派的,听说手下还硬。可是他单枪匹马,走这趟大镖。当真
狂妄自大之至。”群盗都轰笑起来。另一人道:“怎么取镖,不
劳大伙儿费心,还不是手到货来,开张发财?但怎么分红,大
伙儿可先得商量好,别要坏了道上的义气。”那沙寨主道:
“小弟邀请各位兄长到这里聚会,就是为此。”
一个声音粗豪的人说道:“这笔货是我们第一个看上的。
我说嘛,货色十股均分。恶虎沟占两份,我们杀豹岗占两份,
其余的一家一份。”袁承志心想:“好哇,你们已把别人的财
宝,当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聚在这里,原来是为分赃。”
另一人道:“你杀豹岗凭甚么分两份?我说是八家平分。”
群盗登时喧声大作,纷争不已。袁承志暗暗喜欢:“向来只有
分赃不匀,这才打架。你们赃物还没到手,却已先分不匀了,
不妨就在这里拚个你死我活。”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次咱们合伙做买卖,可不能伤了
绿林中的义气。大伙儿总要公公道道。恶虎沟有几千兄弟,杀
豹岗和乱石寨都只有三百来人,难道拿同样的份儿?我说嘛,
这桩买卖,当然请沙寨主领头,他老人家多得十万两银子的
珠宝。杀豹岗最先看上这票货色,他杀豹岗多得一万两。余
下的平分九份,恶虎沟拿两份,余下七寨各拿一份。”群盗一
来不敢跟恶虎沟相争,二来也觉此言有理,便都赞同了。沙
寨主道:“既是如此,明儿就动手。咱们在张庄开扒,大伙儿
率领兄弟去张庄吧!”众人轰然答应,纷纷出庙。
袁承志见他们倒分得公道,自己定下的计策似乎不管事,
不免多了层忧心。寻思:“我想得到的事,这些老奸巨滑的强
盗当然早想到了。青弟从前是他们的行家,她的主意定然比
我的在行。”当下也不理会那黄二毛子,径自回店,把探听到
的消息对青青说了,问她道:“盗贼势大,打不完,杀不尽,
那怎么办?”
青青道:“事到临头之时,咱们先沉住气,待得认出了盗
魁,你一下子把他抓住,小喽罗们就不敢动了。”袁承志大喜,
笑道:“擒贼先擒王,这主意最好。”
次日上路,一路上群盗哨探来去不绝,明目张胆,全不
把袁承志等放在眼里。洪胜海道:“相公,瞧这神气,过不了
今天啦。”袁承志道:“你只管照料车队,别让骡子受惊乱跑。
强人由我们三人对付。”洪胜海应了。袁承志打手势告诉哑巴,
叫他看自己手势才动手,专管捉人。哑巴点头答应。
行到申牌时分,将到张庄,眼前黑压压一大片树林,忽
听得头顶呜呜声响,几只响箭射过,锣声响处,林中钻出数
百名大汉,一个个都是青布包头,黑衣黑裤,手执兵刃,默
不作声的拦在当路。众车夫早知情形不对,拉住牲口,抱头
往地下一蹲。这是行脚的规矩,只要不乱逃乱闯,劫道的强
人不伤车夫。又听得唿哨连连,蹄声杂沓,林中斜刺里冲出
数十骑马来,挡在车队之后,拦住了退路,也都是肃静无哗。
袁承志昨天在三光庙中没见到群盗面目,这时仔细打量,
只见前面八人一字排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脸汉子越众而出,
手中不拿兵刃,只摇着一柄折扇,细声细气的道:“袁相公请
了!”袁承志一听声音,就知他是恶虎沟的沙寨主,见他脚步
凝重,心想这人果然武功不弱,手持铁骨折扇,多半擅于打
穴,当下一拱手道:“沙寨主请了。”
沙寨主一惊,寻思:“他怎知我姓沙?”说道:“袁相公远
来辛苦。”
袁承志见他脸上神色,心想:“他一路派人跟踪,自然早
打听到了我姓袁。但我叫他沙寨主,只怕他大惑不解了。索
性给他装蒜。”说道:“沙寨主你也辛苦。兄弟赶道倒没甚么,
就是行李太笨重,带着讨厌。”
沙寨主笑道:“袁相公上京是去赶考么?”袁承志道:“非
也!小弟读书不成,考来考去,始终落第,只好去纳捐行贿,
活动个功名,因此肚里墨水不多,手边财物不少,哈哈,惭
愧啊惭愧。”沙寨主笑道:“阁下倒很爽直,没有读书人的酸
气。”
袁承志笑道:“昨天有位朋友跟我说,今儿有一位姓沙的
