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之间的玉案上放着一张棋盘,盘中摆放着黑白二子,以及一场鏖战后留下的残局。黑白二子大凡用来下围棋,可盘中的黑白二子的走势却不像围棋,黑连黑,白连白,黑白相堵。
  “这五子棋看似简单,实则也有玄机。”
  司马槿笑着道,一改初遇紫龙女时的冷漠,仿佛坐在她对面的不是将她擒捕的仇人,而是闺中金兰。
  “怎样的玄机?”
  紫龙女抬起头,问向司马槿。
  伸出玉指捻起一颗黑子,司马槿端详棋盘,少时放下。紫龙女见状微微撇嘴,棋盘上除了原先连成五颗的黑子外,又有五颗黑子连成了一线,即便她都发现了,也只能下一颗白子,无法堵住全部的连棋。
  “和围棋的步步为营暗藏杀机不同,这五子棋两步设陷阱,三步见杀机,讲究的是诱敌于数合内。你若一味猛攻,则有可能落入我不经意间布下的陷阱,你若一味严防死堵,只会顾此失彼,防不胜防。”
  司马槿娓娓道来,毫不隐瞒,也不担心紫龙女是否会联想到什么,总之一副坦诚相待的模样。
  也正是她一路上这般作态,拿捏得当,才令紫龙女一直徘徊在警惕和松懈间,此时看向司马槿,神色间已不再像起初那般冷淡。
  都是聪明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在无人搅扰的銮帐内暂且忘记彼此身份,倒也能谈得来。
  “原来如此。”
  又看了一遍棋盘,回想过司马槿之前的棋路,紫龙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侧过脸端详着司马槿,低声道:“这一回,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喜欢的人。”司马槿眨闪着眼睛,笑吟吟的看向云淡风轻的紫龙女,半开玩笑说道。
  紫龙女黛眉蹙起,别过头,作势要离开。
  “好了,我开玩笑的。小龙女你就告诉我……告诉我为何大军要连夜开拔。”
  站起身,司马槿靠近紫龙女道,目光牢牢盯着紫龙女腰间布口袋中的珠链,嘴角含笑,眸如冷月。
  大约是在六七日前,一路上始终淡漠如水的紫龙女忽然大发雷霆,二话不说便没收了司马槿的珠链,紫龙女发怒也很安静,整整一天都没开口,却让伺候她们的宫女内侍们心惊胆跳,脸都发白了。直到第二天,紫龙女才对司马槿说,等到了上京自然会把珠链还给她。
  司马槿可等不了那么久,若非忌惮紫龙女诡异的功法,司马槿早就杀人夺珠了。万般无奈之下,司马槿只得和紫龙女套起近乎,一来争取早日拿回珠链,二来,司马槿这一路上虽享受贵妃待遇,可和软禁无二样,銮轿外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和紫龙女打好关系,至少能问一问迎亲队走到哪了。
  身形一滞,紫龙女余光扫过案上的棋盘,悄然无声的和司马槿拉开两步距离,思索片刻道:“估计是来接你的大军快到了,两位主将大人有些着急,想要早点把你送入天峡关,约莫明日下午便能汇合。”
  闻言,司马槿芳心陡然下沉,面具后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冷淡。
  大军、天峡关、明日下午……
  司马槿在紫龙女面前故作乖巧,也从不掩饰真性情,就是想故布疑阵,麻痹紫龙女,让紫龙女一步步的陷入她的五子棋中,暴起发难,防不胜防。可这毕竟是司马槿第一次孤立无援,没有鬼军斥候,没有司马家的盟友们,也没有安伯尘……千算万算,司马槿怎么也没算到匡帝竟对她如此重视,竟还派出大军来接应,明日下午便到。一过天峡关,面对的是直属于皇室的虎狼大军,更有天下第一吕风起,到那时司马槿即便逃出了紫龙女的魔掌,也逃不出天峡雄关。
  怎么办……现在便动手?呵呵,她既然说出那句话,想必已在提防。伏妖?不行,就算能避开紫龙女,也避不开刘老休麾下的鬼卒。
  想着想着,司马槿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到紫龙女的布口袋中,烛火映上珠链,皎华流淌,熠熠闪烁。
  心脏突然疾跳起来。
  这一路上司马槿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因为有些事情若是想多了,总免不了会失望。可此时此刻,司马槿心中一阵无力,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爱说冷笑话的少年。
  我被宣入宫中这么大的事他应当不会不知道,他若知道了会如何……我虽让他别来找我,可是他……
  怔怔的盯着被收入别人口袋中的珠链,司马槿目光复杂,有期待,也有一丝难得一见的紧张。
  刚看上两眼,珠链便被一只玉手压下,那只手的主人转头看向司马槿,过了许久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从西向东,从齐地到魏地间,陛下布置了七关三镇,一熊守一关,一虎辖一镇。”
  说完,紫龙女自己也是一愣。
  她也不知为何突然忍不住说出这番话来,她知道司马槿从头到尾都没有束手待毙过,也能猜到司马槿盯着珠链时在想什么她还不知道,她想着的那个人正单枪匹马的杀来,过关斩将,距离迎亲队只剩两镇一将。
  按理说,紫龙女应当不和司马槿说这些,一旦司马槿知道了,心怀希望,紫龙女便会继续头疼下去。或许只有让司马槿断绝了一切希望念头,她才会变得安分,不再心怀无谓的希望。
  想通这点,紫龙女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看了眼怔立当场,双唇发白的司马槿,不再多言,擦过司马槿僵硬的身躯,走出銮轿。
  冷风吹过紫龙女的青丝,那张淡雅的面庞上悄然浮起一丝迷惘。
  刚才我为何要同她说那些,若是一不小心将那人的事说出来,那岂非坏了大事?
