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少年人翻腕,挑枪,将厉家嫡长子干脆利落的掀落马下,没有半点花巧。随后收枪于背,转过身,抬起头,满脸平静的看向自己。
为君半生,李鈺都没见过如此平静的眸子。在琉国,无论谁见着他,都无法如此镇定,那些清高的文臣不会,气度如渊的武将也不会,只因他是琉国的君王,金口一开,无数人的命运随之改变。
可这个小仆僮的眼神却如此平淡,没有得胜后的张狂,也没有邀功的趋炎。
未等琉君回过神来,安伯尘便已垂下了头,静静的看向脚边染满鲜血的无邪,不知在想什么。
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响起,百姓们不度君心,只知道这场从中午战到晚上的比试终于结束,无论过程如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那个来自墨云楼的小仆僮自然是今晚的英雄。李小官三人最是激动,疯了般的大呼小叫着,一边忙不迭的向身边人吹嘘安伯尘和他们有多铁……
欢呼喝彩声萦绕耳边,始终未能钻入耳廓,安伯尘站在东面高阁下,低垂着头,远远望去,就好似一杆标枪笔直竖立,虽然风光,可风光之后的寂寥和疲倦又有几人能知晓。
或许只有磕磕绊绊,一路走来的司马槿能看出些许。
夜风掀起少女的长发,琉京夜,樱花飏,静静的看向安伯尘,司马槿轻抿朱唇,神色复杂。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耳旁传来萧侯的叹息声,司马槿微微诧异,却没想到呆在马车中,那萧侯竟也能猜中自己此时的所思所想。
曾几何时,她只是想从安伯尘那得到仙人秘籍,那夜的小仆僮懵懵懂懂、憨憨傻傻,天真得让她难动杀心。却没想到,短短十天后,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小仆僮摇身一变,重创世家子,持枪相对君,变成了琉京百姓眼中的英雄。命运固然难以琢磨,造化弄人,生老病死无从度。在别人眼里,今日的安伯尘何等幸运,可在司马槿心中,安伯尘本不该是这样的,他本该简简单单,而非承受没人知道的重压,孤独地站在演武场中央,在琉京这团漩涡中,越陷越深。
说到底,全因自己那一夜的强人所难。
司马槿如是想着,心情莫名。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去想这些,不该生出无谓的同情,可一想到那个渐渐喜欢上说冷笑话,说完后会害羞,却依旧乐此不疲的少年,司马槿便有些心软。
“你可知道剑胎?”
老人的声音响起,司马槿略一犹豫,没有回身。
“人就好比剑胎,刚出炉时,有好有坏,好的自然被百般呵护,就算做不了名剑,也能被高高挂起束于高阁为饰。而坏的剑胎要么弃之荒野,要么毁于寻常兵丁之手,或许也有人耗费心血,想要将它们冶炼成名剑,却难而又难,鲜有人能成。”
的确,在大匡,出身几乎决定了一切。
听着萧侯的比喻,司马槿暗暗点头,却不知萧侯用意为何。
“却有一等剑胎,不属于以上两者。”
闻言,司马槿心头升出莫名的情绪,就听萧侯接着道。
“那等剑胎,不论好坏,也不论被尘埃埋了多久,终有涤尘而出的那一天。只因为,那是天生的绝世名剑。”
身躯轻颤,司马槿望向默然而立的少年,半晌,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
目光逡巡在安伯尘身上,过了许久,琉君的面色渐渐变得阴沉下来,眸里冷光乍闪。
“恭喜君上,此子临危不乱,少年英勇,日后定成大气。”
眼见琉君面露不悦,方姓老将军犹豫片刻,迈前一步,抱拳称贺道。
