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她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我们单位,只是不是正式工,是临时的一个月八百块。”
  我的话音才落,老梁忙道:“行么,她不识字,别耽误了你们?”
  我一笑:“只是打扫卫生,没什么的。”
  “谢谢,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莫小姐,你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老梁的妻子,一身灰色衣服的妇女挽着简单的发髻,衣服洗的发白,但是很干净,只是那张脸,让我惊讶,老梁说:“这是我妻子,你叫什么都可以。”
  我点了点头。
  老梁的妻子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但是很勤奋,自从她妻子开始在办公室打扫,每天办公室都是干净的,她不说话,但是对人笑,办公室的人都说,这大姐性格好。只是我总是看她有种特别的感觉。
  自从老梁妻子来我们单位打扫为生,她就经常给我做一些家乡小菜带给我,她虽然不说话,但是眼中带着的都是善良。
  对我,他们夫妻一直当我是恩人看,因为老梁夫妻,我长久的飘荡的心也渐渐安稳了下来。

  4.
  转眼冬天到了,因为蹬车,老梁腿不好,老梁妻子没事的时候就会在单位给老梁织护膝,单位的人都说老梁夫妻恩爱。
  那天开完会,我回到办公室,老梁妻子正在打扫,听到有人问:“李姐你有几个孩子呀?”
  “两个。”老梁妻子比了比手指。
  “多大了?”
  老梁妻子比了一个手指,指了指自己又在脖子上横着比划了一下,大家都没看懂,一个同事说:“一个死了?”
  老梁妻子点了点头,比划着,大概意思是,大学生,只是命不好,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老梁妻子来收拾办公室,她离开以后部门经理就来问:“要传给美国的文件哪里去了?”
  大家都摇头,经理很着急:“那份文件很重要马上就得传。”
  正在经理最生气的时候,老梁的妻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垃圾桶,那是经理办公室的垃圾桶。
  大家看到老梁妻子就明白的差不多,经理问老梁妻子,垃圾去了哪,老梁妻子指着楼下,那天下午,老梁妻子被开除,下班的时候我带她一起离开。
  老梁知道自己的媳妇把公司的文件弄丢,气的给了妻子几个嘴巴,她妻子低着头,默默的流着眼泪。回去的路上老梁一直在和我说对不起,而我看着车外,眼里带着一丝特别的东西。
  那年冬天老梁带着妻子回老家过年,我回了北京过年,快春节的时候我为老梁家寄去了一些年货,整整一个春节家里的气氛都很好,只是我还是睡不着总是噩梦,甚至还会梦到老梁和他妻子,正月初七我坐飞机回了C城。
  知道我提早上班,老梁也在还没有出正月的时候回了C城,并感谢我为他送的年货。
  在老家呆了一段时间的老梁,白了不少,只是话少了。
  因为身体原因,医生建议我做一些晨练,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早起自己上班,我和老梁说这件事的时候,老梁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这并不像我认识的老梁。
  出差回来的时候,办公室的传言已经传了很久:“就在公司外面,一个绿色的棚车,蹬车的被撞的连脸都看不清楚。腿被压掉了,听说一条腿和身体隔了十多米。”
  见我回来,同事拉过我的手到:“要梁师傅慢点吧,现在人力车不安全。”
  我点了点头,给老梁打电话,电话那边老梁的声音很低:“我晚上去接你行不,现在有活。”
  我说:“好。”
  晚上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下楼的时候,老梁就在楼下等我,只是等的位置不一样了,见我出来,老梁才从黑暗中登出车来。路灯下的老梁脸有些白。
  回去的路上,车蹬的很慢,他却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这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健谈的老梁,下车的时候我把包车钱给了老梁,老梁拿着钱跟我说了谢谢。
  就这样老梁还在一直送我回家,每天早上我自己走,晚上的时候老梁来接,只是老梁再也没有提过他妻子,他的家,而他经常拜托我写的信,也在没了消息。

 5.
