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可能看穿一个 成年人?怎可能有那些故事在内。
  连吕韵音也说:“小磊不是有点太与众不同吗?是不是我多心?刚才Mrs Farrow与Mrs Howart讨论着婴孩的健康时,小磊目光内带着冷笑。”
  韩诺把婴孩接过来抱在怀中,他观察了一会,说:“不觉得啊!”
  吕韵音把脸凑过来,她说:“现在还可爱一点……”
  接下来,小磊哗一声的哭了出来。之后,两名成年人都没把事情深究。再古怪,也还只是个小婴孩。
  但看过小磊的人都会说:“他好像甚么也知道。”“他甚么也能看见的吧!”“这双眼睛,怎可能是婴儿的!”
  而结论的一句是:“小磊是出类拔萃的孩子:现在已那么不同凡响了!”
  韩诺与吕韵音,也就把这最后一句评语牢牢记住,抹杀了之前所有人的说话与怀疑。是的,只是小娃儿,成年人的心眼也太认真。他们宁可想得简单一点、美一点。
  小磊开始学行,又牙牙学语,一切也显得正常,很喜欢玩,又喜欢大叫,吃东西糊得一头一 脸都是,渐渐,也就不再有人记起他曾经有过的眼神,那种成年人也不习掼的通透冷峻。
  当小磊十八个月之时,吕韵音提议带他去受洗,韩诺没甚么意见,于是使与神父安排。虽然 他对圣堂有不安的感应,但他不抗拒儿子成为教徒,有信仰,不会是坏事。
  婴孩受洗是件重要的大事,吕韵音邀请各方友好到圣堂观礼。仪式在圣堂的中央,十字架之 下举行,云石做的窝中盛满了水,小磊身穿白袍,被母亲抱住,神父一边颁祷一边把水轻泼到小 磊身上,小磊一直没有太大的反应,是到最后神父接过小磊,把他放到云石窝中之时,小磊忽然 尖叫:“呀--呀--”
  他挣脱离开神父的怀抱,在云石窝中乱拨双手,不断的狂叫,小小的身躯在浅水中上下跌 堕,表情痛苦,尖叫加上双手伸前挣扎的动作,分明像个苦海中垂死的人。
  代表救赎的受洗仪式,变得与死亡接近。
  成年人惊吓起来。吕韵音急急上前,抱起儿子,小磊乱抓的手,在母亲左边的颈项上划破了一道血痕,十八个月大的孩子,抓出来的血痕,竟然那样深,血立刻淌下来,染在母亲白色的衣 领上。
  “算了吧!孩子不适,今天不受洗了!”韩诺上前一步,边拥抱妻儿边向大家宣布。
  后来大家说起韩诺的儿子,都说他是名不能接近上士的孩子。
  小磊自尝试受洗失败后,一直的病,发热、咳嗽。
  父母看看,非常心痛。韩诺决定:“以后也不要带他走近圣堂。”
  说这话时,他想起自己。
  吕韵音反对:“如果他有甚么不对劲,我们更要引导他走向神!”
  韩诺却坚持:“不!”
  “为甚么?”吕韵音日光炯炯地望着丈大。
  韩诺深呼吸,尽力放轻语调,他解释:“宗教容许自由意志,你让小磊长大了之后自行挑选 要接近还是不。”
  吕韵音觉得有理,便不再与丈夫争辩下去。孩子的烧没退,还是身体紧要。
  小磊病了三个月才康复,之后一直再无大碍,也显得聪明伶俐,学习能力很高,不够两岁的 小孩,中文、英文都懂得不少字汇,很讨人欢心。
  与父亲也特别投缘,他喜爱韩诺的小提琴音乐,他会像个成年人那样,在书房中坐得端正地,感受这音乐的美。
  某天,韩诺正在拉奏一段贝多芬Beethoven的慢板时,还在拉奏的中段,他听到一句说话:“我要你做的,你不能违抗我。”
  韩诺把弓架起,音乐静止,他望向他的儿子。
  书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他不能够肯定,这声音的来源。
  只见,他的儿子望着他笑,那笑容,像一个成年的男人。
  韩诺向前走去,朝向儿子的方向,但觉,这十步之内的距离,像是千里的远。
