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里去寻?访了年余,毫无结果。眼见孩子一天天的瘦下
去,归二娘只是偷偷垂泪。夫妻俩一商量,金陵是江南第一
重镇,奇珍异物必多,于是同来南京访药。向武林同道打听,
得知梅剑和等三名弟子都在此地。夫妇二人心想这三人都很
能干,可以帮同寻药,立即找来焦家,哪知竟见到孙仲君手
掌受伤。
归二娘本来性子暴躁,加之儿子病重,心中焦急,听了
爱徒的一面之辞,当下没头没脑的把袁承志责备了一顿,这
时听说他尚有外人撑腰,更是愤怒,侧头问丈夫道:“这金蛇
怪物还活着?”归辛树道:“听说是过世了,不过谁也不清楚。”
青青听她无理责骂袁承志,早已十分有气,待得听她又
叫自己父亲为怪物,更是恼怒,骂道:“你这泼妇!干么乱骂
人?”归二娘怒道:“你是谁?”孙仲君道:“他就是金蛇怪物
的儿子。”归二娘手腕一抖,一缕寒星,疾向青青肩头射去。
袁承志暗叫不好,待欲跃起拍打,但归二娘出手似电,哪
里还来得及?只见青青身子一颤,暗器已中左肩。袁承志大
惊,抢上去握住她手臂一看,见乌沉沉的是枚丧门钉。这时
青青又惊又怒,已痛得面容失色。袁承志道:“别动!”左手
食中双指按在丧门钉两旁,微一用劲,见钢钉脱出了三四分,






知道钉尖没安倒钩,这才力透两指,一运内劲,那钉从肉里
跳了出来,叮的一声,跌落地下。焦宛儿早站在一旁相助,忙
递过两块干净手帕。
袁承志替青青包扎好了,低声道:“青弟,你听我话,别
跟她吵。”青青怒道:“为甚么?”袁承志道:“冲着我师哥,咱
们只得忍让。”青青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袁承志知她素性倔
强,这次吃了亏居然肯听自己的话,不予计较,比往昔温柔
和顺得多,很是欢喜,向她微微一笑。
归二娘等他们包扎好伤口,冷笑道:“我随手发枚小钉,
试试他的虚实,要是他父亲金蛇郎君真有本领,怎么他连一
枚小钉也躲不开?可见甚么金蛇银蛇,只不过是欺世盗名、招
摇撞骗之徒罢啦!”
袁承志心想:“二师嫂这时误会很深,如加分辩,只有更
增她怒气。”当下一声不作。
归二娘道:“这里外人众多,咱们门户之事不便多说。明
晚三更,我们夫妇在紫金山雨花台边相候,请袁爷过来,可
要查个明白,到底你真是我们当家的师弟呢,还是嘿嘿
……”说着冷笑几声。
众人一听,这明明是叫阵动手了。焦公礼很是为难,说
道:“贤伉俪威镇江南,大伙儿听到神拳无敌的大名,向来仰
慕得紧,今日有幸光临,那真是请也请不到的。”归二娘哼了
一声,归辛树抱着儿子,心神不属,便似没有听见。焦公礼
又道:“这位袁爷见兄弟遇上了为难之事,仗义排解。梅大哥、
刘大哥、孙姑娘三位也都说清楚了。明晚兄弟作东,给贤伉
俪接风,同时庆贺三位师兄弟相逢……”






归二娘不耐烦听他说下去,转头对袁承志道:“怎样?你
不敢去么?”袁承志道:“师哥师嫂住在哪里?小弟明日一早
过来请两位教训。师哥师嫂要怎么责罚,小弟一定不敢规避。”
归二娘哼了一声,道:“谁知你是真是假,先别这样称呼。明
晚试了你的功夫再说。走吧!”拉了孙仲君手臂,转身走出。
太白三英先见袁承志出头干预,已知所谋难成,料想昨
晚制住自己而盗去书函的,定也是此人无疑,只怕他随时会
取出多尔衮的函件,揭露通敌卖国之事,一直在想乘机溜走,
恰好归辛树夫妇到来,争闹又起。三人暗暗欣喜,只盼事情
闹大,就可混水摸鱼,待见他们约定明晚在雨花台比武,今
晚已经无事,三人一打眼色,抢在归氏夫妇头里溜了出去。
袁承志叫道:“喂,慢走!”飞身出去拦阻。
归二娘大怒,喝道:“小子无礼,你要拦我!”一掌往他
头顶直劈下去。
袁承志缩身一偏,归二娘的手掌从他肩旁掠过,掌风所
及,微觉酸麻。归二娘与丈夫在家之时,无日不对掌过招,勤
练武功,掌法之凌厉狠辣,自负除了丈夫之外,武林中已少
有敌手,但这一掌居然没打到对方,那是近十年来所未有之
事,心头火起,手掌变劈为削,随势横扫。袁承志双足一点,
身子陡然拔起,跃过了一张桌子。这一来,归二娘不便再行
追击,狠狠瞪了他一眼,与归辛树、孙仲君、梅剑和、刘培
生直出大门。
太白三英见此良机,立即随着奔出。袁承志生怕归二娘
又起误会,不敢再行呼喝,纵身扑出,一把抓住走在最后的
黎刚,随手点了穴道,掷在地下。史氏兄弟却终于逃了出去。