沙寨主在道上等候,可须小心在意。还有杀豹岗、乱石寨等
等,一共有八家寨主。兄弟欢喜得紧,心想这一来可挺热闹
了。我一路之上没敢疏忽,老是东张西望的等候沙寨主,就
只怕错过了,哪知果然在此相遇。今日一见,三生有幸。瞧
阁下这副打扮,莫不是也上京么?咱们结伴而行如何?一路
上谈谈讲讲,饮酒玩乐,倒是颇不寂寞。”沙寨主心中一乐,
暗想原来这人是个书呆子,笑道:“袁相公在家纳福,岂不是
好,何必出门奔波?要知江湖上险恶得很呢。”
袁承志道:“在家时曾听人说道,江湖上有甚么骗子痞棍,
强盗恶贼,哪知走了上千里路,一个也没遇着。想来多半是
欺人之谈,当不是真的。这许多朋友们排在这里干甚么?大
伙儿玩操兵么?倒也有趣。”
那七家寨主听袁承志半痴半呆的唠叨不休,早已忍耐不
住,不停向沙寨主打眼色,要他快下令动手。沙寨主笑容忽
敛,长啸一声,扇子倏地张开。只见白扇上画着一个黑色骷
髅头,骷髅口中横咬一柄刀子,模样十分可怖。
青青见了不觉心惊,轻声低呼。袁承志虽然艺高胆大,却
也感到一阵阴森森的寒气。沙寨主磔磔怪笑,扇子一招,数
百名盗寇齐向骡队扑来。
袁承志正要纵身出去擒拿沙寨主,忽听得林中传出一阵
口吹竹叶的尖厉哨声。沙寨主一听,脸色陡变,扇子又是一
挥,群盗登时停步。
只见林中驰出两乘马来,当先一人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
后面跟着一个垂髻青衣少女,一瞥之间,但见容色绝丽。两
个来到沙寨主与袁承志之间,勒住了马。
沙寨主瞪眼道:“这里是山东地界。”那老者道:“谁说不
是啊!”沙寨主道:“咱们当年在泰山大会,怎么说来着?”老
者道:“我们青竹帮不来山东做案,你们也别去北直隶动手。”
沙寨主道:“照呀!今日甚么好风把程老爷子吹来啦?”那老
者道:“听说有一批货色要上北直隶来,东西好像不少,因此
我们先来瞧瞧货样成色。”沙寨主变色道:“等货色到了程老
爷子境内,你老再瞧不迟吧?”那老者呵呵笑道:“怎么不迟?
那时货色早到了恶虎沟你老弟寨里,老头儿怎么还好意思前
来探头探脑?那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吗?”
袁承志和青青、洪胜海三人对望了一跟,心想原来河北
大盗也得到了消息,要来分一杯羹,且瞧他们怎么打交道。
只听山东群盗纷纷起哄,七嘴八舌的大叫:“程青竹,你
蛮不讲理!”“他妈的,你若讲义气,就不该到山东地界来。”
“你不守道上规矩,不要脸!”
那老者程青竹道:“大伙儿乱七八糟的说些甚么?老头儿
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听不清楚。山东道上的列位朋友们,都
在赞我老头儿义薄云天吗?”
沙寨主折扇一挥,群盗住口。沙寨主道:“咱们有约在先,
程老爷子怎么又来反悔?无信无义,岂不是见笑于江湖上的
英雄好汉?”
程青竹不答话,问身旁少女道:“阿九啊,我在家里跟你
说甚么了?”那少女道:“你老人家说,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
如到山东逛逛,乘便就瞧瞧货样。”
青青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
向她细望了几眼,见她神态天真,双颊晕红,年纪虽幼,却
是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儿里摘下来的人还要好看,
想不到盗伙之中,竟会有如此明珠美玉一般俊极无俦的人品。
青青向来自负美貌,相形之下,自觉颇有不如,忍不住向袁
承志斜瞥一眼。
程青竹笑道:“咱们说过要伸手做案没有?”阿九道:“没
有啊。你老人家说,咱们跟山东的朋友们说好了的,山东境
内,就是有金山银山堆在面前,青竹帮也不能拿一个大钱,这
叫做言而有信。”
程青竹转头对沙寨主道:“老弟,你听见没有?我几时说
过要在山东地界做案哪?”
