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想到那个固执却又可敬的老夫子,安伯尘心头一软,无奈的放下银枪。
耳边传来“簌簌”的声响,安伯尘放眼看去,就见婉儿已经解开衣带,黑色的亵衣隐隐绰绰,安伯尘哭笑不得,连忙伸手止住。
“婉儿姑娘为何对交媾之礼如此热衷?”
闻言,婉儿停止动作,思索片刻道:“古书中记载,在从前的大晋王朝想要传宗接代只需男女交媾即可,而在我离国,想要传承血脉,却极为繁琐。”
“如何繁琐?”
安伯尘也很好奇这女儿国是怎么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千年未绝,看婉儿和女国主也不像是千年老妖。
喝了口酒,婉儿吐了吐舌头,却偏偏想学古书中豪爽气概,面红耳赤好半天方才缓过来。
她喝了一晚上的酒,目光迷离,已有些醉意,不知觉间渐渐靠上安伯尘。
“说起我离国的传承,却有个典故。传说先帝带先祖们来到这里,原本只想躲避斩获,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即可。那晚她们刚到这,人困马乏都闷头大睡,不曾想一觉醒来,却发现原本的旷野上凭空出现了一座府城,也就是如今的京城。先帝很奇怪,率领众人进了王宫,在王宫中见到了八臂上人,也就是我离国子民唯一供奉的神祇。八臂上人法力通天,言道可为先帝建立一个世外之国,国中只有女子,并且相助先祖们传承后裔。先帝唯恐新朝帝王心狠手辣,将司马家斩尽杀绝,断了司马家的苗裔,遂应下……”
“等等,你是说女国主姓司马?”
安伯尘一愣。
“是啊,我离国先帝正是晋朝末代皇室的公主。”
“那你们的先祖……可都是晋朝的宫人?”
“可以这么说。”
闻言安伯尘了然,难怪白日所见这女儿国的子民大多都是中上之姿,也有如那员女将五大三粗者,可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却是同婉儿和女国主这样容貌美丽国色天香的女子。她们的祖上都是晋朝的宫人,血脉传承,千载未改。
满国皆佳人,若是小官到了这,铁定死活不肯走。
安伯尘摇头莞尔,落在婉儿眼中只当安伯尘不信。
“男人都多疑,果然,随你信不信了。”
婉儿没好气的说道,玉手又向腰间伸去。
安伯尘立马正色止住,满脸严肃的点了点头:“婉儿姑娘所言句句能够推敲得证,安某岂会不信?不知司马公主应下后,又发生了什么?”
“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八臂上人给了祖先庇护之所,自然也有他的条件。”
“什么条件?”
“建神庙。”婉儿答道。
“神庙?”
安伯尘不由得想起大匡一座座或是香火鼎盛,或是荒废已经的神庙,庙中供奉着不知真假的仙神,天下大乱战火蔓延时,它们也未曾被毁坏。
“婉儿姑娘先前不是说贵国子民全都信奉八臂上人,将他视作神仙,为何他还要建立神庙,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安伯尘疑惑道。
婉儿点头:“的确,我离国只尊八臂上人一尊神祇。可他让先帝建立的并非他自己的神庙,而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仙神。”
安伯尘心头一动,《大匡神怪谈》中那些关于神庙的故事闪过脑海,令他隐约间察觉到了什么,可又无法想出个究竟。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究竟想不想知道我离国是如何传宗接代的?”
眼见安伯尘又默默思索起来,婉儿蹙眉问道。
“姑娘请说。”
“那位八臂上人虽是神仙中人,却并不远离尘世,他住在云波湖中的小岛上,那湖便是我离国子民传宗接代之处。”
顿了顿,婉儿卖了个关子方才接着道:“我国子民年过二十,大多已开始考虑生育。生育前必须吃素三年,已保肉体不沾荤腥,再对天祈祷三月,以示虔诚,再然后赤身裸体走进云波湖,住进湖边小榭,饮湖水,不食它物,约莫一两月后便能怀胎。”
安伯尘越听越觉不对劲,听到后来不由自言自语道:“莫不是那位住在湖中的八臂上人贪恋女色,偷偷和女儿国子民交合,若真是这样,他又岂会是仙神,应当是妖物才对。”
前两句婉儿尚听得迷迷糊糊,可当她听到安伯尘说八臂上人是妖物,脸色陡变,勃然大怒:“都说男人是坏东西,果然如此。我好心好意告诉你这么多秘闻,你反倒污蔑起八臂上人来。”
冷哼一声,婉儿拂袖而起,也不去想和安伯尘行交媾之礼,怒气冲冲的向屋外走去。
安伯尘也没想到看似开明的婉儿对八臂上人尊崇如斯,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转念一想,自己在婉儿心中不过是一异类,古书上记载的坏东西而已,远没有给离国带来千年传承的八臂上人来得亲近。她和自己讲这么多也是无心之举,正如自己平日里无聊时候总爱和墨羽唠叨两句。
站起身,安伯尘开口问道:“敢问姑娘,安某的马如今何在?”
