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伯尘说出这番话时,萧侯下意识的看去。少年的声音不高不疾,神色平常,可萧侯怎么看都觉得不同寻常。
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安伯尘这条计策虽不尽周全,却已有三四分火候,只在一夜之间想出,连他也觉惊叹。
撇过头,萧侯望向窗外,嘴角扬起。
……
距离厉家前来报复还有三日时间,一切安排妥当,萧侯和司马槿两头奔波,李小官也不敢上楼,楼里清静,安伯尘本打算抓紧时间修炼,可京城里的老将们偏偏一个接一个派下人造访,大多都送上些薄礼,却邀请安伯尘近日前去府上一叙。
就算安伯尘被琉君亲赐士子出身,可和那些老将相比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安伯尘知道,他们之所以放下身份,送上请帖,全因那场比试。
满心疲惫地送走将府之人,安伯尘看了眼天色,时日不早,已近傍晚。
正当他吃了两口糕点,准备神游神仙府时,沉重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安伯尘皱了皱眉,探头望向窗外,就见楼下拴着匹骏马。
之前有客来访,李小官都会先行通传,而后安伯尘前往四楼相迎,可此人却径直上楼。
无奈地撇了撇嘴,安伯尘拖着灌满铅铁的双腿,向楼下走去。
来客身穿灰布衣,戴着顶大斗笠,站在四楼会客厅中,观赏着壁上的刺绣花,李小官则涨红了脸在一旁点头哈腰的套近乎。
心中暗道古怪,安伯尘走入会客厅,向李小官使了个眼色,李小官心领神会,向那人告了个罪,转身下楼。
“不知阁下……”
未等安伯尘说完,那人便转过身,玩味的一笑。
“还未恭喜安小哥初战大捷,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要成为将军们的座上宾了。”
面前的男子安伯尘只见过两回,可每一回都印象深刻,眼下虽脱去战袍铠甲,安伯尘又怎会认识不出,正是那日前来宣旨的羽林军左戍营胡统领。
其余将军都是遣人来访,唯独这位胡统领亲自登门,按理说,他的官衔并不算低,即便看重自己,也没必要自降身份亲至墨云楼。
心头浮起浓浓的疑惑,安伯尘不动声色,毕恭毕敬的请胡统领落座。
“胡将军见笑了,昨日辕门口多亏将军出言提醒,伯尘谢过。”
第067章 长门胡不非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接过安伯尘递来的茶盏,胡将军哂笑一声,示意安伯尘也坐下。
执案相对坐,安伯尘抿了口茶,一时半会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吹着热气,等着胡将军先开口。
“早在那日传旨时,我便看出安小哥非是寻常人,昨日比试之后更是笃定。”
胡统领笑着道,话音落下,却让安伯尘心头一跳,只当他话中有话。
“待人不卑不亢,举止沉稳,不急不躁,比那些世家子都要从容许多,假以时日,安小哥绝非池中之物。”
闻言,安伯尘稍松口气,拱手作谦,暗暗思索着胡统领的来意。
“霍国公之事虽被君上和左相联手压下,可右派的人或早或晚都会遭到牵连,即便离公子是白身,想来也难脱此劫。依我之见,你家公子在琉京的时日已然不长,就算君上不开口,估摸着离公子也会选择离去。”
笑了笑,胡统领放下茶盏,话语中隐含深意。
听完这番话,安伯尘稍微看出点门道来,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胡统领目光如炬。的确,我家公子曾失言提起过,琉京风雨已非一座墨云楼所能遮挡。”
看着从容不迫的安伯尘,胡统领目露深思,转尔一笑道。
“安小哥如此不避讳,快人快语,那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
果然,这胡统领来此的目的和其余将军们都不同。
