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过头,紫龙女盯向故作平静却终究无法掩饰失望之色的司马槿,许久方才道:“那是什么?”
“力量的一种。”
许久,司马槿道。
紫龙女疑惑不解,盯着司马槿手中的棋子,皱眉苦思,司马槿则黯然一笑,目光越过紫龙女飘向轿外。
世间力量无穷无尽,命运,天意,技巧,或许还有其它,谁能道尽。司马槿在那两颗白子中磨出阴阳磁极,方便操控,又在其中一颗白子中嵌入指甲盖大小道符残片。祭出道符需要文武火,司马槿修为被禁锢,无法祭符,退一万步讲,即便能祭出文火,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道符又能发挥多少威力?然则司马槿对于力量的技巧所知颇多,利用阴阳磁极将那颗白子挤压成齑粉,借助空气的压迫燃烧引爆,非但能祭出道符,还能借助空气之力将道符的威力壮大数倍。
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击,却被突然到来的斥候破坏,那斥候引火上身惨死当场,使得福大命大的紫龙女逃过一劫。
天色时而阴沉,时而明媚,司马槿跪坐案前,透过破碎的纱帘遥望天峡。
天峡关外,六千余众的铁骑快马加鞭而来,队伍中高立两面大旗,左书“贪狼”,右书“迎亲”。
上京羽林军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这贪狼营,隶属啸日虎黄霸天。
看着由远及近的扬尘,听着如雷鸣般滚滚荡荡的马蹄声,司马槿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也不知过了多久,眸里的冰凝终于破裂,露出令人心恸的绝望。
技巧再精妙,力量再莫测,终究敌不过命运和天意。
女子怀善,亦各有行。
既然没法子逃走,也不会有人来相救,那便只能舍了这具肉身皮囊了。
司马槿如是想着,目光落向紫龙女藏着珠链的那只口袋,眼中却浮起挣扎之色。
皮囊对她而言更多的是累赘和负担,正因这具皮囊,她才背负上那么多本不属于她的命运,可每每想要舍去时,司马槿总有些舍不得。
或许也和三年前那个承诺有关。
乱子过去,迎亲大队继续向前行驶,明知罪魁祸首是司马槿,可也没人敢拿琅妃如何。
红颜倾国,亦祸国,只因琅妃一路北上,大匡前前后后死了多少豪勇将士、虎狼之辈,如今再死个斥候又算得了什么。
血染的荒道上,车轮滚滚,马蹄阵阵。天边光影陆离,龙吟虎啸,风起云涌。雄关两侧,千军万马折戟止戈,沉寂得近乎压抑。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把今天指向一个极不寻常,注定会载入史卷的日子。
而在荒道另一边,那个用一杆银枪挑起这一切的少年踏着沉重的步伐,顶着三名绝代猛将的威压,终于走过漫漫荒道上的最后一镇。
第267章 天漏了
电闪雷鸣,乌云拉开,暴雨疾降。
午后的红日似乎注定了再无出头之日,至少在今天,随着天头“三龙”争斗得愈发激烈,风雨飘摇,雷霆闪耀,片刻不停的笼罩在天峡关一带的上空。
巍峨的雄关峭壁仿佛两把错开的巨斧,斧刃锋利,足以开山断海,却拦不住倾盆而降的暴雨。
安伯尘抄枪行于大雨中,连日的鏖战以及此前的重创令他神情萎顿,面色苍白。天头那三股战意更是化作真龙,呼啸腾挪,厮杀缠斗,威压如山如岳,倾倒在大匡每一个胸怀壮志的虎狼心上。
“轰!”
惊雷闪过天穹,切割开一抹乌云。
仅凭战意便能逆改天象,操控风云雷霆,那三人的道技定已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以道技驾驭天地,所能发挥出的实力早已远超他们本身的修为境界。
行于风雨急骤的荒道上,安伯尘举目东望,忽地一愣,嘴角泛起苦笑。
“竟被那三人吓得忘了取飞龙驾了。”
拥有飞龙驾这等利器,竟还傻兮兮的走在漫天大雨中,连安伯尘自己也不禁哑然。
心意一动,从珠链中飘出一条白影,转眼化作龙形战车,安伯尘摸了摸野马王的皮毛,随后迈步而上,枪尖点中马臀,野马王低鸣一声,腾起四蹄,拍翅而飞。
天峡关东西两道,来自齐、秦、楚三国的将士们在主帅的命令下,设营搭帐,就地休整。
狂风暴雨,天如墨斗。
雷霆乍闪,在天峡雄关为背景的天头忽然出现一条金龙。
三方诸侯国的将士们瞪圆双眼,围坐于荒道左右仰头遥望,面露惊容。可当他们看清飞龙驾,以及坐在车驾中的少年将军后,无不哗然。
“快看,是那个百败之将!”
