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安伯尘醒来时,天色已晚。
他睡在一张精致而柔软的卧榻上,青烟袅袅绕于鼻间,撑起身体,就见雕梁玉砖,好一副华丽贵气之景。隔着窗棂望去,晚霞旖旎,绛红的浮云翩跹而舞,笼罩府城上空,静谧中透着安详和睦的气息。
“这里是藏香阁,我离国最高远的地方。”
酥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安伯尘寻声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帘幕后晃动着一条人影,虽不见全貌。
此情此景,和琉京深宫中的那位女主何其相似,安伯尘看了眼手边的银枪,犹豫着并没去拿,拱手行礼道:“参见陛下。”
那女将虽对他无礼,可安伯尘却难生出恨意,满城皆女子,安伯尘想杀出去也不算难。可他来此只为寻野马王,并不想惹是生非,如今到了王宫,若能得到此地主人相助,也能少花几番力气。
“咯咯咯……”
银铃般的笑声从帘幕后传出,少时止住。
“你倒不笨,睡了一觉便知此处是女儿国。不过,我可不是陛下。”
女儿国?
安伯尘思索片刻,正欲开口,就听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陛下驾到。”
十来名宫女簇拥着一个身着龙袍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身形修长,面容美艳,更多的却是藏于冕冠下的英气。
帘幕后的女子并没起身作礼,安伯尘也纹丝不动,手离枪柄只余半寸。
“退下吧。”
被称为陛下的女子挥了挥手,走到上首拂袂坐下,好似没看见安伯尘一般,品着几案上的香茶,捧卷而读。
她这番作态自有一股雍容华贵,却让安伯尘好不自在。
起身,安伯尘犹豫片刻,向女子抱拳行礼,还未等他开口,那女子却先出声道:“你可是来自新朝?”
新朝?
安伯尘一怔,转眼后记起了那个夹在大晋和大匡之间的短命王朝。
这洞内女儿国的国主怎会知道新朝?难不成这里的女子祖上都是新朝之人?
眼见安伯尘不吭声,女儿国国主面露不悦,就听一阵浅笑从旁边的帘幕后响起。
“陛下可是问错了,婉儿这些年囫囵吞枣看完前朝经典,略有所得。”
藏在帘幕后自称婉儿的女子声音绵软而清冷,语气淡若止水,偏偏又透着灵动,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闻之,都觉神清气爽。
“哦?婉儿的聪明举国皆知,你且说来。”
女儿国国主似乎很宠婉儿,也不怪她僭越,笑着道。
“是。我国子民皆是大晋末年由先帝带来此处,那时奸臣任厚已篡得大统,取国号为新,是以后世学究都以为如今定是任家的天下。可婉儿看完史书,却发现有一人很是了得,隐于关中伺机待发。别人都道他胆小,却不知他离关中只差一步,迈出那一步便能占得关中之地,偏偏隐忍不发,冷眼看着各方诸侯轮流坐拥关中。”
婉儿低声道,她的声音好像落入玉盘的珠玉般,清脆悦耳,听得国主心花怒放,拊掌道:“若是占据关中,以天险为屏障,进可攻,退可守,得关中者得天下,婉儿此言非虚。却不知那人是谁?”
“那人姓赵,陛下熟读史书,才识惊人,又怎会猜不到?”
婉儿笑着道,也不忘悄悄送上一记马屁。
“容寡人想想。”
女国主抿了口茶水,拍着额头,不出片刻哂笑道:“难不成是那个最不被看好的赵勾渊?”
这对君臣旁若无人般的论史辨古,最为了得的还是帘幕后的女官,听她们的口气只知晋新,不知大匡,可那婉儿仅凭史书中的蛛丝马迹便推断出日后的天下大势,如此人物,料事于前,若放在乱世中绝对是令人胆寒的谋主。
两道目光一前一侧同时落向安伯尘,安伯尘哪还不知其意,只好如实相告。
“正如婉儿姑娘所言,如今已是赵家的天下。”
闻言,女国主并不诧异,反倒是婉儿若有所思,低声念叨起“姑娘”二字。
“不知你是何方人士,如何流落到我离国?”