  不过……那个安伯尘应当无法再走过插翅虎那关吧,插翅虎横刀守镇,啸日虎暗箭诛杀,即便是吕风起也得小心应付,何况是那个姓安的叛将……若换做他呢……
  不知为何,紫龙女眼前浮起一双坏笑着的眸眼,她摇了摇头,将脑中不该出现的人影散去。
  大军疾行,马蹄如风,风声中隐隐传来一阵古怪的琴声,紫龙女黛眉一蹙,侧耳细听却并没发现除了风声马声外还有别的什么声音。
  看来又是幻觉了。
  紫龙女告诉自己,离开銮轿时,她下意识的回过头,静静看向銮轿中徘徊于希望和绝望间的少女,一脸羡慕。


第261章 最后一镇
  磨着刀,喝着酒,华飞赤着上半身跨马镇前。
  喝了一晚上酒,华飞的面庞已经红得发紫,双目迷醉,模糊不清。躲在镇中的将士们小心翼翼的张望着,时而担忧,时而焦急,却没一人胆敢上前相劝。昨晚那个想要溜回中都通风报信的斥候是什么下场,众人可都看在眼里,谁也猜不出华将军为何如此愤怒,人也变得暴躁起来,将那个斥候硬生生鞭笞至死,尸体随意丢在镇外,一夜下来已经开始溃烂。
  将军虽勇猛,可眼下喝了一晚上的酒……那个叛将可是踩着王老将军的尸身而来。
  将士们惴惴不安,又不敢上前劝说,只能看着将军横刀立马,一动不动的站在镇前,直到那辆蛟龙模样的战车踏着鱼肚白,破空而来。
  窸窸窣窣的惊叹声不时响起,华飞手下的将士们怔怔的看向天头,盯着那辆短短七八日间家喻户晓的飞龙驾。
  就在这时,冷哼声传来,不用说自然是华飞。
  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华飞冷眼盯着由远及近的飞龙驾,虎目中醉意散去,目光也渐渐变得锋利起来。
  他之所有插翅虎的绰号,却因他的双肩要比寻常人宽大很多,肩背处肌肉隆凸,将肩甲撑开,远远望去就好像插着两扇翅膀。也因他这副天生异相,华飞少时常遭人白眼,被陆司空收入军中后也饱受排挤,好在后来遇上了吕风起,他那两扇背肌的妙用也正是在那时被发掘出来。
  往事已休,只余今朝同戚醉。
  脑中突然冒出一句小曲,华飞抹了抹嘴,盯着天头的飞龙驾冷冷一笑。
  一个纵身,华飞跃上马背,双膝微微弯曲,下一刻身体已化作出弦的利箭飞射向金光流毓的战车。
  华飞的背肌扭动着,仿佛两把大桨不断的翻搅空气,流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的身体托起,与其说他是跃上半空,倒不如说他是依仗着那两扇背肌滑翔于天头。
  两三个弹指刹那间,华飞手持长刀出现在百丈高空,盯着飞龙驾。
  飞龙驾的帷帘掀开,少年青衫长枪在握,直视向对面的华飞。
  七关破尽,三镇过二,只剩下一个中原镇,一头插翅虎,安伯尘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关南荒道上最后一个对手,身在半空,战意已酝酿至巅峰。与此同时,华飞也在默默注视着安伯尘。
  第一次听说安伯尘是在他百日逃亡时,从南到北百战百败,非但不死,且还在一次次战斗、冲突中飞速成长,枪道突飞猛进,百日之后竟连十三骏也奈何不了他,时至今日,过七关闯三镇,再无一败。
  他便是吕风起口中牵扯大匡气运的人?