沙寨主绷紧的脸登时松了,微微一笑,道:“好啊,这才
够义气。程老爷子远道而来,待会也分一份。”
程青竹不理他,又向阿九道:“阿九啊,咱们在家又说甚
么来着?”阿九道:“你老人家说货色不少,路上若是失落了
甚么,咱们可吃亏不起,要是让人家顺手牵了羊去,咱们的
脸就丢大了。”程青竹道:“嗯,要是人家不给面子,定要拿
呢?”阿九道:“你老人家说,咱们在北直隶黑道上发财,到
了山东,转行做做保镖的,倒也新鲜。倘若有人要动手,咱
们无可奈何,给人家逼上梁山,也只好出手保护了。”
程青竹笑道:“年轻人记性真不坏,我记得确是这么说过
的。”转头对沙寨主道:“老弟可明白了吧?我们不能在山东
做案,哪一点儿也没错,可是青竹帮要转行干保镖的。泰山
大会中,我可没答应不走镖啊。”
沙寨主铁青了脸,道:“你不许我们动手,等货色进了北
直隶地界,自己便来伸手,是不是?”程青竹道:“是啊!泰
山大会上的约定,总是要守的,一回到北直隶,我们本乡本
土,做惯了强人,不好意思再干镖行,阻了老乡们的财路。”
群盗听他一番强辞夺理、转弯抹角的说话,说穿了还不
是想抢夺珍宝,无不大怒,欺他两人一个老翁,一个幼女,当
场就要一拥而前,乱刀分尸。
阿九将手中两片竹叶放到唇边,嘘溜溜的一吹,林中突
然拥出数百名大汉,衣服各色,头上却都插着一截五寸来长、
带着竹叶的青竹。
沙寨主一惊:“原来这老儿早有布置。他这许多人马来到
山东,我们的哨探全是脓包,竟没探到一点消息。”折扇一挥,
七家寨主连同恶虎沟谭二寨主率领八寨人马,列成阵势,眼
见就是一场群殴恶斗。人数是山东群盗居多,但青竹帮有备
而来,挑选的都是精壮汉子,争斗起来也未必处于下风。
袁承志和青青相视而嘻。青青低声笑道:“东西还没到手,
自伙里先争了起来,真是好笑。”袁承志道:“咱们来个渔翁
得利,倒也不坏。”只见山东群盗预备群殴,却留下数十人监
视车队,以防乘乱逃走。
袁承志向洪胜海招招手,待他走近,问道:“那青竹帮是
甚么路道?”洪胜海道:“北直隶地界全是青竹帮的势力,那
老头程青竹就是帮主。别瞧他又瘦又老,功夫可着实厉害。”
青青道:“那女孩子呢?是他孙女儿么?”洪胜海道:“听说程
青竹脾气怪得厉害,一生没娶妻,该没孙女儿。难道是干孙
女儿?”青青点点头不言语了,见阿九神色自若,并无惧怕之
色,心想她大概也会武功,且看双方谁胜谁败。
这时只听得青竹帮里竹哨连吹,数百人列成四队。程青
竹和阿九勒马回阵,站在四队之前,手中仍是不拿兵刃。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已成一触即发之势。忽听南方来路
上鸾铃响动,三骑马急驰而来。当先一人高声大叫:“大家是
好朋友,瞧着兄弟的面子,可别动手!”袁承志心想:“和事
佬来了,可有些不妙。”只见三骑马越奔越近,当先一人是个
五十来岁的胖子,身穿团花锦缎长袍,拿着一支粗大烟管,面
团团的似乎是个土财主。后面跟着两名粗壮大汉。
那胖子驰到两队人马中间,烟管一摆,朗声笑道:“都是
自家兄弟,有甚么话不好说的,却在这里动刀动枪,不怕江
湖上朋友们笑话么?”沙寨主道:“褚庄主,你倒来评评这个
理看。”当下把青竹帮要越界做案的事简略说了。程青竹只是
冷笑,并不插嘴。
洪胜海对袁承志道:“相公,那沙寨主沙天广绰号阴阳扇,
和这褚庄主褚红柳,是山东省内的两霸。”青青道:“喂,早
先你说的就是这两个人。”袁承志道:“怎么他又是甚么庄主?”