袁承志追出门外,深夜之中,四下黑沉沉地已不见影踪,
心想抓住一人,也可以追问口供了,当即转身回入厅中。忽
听得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小朋友,多年不见,功夫可
俊得很啦。”
袁承志耳听声音熟识,心头一震,疾忙回头,只见厅外
大踏步走进两个人来。
当先一人须眉皆白,背上负着一块黑黝黝的方盘,竟是
传过他轻功暗器秘术的木桑道人。只见他一手提着史秉文,一
手提着史秉光。袁承志这一下喜出望外,忙抢上拜倒在地,叫
道:“道长,你老人家好!”
木桑道人笑道:“起来,起来!你瞧这人是谁。”
袁承志起身看时,见他身旁站着一个中年汉子,两鬓微
霜,一脸风尘之色,再一细看,这才认出是当年舍命救过自
己的崔秋山。木桑道人年纪已老,十余年来面貌没甚么改变,
崔秋山在闯王军中出死入生,从少年而至中年,久历风霜,神
情却已大不相同。
袁承志这一下又惊又喜,抢上去抱住了他,叫道:“崔叔
叔,原来是你。”不禁泪水夺眶而出。崔秋山见他故人情重,
真情流露,眼中也不禁湿润。
忽听闵子华叫了起来:“喂,你们干么跟太白三英为难?
怎地拿住了他们不放?”众人素知史氏兄弟武功了得,可是给
这老道抓在手中,如提婴儿,丝毫没有挣扎,显被点中了穴
道,均感惊奇。
木桑哈哈一笑,将史氏兄弟掷在地下,笑道:“拿住了玩
耍玩耍不可以么?”






袁承志伸手向木桑道人身旁一摆,说道:“这位木桑道长,
是铁剑门的前辈高人。”又向崔秋山一摆,说道:“这位崔大
叔以伏虎掌法名重武林,是兄弟学武时的开蒙师傅。”
厅上老一辈的素闻“千变万劫”木桑道人的大名,只是
他行踪神出鬼没,十之八九都没见他面,只有十力大师和昆
仑派张心一是他旧识,但算来也是晚辈了,两人忙过来厮见。
众人见十力大师和张心一以如此身分地位,尚且对他这般恭
谨,无不肃然。
木桑道人说道:“贫道除了吃饭,就爱下棋,罗里罗唆的
事向来不理,否则的话,老道的棋术怎能如此出神入化?可
是上个月忽然得到消息,说有人私通外国,要到南京来谋干
一件大大的卖国勾当,贫道可就不能袖手了,因此一路跟了
过来。”
闵子华奇道:“谁是卖国奸贼?难道会是太白三英?”木
桑道:“不错,正是这三个大名鼎鼎的英雄豪杰,狗熊耗子!”
闵子华道:“三位是好朋友,怎会做这种无耻勾当,你别冤枉
好人。”木桑道:“老道跟这三个家伙从来没见过面,无怨无
仇,干么要冤枉他们?他们和满洲鞑子偷偷摸摸捣鬼,我在
关外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哪还能有错?”闵子华道:“有甚
么证据?”木桑奇道:“证据?要甚么证据?难道凭老道的一
句话,还作不得数?”闵子华道:“这个谁相信呀?”
木桑怒喝:“你是难?”袁承志道:“这位是仙都派闵子华
闵二爷。”木桑怒道:“你师父黄木道人,当年对我的说话也
不敢道半个不字。你这小子胆敢不信道爷的话?”
众人虽都敬他是武林前辈,但觉如此武断,未免太过横