  身悬半空,华飞细细打量着对面的少年,怎么看也看不出安伯尘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默然对视,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华飞是安伯尘最迫不及待想要翻过的那座山头,安伯尘则是华飞最好奇的那道“气运”,彼此间闻名已久,也期盼已久。
  晨风卷起荒道上的枯草,向两旁翻开,犹如两道波浪一南一北,荡向东面的中原镇。
  华飞皱了皱眉,身处半空的他一眼便看到了手持斩魔棒的无华和另一边的张布施,两人不知何时已下了飞龙驾,一南一北,成掎角之势疾奔向中原镇。有朋千里来相助,安伯尘自然高兴,前来中原镇的路上三人便已商议妥当,安伯尘孤身驾车,而无华和张布施则在镇前落下,待到华飞出手之际两人强行夺镇,逼得华飞无法兼顾,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无二人兔起鹘落间已跃入镇中,一手斩魔棒,两把眉心刀,当真是虎入羊群,杀得华飞麾下的将士嘶吼惨叫,且战且退。
  然而出乎安伯尘意料之外,那华飞竟没丝毫动容,面色平静,不慌不忙,依旧好整以暇的注视着他,好似压根不在乎那数百将士的性命。
  连自己的生死荣辱都毫不在乎,华飞又怎会在乎别人?他只在乎过一个人,可随着光阴荏苒,华韶一去不复返,他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可在乎的。
  “气运?你一小小少年,区区郎将,同大匡气运何干?同某又何干?”
  华飞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粗犷,却因那丝苦涩而少了几分豪迈气息,像是在问安伯尘,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他没等来安伯尘的回答,等来的却是银白色的长枪。
  越近魏国,安伯尘的心情越是急切,哪有心思和华飞废话?更没空听他在这自怨自艾。
  手腕一抖,枪尖划出一道气旋斩向华飞的右脖,安伯尘一踮脚尖飞身而出,在半空将飞龙驾收入珠链,随后不再留手挺枪刺向华飞。
  华飞仍旧古怪的悬浮于半空,直到气旋劈来时方才闪身避开,扬臂挥刀战向安伯尘。
  中原镇里,张布施已经收手,无华仍未尽兴,手持斩魔棒大杀四方,戍守镇子的中都兵死的死逃的逃,没过多久便将脚下的土地让给无华二人。
  看到无华和张布施大功告成,安伯尘也不欲久战,手腕枪花避开华飞那一刀,御风飞退五六步,四指握枪,右手猛转,搅动空气在天头聚成螺旋气柱。
  闪闪发亮的枪尖上,赫然悬浮着一柱锥形气旋,雷光闪烁,风水火三势奔涌,看得中原镇中的无华啧啧称奇,张布施嘴角微翘。
  两人都没打算出手,一来离着尚远,二来大势已定。数百中都兵马被杀散,华飞虽有五虎之名,可也孤立无援,气势必定一落千丈,安伯尘又有一手神乎其神的枪技,想来将华飞打下天头应当不成问题。
  “破!”
  端平枪柄,枪臂一线,安伯尘迎向天头长风,对准华飞刺出银枪。
  银枪咆哮而出,那道螺旋气柱则脱离枪尖,抢先一步飞出,转眼间已轰至华飞身前三丈。
  隔着枪尖发出的银白气旋,安伯尘望向华飞,眉宇间露出诧异之色。
  华飞没有技御空气,更没有放出刀技战阵,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安伯尘,颊边微红,双目圆睁,仿佛醉酒未醒一般。
  就他这样也能成为五虎上将?
  安伯尘心中疑惑,可手底却没停顿半分,银枪如龙,一往无前。
  就在螺旋气柱距离华飞仅剩三四尺,猛烈的气旋已吹起华飞深褐色的长发时,华飞似才大梦初醒,嗤笑一声,卷起长刀劈向螺旋气柱。
  没有技御空气,没有刀技战阵,华飞就如同昨日的王越一般,仅凭手中长刀,轻描淡写的迎向安伯尘足可开山断湖的螺旋气柱。
  当然,和王越宠辱不惊的淡漠不同,华飞嘴角挂着浓浓的不屑和讥讽。
  “破!”