“什么百败之将,人家安将军可是连斩了好几员上将,估摸着再过两年连吕风起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嘘,噤声!别让大将军听到。”
……
传说中的人物一经出现,无论秦齐还是东楚的将士们都热闹开了,纷纷交头接耳,或是艳羡,或是崇敬。
随着安伯尘一鸣惊人,东行之路上屡屡斩将破关,以及近些日子诸侯们为了各自打算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他在大匡十三诸侯国中的名声已然今非昔比,从此前的琉国叛将变成蒙冤而逃,得上天垂怜恩赐神甲、战车的少年名将。
十七岁的少年人背负偌大罪名,放在戏文里,就连老百姓也不愿意听。如今改头换面,成了忍辱负重,坚毅不屈的少年将军,自然符合老百姓们的口味,没几天功夫便传扬开来,称不上家喻户晓,可也算名声鹊起。
这些世俗事安伯尘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上心,他立于飞龙驾,穿梭于乌云雷雨间,转过漫长的天峡西关,目光所及,安伯尘心头一阵疾跳。
在关南,阴沉而苍凉的官道上,八千余人的大队马不停蹄的向天峡关奔去。
五千羽林军开道,千五鬼骑殿后,被二十匹骏马拖纤的庞大銮轿仿佛一朵樱花盛开在雨幕中的郊外。
安伯尘静静的望着,眸子前所未有的冰冷绝决。
在八千人马对面的天峡关外,也飚出将近六千人的铁骑,却只是开路先锋,六千贪狼营铁骑在前,其后还跟着万余步卒。
“匡帝还真是下了血本。”
收回目光,屏息凝神,安伯尘喃喃自语道。
别说有南北两方人马,光是五千羽林和千五鬼军组成的送亲队,安伯尘想要闯过抢人也是难而又难。倘若两军汇合,安伯尘的希望将会渺茫到极点。为今之计只有出其不意的杀到送亲队上空,扔下战车战船,再长驱直入,救出红拂,如此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打定主意,安伯尘连连点枪,催促着野马王加快行速。
天头那三股战意似乎已经斗到最激烈的时刻,典魁、李紫龙合力战吕风起,虽隐隐占得上风,却又奈何不了那条金乌色的真龙。
风雷涌动,安伯尘站在飞龙驾上,颠簸于浓墨染成的乌云间,丝毫没去理会云上的激战,亦没发现从上往下,空气渐渐变得稀薄起来,莫名的流风愈发的多,细长却又极具力量,也不知是从哪儿挤压出来。
又过了一柱多香的功夫,安伯尘无需施展左眼目神通,便已能隐约看见直奔天峡关的送亲队。
犹豫着,安伯尘正想将飞龙驾收回,潜行偷袭,就听耳边响起一声雷鸣。
这道雷异常的响,仿佛是从重天之外劈来,轰向整个世界,但凡大匡的子民都觉得山摇地动,耳里钻进了百十只蜜蜂般,嗡嗡作响。
这哪是什么雷声!
安伯尘心中突然生出异常浓烈的不安,悬僵止马,愕然抬头。
双瞳旋转,目光拨开层层阴云雾霾,安伯尘看到了乌云之上的情景。
三条战意如虹如龙,披着罡气激斗在一起,看似毫无章法,隐约中却又含着某种玄奥。然而,随着三股战意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厮杀,搅乱空气,在它们头顶竟现出一丝裂痕。
就好像在一张雪白的卷轴上,用匕首刻下的线条,远看只是一道突兀的墨痕,待到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卷轴已被割裂,再无法恢复原貌。
三龙混战,竟用前无古人的顶尖道技硬生生的撕裂了虚空!