  而且惊心。
  儿子的脸,那张成年男人的笑脸,凝在空气中,韩诺每行一步,都觉得那张脸像在发出一个信号,陌生的,却又带着命令,令朝着这张脸的人,不得不走前去,不得不站到这个笑容的跟前。
  韩诺与他的儿子只有半尺的距离,却忽然,儿子收起那张笑脸,在千分之一秒间,回复一个孩子应有的单纯、童真与及无知。
  他望着他的爸爸。
  瞬间,一切胶在空气中的惊惶顷刻瓦解。
  韩磊伸出胖胖的双手。
  韩诺忽然间,只想哭叫出来。
  他抱住他的儿子,刚才短暂却又不明不白的恐惧,在骨肉拥抱的体温中一点一点地消逝,不见了,没有了,怀内软绵绵,温暖甜蜜的一堆肉,只就是他的爱儿,单单纯纯,是他的儿子。
  韩诺在余悸中怀疑着,那一句:“我要你做的,你不能违抗我。”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自此,韩诺十分留意韩磊的一举一动。
  吕韵音却似乎没有为意儿子的不妥当,她看者韩磊,总是心满意足的。
  他们请来了私人老师教导孩子,韩磊嗯明伶俐,学东西很快上手。韩诺一百观察着儿子,当日子渐过,他逐渐怀疑,当天在书房所见的那张笑脸,是真抑或假。
  或许,是自己多心。对了,事实木该如此。
  韩磊已四岁了。一切,也相安无事。
  就在此时,韩诺收到急件,他的父亲在家中病重,于是一家人急急忙忙收拾回中国。一路 上,韩诺的心情都沉重,妻子伴者他,也是愁眉相对,只有小儿子,有那不知情的纯真快乐,天 天在甲板上蹦跳晒太阳,可爱欢乐一如天使。
  回到中国后,韩诺便知道父亲的病情有多重,大夫说已是时日无多。吕韵音时不时走到圣堂
  韩老先生祈祷,作为一名贤慧的媳妇,她利用她的信仰协助家公渡过难关。
  而一天傍晚,当韩诺抱看儿子准备把妻子从圣堂接回家之时,忽然,韩磊这样说:“你不要走近这地方。”
  韩诺望看儿子,问:“小磊,你说甚么?”
  韩磊说:“我告诉你,这地方不是你来的。”
  韩诺望进儿子的眼晴,才四岁的娃儿,目光内是一股认真,仿佛在说着真理。
  韩诺忍者心中的迷惑,他问他的儿子:“为甚么?”
  他的回答是:“我们不属于这个地方。”
  儿子的眼睛,蕴含住不该有的威严。
  韩诺问下去:“我们属于甚么地方?”
  儿子回答:“你属于我。”
  韩诺抽了一口冷气。韩磊的表情却若无其事。韩诺但觉,他抱着儿子的一双手,已经太过重,快抱不住了。
  吕韵音此时由圣堂走出来,看见丈夫与儿子,便走到他们跟前,三个人边行边说些家常话,譬如韩老先生的痛,清明前的龙井,与及英国那边的家事。
  韩诺因着儿子之前的说话,早已有点困扰了,这时一边听者妻子的声音一边有点心不在焉。
  忽然,儿子抱住他的颈项,小声地对他说:“我不要这个女人。”
  韩诺望者儿子,儿子的眼内有笑意。他站定下来,他心寒。
  吕韵音转头,看见韩诺抱肴儿子呆站在路中心,便走过去。韩诺见到妻子走前来,下意识地 背转面,放下儿子。他不敢让妻子看见韩磊的眼睛。
  吕韵音说:“干吗?停了下来?”
  韩诺的脸色惨白。
  吕韵音看见了,便说:“不舒服吗?”
  韩诺分神望了望脚畔的儿子,韩磊只像一般孩子那样左右盼顾。
  韩诺说:“没甚么。”
  吕韵音说:“来,我抱小磊吧!”
  “不!”韩诺立刻说:“我来抱!”然后再次一手抱起儿子。
  儿子的日光溜向市集菜档的一只小狗上。韩诺暗地抽了一口冷气。





第四章
  那天晚上,夜半时分,韩诺走到儿子的睡床前,轻轻推醒了他。儿子睁开惺忪的眼睛,他含糊地说了一句:“爹爹……”
  韩诺一听,心便软了,这分明只是小孩子的口吻。
  但他还是决定这样问:“你究竟是谁?”