  又过了几个月,我去看病的时候,为我诊完脉,中医说:“你脸色越来越不好了,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我摇了摇头:“最近吃您的药,身体感觉轻松了不少,睡的也好了。”
  我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几乎是睡不着觉的。
  医生有看了我几眼低头写着字,一边写一边说:“那最近有没有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向来不信神鬼,但是自从患了神经衰弱症以后,就变得有些神秘兮兮的。
  老大夫抬起头:“就是脏东西,碰到过什么丧事,或者接触过什么怨气。”
  “你是医生,你怎么能和病人这些。”看着那个老医生我气愤地站了起来。
  老中医笑道:“并不是不信,这世上就没有,你睡得很好但是脸上还是有死灰之气,不是你自身的原因,就是你接触者什么脏东西。”
  看着老中医的眼睛,我几乎难以置信,老中医见我不信,随手拿了一张纸,给我写下了一个地址:“如果不信的话,去这儿看看。”
  那是拱辰街,C市有名的神鬼巷子,离诊所不远,俗话说得好,信则有,不信则无。
  找到地址上的屋子时,干净的小房子,什么都没写,但是却有浓重的檀香味。
  推门进去,屋里坐了一个老太太。八十岁上下,花白的头发,眼神精明的像个狐狸,说明来意,老太太笑道:“你身边有不干净的东西,那东西跟了你时间不长,但是怨气很重呀。”
  看着老太太我淡淡一笑,我从不相信这些,我一直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神鬼的,只是那老太太一直看着我,眼神很深,她笑着说:“你可以不信,但是身上背着不少孽债,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善类,你们的仇也不是一两世了。”
  在神婆那里坐了很久我才离开,一路上一直在想什么是我身边那个不干净的东西,难道是他们回来了?
  我依旧在做老梁的车,只是他不再和我聊天了,我一直觉得从老家回来的老梁变得很奇怪,只是看不出哪里奇怪,他每天晚上除了接我,就再没出现过,偶尔我要他白天来接我,他便会推脱有事情。难道……
  我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再回单位的时候,同事们又说起不久前在十字路口发生的车祸,他们说那个人力车夫死的很惨,还有男同事讲起了鬼故事,是一辆鬼车,司机死后,每天晚上还开着那辆车挣钱,听到这里,我呆呆的站在门口,一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讲鬼故事的同事来送文件的时候,我试探的问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男同事笑道:“小莫,你是北京的,你没听过一个公交车失踪的故事?”
  那还是我上初中时候的事情,想到这里,我眼前一黑。我从没想过他们报复我会以这样的方式。
  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白白的一片,见我醒过来一同的同事凑过来道:“幸好醒过来的,这次可得多休息几天,再因为劳累过度晕倒,你就该过劳死了。”
  我淡淡一笑,脑子里全都是老梁的身影,他的背影,他每天晚上来接我的时候再不说话,这一切都是在发声车祸以后,不可能的,不可能。
  见我发呆,同事道:“今晚上梁师傅不来接你么?”
  因为我不坐汽车所以单位的人几乎都知道我包了人力车来接我上下班,因为老梁的妻子,他们也逐渐认识了老梁。
  “应该会来吧。”我转头看着窗外午夜,天很黑。
  同事道:“那真是奇怪,送你来医院的时候,我们还特意去门口等了梁师傅,我们想和他说一下,省的他再来接你,没想到他没来,到让我们白等了。”
  同事的话音才落,我便愣住那个神婆说过,他和你有恨。所以别人是看不到他的。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才出院,出院那天,我同样打了人力车回家,这个人力车夫也很健谈,我和他说起老梁,他说:“不认识,不过能让你们这种人包车的应该是个好人。”
  回到家我就给给老梁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出院的消息,老梁哦了一声,说知道我生病了,问我什么时候上班,要去送我的。
  我问老梁:“我进医院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来接我?”
  电话那边的老梁忙道:“去了去了,等到十二点,都没见你出来,我才走的,耽误你了?”