安伯尘张大嘴巴怔怔地望着,心已跳到嗓子眼。
除了那三股战意和突兀出现的裂缝外,安伯尘还看到一物。
那是一只半露在虚空缝隙外的大脚,说它是脚并不准确,因为那脚上生有肉蹼,夹缝中长着锋利的指甲,怎么看怎么像老虎的脚爪。
吕风起三人显然也发现了虚空缝隙中的异物,稍一犹豫,同时收回战意。
“三龙”隐遁,雷霆收敛,遮天蔽日的乌云也一重重的消散而没,可战意激斗时所留下的虚空裂缝却并没缩小,随着那只虎爪的摩挲,裂缝缓缓扩大,到最后竟现出一个不知大几许、深几何的圆洞。
“咔嚓!”
琉璃破碎的声音清晰无比的传入耳中,安伯尘心头一颤,这在平时或许还能算得上悦耳的声音此时听来,无比的令人心慌意乱。
随着碎裂声响起,一条条或粗或细的裂痕从天穹巨洞边缘生出,向四面八方蜿蜒游走。
天若穹顶,此时此刻,笼罩大匡上千载岁月的穹顶仿佛鸡蛋壳一样,轻而易举的打碎,即将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剥离。
举头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
神师者游走洞天福地,也需打破虚空,却不过是打破头顶三尺处的虚空,虚空打破后,自会迅速复原。当年泰山居士和赵皇叔乘鲤鱼而去,更是选那湖泊大泽上的虚空,以求河湖水灵修复被他们打破的虚空。而吕风起三人鏖斗中天,天峡关上空方圆百里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被杀伐之气摧残,那一片虚空早已脆薄孱弱,不堪一击,而今又受三人狂猛战意折磨,一经打破,那便是彻底的破碎。
“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会补天,若无……这天恐怕要漏了。”
望向如同薄冰般片片碎裂开来的天野,安伯尘喃喃自语道。
第268章 妖魔降临
除了吕风起三人,以及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奇人异士,此时此刻,能看见遥远天幕外景象的,就只剩安伯尘了。
脚踩飞天驾,悬浮于千丈高空,安伯尘透过云霭望去,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暴露在安伯尘视野中的是一片无比苍茫的世界,天白地黑,细细看去,才发现那是黑白二气流转所致。黑气浊而下沉,宛如大地,白气清而上扬,好比高天。那方苍茫世界中有山有水有海有漠,茫茫然无边无际,却又被若有若无的“界”分割成许多片,互不相通,可都指向安伯尘所在的大匡。
与其说是一个世界,倒不如说那是一个无比广博、漫长的甬道,将大匡和甬道另一边的世界分隔开。
心头一动,安伯尘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隐约间,他似乎已经知道了这破碎天野外的世界的由来。
这样的世界在大匡并不少见,龙泉坊下的龙女宫,关东平原的女儿国,令安伯尘得证三魂合一的屏风世界,以及《大匡神怪谈》中记录的存在……这些都是边缘之地,位于大匡和彼岸世界之间,就安伯尘目前所知,彼岸世界便是类似于玄德洞天的洞天福地。
昔日仙神妖魔战乾坤,天地崩坏,秩序不存,世界变得坑坑洼洼,方才有了这些边地。在安伯尘最初的想法中,从大匡到达这些边地,虽能通过隐洞秘穴而至,可实际上这些边缘之地和大匡相隔何止万万里,而边地对面的彼岸世界更是遥不可及。事实也的确如此,可随着今日中天虚空破碎,边缘之地纷纷暴露在天幕之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朝向一个难以预知的未来迈进。
没了虚空的阻隔,另一方世界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匡之上,那方世界由许许多多的边缘之地组成,连通向不同的彼岸世界。边地中有山有水,也有许许多多奇异的存在,相隔虽遥远,可修为在天品境界的修士们,祭白火为眼都能看到。
越来越多的天品修士们反应过来,有的是大匡虎狼,有的市井隐士,有漠北苦修,也有西极奇人。
一道接一道的白火飞上天头,盘旋着,打量向天幕之上的无数块边地。
即便是站在大匡寻常百姓之上的他们,面对这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边地也是怔立当场,久久无语。