  韩磊疑惑地看着他的父亲,他的表情明显是不明白。
  韩诺不忍心了,他不知应该怎样问下去。
  于是他告诉儿子:“去睡吧,乖。”
  韩磊翻了翻身,韩诺正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忽然听见儿子说话:“我看见两个爷爷。”
  韩诺立刻转身对儿子说:“两个爷爷?”
  可是,韩磊却又没回答。他合上眼,有一个要去甜睡的表情。
  韩诺再度走近儿子,他蹲到儿子的旁边,问他:“你还知道些甚么?”
  韩磊便说:“一个爷爷躺在床上,另一个爷爷魂游太虚。”
  韩诺怔了一怔,然后问:“还有呢?”
  韩磊又再翻了翻身,他合上眼睛,要睡了。
  韩诺知道儿子不会再说些甚么,于是,他离开了儿子的房间。他在狐疑着儿子说及两个爷爷的事。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过了三天,果然,韩老先生的病情急剧变化,忽然,他完全失去知觉,甚么人也不认得,只 懂睁眼“呜呜呜”地叫。
  仿如失去人性、失去理智一样。
  韩诺明白了,甚么是儿子口中的“两个爷爷”。一个躺在休上无知觉,仿如活死人;而另一个,是由这躯壳浮游出来的灵魂,这灵魂没有完全脱离身体,但他飘呀飘,把知觉带离体外。
  韩磊在大厅中跑,与仆人玩皮球。韩诺斜眼看者儿子,满心都是不祥的预兆。
  他与他的妻子,公正光明,怎会生下一个这样的儿子?
  他一直以为拥有极幸褔的人生,如今,就有了破绽。
  夜半,他再次走进韩磊的房间,他把儿子唤醒,“醒醒。”他摇醒儿子,然后抱住他离开韩府,一直朝后山中走去。
  沿途上儿子不哼一句,四岁的小娃儿,似乎心里有数。
  走进一个树林,韩诺放下韩磊。
  他喘着气。
  而他的儿子说:“爹爹,你不要我了?”
  韩诺这样回答他:“我受不起这样的儿子。”
  韩磊这样回应他的父亲:“但我还没有嫌弃你。”
  韩诺看看他的儿子,孩子脸上有那得戚之色。
  他占了上风。
  忽然,韩诺顿觉软弱无力,人太软弱了,刹那间,他使跪了下来。
  甚么也不再介意,他只想乞求。他说:“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韩磊问他:“你是怪我侵占你的儿子?”
  他终于说了,他终于肯说了。韩诺望着这有形但无灵魂的孩子,内心是一片重重的酸。他是 他的父亲,但他保护不了他。
  韩诺说:“你放过我的儿子,你离开他吧!”
  韩磊笑起来,表情阴冷。“自他是婴儿之时,我便与他分享一个躯体,只恐怕我要走了,他才不会舍得。”
  仍然跪在地上的韩诺,伸手抓住韩磊的手臂,他哀求:“你把我的儿子交回给我!”
  韩磊看见父亲哀痛的脸,日光更是冷峻,他仰脸笑起来,天上繁星伴着这孩子的笑声,回响 在这树林的上空。夜幕高而深,星光闪耀,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夜空,而这夜的中央,有一对父 子,在树林内交谈,父亲下跪在儿子跟前,儿子仰天高笑,孩子的笑声清脆尖削的在夜间空气中荡漾。
  听得为父的心也震。
  笑声是一个他控制不了的命运,笼罩住他下跪的全身。
  韩磊笑完了,垂头望者他的父亲,他说:“他日韩磊长大了,会继承这个世界。”
  韩诺摇看头,他问:“为甚么你偏要拣选他?”
  韩磊微笑:“他是名漂亮的孩子,而且健康聪明。”
  韩诺说:“这些特质,天下间的例子多的是。”
  韩磊说:“就当这是他的命运。”
  “不!”韩诺说:“我只想他做一个普通人,我不想他承继这个世界。”
  韩磊说:“你该感到荣幸,你的儿子是被挑选的,而你,也是。”
  韩诺望看韩磊,他不知道,他也有一个角色。
  韩磊说:“你要辅助你的儿子成长。我看中你,因为你有与我沟通的能力,你的灵魂偏私于我。”
  韩诺摒住呼吸,从来,他也不知道他的灵魂向谁偏私了。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平生公正明 清,只是……他一直害怕十字架上的神明。
  难道,这已经是偏私?