  “没有。”
  挂掉电话,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紫木的小柜子散着一股冷傲的光,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柜子,整整一个柜子的牌位,那些牌位都是有故事的,敬了香,看着那些牌位我笑着说:“没用的,什么都没用,你们害不死我的。我没那么容易就被你们害死。”
  那些牌位安静的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疯子,我拿出牌位摔在地上,一下下的在上面踩,仿佛每踩一下,心就会安静不少。
  晚上六点的时候,我从拱辰街出来,天有些略微的黑,我给老梁打去电话,电话那边声音杂乱,听我要他去接,老梁顿了顿才说了一句:“好。”
  包包里的神符是我花重金买来的,那个神婆说,不是厉鬼,就能现身的。
  那个绿色的小棚车蹬来的时候,天还没全黑,看到我老梁淡淡一笑,只是那张脸上却不像以往见到他一样面色黝黑,而是从里到外透着一丝灰白,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鬼在未黑的时候出现是最伤元气的,面色是死灰的。
  回去的路上老梁一直都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手紧紧地攥着黄色的咒符,只是直到下车我都没有勇气贴上去,神婆说要是小鬼,这张神符贴上去,就会灰飞烟灭,攥着那张纸条到家都一直没有勇气往上贴,也许是害怕,也许是舍不得。
  下车的时候老梁和我说要我小心身体,我僵硬的笑着,如今在老梁的脸上,我再看不出原本的朴实与憨厚,反而是掩盖在笑容下的阴郁和诡异。
  吱呀的人力车远去,老梁的背影在夜幕中消失,我瘫坐在地上从没感觉那么累过。
  又是一夜的噩梦,眼前都是老梁来杀我的画面,他拿着刀,狠狠地在我身上砍,我似乎能感到自己热乎乎的鲜血流出体外,似乎能感到脑骨碎裂的声音,而老梁看着我的尸体哈哈大笑,边笑边叫着那个名字。四周的一切都是红的,红的刺目。

  6
  十一月的秋天,晚上稍稍有些凉,出了单位门老梁依旧是从黑暗中骑出来,一口大白牙泛着一种阴冷的光。
  十一月的C城很凉,十一月的时候北京的红叶红了,以前父亲经常带我去香山爬山,坐在老梁的车上,我和老梁说;“北京这时候,红叶全红了,香山上整整一山的红叶很美。
  老梁道:“是呀,血红血红的。”
  血红血红的,他们也是血红血红的,看着模糊的玻璃窗外,老梁消瘦的背影,我不再说话,眼前仿佛也是血红的一片。漆黑的夜幕下,我竟然忘了这个老梁很可能已经死了。
  和老梁的话越来越少了,而我也越来越害怕,老梁的一举一动在我看来都是那么诡异,仿佛下一步我就会因他而死。
  在去神棍巷子的时候,老神婆看着我笑:“你脸上的死灰之气越来越重,按这样看,过不了,那鬼就会把你的阳气吸尽,到时候你必然会死,而且是死的不明不白。”神婆笑的很鬼魅。
  浓重的熏香下我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包:“怎么办,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你先烧点东西给他,说说自己的过错,我在暗中召唤出他的魂魄,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他就不会再招惹你了。”她说的很正式,薄薄的唇吸允着蘸了鸡血的手指。看着我笑得依旧那么诡异。
  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我祭了老梁,我说我错了,我这一辈子都回带着感恩的心活着的,我求他离开我。离开的时候神婆说:“他道行很深,要想彻底收服,怕是要费一些功夫。”
  所以她没本事收了老梁,所以下班的时候老梁还蹬着车在楼下等我,黑夜里,老梁的眼里带着一丝血红,嘴里叼着烟,看到我就扔在了地上,憨憨的叫着我:“莫小姐。”
  看着老梁的背影,我突然后悔遇见了老梁,如果当初我没有丢下祖母的戒指,就不会遇见老梁,就不会知道老梁有个哑巴老婆,就不会知道老梁有个女儿已经死了。那种在冥冥中叫做缘分的东西是最可怕的了。
  只是不管我做什么,我在神婆那里花多少钱,甚至请来更为高深的法师,老梁依旧还在,每天下班的时候都会出现,然后尊敬的叫我一声莫小姐,甚至我不用他来接我的时候我也能听人力车那种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这辈子他都不会放过我,要这么缠着我一辈子。我的精神越来越不好,而我再也等不了要老梁自己离开了。

  7.