“君上慧眼识英才,日后我琉国再出猛将,全赖君上今日之英明。”
又一名老将走出席案,满脸喜悦,抱拳道。
不多时,又有数名老将“欢天喜地”的走出,佯装不明琉君心意,打着哈哈附和道。
若非安伯尘凭着一杆无邪,战败身怀秘术的厉霖,这些老将也不会忤逆上意。表面出言庆贺,暗地里却是在劝说琉君网开一面,老将军们眼力毒辣,如何看不出琉君正强忍着的怒意。
霍国公已死,国无大将,可又不能无将。在场的老将军大多既不属于左派,也不属于右派,为国中中立势力,正是琉君需要笼络的存在。
深深看了眼安伯尘,琉君冷哼一声,就欲离转。
“君上请留步。”
清朗的声音从演武场右侧传出,隐约中含着几丝笑意。
安伯尘抬起头,转目望去,就见司马槿双手负于身后,向他看来。
终于等来这一刻了。
安伯尘深吸口气,心情莫名,有些不舍,也有些失落。
虽没能像早先计划好的那般,求得不胜不负的平局,可既然胜了,理应得到琉君嘉赏,司马槿借离公子之口求得九辰君,对她而言,也算大功告成。
只不过,功成之日便是离别之时。
“是离公子……”
“听说离公子染病数日,今日难得出门,就是为看他门人这一战。”
……
直到此时,百姓们才想起,今日演武场上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却因安伯尘风头太大,竟把自家公子盖过。
所有人都好奇的看向司马槿身后的马车,唯独李小官面色惨白,脸皮不断抽搐着。那夜离公子当着他的面被斩落头颅,至今记忆犹新,可听着熟悉的声音,分明就是公子无疑。
浓浓的恐惧从李小官心头升起,脑中一片混乱,忍不住颤抖起来,看得一旁的阿福和平子满脸迷糊。
脚步一凝,琉君回过头,俯视向载着离公子的马车,过了许久方才问道。
“还有何事?”
“草民记得,君上的王旨上写道,获胜的一方可向君上求赏。”
“大胆离公子……”
一旁的阁楼上传来琉臣的斥骂声,还未说完,就被琉君扬手止住。
“本王一诺千金,既然许下承诺,自当遵行。”
说着,琉君转望向安伯尘,目光闪烁,沉吟着道。
“你想要什么?”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安伯尘身上,只等他开口求赏。
收回看向司马槿的目光,安伯尘抱枪拜向琉君,毕恭毕敬道。
“草民喜好看戏,今日侥幸获胜,不求其他,只求公子昔日送给映红姑娘的那只戏偶。”
少年人平静的声音传出,琉君微微惊诧,随后沉默。
演武场内外,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王公大臣都是一脸讶然,他们本以为安伯尘不是求官便是求财,谁也没想到,他千辛万苦赢下这场比试,所求的只是一戏偶。
“原来是戏偶……”
却有一人面露深思,转瞬后,眸中涌出浓浓的喜色。
“怎么了,馨儿?”
“馨儿没事……只不过有些吃惊罢了。”
西面高阁上,站在璃珠身后的妩媚女子平静的说道,双拳紧握。
第062章 秘术七重轮
“你说的可是九辰君?”
沉默片刻,琉君问道。
“正是。”
安伯尘略一迟疑,拱手道,心中微觉不安。
摆了摆袍袖,琉君脸上浮起一抹奇怪的笑意。
“若早上几日,本王大可将它赐你,只可惜本王已将它当作白狐书院春试的彩头,无法给你。”
白狐书院……春试。
安伯尘默然。
在琉京呆了四年,安伯尘对白狐书院并不陌生,虽没资格进去,可也常常听人说起,白狐书院如何如何了得,在琉国的地位就相当于匡朝的国子监,里面的学子不是世家子弟便是达官贵人之后,而书院的教习也都是当世大才。不单在琉国,整个南方,白狐书院都享有盛誉,每年都会有它国学子慕名而来。
说到底,白狐书院就是培养琉国未来文武百官的地方,连琉君也常常造访,他既已选定春试彩头,又怎会更改。
可是九辰君在别人眼里不过一区区木偶……难不成琉君发现了镶于内中的金玉?