洪胜海道:“沙天广开山立柜,在线上开扒。那褚红柳却安安
稳稳的做员外,造了一座庄子,前前后后共有千来株柳树,称
为千柳庄。其实他是个独脚大盗,出来做买卖常常独来独往,
最多只带两三个帮手。”青青心道:“原来这人跟我石梁五个
公公是同行,做的是一路生意。小妹从前也是你的行家,谅
来你这大胖子就不知道了。”
只听褚红柳道:“程大哥,这件事说来是老哥的不对了。
当年泰山大会,承各位瞧得起,也邀兄弟与会。大家说定不
能越界做案呀!”程青竹道:“我们又不是来做案,青竹帮不
过玩玩票,改行走一趟镖。大明朝的王法,可没不许人走镖
这一条啊。褚老哥,你讯息也真灵通,哪里有油水,你的烟
袋儿就伸到了那里来。”
褚红柳呵呵大笑,向身后两名汉子一指道:“这两位是淮
阴双杰,前几天巴巴的赶到我庄上来,说有一份财喜要奉送
给我。兄弟身子胖了,又怕热,本来懒得动,可是他哥儿俩
十分热心,兄弟却不过好意,只得出来瞧瞧。哪知遇上了各
位都在这里,真是热闹得紧。”
袁承志和青青对望了一眼,心中都道:“好哇,又多了三
只夜猫子。”
沙天广心想:“这姓褚的武功高强,咱们破着分一份给他,
不如跟他联手,一起对付青竹帮。”说道:“褚庄主是山东地
界上的人,要分一份,我们没得说的。可是别省的人横来插
手,这次让了,下次山东的兄弟还有饭吃么?”褚红柳道:
“程大哥怎么说?”
程青竹道:“我们难得走一趟镖,沙寨主一定不给面子,
那有甚么法子?大家爽爽快快,刀枪上见输赢吧。”褚红柳转
头道:“沙老弟你说呢?”沙天广道:“咱们山东好汉,不能让
人家上门欺侮。”这话明明是把褚红柳给拉扯在一起了。
程青竹道:“咱们大伙齐上呢,还是一对一的较量?沙寨
主划下道儿来,在下无不从命。”沙天广阴阳扇倏地张开,嘿
嘿连声,问褚红柳道:“褚庄主你怎么说?”
褚红柳自得淮阴双杰报信,本想独吞珍宝,但得讯较迟,
已然慢了一步,他人手单薄,这时只想厚厚的分得一份。他
知青竹帮中好手不少,帮主程青竹享名多年,决非庸手,也
不愿开罪于他,便道:“既然这样,比划一下是免不了的啦。
群殴多伤人命,大家本来无冤无仇,又何必伤了和气?让兄
弟出个主意怎样?”程青竹和沙天广齐声道:“褚庄主请说。”
褚红柳提起烟袋,向十辆大车一指,说道:“这里有十口
箱子。咱们山东北直隶各派十个人,一共比试十场,点到为
止,不可伤害人命。胜一场,取一口箱子,最是公平不过。咱
们就算闲着无事,练练武功,印证观摩。得到箱子,那是彩
头。得不着,反正不是自己东西,也不伤脾胃。两位瞧着怎
样?”
程青竹觉得此法甚佳,首先叫好。沙寨主心中对程青竹
颇为忌惮,瞧了他青竹帮有备而来的声势,部勒严整,远胜
于山东群盗的乌合之众,若是决战,实无必胜把握,又想:
“我叫每寨派人上阵,胜了是他们本事,那本是要分给他们的,
败了也跟本寨无关。我和谭老二出阵,那是决不会败的,总
可夺到两箱。另一箱让褚庄主自己去取。”当下也答允了。
双方收队商量人选。褚红柳命人在铁箱上用黄土写上了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大字号码。袁承志和青青由得群
盗胡搞,毫不理会。程青竹见两人并无畏惧之色,倒有些奇
怪,不由得向他们望了几眼。群盗围成了一个大圈子,褚红
柳在中间作公证。
第一阵山东群盗先派人出阵,双方比拳。两人都身材粗
壮,膂力甚大,砰砰蓬蓬的打了好一阵。北直隶那人一不小
心,脚下被对方一勾,扑地倒了,站起身来待要再打,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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