和婉儿眉来眼去半天,女国主终于绕回正题,平心静气的看向安伯尘。
安伯尘一听便知这女国主以及帘幕后的莞尔同这女儿国中大多数子民不同,对于自己男儿身之事并不太在意,应当是知道男子为何。从她们只言片语中安伯尘已理出几丝头绪,想来这女儿国的先祖是晋朝末年避难于此,立国建宗,经典中将男子描述成异类,言道种种不是,唯独女国主一脉知道究竟。
即便如此,安伯尘仍有许多疑惑,男女为阴阳之数,媾和方才传宗接代,这女儿国只有女子而无男子,又如何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再者,世上诸多工种门类需分男女,比如工匠等等,女儿国城池井然,宫殿精致,实难想象全为女子所建。
青烟袅袅,安伯尘察觉到女国主渐渐锋利起来的目光,暗叹一声,拱手答道:“实不相瞒,在下为赵氏大匡治下琉国人氏,官拜郎将,不慎失了坐骑方才来到贵地。”
第196章 同榻而谈
安伯尘说完,抬头看去,明显察觉到女国主黛眉间掠过一丝好笑之色,随即一怔,上下打量起安伯尘,蹙眉道:“你今年多大?”
“十七。”
“十七岁便官拜郎将?”
女国主面露诧异,哂笑一声,摆了摆手:“也是,古书中有世家之说,想来你定是世家子,蒙祖上荫蔽方才拜将。”
安伯尘心觉荒唐,却也没开口辩解,眼下他只想寻回野马王,早早离开这方古怪的国度。
安伯尘如是想着,偏偏女国主和婉儿不肯放过他,难得见到传说中的男人,在她们眼中,安伯尘俨然成为异常珍奇之物,怎会轻易放过。
“听说你们那里的人,男欢女爱行以交媾之礼,方能传承后代?”
帘幕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若是别的女子这般说出,定是充满诱惑,可从婉儿口中道出却无比正经,就好像谈学问一样严肃。
安伯尘面色一红,只能点头。
“如何行之?”
婉儿的声音清平淡雅,落在安伯尘耳中,却让他面色通红,尴尬不已。
转目看向帘幕,安伯尘依稀能看见女子求知若渴的眸子,清澈动人,没有香艳,亦不沾风清。
罢了,这里的人也不知男女之事,说来也无妨,要寻着野马王还需靠她们相助。
轻咳一声,安伯尘摸了莫脑袋,一脸肃然道:“男女交媾先得褪去衣衫,赤身裸体相对,然后……”
还未说完,就听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帘幕后响起,安伯尘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姣好雪白的胴体隔着串串珠链晃荡在眼前,安伯尘只觉腹底火热,一慌神,连忙扭过头,却不知说什么好。
“婉儿,你也太没规矩了。”
好在女国主出言止住,语气虽重,却没怒意,看得出她对婉儿的宠爱已经超越寻常君臣。
顿了顿,女国主上下打量了一番安伯尘,轻敲几案,笑了笑道:“也罢,婉儿若想试一试男女传承之法,大不了挑上十来个死囚,让她们和这男人交媾,就如那匹公马一样。”
“多谢陛下恩赐。”
婉儿披上衣衫,欣喜的说道。
“你呀,就是喜欢研究这研究那的,连寡人也拿你没法。罢了罢了,这男人就先借你用上两日,想怎么折腾就怎折腾,两日后好生生的归还给寡人。”
说罢,女国主竟起身而去,走到门口,脚步微滞,转身看向安伯尘。
“是了,那大晋司马家尚在否?”
安伯尘茫然的点了点头,女国主也不多言,略一蹙眉,转身而去。
女国主离去已多时,帘幕后的女子并没走出,也没作声,只在静静端详着呆若木鸡的安伯尘,眸里闪烁着好奇的光彩。
安伯尘脑中空白一片,半晌回过神,手臂止不住的打起颤来。
此时他如何不知,那匹驰骋草原桀骜不驯的野马王误入女儿国,却已沦为这方国度中唯一能够配种的公马。不单是它,就连自己也要……
打了个寒颤,安伯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手摸向银枪,心中暗暗警戒。
与此同时,安伯尘也有几分奇怪。
这对君臣把自己当作物品一样推来送去,可她们明显要比其余国民知道的多得多,却丝毫不提防,任由自己身居后宫,手持银枪,就不怕自己突然发难?