  咖啡店里,我看着面前的男子,把装着钱的信封推了过去:“帮我杀一个人。”
  男人冲我一笑:“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有仇还是有恨?”
  “要你杀你就杀,那那么多话。地点我会通知你。”我把声音压的很低,尽量让自己与这一切毫无关联。而我再也容忍不了老梁每天都是从黑暗里走出,像是要来报复的鬼。现在不管老梁是人是鬼,对我来说他都要死。我离开的时候男人拿着钱微笑,那样的笑脸让我厌恶,在科技化的今天,人命也有贵贱,而老梁的姓名在这些痞子眼中不过两万块,初春的冷风吹着我单薄的身体,其实我和那些痞子又有什么不同。
  初春的C城还是很黑,周五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梁照例来接我,回去的路上,很久不和我说话的老梁主动张口:“莫小姐,我能和你说些事儿么?”
  我紧张的抓着车把手,他要跟我摊牌了,老梁要跟我摊牌了。我僵硬地坐在那里,不敢说话,也不敢回答。
  见我没有说话,老梁回过头又叫了我一声:“莫小姐。”
  我慌乱地道:“什么,老梁,你说什么?”
  老梁一笑道:“没什么,累了吧,你眯会眼,一会就到。”
  下车的时候,我看着老梁蹬车离开喊道:“老梁,周末来我家吧,我给孩子和嫂子找了些旧衣服。”
  老梁回头冲我笑道:“行,我晚上过来。”
  晚上,又是晚上,他为什么每次都要晚上过来,我给那个男人打去电话,我把地址改到了饭店,男人问我:“为什么要杀一个车夫。”
  “你不用管。”我恼怒地和那男人说,神婆说过只要让他再死一次,他就会魂飞魄散再也不会缠着我,只是神婆说这样耗损元气,她不肯只有我自己做。
  挂掉电话打开紫木的小柜子,一个个的牌位看着我,金色的名字仿佛是眼睛,我摸着那些牌位笑着和他们说:“他害不死我的,害不死我,害不死我……”
  周末晚上,老梁依约来我家,打开门,老梁走了进来,腿竟然有些跛,我问老梁怎么了,老梁看了我一眼道:“没什么,没什么,老寒腿。”是他,就是他,那个在街角被撞死的人,腿被撵掉,所以他才会是跛脚的。我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微笑的看着老梁。
  老梁的样子很拘谨,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袜子散着一股异味,他不好意思的抬着头看我,昏黄的灯光下,那双眼睛带着血,面上带着灰白,一进屋,他就盯上了那个小木柜,那里仿佛有他熟悉的一切。
  我把找好的衣服递给老梁,十指相碰的一霎,我感到了老梁的手很冷,很冷。
  老梁离开的时候,我执意要请老梁吃饭。老梁谢绝很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离小区不远的饭馆里,我看着对面的老梁,老梁也看着我,酒店刺目的灯光,让老梁不习惯,那张脸还是灰白色的,他不住的喝水,赤红的眼睛看着我。
  我点了很多菜,因为我知道,这是老梁的最后一顿晚餐了。
  老梁现在穿着的大衣就是我刚刚给他的,大衣的口袋里有着从神婆那里求来的道符,所以现在老梁的手才会颤,作为一个鬼,现在他很虚弱,他又无法在我面前表达出来。看着老梁我的心在哈哈大笑。就在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梁开口:“莫小姐,我和您说件事,您别生气,行么?”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您说吧。”
  “我今天和您见面也是和您告别的,明天我就要回乡下了。”
  “为什么?”我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老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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