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抓住自己的命运,或许需要做很多,比如权谋,比如修炼,可眼下要做的,却是用手中这柄无邪枪,拿下这一战。
  不经意间,脑中浮起那日司马槿一脸疲倦,将无邪递给他时的情景。
  心头一动,安伯尘转目看去。
  正午已过,日头悄然偏移,尘埃飘浮在日光下,少年少女默然相视。
  只一刹那后,安伯尘回过头,猛地一拍马臀,迎着火辣辣的太阳,手抓无邪冲向五十步外的厉霖。


第056章 无邪一朝出(中)
  “居然不会马战。”
  辕门外的一家茶楼上,两个鼻青脸肿的少年人喝着茶,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对方。
  “马战者,双腿夹马腹,腰直而柔,双手持兵器,借助马势,发力于腰,方能一蹴而就。”
  望向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紧握长枪的安伯尘,张布施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就是无花大师口中的琉京年轻才俊?”
  听见张布施依旧把自己唤作“无花”,秦国小和尚忍着不动怒,低喧佛号,幽幽说道。
  “张施主虽然精通马战,可这世上奇人无数,所行道技道法亦五花八门,施主又怎知道,那位安施主没有自己的马战之法?”
  “好一个嘴硬的和尚,非得强词夺理。既然无花师父不信,那便看下去好了。”
  闻言,无华没再说话,目光落向演武场,静静地看着。
  昨日途径墨云楼,偶遇那一枪。诚然,那一枪所含的元气并不深厚,只有炎火之势,可内中的玄奥却令他惊叹,方才驻足对峙。佛门追求心境通达,神慧禅心,以心境促成修为,无华见猎心喜,对安伯尘自然格外上心。
  本以为今日之战,墨云楼中少年稳操胜券,孰料他竟不会马战。
  暗叹一声,无华摇了摇头。
  他虽和张步施强词夺理,心中却清楚得很,安伯尘的确不会马战。
  不会马战的和会马战的开打,除非修为高出很多,否则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毫无悬念的惨败。
  安伯尘一骑奔出,不单是这两个外乡人,演武场边琉国君臣,百姓之中稍有见识者,都心知肚明墨云楼安伯尘不通马战。
  难怪此前一直在犹豫。
  百姓们心中暗道,看向即将碰面的两骑,神色复杂。
  和厉霖只差三个马身,安伯尘面色冷峻,四指包紧,食指扶之,右拳稍转,长喝一声,借助马势,猛地俯身刺出。
  一寸长一寸强,两将交手,枪的优势在于它的长度,对方兵器刚出手,长枪便已扑至面门。
  虽说坐于马背,可安伯尘依旧像先前无数次的苦练一般,长枪划过一条笔直的弧线,重重刺出。枪方一出手,便生出两个变化,似左似右,层层叠加,远远看去就仿佛两条枪影,难辨真假。
  东面高阁上的琉君面色凝重,却是没想到安伯尘在枪道上的造诣比他所想的还要高上不少,余光中,就见身旁男童聚精会神的看着,满脸雀跃之色,只差要叫出好来。
  皱了皱眉,琉君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重新向演武场看去。
  安伯尘的枪虽来得快,且变化莫测,枪到终途越发诡谲,可厉霖却早有准备。已经输了两次,对他来说可谓奇耻大辱,哪能再输上第三次。
  这些日子来,厉霖闭门苦修,请来数名枪道大家陪他对练,对于枪法的各种变化也算了如指掌,深知以锏敌枪当后发制人。
  银枪刺穿阳光下的尘埃,携着水火二势捅向厉霖面门而去。
  直到银枪距离自己还剩三四尺时,厉霖方才出手。
  两柄铜锏好似过涧猛虎,“呼呼”砸来,正中翻腾如蛇的枪尖。
  安伯尘不慌不忙,火借水势,源源不断地涌入臂膀。这一枪虽已用老,却因后续之力,倒也不惧厉霖的铜锏,在双锏即将闭合的刹那,陡然一扭,好似长龙摇首,正中双锏。
  一招过后,两人看似不分上下,可厉霖毕竟深谙正宗马战之法,双腿紧夹马腹,借助马身腰部发力,于马背上使唤双锏毫不费力。而安伯尘一手拉缰绳,一手持枪,虽借助水火之势,可力道仍旧被分散许多,凭借枪法的精妙敌住厉霖这一砸,虎口却隐隐发麻,整条右臂都变得酸胀起来。