“男人,你在想什么?”
悦耳的声音从帘幕后传出,透着疑惑。
既然野马王被她所得,与其在宫中发难,不如先随她回府再行定夺,免得弄巧成拙。
安伯尘拿定主张,朝向帘幕道:“安某在想,何时能随婉儿姑娘回府。”
“姑娘……”
每次听到“姑娘”二字,婉儿似乎都很来劲,咀嚼了几遍方才笑道:“古经中常说男子心急,诚不欺我。也罢,你且随我回府。”
帘幕拉开,从中走出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生着一张瓜子脸,黛眉如弯月,眸若含水,面白如玉,妩媚动人远胜王馨儿。可偏偏她穿着不伦不类的衣衫,肥袖筒裤似男装,却有腰带裙袂,看得安伯尘目瞪口呆。
“急急如律令!”
婉儿念念有词,伸出玉手,张口吐出一物。
安伯尘放眼望去,却是一辆三四寸大的铜马车,那马车随风而涨,不多时已有七尺高,十尺长,凭空飘浮于青烟袅袅间,驾车的那马儿也非真马,全由赤铜打造。
难不成这女儿国子民精通道法?
安伯尘心中不解,从婉儿以及那女国主身上并没察觉到元气的存在,要么她们修为远胜安伯尘,要么便是她们没有修为。安伯尘宁愿相信是后者,可这口吐马车见风而涨之术明明就是道法。
“男人,上车吧。”
婉儿笑着走上前,一把搀住安伯尘,小心翼翼的看护着男人这种稀罕物。
两人并肩坐上马车,婉儿从壁厢抽出马鞭,高抬玉臂,重重抽上铜马。铜马扫了扫尾,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凭空跃起,如履平地般驰骋于半空,随后钻墙而出。出了阁楼,安伯尘透过精致的雕纹向车外望去,夜色下,偌大的府城静谧祥和,烛灯零落,街上行人寥寥,整座城池随着愈发黯沉的夜色,一同沉睡。
想来也是,琉京夜之所热闹大多因为那些勾栏戏坊,找乐子的都是男人,所寻的乐子都是女人,而这离国满国女子,入夜时无乐子可寻,自然也就早早睡了。
安伯尘边看边想,随着马车游过女儿国大街小巷,不多时降于一座不大不小的府邸中。
“到了。”
婉儿说着,拉起安伯尘走下马车,又念了一遍咒语,马车变小被她收回袖中。
安伯尘凝目望去,这宅子也算精致,却稍显冷清,马车落下竟没有一仆一奴前来迎接。
“奇怪,经典中可没说男人喜欢发呆想心事。”
一旁传来婉儿疑惑的声音,她围着安伯尘转了两圈,站直身体,盯着安伯尘的眼睛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暗叹口气,安伯尘勉强一笑道:“看婉儿姑娘和女国主的关系,想来身居高位,备受宠爱。安某只不过有些好奇,为何姑娘府中不见下人?”
“下人……”
婉儿若有所思的念叨着,随即抿嘴一笑道:“原来你是在奇怪我府中为何没有奴仆。自先帝率领先民来到此处,便废除了奴仆制度,我离过子民各安其职,按劳领俸,何来下人之说。”
安伯尘一怔,婉儿所言的法制可谓前所未闻。
转念一想,安伯尘摇了摇头道:“既然你离国子民不分高低贵贱,那国主岂不空设?再者,适才王宫中,簇拥国主而来的那些宫人不是奴仆又是什么?”
“她们怎么会是奴仆?”