蛮无理,心中均感不服,却也无人出言跟他争辩。木桑捋着
胡子直生气。
袁承志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闵子华道:“闵二爷,
请你给大伙儿念一念。”
闵子华接过信来,只看了几句,就吓了一跳。袁承志守
在一旁,若见他也学梅剑和的样,要想扯碎信笺,立即便点
他穴道,夺过信来。却见他双手捧信,高声朗诵出来。
那信便是满洲睿亲王多尔衮写给太白三英的,吩咐他们
俟机夺取江南帮会的地盘,在武林人士中挑拨离间,引致众
人自相残杀,同时设法扩充势力,等清兵入关,就起事内应。
信末盖着睿亲王的两枚朱印。闵子华还没念完,群豪早已大
怒,纷纷喝骂。郑起云拉起黎刚,解开他的穴道,喝道:“你
们还有甚么奸计?快招出来。”黎刚瞋目不语。郑起云啪啪两
记耳光,他两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
袁承志当下把如何得到密件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黎刚知道无法抵赖,叫道:“清兵不日就要入关,这里便
是大清国的天下。你们现下投顺,还不失为开国功臣,要是
……”话未说完,郑起云当胸一拳,把他打得晕了过去。
史氏兄弟比黎刚阴鸷得多,听他这么说,心知要糟,要
想饰辞分辩,却苦于被点了穴道,做声不得。
郑起云道:“道长,这种奸贼留着干么?毙了算啦!”焦
公礼道:“料想这些奸贼一定还有同党,咱们得查问明白。今
日不早了,改日再请各位一齐商量。”众人都说不错,当下纷
纷告辞,有的还向太白三英口吐唾涎,踢上几脚。
闵子华知道受了奸人利用,很是懊悔,极力向焦公礼告






罪,又向袁承志道:“要不是袁相公出来排解,消弭了一场大
祸,又揭破了奸人的阴谋毒计,兄弟真是罪不可赦。”十力大
师、郑起云、张心一等也均向袁承志致谢,然后辞出。
木桑解下背上棋盘,摸出囊中棋子,对袁承志道:“这些
年来我老是牵挂着你,别的倒没甚么,就是想你陪我下棋。”
袁承志见他兴致勃勃,微笑着坐了下来,拈起了棋子,心
想:“道长待我恩重,难以报答。他一生惟好下棋,只有陪他
下棋来稍尽我的孝心了。”木桑眉花眼笑,向余人道:“你们
都去睡吧。老道棋艺高深,千变万化,谅你们也看不懂。”
焦公礼引崔秋山入内安睡。青青却定要旁观,不肯去睡。
焦宛儿在一边递送酒菜水果。
青青不懂围棋,看得气闷,加之肩头受伤,不免精神倦
怠,看了一阵,竟伏在几上睡着了。木桑对宛儿道:“焦大姑
娘,扶她到你房里睡去吧。”宛儿脸一红,只装不听见,心想:
“这位道长怎地风言风语的?”木桑呵呵笑道:“她是女孩子啊,
你怕甚么羞?”宛儿问袁承志道:“袁相公,是么?”袁承志笑
道:“她女扮男装,在外面走动方便些。”
宛儿年纪比青青小了一岁,但跟着父亲历练惯了,很是
精明,青青女扮男装,本来不会看不出来,只是这两日她牵
挂父亲生死安危。心无旁骛,又见青青是个美貌少年,一见
面就拉她的手,隐隐觉得此人甚不庄重,此后就不敢对她直
视,这时听袁承志说了,兀自不放心,轻轻除下青青的头巾,
露出一头青丝秀发,头发上还插了两枚玉簪,于是扶她起身,
仔细看时,但见青青细眉樱口,肌肤白嫩,果然是个美貌女
子,笑道:“姊姊,我扶你去睡。”青青迷迷糊糊的道:“我不