隐隐间,安伯尘已猜到几分对方的来意,却也不动声色,拱了拱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离公子待安小哥固然是好,可一来他需离京避祸,二来,安小哥得君上垂青,即将入学白狐书院,总之,安小哥难以在离公子身边久留。”
眼见安伯尘只是点了点头,并没露出丝毫诧异,胡统领暗暗称奇,顿了顿接着道。
“安小哥在琉京也呆了不少日子,或多或少知道些,琉京并非表面看上去这么平静。不谈远的,就拿近处来讲,安小哥战败厉霖固然可惜,却也得罪了厉家,有离公子这棵大树在尚能自保,离公子一旦不在,厉家再不会有顾忌。”
一席话说到这里,安伯尘如何听不出胡统领的来意离公子既然不在,想要自保则需另攀高枝。
抿了口茶水,安伯尘犹豫片刻,开口道:“伯尘斗胆问一句,不知胡统领今日来此是大人自己的意思,还是君上的意思。”
并非安伯尘自作多情,只不过昨夜演武场上,琉君临别前的那一眼似乎另有它意,赐安伯尘士子出身入学白狐书院看似寻常,可却又透着一丝古怪。再者,胡统领为羽林军将官,羽林军又是琉君亲卫,安伯尘很难不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意外的看了眼安伯尘,眸里闪过一抹探究之色,转瞬即逝,胡统领忽然一笑,伸手拍了拍安伯尘肩膀。
“伯尘才思敏捷,不过这一回却是想多了。诚如伯尘所想,胡某今次前来,的确抱有招揽之意。只不过招揽伯尘的不是胡某自己,更非君上。”
谈话间,胡统领的语气比先前亲切了不少,改口称呼伯尘。
“胡某名不非,除了左戍营统领外,还有另一个身份。”
没来由的,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警觉,也有一丝古怪,他还没做好准备,胡统领俨然就要说出他的秘密。萧侯曾和安伯尘说过,人和人之间的秘密是互换的,如此才能维持关系,也是盟友之间的纽带。可若有人突然将他的秘密告诉你,是为逼宫,进退两难,危险至极。
然而,安伯刚欲开口岔开话题,胡统领已说了出来。
“伯尘放心,胡某并非左相之人,也非任何一个世家或是朝臣之属,胡某来自长门。”
暗叹口气,安伯尘心生无奈,只得顺着胡统领的话头说下去。
“伯尘孤陋寡闻,却不知何为长门?”
“伯尘自谦了,并非你孤陋寡闻,放眼琉国乃至大匡,知道长门者少之又少,即便是十三位诸侯王,恐怕也有半数不知。”
胡统领正色道,说话间已然少了几分居高临下,面对安伯尘就仿佛同僚之间的谈话。
“长门全称长门法会,历史悠久,至今已逾八千年,历经数个朝代。每个王朝落成时,帝王都会亲往长门,共商世外事。”
“世外事?”安伯尘不解道。
“正是。”
胡统领神秘的一笑,摸索着茶盏悠悠道,“或许你会以为长门是超然于帝王乃至大匡之上的存在,其实不然,长门中人有王侯将相,也有贩夫走卒,平日里各安其身,很少相见,因此无法结成势力,对王朝并无威胁。而各朝帝王也不会多加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还会出兵相助。”
听到这里,安伯尘不禁生出几丝好奇,开口问道:“这又是为何?还有,何为世外事?”
见着终于勾起安伯尘的好奇心,胡不非淡淡一笑,抿了口茶道。
“长门历史悠久,创立于八千年前,创始人中有一名帝妃,相约于长门宫定下长门之约,长门法会之名由此而生。所谓世外事,便是尘世之外,帝王诸侯触及不到的事,即便能触及到,可也有心无力。”
安伯尘的胃口完全被吊了起来,巴望着胡统领,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古经有云:天涯之东,有地界,其人聚众而居,立王朝,拜帝皇……所谓天涯之东,指的就是如今的大匡以及周边海陆蛮夷之国,古书中称为东界,而在东界之外,还有其它存在。”
胡不非话音落下,安伯尘不由想起那夜被霍国公摄入缩地符时,他所看到的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果然,这个世界很大很大,绝不仅仅一个大匡。
安伯尘心中道,思索半晌问向胡不非:“那东界之外的世界又有哪些?莫非那里的人和大匡不一样?”