听完琉君这番话,安伯尘本该失望才对,可不知为何,他却暗暗舒了口气。
目光落向司马槿,就见她紧抿双唇,低垂螓首。
咬了咬牙,安伯尘正想冒死请愿,楼阁上的君王已经拂袖离转。
迈出两步,琉君忽地停下,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安伯尘,开口道。
“传本王口谕,擢安伯尘士子身,入学白狐书院。”
说完,琉君大步离去,群臣避退,百姓叩拜,只留安伯尘一人怔怔地站在教场中央。
士子出身,在世家子弟眼中算不上什么,然而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却是高高在上的身份。士子虽无功名,可大多过了乡试,拥有进京赴举的资格,即便面对府官也可免礼不拜,且拥有除捐税、免兵役等特权。今日被君上亲赐士子出身,安伯尘摇身一变,从一区区小仆僮变成有头有脸的人物。
然而,琉君离去时的那个眼神却让安伯尘有些迷糊。
从那个眼神来看,琉君明显怒气未消,可隐约中,安不尘又能察觉到一丝劝诫的意味,一瞬间的柔和,令安伯尘心生恍惚。
擢自己为士子,琉君的用意何在?
以此来气仍是一介白身的离公子?似乎太过儿戏。他这道口谕这份提拔不重不轻,看似顺手人情,可总有些意味深长……罢了,就像戏里说的那样,帝王心思难测,谁晓得他们整天在琢磨什么。
若是爹娘知道安娃子被君上亲口擢升为士子,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这可是圆井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士子。
望向群星璀璨明月当头,安伯尘嘴边浮起暖暖的笑意。
……
墨云楼第七层。
烛火幽幽,夜风瑟瑟。
萧侯早早歇了,疑神疑鬼、魂不守舍的李小官和圆井村“双杰”自被安排到五楼,夜深人静,奴仆婢女已被遣散的墨云楼也随之沉入梦乡,只剩一对少年少女。
安伯尘盘膝而坐,司马槿站在窗前,望向如水月华,神色寂寥。
看向司马槿清瘦的背影,安伯尘犹豫片刻,开口道。
“这一次虽没能拿到九辰君,不过君上说了,九辰君被用作春试的彩头,大不了等上四五个月,我去帮你赢回来。”
“嗯。”
司马槿应了一声,没再开口。
安伯尘只道司马槿因为没能得到九辰君而闷闷不乐,思来想去,却不知如何安慰。
“这次你没被雷倒算是运气好,倘若以后再遇到秘术,可不能如此鲁莽。”
转过身,司马槿看向微露讶色的安伯尘,认真说道。
原来她还在恼那场比试。
安伯尘挠了挠头,面颊微红,心底却浮起一丝暖意。
目光相触,转瞬分开。
“对了红拂,那个秘术是什么?我怎么觉得它既像道法,又不像道法。”
想到险些要了自己小命的五雷之术,安伯尘心有余悸,不由问向司马槿。
回身坐下,司马槿思索片刻道。
“所谓秘术不属于道法,也不属于道技,可却源于道技、道法,兼两者之长,既能近身远身,又能瞬发,种类繁多,威力强大,防不胜防。”
“如何强大?”安伯尘问道。
“秘术分两类,一类属于金木水火土,彼此间相生相克,另一类则不入五行,比如风雷等。秘术虽为我等凡人施展,却和传说中神仙鬼怪的本领没什么两样,修炼到四轮,能飞天,能遁地,能隐身,能入五行。而修炼到四轮之上,更是不凡,传说中修炼到五轮,还能学会变化之术。”
听得司马槿娓娓道来,安伯尘目瞪口呆。
他只知道厉霖所施展的五雷术很是厉害,却没想到真正的秘术竟如此神乎其神,听起来和戏文里的仙人几无分别。
想了想,安伯尘疑惑的问向司马槿。
“你一心想求那仙人秘籍,还不如修炼秘术呢,等修炼到……修炼到四五轮,也能拥有神仙之能。难不成女子不能修习秘术?”
闻言,司马槿轻叹口气,笑了笑解释道。
“修炼秘术不分男女,可倘若秘术真有这么好修炼,那所有人都去学秘术好了,何必再去修什么道法道技。对于凡人来说,秘术七轮,修炼到四轮已是极限,我所知道的几名神师无不卡在四轮的关卡,也只有传说中的真人,才能突破到五轮。可传说毕竟是传说。”
安伯尘虽不明白司马槿口中的“轮”是什么,可也知道定和等级划分有关,连高高在上的神师都只能修炼到四轮,想来这秘术的确很难修炼。
下意识的,安伯尘想起了昨夜神游时的遭遇,那三名神师相约齐聚洞庭湖,共探神明之上……
“小安子,你又发呆了。”
微嗔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安伯尘的遐想。
“红拂,你口中的轮是何意?”