  第一次冲锋,厉霖略占便宜,瞬息之后,两人错身而过。
  紧咬牙关,安伯尘奔向对面,想借回马的功夫稍喘口气。就在这时,余光无意间落向不远处的人群,就见百姓们个个面露惊容,张大嘴巴看向他身后。心头一紧,莫名的警觉生出,这一瞬,安伯尘只觉后背凉飕飕一片。
  此时回头去看已经太晚,安伯尘下意识匍匐下身体,手臂发力,自然而然的扫枪于背。银灰色的枪影掠过演武场,仿佛一张水幕,堪堪挡住厉霖那招“撒手锏”。
  哗然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就连周遭高阁上的琉国文武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厉家十八路锏法闻名琉京,当中最毒辣的当属这一招杀手锏,早些年厉家高手跟随琉军远征南荒,战功不俗,两军对阵时,每每使用这招杀手锏,都会坏去敌军一员大将的性命,在大匡奇技榜上也有一席之地。
  厉霖适才那一撒手已有五六分火候,在安伯尘毫无防备时突然出手,时机恰当,锏如猛虎扑食,疾快无比,破风而无声,出其不意。
  即便如此,却仍被安伯尘从容化解。一枪从肋下扫出,将铜锏击落在地,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
  这一合的交手可谓奇招连连,惊险刺激,看得围观的百姓大呼过瘾,连声叫好。唯独东面看台上的君王沉默着,手指敲击着椅臂,面沉入水,不知在想什么。
  安伯尘策马而走,一脸平静,若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在他额上溢满汗珠。
  虽然化险为夷,挡住了那一计撒手锏,安伯尘表面上略胜半招,可他自己却是有苦难言。适才那一锏击中长枪,古怪的力道竟突破无邪,长驱直入,狠狠撞向他背心,若非下意识的夹紧双腿,挺直腰杆,即便他能挡下铜锏也会落马而败。
  右臂酸痛,手中的银枪又变得沉重起来,安伯尘调转马头,望向五十步外的厉霖,就见他双腿夹着马腹,脚尖轻点,以此来操控坐骑,腰杆绷紧,身体略微向前倾,却是在默默蓄势。
  思索片刻,安伯尘双手握枪横于胸前,双腿紧夹马腹,脚尖轻点,绷紧腰杆,竟有模有样的学起厉霖的马上姿势来。
  一心只为看热闹的百姓们自然不会注意到这番变化,可在场的却有不少领过军打过仗的将官,眼见安伯尘竟于激战中领悟马战之法,不由眼前一亮,面露赞许。
  要知道先前第一次冲锋只是试探,厉霖并未使出全力,即便如此,也给安伯尘来了个下马威,一招撒手锏差点将他打落下马。
  如若安伯尘继续这样下去,一手抓缰绳,一手握枪,松松垮垮的骑着马,无法借助马力,不出两合,定会被厉霖击落。
  可马战之法又岂是一朝一夕,光凭模仿便能学会。
  辕门处,身材高大的羽林军统领若有所思的看着安伯尘,下意识的摸索起腰间那块玄色令符,低下头,默默打量着。马蹄声从前方传来,安伯尘抬眼看去,这一合,却是厉霖率先发难。
  猛地一踢马腹,吴国马吃痛,昂起前颈,扬声嘶鸣,转眼后驮着安伯尘,冲向厉霖。
  安伯尘双手握着枪柄,无形之水自命门穴中奔腾而出,先天之火从神阙穴里燃起,水火合力,流淌过周天经络,漫入右臂。
  短短二十来步眨眼掠过,右手持枪,左手扶之,安伯尘低喝一声,枪如奔峡之龙,直直刺出,捣向厉霖前胸中丹田。就见厉霖突然缩下身子,竟从马腹绕了个圈,避开安伯尘这一枪,右锏发力扫开枪尖,左锏划过一道弧线,从斜刺里砸向安伯尘腰腹。
  安伯尘双手持枪虽能使用七八分之力,奈何他不会借助马势,被厉霖的右锏击中,虎口陡然一麻,连带整个身体都向后方偏倒,险些摔落下马。
  惊叫声从演武场外传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厉霖直捣安伯尘腰腹的左锏,大气不敢喘一下。
  险情又生,安伯尘的一枪被厉霖右手锏吃死,难以回救,眼看左手锏就要击中腰腹,安伯尘急中生智,拼得被打落下马的危险,松开左手,单手持枪,枪尾仿佛灵蛇出洞,借着右锏砸向枪头之力,斜斜挑起。
  “铛!”