困,我还要看。道长……道长输了几局啦?”
木桑笑道:“胡说!”宛儿微笑道:“好,好,休息一下,
咱们再来看。”扶她到自己房里安睡。
袁承志好几年没下棋了,不免生疏,心中又尽想到明晚
归氏夫妇之约,心神不属,连走了两下错着,白白的输了一
个劫,一定神,忽然想起,问道:“道长,你怎知她是女子?”
木桑呵呵笑道:“我和你崔叔叔五天前就见到你啦。我要
暗中察看你的功夫人品,一直没跟你相见。小心,要吃你这
一块了,点眼!”说着下了一子,又道:“你武功大进,果然
了得。或许还及不上你师父,老道可不是你对手啦。”袁承志
起立逊谢,道:“那全蒙恩师与道长的教诲。这几天道长若是
有空,请你再指点弟子几手。”
木桑笑道:“你陪我下棋,向来是不肯白费功夫的。不过
我教你些甚么呢?你武功早胜过我啦,还是你教我几招吧。你
若要我教几路棋道上的变化,那倒可以。”他越下越是得意,
又道:“武功好,当然不容易,但你人品端方,更是难得。少
年人能够不欺暗室,对同行少女规规矩矩的,我和你崔叔叔
都赞不绝口呢。”
袁承志暗叫惭愧,脸上一阵发烧,心想要是自己跟青青
有甚么亲热举动,岂不是全让他瞧了去?怎么他从旁窥探,自
己竟没发觉?这位道长的轻身功夫,实在是高明之极了。
又下数子,木桑在西边角上忽落一子,那本是袁承志的
白棋之地,黑棋孤子侵入,可说是干冒奇险。他道:“承志,
我这一手是有名堂的。老道过得几天,就要到西藏去。这一
子深入重地,成败祸福,大是难料。”袁承志奇道:“道长万






里迢迢的远去西藏干甚么?”木桑叹了口气,说道:“去找一
件东西。那是先师的遗物。这件物事找不到,本来也不打紧,
但若给另一人得去了,那可大大的不妥。好比下棋,这是抢
先手。老道若是失先,一盘棋就输得干干净净。原来对方早
已去了几年,我这几天才知,现下马上赶去,也已落后。”
袁承志见他脸有忧色,浑不是平时潇洒自若的模样,知
他此行关系重大,说道:“弟子随道长同去。咱们几时动身?”
木桑摇摇头:“不行,不行,这事你可帮不上忙。”
便在此时,忽听厅外微有声响,知道屋顶跃下了三个人
来,袁承志见木桑不动声色,也就不理,继续下棋。
木桑道:“你师嫂刚才的举动我都见到了。你放心,明天
我帮你对付他们。”
袁承志道:“弟子不能跟师哥师嫂动手,只求道长设法排
解。弟子自可认错赔罪。”木桑道:“怕甚么?动手打好啦,输
不了!你师父怪起上来,就说是我叫打的。”
说到这里,屋顶上又窜下四个人来,随觉一阵劲风,四
枚钢镖激射而至。木桑随手接住,瞧也不瞧,放在桌上,只
当没这一会事。厅外七人一齐跃了进来,手中都拿着兵刃。
木桑笑道:“你能不能一口气吃掉七子?”袁承志会意,说
道:“弟子试试。”这时七人中有两人去扶起地上的太白三英,
其余五人各挺刀剑,冲将过来。
袁承志抓起一把棋子,撒了出去,只听得篷篷声响,七
名敌人齐被打中穴道,呛啷啷的一阵响,兵刃撒了一地。木
桑点头道:“大有长进,大有长进!”
宛儿刚服侍青青睡下,听得响声,忙奔出来,只见二人






仍在凝神下棋,地下却倒了七名大汉。她也不多问,召来家
丁,命将七人和太白三英都绑缚了。
这时木桑侵入西隅的黑棋已受重重围困,眼见已陷绝境,
袁承志忽然想起:“道长把这块棋比作他西藏之行,若是我将
他这片棋子杀了,只怕于他此行不吉。”沉吟片刻,转去东北
角下了一子。木桑呵呵大笑,续在西隅下子,说道:“凶险之
极!这着棋一下,那可活了。你杀我不了啦!”
又过了半个时辰,双方官着下完,袁承志输了五子。木
桑得意非凡,笑道:“这些年来,你武功是精进了,棋艺却没
甚么进展。”袁承志笑道:“那是道长妙着叠生,变化精奥,弟
子抵挡不住。”木桑呵呵大笑,打从心里喜欢出来,自吹自擂
了一会,才转头对宛儿道:“你叫人搜搜他们。”
宛儿命众家丁在十人身上搜查,除了暗器银两之外,搜
出几封书信、几册暗语切口的抄本。书信中有一封是满清九
王多尔衮写信给北京皇官司礼太监曹化淳的,说道关口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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