“明日你就能见到。”
冷冷丢下一句,婉儿头也不回的走出门。
“明日就能见到……野马王如今恐怕正忙着宠幸离国的母马,到明日我也会落得和它一样的下场。”
摇了摇头,安伯尘做回床榻,看向摇曳闪烁的烛火,摆弄着无邪。
他并不怎担心明日之事,大不了带着野马王杀出一条血路,他所担心的是婉儿口中的八臂上人。
误打误撞来到女儿国,又从婉儿口中知道了那么秘辛,等到明日婉儿酒醒,自然心生警惕,兼之她对男人的好奇,定不会放自己离开女儿国。再者离国立国千年,自成一脉,子民安居乐业,想来不愿让世外人发现她们,大发慈悲放自己离去的可能微乎其微。
若只有她们,安伯尘也不惧,偏偏又多出一个八臂上人。
一夜间造出偌大的府城王宫,如此手段当得上神乎其神,若他出手阻拦,安伯尘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法脱困。
烛火闪跃,扭打于窗棂,长长一排燃了一个多时辰都未燃完。
手提银枪,安伯尘口中念念有词,转眼后化作长水,爬过窗棂,消失在烛光下。
第198章 云中飞舟
没花多少力气安伯尘便找到云波湖。
湖边水榭矗立,围湖而建,水榭中玉体横陈,都是赤身裸体的女子,或是盖着薄薄的衾被,或是搂抱一团,月光将她们的身姿映入粼粼波光,香艳旖旎。
安伯尘并不流连,一掠而过,身化长水钻入湖中,随着涟漪向湖中央荡去。
现如今,想要逃脱女儿国,最需解决的便是那八臂上人。
这离国为他所建,婉儿的铜车法宝应当也是出自他手,隐于女儿国湖中小岛,隐隐成为大匡神师之流。
仙人已死绝,至少在大匡是如此,这洞中国度虽古怪,却也身处大匡,八臂上人十有八九是类似烟花江龟神君的存在,只不过他的倚仗应当比龟神君高明上许多。
若他肯讲理,安伯尘自然不会大动干戈,若他硬是不讲道理,安伯尘只好先试探一番,再另做打算。
不多时安伯尘便已靠近湖中小岛,小岛不大,林木葱郁,却只有寥寥几片,唯一奇怪之处则是岛边隐隐绰绰趴着条身影。
安伯尘一怔,打量半晌,随即笑了起来。
御水而起,安伯尘跃上滩涂,化回原形,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在岛边吞吐的蓝蟹。
那巨蟹也没想到会有陌生人来此,疑惑的转向安伯尘,当它看清安伯尘面貌时,陡然一惊。
未等它回过神,安伯尘已先开口道:“听说此岛住着位神仙人物,想必阁下定是那位神仙的护法大将了,不知老神仙如今何在?”
巨蟹眼珠子提溜一转,好奇的看了眼安伯尘,遂道:“老神仙早早睡了,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寻老神仙何事。”
安伯尘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本居士偶经此地,听说女儿国有一神仙,神通广大,不但能开府建城,还能令女子生孕。本居士好奇,这才前来拜府。”
说话间,安伯尘不动声色的向巨蟹靠去,周身散发蓝光的巨蟹似也信了安伯尘的话,挥了挥成年男子手臂粗长的双钳,闷声闷气道:“老神仙不好见客,可居士远道前来,说不定老神仙会破例。不过,也得等到明日。”
“如此……”
安伯尘又靠近两步,微微失望的点了点头:“本居士先行告辞,明日再来拜访。”
巨蟹也不挽留,挥舞着双钳道:“居士好走。”
话音落下时,一人一蟹仅距三步。
安伯尘颔首一笑,作势转身离去,巨蟹双目中闪过冷光,巨钳高高扬起,狠狠的向安伯尘砍去。
银枪无邪不知何时已落于滩地,安伯尘顺势一拖,身体猛地回转,银枪划破夜色,甩过一道半圆回扫向巨蟹。
“锵!”