  枪尖顺势坠下,枪尾却猛地上挑,正中厉霖左手锏,随后舞出一个半圆的枪花,将厉霖后续两锏挡住。
  险象环生,安伯尘背后冷汗连连,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
  又是一合,两人依旧打了个平手,谁也没占到太多便宜。
  错马而过时,厉霖皱了皱眉,却并没发现安伯尘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即将进行第三合冲锋时,异变陡生。
  这一变却是属于安伯尘。
  出乎所有人意料,两匹骏马刚刚错开半个马身,手持长枪的少年并没奔出,却突然拉紧缰绳,右臂持枪回探,宛如长虹揽月,猛地刺向厉霖。
  “回马枪!”
  司马槿芳心陡然一跳,望向披风猎猎起舞,满脸冷峻回身而刺的安伯尘,即便淡漠如她也止不住满脸惊讶。
  枪法一道中,最难练的便是回马枪,不单需要高超的马术灵动的枪法,还需上乘的眼力捕捉战机。平时一人独练,大多枪道高手都能轻松使出,可放在战场上,却是险中求胜的一搏。若中则罢,若不中则会将全身空门暴露在对手眼前,下场可想而知。
  能在斗将时使出这一枪者鲜少,敢使这一枪的更是少而又少,却在今日演武场上,被初习枪道不过五六日的安伯尘使出。
  这些倒没什么,最令司马槿惊讶的却是此前看安伯尘练枪,从未见他练过这一招。
  “王侯一朝伯,来日一轻尘……天资聪慧,处变不惊,倒也不负离公子的批诗。他这一枪,却是模仿厉霖的撒手锏。”
  莫名的叹息声从马车里传来,司马槿怔了怔,半晌,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第057章 无邪一朝出(下)
  连不精道技的萧侯都能看出,在场观战的琉国重臣里,有不少都是武将出身,淫浸道技数十年,眼光老辣,如何看不出安伯尘使出的回马枪正是模仿先前厉霖那一招撒手锏。
  无邪一朝出,回马嘲双锏。
  年老的武将们再无法强作镇定,不知有多少琉国老将“腾”地一下站起身,惊讶无比的看向那个五日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小仆僮,眼中溢满赞赏之色。
  临阵学枪,偏偏还有模有样,却是他们戎马大半生都未曾见过的奇事。
  文人相轻,武人互重,亦为古来常理。更何况琉国偏居江南,烟花江阻隔江北,除了遵守誓约轮流远征南荒外,鲜有战事冲突。国以风流自居,附庸风雅者多了,肯踏踏实实练习道技者自然少了,因此今日见到安伯尘这颗蒙于尘埃之下的明珠,琉国的老将们哪会不欢喜。
  然而,在官场浸泡久了,一个个变成老狐狸,或多或少都能猜出君上亲自主持这场演武的用意。虽然心底深处为那个名叫安伯尘的小仆僮不值,可大匡自上到下等级森严,民风开放如琉国亦难免俗,世家门阀如山,再有才智的年轻人若出身不好,也无法逾越世家这座高山。
  暗叹口气,老将们坐回席间,各怀心思,继续看向场中的比试。
  回马枪宛若长虹揽月,携着水火二势刺来。
  厉霖虽有察觉,可为时已晚。
  铜锏五尺,不算短,却也不算长,无法像安伯尘那样扫锏于背。此时厉霖所能做的,只有使尽全力扭转腰身,持锏相迎。
  当他扭过身来,无邪已至。
  这一枪宛如长虹奔泻,直落九天,势不可挡的刺向厉霖。
  “铛!”
  又是一声撞击,远远荡开,却让在场所有人心惊胆跳。
  演武场中央之地,厉霖口面色通红,双锏牢牢夹着银枪,而那无邪枪尖离他的双眼只有三寸,若他再晚上片刻,恐怕已被刺落马下。虽然侥幸架住无邪,可厉霖毕竟仓促招架,而安伯尘携大势刺来,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只一刹那后,厉霖双臂剧颤,嘴角溢出一抹鲜血,面色由红转白。
  一招回马枪,安伯尘稳占上风,平静的看向满脸不甘的厉霖,安伯尘正欲挑落双锏。
  “挡的好!”