“小安子,之前比试时候,厉霖施法时,你可曾发现他眼中有什么异常?”
异常?
安伯尘细细回想,陡然一怔,却是回记起厉霖眼中那抹骇人的紫色轮涡。
眼见安伯尘眉头紧锁,司马槿笑着道。
“那就是轮。厉霖主修雷术中的五雷术,因此眼里有紫色的轮涡,却只有一圈,代表一轮。以此类推,直到三轮后,不再显于眸中。”
安伯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陡然间想到一事,又问道。
“那这些轮,和文武火是否有关?”
“自然有关。炎火者顶多只能修炼出一轮,青火顶多两轮,白火三轮,而神师顶多四轮。可你别看只有一轮之别,其中的差距可谓天壤,一轮的五雷术就如厉霖所施展出的那般,可到了二轮,再非那么简单,雷啸一城,电长五十丈,和真正的天雷一样刚猛迅速。”
说着,司马槿不由瞪了安伯尘一眼,想起今日那场比试,直到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如何才能修炼秘术?”
深吸口气,安伯尘终于抛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话音落下,楼内陡然一静。
打量着安伯尘,司马槿目光闪烁,半晌开口道。
“小安子,你可是想学秘术?”
面庞微红,安伯尘迎向司马槿的目光,点了点头。
非是安伯尘贪得无厌,只不过见识过了秘术,再去想那道法,安伯尘忽觉索然无味。
按照司马槿的说法,秘术和道法的作用虽相仿,却能瞬发,只此一点就将道法比了下去。
“小安子,就算你想学,可也为时已晚。”
沉默许久,司马槿开口道。
“为什么?”
安伯尘目光一黯,有些不甘的问道。
“秘术虽也得修炼文武火,可修炼的周天经络却和文武火不同。传说在仙人们都挂掉后,世间只剩道技和道法,有几个苦行者想要将道技和道法合为一体,创出新的战斗法门,为此耗费了无数代人的心血,终于创出秘术。可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以身试法,不知觉间将体内经络的位置走向改变,和寻常人大相径庭,也只有如他们那样的经络穴位,才可修炼秘术。因此,想要修炼秘术,却需在三岁前,经络穴位尚没固定时候,请一秘术大家出手,强行扭转经络和穴位的走向方位。三岁过后,经络基本定型,再难修炼秘术。除非修为达到神师境,后天调理经络。”
一席话说完,司马槿连忙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却是知道以安伯尘的性子,定会穷追不舍的问下去。
果然。
“需要怎样的经络穴位?”
无奈的叹了口气,司马槿扭过头,将案旁那本《龙虎经脉论》拾起,翻开到图录篇。
“文武火修行术共分上中下三丹田,任督两脉,先天之火以此为周天,游走全身。而秘术的七重轮却将这方周天分割为七重,虽也重视三丹田,可周天经络的走向截然不同。”
拾起一支小豪,司马槿端详着那幅经络图,随后落笔,在图上画出七重轮涡。
“这便是七重轮,自下而上,分别称为海底轮、脐轮、太阳轮、心轮、喉轮、眉心轮以及顶轮。”
第063章 夜行寻法(上)
月华漫入烛火,烛光幽幽,平添了几丝清冷。
安伯尘放眼望去,就见图中周天经络被分成七个圈,亦对应着人体七部分。
“从上往下……这么说,神师也不过才修炼到心轮。”
安伯尘喃喃着,随后皱了皱眉。
“可既然划分七重轮,心轮之上还有喉轮、眉心轮和顶轮,那应当有人修炼出七重轮才是,否则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听着安伯尘的疑惑,司马槿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道:“传说中秘术的创始人,第一真人,修炼到七重后,一身修为神通已不弱于传说中的真仙。可在他秘术大成的第十二年,便消失于世间,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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