莞尔一笑,胡不非摇了摇头道:“既然都是人,又怎会不一样?古书中并没提起过,只知道那些地方和大匡一样,仙人死绝,传承凋零。”
仙人,又是仙人,自己正是因为所谓的仙人秘籍才会结识司马槿。可是……仙人真的存在吗?谁也没有见过,虽说《文武火修行术》是仙人所传,可也保不准是古代人假借仙人之名所创。
少年人微微失神,夜幕已降,月华轻舞于少年纠在一块眉梢上,被对面的长门胡不非收入眼底。
“怎么,伯尘不相信仙人曾经存在过?”
沉吟着,胡不非开口道。
“若是真存在过,为何除了仙人秘籍,再没留下其他?”安伯尘道出心中疑惑。
“如何没有?那些上古道符,以及时不时会显灵的神庙都是仙人存在过的证明。”胡不非皱眉道。
安伯尘脸色微红,可总觉得胡不非所言并不能完全证明仙人的存在。
“伯尘,若你知道我们长门所做的世外事为何,那你就不会怀疑仙人曾经确实存在过。”
看出安伯尘的窘迫,笑了笑,胡不非开口道:“我们长门法会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斩妖除魔。”
安伯尘微微变色,心意急转,却是陡然想起了厉霖梦中所见的那条蛇妖。
也是,既然有妖怪,那也应当有神仙。可是……为何妖怪没有死绝,反倒仙人死绝了?
犹豫着,安伯尘问向胡不非:“敢问大人,世上那些妖怪从何而来?”
看着一脸平静的安伯尘,胡不非心生疑惑。
“莫非伯尘也曾见过妖怪?”
糟糕,说漏嘴了。
安伯尘急中生智,笑了笑道:“小时候曾听大人提起过,在琉京的这几年里也曾见过伏妖。”
眸中疑虑散去,胡不非哂笑道:“那些伏妖虽也厉害,可远不及真正的妖邪。真正的妖邪,变化多端,道法高强,且能瞬发,大妖隐于朝,小妖隐于市,极难察觉,即便能察觉,也能很难除去。”
听得胡不非所言,似乎话中有话,安伯尘一时半会间却难以想明。
“有了妖怪,自然会有神仙,那些妖邪虽不知从何而来,可个个凶狠残暴,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若不除之,后患无穷。我们长门中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手段不一,道技,道法,秘术,机关术、毒术、阵法等等。”
胡不非一字一顿的说道,粗浓的眉毛间伏着煞气,似乎有着什么深仇大恨般。
转眼后,胡不非又恢复先前的从容,看向安伯尘,沉声道。
“伯尘虽未发迹,可以你的潜力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成为一方枪道大家。不知可愿加入我长门?”
一番长谈,所为的也是这一问。
长门之所以不传于世间,皆因知道的人少,倘若自己不答应,这胡不非又会如何?
安伯尘虽也向往传说中斩妖除魔的威风八面,可眼下身陷琉京并非他所愿,倘若再多出个什么长门法会,岂不是永远脱不了身。
朝向胡不非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安伯尘面露难色道。
“伯尘虽是士子身,可依旧是墨云楼中人,只要离公子一日在京,伯尘便一日不会弃主而去,还望胡将军见谅。”
闻言,胡不非并没发作,只是淡淡一笑,看了眼安伯尘,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伯尘忠心侍主,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想来这十来年里伯尘都无法离开琉京,若是改了主意,大可来找胡某。”
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安伯尘身躯剧震,顿立当场。
第068章 世家相逼急 伯尘巧施计
他知道我无法离开京城?
霍国公……难不成霍国公也是长门中人?
转瞬后,又一个疑惑从安伯尘心底生出胡不非知道缩地符,那他又知不知道离公子之事?
抬眼望去,胡不非已走到拐角处。
心意急转,安伯尘忽地开口。
“胡将军请留步。”
停下脚步,胡不非转头看向安伯尘:“伯尘可是想通了?”
抱歉的一笑,安伯尘虚指头顶,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公子本打算近日离去,可放心不下伯尘。”
闻言,胡不非皱了皱眉,疑道:“原来离公子也知道了。”
察言观色,安伯尘笃然,霍国公只告诉胡不非缩地符之事,其余的,这位长门中人一概不知。
如此,正好也让他来凑一下三日后的热闹,多一个见证,更添几分把握。
“公子之能,想来胡将军也有耳闻。”
轻叹口气,安伯尘面露忧色道:“不单如此,公子还和我说,三日后午夜,厉家人会来上门寻仇,让伯尘暂且避一避。”
“厉家……”胡不非冷哼一声,看了眼安伯尘问道,“不知离公子让伯尘去哪躲避?”