  韩磊说:“我需要你,你该感到荣幸,你的生生世世,都有我在看顾你。”
  但觉,全身上下都在抖震。
  韩磊一直说下去:“但是,父亲,我不喜欢那个生我下来的女人。”
  “不!”韩诺惊呼:“她没有做错事,请不要伤害她!”
  “但她的灵魂异于我所需,她与我不同类。”韩磊说。
  韩诺明白,那是吕韵音的信仰。
  他立刻说:“我叫她改!”
  韩磊微笑:“但她始终没有归向我的命运。”
  “不!”韩诺继续恳求。“那是我深爱的人……”
  “我答应你,父亲。”韩磊说:“失去她之后,你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女人,与及荣华富贵。”
  韩诺摇头:“我不想要任何不属于我的人与物,我只想要回一个幸福的人生。”
  韩磊于是说:“谁说你该有一个你认为是幸福的人生?你的命运根本不是如此。”
  说过这话后,韩磊的表情刹那间迷惘起来,接者就是疲倦,他的双腿一软,便坐到地上去。
  小手伸出来揉了揉眼睛,他说:“我要睡觉啊。”表情是单纯的疲累,韩诺猜到,这一刻,面前这一个,该是他真正的儿子。另外一个,走了。
  韩诺抱起他,沿路走回韩府。
  怀中的小孩是他的儿子,起码这秒钟他是他的儿子。他丢去不低他。
  就算抛弃了,难保他又用另一方法回来。又或许,换一个躯壳,侵占另一个身体。
  儿子很重。韩诺所走的每一步,都非常吃力。
  沉甸甸的脑袋,回荡韩磊刚才的说话,他说他的命运不该拥有一个他认为是幸褔的人生。那么,他该拥有甚么?
  返回韩府,把儿子放回睡床,韩诺走到他与妻子的床上,吕韵音的脸,睡得那么熟,她不会 知道,刚才,就在这一晚,她的丈夫与儿子,作了一段怎样的对话。
  之后数天,韩诺都茶饭不思,他知道,当中一定有些甚么事情要发生。也无论往哪里去,他都把韩磊带在身边。
  韩磊表现正常可爱,韩诺望着儿子,他明白了为何偶尔,小小孩子会有那些邪恶阴暗面。
  对了,如果那令人颤抖的力量愿意永远离开韩磊,他便从此无所畏惧。
  韩诺决定了,他要保护他的儿子。
  一天下午,韩诺出外打理韩老先生的生意,儿子也跟者去,在钱庄中,韩诺周旋得很顺利,间中望到韩磊所在的角落,只见他与两名职员玩得兴高采烈,韩诺看着,也就放心得很。
  而他不知道的是,韩府内,正发生着意外。
  吕韵音惯常地吩咐仆人准备晚上菜肴,然后在临近黄昏之时进入树房留意一下煮食的情况。这一天,她在黄昏内进厨房时,发现空无一人,该在的厨子、仆人全部不在,然而煮食的火照样猛烈,四个炉头也火光熊熊。
  正要疑惑,菜在镬内,锅中有汤,砧板上有切了一半的内,怎么没人在?
  却在半秒之内,脑中狠狠一晃,吕韵音忽然失去理性,脑袋中原本思想着的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脑袋内,瞬即空洞洞的,甚么也不察觉,而双腿,不由自主的行前。
  眼睛,也像看不见,她有那迷梦的神情,一直走向那煮着一大锅汤的火炉前,那锅汤足够韩府上下三十多人享用。
  已贴近那锅了,汤在锅中沸腾,有种愤怒的气息。
  吕韵音的上身贴着锅边,衫尾轻轻触及火焰,她半点知觉也没有,由得火烧着她的衣衫,火 光闪起来,卷动翻腾,绿色的雀鸟花纹上杉,顷刻着了火,衣服上的鸟儿,被烧焦了。
  她的眼睛依然如梦一样,神情恬淡,究竟,她在作着一个怎样的梦?梦中可会感觉灼热?抑 或是,连梦,也没有意境。
  蓦地,她垂下了她的双手,随随便便的放进汤中。沸腾的液体,掩盖了她的一双手掌。
  火一直向上烧,她的上衣都烧破了,火舌刚好触及她的下颚,那团火,要毁她的容了。
  就在此时,一名下人走过厨房,看见当中一个火入百宜的站背,立刻狂呼救命,叫喊了数声,便有人赶来扑熄吕韵音身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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