金石交击声响起,火星四溅,安伯尘和巨蟹同时一颤。那巨蟹眸露惊诧,可安伯尘却已酝酿许久,当下趁势追击,银枪如梭,一阵阵的扎向足有半人高的巨蟹。
巨蟹慌而不乱,双钳挥舞如刀,划过道道虚影挡向银枪,八条蟹腿纵横而走,身法诡谲,时左时右,时前时后,看似毫无规律,可却有条不紊。
一人一蟹战了数十合都未分胜负,那巨蟹的修为估摸天品不到,却比地品高上一筹,好在安伯尘的双臂之力远胜寻常地平修士,足有三千余斤,和那巨蟹也在伯仲之间。
安伯尘睡了一觉后精神焕发,兼之数日未同人交手,战意正当盛时,银枪舞动如风,虎虎生威,打得巨蟹苦不堪言。
“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苦苦相逼!”
巨蟹忍不住叫嚷起来。
“你明明就是妖类,偏偏以上人自居,让这女儿国子民以为你是神仙,暗中行奸淫之事。就算素不相识,我也容你不得。”
安伯尘枪尖挑起,朗声道。
女儿国如何与他并无关系,安伯尘欲除巨蟹只因它是女儿国的依仗,等明日将这巨蟹丢到女国主面前,安伯尘自可脱身而去。
“奸淫?”
巨蟹一怔,蟹目中闪过荒谬之色,苦笑道:“你当这女儿国的子民都是老蟹我的子孙后代?人与妖繁衍的后代大多天生异相,你看这女儿国中子民可有长着双钳蟹腿的人?”
“那你又是如何令女子生产?”
安伯尘也不松口,双臂发出螺旋之力,打得巨蟹双钳歪倒。
“哼,老蟹我不惜损耗千年修为引来元阳,否则又岂会被你一区区地品修士羞辱!”
巨蟹且战且退,此时它哪还不明白眼前的少年一心一样想要杀它,再白费口舌也是徒劳。
螺旋枪力自成一家,玄奥非凡,不但大匡名将们难以破解,这不知有多少岁数的老蟹也难以招架。
虚晃一钳,巨蟹翻身跳出战圈,蟹目中闪过复杂之色,吐着气泡念念有词。
安伯尘岂会容它施法,逼身而上,双目中闪燃起风水火,枪如雷霆直奔巨蟹而去。
这势在必得的一枪却扑了个空,巨蟹的身体陡然变小,被一股无形的吸力卷上天头。
“且让你得意个几年。哼,不出十年,这东界大匡也难逃其余三界的下场!老蟹去也!”
临走前老蟹也不忘丢下一句狠话,天头云间裂开一道缝隙,安伯尘透过缝隙望向内中虚空,只见风云起伏,雷霆轰鸣,黑白两气流转成漩涡,而那老蟹则气哼哼的站在虚空漩涡边缘,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安伯尘,目露凶光。
惊讶的望向天头,安伯尘只觉这情景似曾相识。
那年在琉京以无邪居士的身份去寻李鈺时,从他头顶三尺处也现出一片虚空,虚空中走出一金甲神人,若非李鈺制止险些将安伯尘打杀当场。
看向天头,雷霆之势渐散,风云起伏间竟行来一尾大舟,舟身插翅,前有百丈独目力士拖纤,桅杆上旌旗高挂,隔着太远安伯尘无法看清旌旗上写着什么,只能隐隐见到似有仙人手捧文书立于船头,和老蟹说道着什么。老蟹虔诚叩拜,战战栗栗,还向下指了指安伯尘。
船头的仙人放下书卷,隔着虚空流云向安伯尘望来。
安伯尘无法看清船头仙人的面孔,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锋利无匹的目光,比之太阴太阳而气丝毫不弱。
被那目光点中,安伯尘双目剧痛,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魂体止不住的想要飞出。
幸好双目已被太阴太阳炼化,安伯尘搓揉双眼,过了许久才恢复,待到他重新睁开双眼,再看去时,那片裂缝中的虚空已不见了踪影。
月朗星稀,安伯尘持枪而立,潮水波忽忽作响,风吹柳林,如梦如幻。
“那个就是仙人吗……”
安伯尘喃喃自语着,望向脚边目光闪烁,双眼已不再酸疼,可心中的震撼一时半会难以平复。
隔着万丈虚空遥遥一瞥,便险些坏了安伯尘的眼睛,如此神通,恐怕天下虎狼连同那些已去的神师们合力也不是他的敌手。
今夜安伯尘误打误撞,遇上千年难遇的奇事。
插着羽翅的巨船,百丈高的力士,以及传说中的神仙……这令他愈发笃定脚下这条看似前途未卜的修行之路。
传说中的神仙果然存在,只不过不在大匡,不在东界。
不出十年,东界大匡也难逃其余三界的下场……那蟹妖临走前丢下的话究竟何解?其余三界,应当就是西界、南界和北界,在那三界中又发生了什么?