安伯尘张了张口,犹豫着,并没说出。
胡不非只当安伯尘信他不过,思索片刻,沉声道:“离公子既说三日后厉家会来报复,应当有大半把握。也罢,伯尘也无需躲避,三日后午夜换防时,我会亲率金吾卫巡逻,到时来墨云楼走一遭,倘若厉家真来人,也不敢当着金吾卫的面行凶。此时一过,厉家定会消停几日,离公子也会猜到琉京有人护着你,自会放心离去。”
“多谢将军。”
踟躇着,安伯尘拱手称谢,眉宇间仍夹杂着几丝忧色。
直到胡不非走出墨云楼,驾马而去,安伯尘这才恢复常态,长舒了口气。
微觉疲惫,安伯尘揉了揉额头,登阶而上,心中犹在思索今晚这番变故。
除了羽林军外,胡不非竟还能接管金吾卫,权力之大,似乎远超寻常统领,若他在朝中没有助力,绝不可能三十出头就有如此作为,想来是霍国公生前为他铺的路。如此说来,霍国公定也是长门中人,可总感觉和胡不非有所区别……等等……
安伯尘停住脚步,却是忽然想起,从前似乎在哪见过这胡不非。
是了,两年前,跟随离公子前往国公府,曾在霍国公身边见过一名侍卫,高瘦,肤色微黑,双目有神,像极了胡不非。
记忆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每每安伯尘全心全意思索时,总能从脑海深处发现些蛛丝马迹。
“短短两年便做到羽林军一营统领,看来霍国公是花了大力气,且还瞒过君上和左相……胡不非来琉国又是为了什么?”
安伯尘自言自语道,下一刻,眼睛一亮。
“是为了那条蛇妖。长门中人斩妖除魔,而那蛇妖曾在十来年前出现过,还传授厉霖秘术,胡不非定是知道此事,方才来到琉国。”
继续向七层走去,安伯尘虽猜到胡不非的目的,可心中的疑惑仍未完全解开。
“分明两年前就已经来了,若已经杀了那蛇妖,为何还恋寨不去,官也越做越大。若没有,那又为何迟迟不动手?”
随着安伯尘越想越多,琉京的局面愈发错综复杂起来,琉君、左相在明,蛇妖在暗,想要招揽自己的长门胡不非,虎视眈眈的厉家,许久未曾露面的王馨儿,以及早晚要找上自己的璃珠公主……或许还有那个来意不明的秦国小和尚。
局面虽乱,可安伯尘隐约察觉到,这一条条纠缠在一起的线无不牵扯到他,身陷其中,代表墨云楼一方,在琉京这趟浑水中随波逐流。
若在从前,安伯尘定会心生惧意,然而现如今,他非但不惧怕,相反,还有一丝难以道明的兴奋。
站在窗口,望向琉京夜,安伯尘手执茶盏,眸映星光,不住闪烁。
这十日来,他如同木偶一般被吊着,身不由己,陷入琉京乱局,且还是风头正盛的那一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和爹爹口中的田蛙一个道理,长此以往,他再难脱身,也再难掌握自己的命运。短短十来日里,经过这么多,见识过这么多,安伯尘终于不再逃避,布下他生平第一局。
三日后的那一计若是能成,从此以后,安伯尘将脱离众人的视线,渐渐的,将他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中。至于那条不知隐伏在哪的蛇妖,安伯尘也不用再去担忧。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固然烦人,可此时此刻,站在七层墨云楼上,迎着清凉的夜风,想着三日后各方人马齐聚戏台,按照自己的布置,念着各自戏文,上演那出好戏,安伯尘只觉很是兴奋,亦有种说不上来的快意。
“小安子,你又在傻笑什么?”
司马槿古怪的声音传来,安伯尘一口水还没咽下,当即呛了出来。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