  高喝一声,华飞眸中腾起如潮白火,肩背处的肌肉陡然膨胀开,衬着他的虎目颔须,倒真有几分像那传说中的插翅虎。
  一刀劈落,将近一万五千斤的巨力顺着颤抖的刀尖狂涌而出,倾刻撕裂了螺旋气柱,轰中无邪。


第262章 巧施计,败华飞(上)
  只一刀便破去安伯尘如今的杀手锏,比昨日的王越还要轻松。
  王越的重剑虽写意,可也是瞄准螺旋气柱的破绽,以巧技破去,哪像华飞这样纯粹靠着远超常人的臂力,蛮不讲理的一刀直接撕碎螺旋气柱。
  虽没典魁那般恐怖,可也相去不远了。
  安伯尘勉强拨开那股刀力,抽身而退,脚步紊乱,面色发白。
  果然,华飞能够跻身五虎绝非浪得虚名,光是他超过一万五千斤的臂力,天下间便鲜有人能敌。
  安伯尘御风而走,心中暗道。
  发出螺旋气柱非但没能占得便宜,反而在华飞的刀下吃了暗亏,安伯尘只觉内腑气血翻涌,不由想起了神仙府上临走前火神君对他说的话……十日内切莫久战,否则……
  否则什么,安伯尘并没听完,可不用想也知道绝非什么好事。
  然而,和华飞这一战势必不会太短。
  心头苦笑,安伯尘手捏印法,御风而上,避开华飞平铺而来的刀浪。
  华飞跟随吕风起那么久,岂会还没踏足顶尖道技之境,适才那一刀无非是想给安伯尘一个下马威,接下来刀刀技御空气,气旋如浪,自刀锋涌向安伯尘。
  面对华飞势大力沉、刀刀重如岳的进攻,安伯尘捉襟见肘,只有招架之力而全无还手之能。
  安伯尘御风而飞,在天头对敌本是占尽优势,奈何华飞肩背处的肌肉膨展如翅,竟能搅动气波将他载于天头,兼之威猛霸道的刀势,不足十合,安伯尘眼看便要败下阵来。
  黑风从北面飘来,风中钻出一长一短两把墨刀,从侧面飞斩向华飞。一股金沙从地面扬起,扶摇旋转,金沙中若隐若现着一个光头少年,双手合棒,一声厉喝举棒砸下。
  眼见无华、张布施齐齐来援,安伯尘心头一喜,止住退势,单臂握枪轻轻摆动着。
  “轰隆!”
  天色陡然变得阴沉,天云间,紫电闪烁,随着安伯尘眸中翻腾起雷潮,紫雷从天而降垂落无邪,短短片刻间,千百道紫雷齐聚于安伯尘周身,妖娆如蛇,锋利如枪,却是聚雷势所成的枪道战阵。
  旷野多风,于旷野取风势为战阵,在高天之上,自然是取天雷为战阵更为方便。
  冷眼盯着一刀一个将无华和张布施劈飞出去的华飞,安伯尘手心旋转,迈步上前,带着枪道战阵冲向华飞。
  华飞皱了皱眉,似也察觉到了安伯尘这一招的不简单。
  转过身,天峡虎将注视着蜂拥而来的紫雷之枪,神色渐渐变得郑重。
  舞了个刀花,华飞沉下眉头,悬浮于空气中,一股玄而又玄的气势从他身上升起。
  紫雷幻化的枪气堆积如浪,从四面八方涌向华飞,转瞬即到,可就在这时,只见华飞双肩猛震,眸中散发出夺目的光彩,随后手举长刀劈斩向他面前的空气。
  “咔嚓!”
  华飞一刀落下,竟在空气中劈开一道裂缝,裂缝后是茫茫虚空,内中云雾缭绕,看不明晰。
  而安伯尘枪下的战阵则被一股脑的吸入虚空中,若非收枪及时,指不定安伯尘也会被收入其中。
  华飞或许没能突破武道第二层境界,无法凝聚出战阵,可凭着他那对“肉翅”,他操控空气的技巧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安伯尘喘息着,看向对面一脸桀骜的猛将,胸口稍显沉闷。
  此人相当于半个典魁,螺旋气柱和枪道战阵都奈何不了他,甚难对付。如此,只能用那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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