蟹妖在女儿国呆了千多年,一朝落败说走就走,毫不犹豫。它留在此处只是为了修建那些神庙?这神庙对他以及指派他来此的人究竟有何意义?莫非和它所说的十年后有关……
隐约中,安伯尘依稀看到了那个隐藏在仙人死绝传说之下的秘密。
摇了摇头,安伯尘哂笑一声不再多想。
天塌了自有高个顶着,他一区区郎将,游离红尘的修行者何必去想那么多,当务之急还是尽早寻回野马王离开女儿国。
打跑了蟹妖,安伯尘心中轻松,转身就要离开小岛。
月光坠落,缠绕上晶莹剔透的珠链。摩挲着三年来一直随身而戴的珠链,安伯尘忽而一笑,并没急着离去,反倒向岛中央走去。
若司马槿在这,铁定不会轻易离去,少不得去蟹妖的老巢查探一番,看看有什么遗落的宝贝。
这蟹妖既是天上神仙的手下,修为不高却能给女儿国带来一场大造化,或许真的有什么重宝也说不定。
走过郁郁葱葱的柳林,不一会功夫安伯尘便看见了一座小墅,不甚华丽,却略显精致。
“看来他平日里都是变回人身,栖息于此,今夜匆匆而去,应当留下了不少好玩意儿。”
抿嘴一笑,安伯尘迈步上前,走上小墅,推门而入。
月光泻入小墅,驱散了密室中的黑寂,安伯尘放眼看去,面露惊诧。
第199章 千乘之将
在小墅中摆放着一张大沙盘,大到几乎占据了整间屋子。沙盘中有城池,有平原,有江河,就好像真实存在的一方国度般。
安伯尘走南闯北,兼之此前三年神游大匡,也算走过不少地方,可沙盘中的这方国度安伯尘毫无映象,看城池的布局结构,也不似大匡的格局。
“难不成是那老蟹所来自的仙界国度?”
安伯尘自言自语着,目光移开,落向“城池”下方,心头一阵狂跳。
目光所及,明晃晃亮堂堂一片,安伯尘再怎么宠辱不惊,见着眼前之物,也不禁有些难以自持。
沙盘中最引人瞩目的并非逼真的城池、平原、江河,而是堆积在城池下数以千计的战车,那些战车均为赤铜打造,一马所纤,栩栩如生,和婉儿拥有的那辆铜车如出一辙,只不过婉儿手中那辆华丽轻盈,安伯尘眼前这些则狰狞跋扈,透着来自战场的杀气。
不仅只有战车,在沙盘江河之地还飘浮着百多小舟,这些小舟桅杆悬帆,桨似蟹腿,头挂蟹钳,锋利坚韧,虽有些怪异可若真能上战场,绝对是水战利器。
这些战车和小舟都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粗粗数去,战车千乘,战舟亦有两百余只,看得安伯尘面露红光,心旌摇曳。
“莫非那头老蟹是仙人中的匠师?”
心头砰砰直跳,安伯尘拾起一只战车,学着婉儿口中念念有词:“急急如律令。”
咒语刚念完,一阵青烟自安伯尘手心蓬起,手一沉,安伯尘连忙撤身,那战车竟真的变大,“砰”的一声落在地上。赤铜色的马儿好似大梦初醒,打了个鼻嗤,睁开双眼,下意识的避开地上的战车、战船,却将沙盘踩乱。
安伯尘怔怔地看着可载两到三人的战车,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匹战马,一缩手,又念道:“急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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