  就在这时,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安伯尘余光扫过,却是琉君站起身,走到楼栏前,望向厉霖,拊掌道。
  谁也没想到琉君会突然喝彩,演武场上陡然一静。
  片刻后,又是一道人影出现在楼栏前。
  “挡得好。”
  白衣俊颜,高冠束发,风流倜傥尽显,虽非女子,可那张容颜却足以倾国倾城。
  和琉君不同,左相登楼喝彩,看向的却是安伯尘,眸中似含笑意,目光柔若潺潺流水,可内中的警诫之意,安伯尘又怎会察觉不出。
  随着琉君和左相先后为厉霖叫好,演武场上的沉寂被打破,四方高阁,琉国文武,无不争先恐后的为厉霖喝彩叫好,文官门摇头晃脑,武将皮笑肉不笑,时不时惋惜的瞟向安伯尘。
  再然后,不单是琉国君臣,连演武场外的百姓们也纷纷欢呼起来,李小官三人夹在人山人海中,有心为安伯尘助威,却无力为之。三人垂头桑气,满脸不甘,回身看向原本来为安伯尘助威的那些商家,就见他们也偃旗息鼓,不再作声。
  大势所趋,人心亦改。
  比试之前,安伯尘和厉霖相争人和之势,孰不知,这人和之势虽散布于民,却独掌于一人手中。
  即便司马槿三日里不停歇,游说琉京商家,笼络闺秀碧玉,终为安伯尘借来大势。然而,只要那个高坐金銮之上的人一开口,借来的势便会如风中土墙,转眼间土崩瓦解,化作齑粉倾散一空。
  感觉着对手身上渐渐回升的战意,安伯尘心头一紧,强作镇定,刚欲挑落铜锏,却不防厉霖猛地调转马头,双锏扫开无邪,错马而过。
  原本势在必得的回马枪付诸东流,安伯尘暗道可惜。
  一枪未果,振聋发聩的欢呼声回荡在耳边,清一色的为厉霖喝彩诸位,安伯尘调转马头,平静的望向另一边喘息急促,冷冷盯着他的厉霖。
  演武场上百丈地,黑砖红壤楼阁立。
  策马提枪,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这一瞬,安伯尘清楚的感觉到原本属于他的“势”全部倾倒向他的对手。
  刚才明明是我占得上风,为何都在为厉霖助威?
  耳旁堆满了嘈杂声,除此之外,再无半丝声响,渐渐的,安伯尘不禁有些恍惚。五十步外虽只有一人一骑,可此时此刻,安伯尘只觉得那里堆满了人,有琉君,有琉国文武,还有数不清的琉国百姓。
  百丈教场,满城皆敌。
  不知觉的,安伯尘喘息加重,心底深处似沉着一块石头,压得他难以喘息。
  就在这时,那双明媚动人的眸子突破重重阻碍,落入安伯尘眼中。只有那双眸子至始至终看向他,目光中的信念从头到尾都未消失过,亦没有丝毫动摇。
  秋风寒如霜,满城冷眼,又怎敌那一笑。
  陡然间,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沉压在安伯尘心头不知多少年的石块剧烈摇晃了起来。
  滴水穿石不如一朝怒起!
  无邪鸣啸着,枪尖轻颤,倾诉不甘。
  这一瞬,安伯尘再无法压下那腔狂奔而上的热血,心头那块巨石早已被撞成粉碎,没了巨石的阻拦,命运的轨迹绕了个弯,向着另外一条,原本不属于佃户儿子的道路延伸而去。
  看了眼头顶蔚蓝澄澈的天穹,安伯尘垂落目光,喘息渐渐平复,只有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才能发觉,一股莫名的气息自安伯尘身上涌出,似战意,似杀气,更似夜行丛林莽原的孤虎独狼之息。
  却只停留了片刻。
  片刻后,那股气息荡然无存,少年提枪策马,青衫猎猎飏起,冲向厉霖。
  第三轮冲锋,两人没再使出任何花巧,完全是枪和锏的撞击。
  “铛!”
  枪锏相击,却似黏在一起般,许久未能分开。
  眼见在自己全力一击下的,安伯尘仍牢牢握着无邪枪,厉霖眉头微皱,心生疑虑。
  他修炼了十来年,炎火之势非同小可,按理说应该远超身前的少年才是,可数次交手皆未能占得便宜。他却不知安伯尘的修行之法和常人迥异,在安伯尘体内周天不单存有炎火,还有一股无形之水,炎火得神仙府奇遇,虽修炼出没多久,却已有六七年元气。而无形之水乃是神仙府中水神君的化身,那日水神君一人独战三名火神君却不落下风,无形之水中究竟含有多少元气,连安伯尘也难以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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