随着大匡的天品修士们同时沉默下来,天地间悄然无声,整个世界都变得出奇的安静,也不知在酝酿着什么,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咔嚓……”
好似琉璃碎裂的声音续续断断传来,中天窟窿里的那只虎脚扭动着,缓缓下沉。
虚空虽破碎,可从边缘之地到大匡似乎有着某种禁锢,又或者是某种阻碍的力量,总之令那个有着虎脚的怪物很是吃力。
安伯尘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天塌了自有高个顶着,真有妖魔降临也是由吕风起他们三个来料理,和他安伯尘无关。
目光落向开往天峡关的八千人队伍,安伯尘扬手将飞龙驾收入珠链,脚踩银枪,正欲飞去。
可就这时,高天处的空气忽地一凝,随后猛然剧震。
打了个趔趄,安伯尘站稳身形,下意识的看向天头,转眼后脸色陡变。
那个费尽力气从边缘之地钻向大匡的妖怪终于如愿以偿,脚踩墨云立于窟窿下,面朝太阳。
也不知是不是它所来自的边缘之地没有太阳,那人形虎身的妖怪怔怔地看了好久太阳,直到炽热的日光将它双目刺痛,它方才转过头,眯起双眼扫视向它脚底全然不同的世界。
在它端详的同时,大匡数百天品修士也都在看它。
大匡不是没有妖怪,若无妖魔鬼怪,也不会有长门法会的存在。大匡的妖怪大多是修为浅薄的小妖,沐浴日月精华,稀里糊涂的修炼成妖,稍有些法力的大妖早在许多年前就被长门斩尽杀绝,而像左相离公子那等祸国乱世的大妖更是少而又少,几乎没有。
可天云之上的那头人形虎身的妖怪明显不同。
光是身高便将近三丈,身体强壮,皮毛宛如铜墙铁壁,在阳光下散发着乌光,而它的气息更是充满暴虐,双目中流转着血煞之色。
更令大匡修士们感到不安的却是随着虎妖从天而降,来到大匡,越来越多的妖怪从边缘之地冲出。
没了虚空的阻拦,大匡赤裸裸的暴露在边界之地的子民们眼前,对于边界之地的妖魔鬼怪们来说,散发着新鲜味道的大匡无疑充满诱惑。
琉璃破碎的声音铺天盖地的传来,虚空虽破碎,可虚空间的力量并没散去,禁锢犹在,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想要从边界之地突破到大匡也并非那么容易,可一旦它们突破,和虎妖一样降临大匡,后果可想而知。
安伯尘紧抿双唇,脸色愈发苍白,不时回看一眼身下的送亲队,心情复杂。
直到那阵鸣啸声响起,连同安伯尘在内,许多天品修士都暗舒了口气。
鸣啸声来自中都,锵锵然,游弋于千百里空气中,许久不散。
安伯尘转向中都,看到是一把高高扬起的方天画戟,戟尖摩擦着空气,却仿佛在摩擦金石白骨,鸣啸不绝。
若非吕风起一怒击天,也不会逼得典魁和李紫龙忿然而战,更不会打破虚空,引来边缘之地的大妖。
吕风起此生功过是非众说纷纭,为人处事也难辨善恶,可他既是大匡公认的第一人,自然不是不敢担当之辈。
方天画戟再度击天,战意轰然勃发,如龙席卷,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指向那头看不清实力深浅的大妖。
抛除安伯尘这等使用秘术者不算,能腾云驾雾的,至少也有超过天品的修为,换而言之也就是神师。众所周知,神师早已离世远去,如今大匡最强者不过天品,天品中最强者,便是吕风起。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吕风起非出手不可。
这个道理天下虎狼懂,隐世修士们懂,吕风起自己也明白。
这些日子他闭关修道,其中自然有欲求突破神师的缘故,可更多的却是为了遁离尘世,避开十年大匡气运。可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宿命如绳,他越是挣脱,束缚得反而越紧。他言安伯尘和这场气运息息相关,可一场关乎天下兴亡的气运,又怎会仅仅牵连到一两个人?身为大匡第一人的他,更是这场气运中不可缺少的变数。
于是乎,吕风起避祸不成,反而折了他此生唯一的兄弟,更是击碎虚空,引来边界之地群妖,给大匡带来了千古未有的劫难。
所谓因果报应,不外如是。
画戟高举,杀意如虹。
风起时,未披甲戴冠的吕风起长发飘飏,立于斜天而起的高塔上,修长而魁梧的身体也随之微微倾斜,整个人仿佛挂在大地为弓、长空为弦上的那支霸王箭,风华千古的气势自山河之上氤氲升腾,说不尽的英姿雄发,绝然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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