婉儿一脸古怪道:“她们在王宫任职,也是按劳领俸,白日在宫中做活计,晚上各回其家,可不是像古书中记载的晋朝那般,一入宫门深似海,挨到白头把家还。至于司马姐姐,她虽为我离国之主,可也不过是统领全国大计,穿着锦衣玉服,住在华丽宫殿,也是她应得的,因为她每日要处理那么多政务,劳心劳力,付出的越多,获得的自然也就越多。”
放在大匡,婉儿这番话可谓大不敬,可从她口说道来,却好似理当如此,听得安伯尘目光迷离,渐渐陷入沉思。
“看来古书中说的也不全对,男人喜欢发呆。”
打量着安伯尘,婉儿嘀咕道:“也不对,古书中说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存在,每个男人的性格习惯不尽相同,看来这个男人就喜欢发呆。”
夜风吹来,略带凉意,婉儿打了个寒战,连忙拉起安伯尘的手:“先进屋,今晚可要好好和你畅谈一番,想来这么多年下来,我离国和外面的世界已有太多不一样之处。”
婉儿的手并没她的声音那般柔软,虽不算粗糙,却也磨出了两三个茧子。
安伯尘稀里糊涂的跟着婉儿走向里屋,右手握枪,可迟迟下不了手。婉儿包括宫里那个女国主其实都并无恶意,只不过从晋朝末年至今千多年下来,离国女子们的想法和大匡中人已变得截然不同,很难去说谁对谁错。
对于离国人来讲,安伯尘这个从陈旧史书中走出的男人就算不是妖魔鬼怪,也能称得上是异类。
……
夜风从门缝中钻进,吹得台前那排红烛摇曳起伏,映上窗帘,却好像一群士卒纠缠殴斗在一起。
安伯尘心中也在打着架,无邪就在榻旁,只需提起便能将身旁的女子打晕。
此时此刻,安伯尘正躺在榻上,榻旁的矮墩上放着一壶酒,婉儿则侧卧在安伯尘身前,一手端着酒盅,另一只手则提着小豪,满脸严肃,时不时记下两笔安伯尘口中的“大匡见闻”。
这婉儿定是书看得太多,都快变成书痴了,非要学史书中所言的“同榻而谈”,又或是一时兴起遇到自己,想要把史书中那些她感兴趣的事都尝试一遍。
安伯尘面色平静,心中暗暗叫苦,他说了已有大半个时辰,从世家说到诸侯,从庶民说到君王,说得口干舌燥,偏偏婉儿穷追不舍,仍不满足。
“是了,先前在宫里说的那个交媾之礼,你还没说清楚。”
第197章 八臂上人
“是了,先前在宫里说的那个交媾之礼,你还没说清楚。”
丢下笔墨,穿着一身不伦不类书生装的美丽女子眨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不施粉黛,芳泽清雅,神情举止没有女人的娇柔妩媚,偏偏有着张姣好的容颜,虽不及璃珠那般倾国倾城,可却多出几分过目难忘的动人。最关键的还是那身“书生装”,将她身体束紧,凹凸有致的曲线横陈于安伯尘眼前,就算她神情再怎么严肃,可这打扮姿态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异样的诱惑。
安伯尘正当血气方刚之年,在琉京偶尔和同僚喝酒往往会经过龙泉坊,男女之事虽未上手却也略知一二,被婉儿无形中这么一诱惑,腹底已经不受控制的蠢蠢欲动,好在他心中还住着一个人。
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她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能在等了……
深吸口气,安伯尘眉头拧起,不再犹豫,右手划过一道弧线探向榻边的银枪。
“要用枪?”
婉儿讶声道,吃惊的看向愣在当场的安伯尘,随后提起小豪,边写边道:“男女交媾时,男人需得用枪……好生奇怪。”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婉儿看向满脸通红的安伯尘,正色问道:“非得要银枪吗?铜枪金枪可行否?”
安伯尘涨红了脸,哑口无言,想到平日里李小官常常自诩金枪不倒,不由看了眼手中的银枪,心中一阵恶寒。
“算了,略过略过。”
对于安伯尘的支支吾吾婉儿显然很不满意,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男人,却在她平日所研习最头疼的问题上如此不痛快。
“是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脱衣服了?”
婉儿又问道,说话间手已落向衣带,安伯尘睁大眼睛手握银枪,面对一脸求知若渴的婉儿,无邪迟迟未有落下。
若在白狐书院,就凭她孜孜不倦的劲头,定会成为严老夫子最宠爱的得意门生,前提是……她不和年已过百的老夫子探讨交媾的话题。
自从琉京平定后,那个劲头十足的老夫子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沉默寡言,偶尔也讲学,却没从前年轻人也比不上的精神,遇到安伯尘更是绷着个脸,目不斜视,好像全然不识。在严老夫子心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即便明知安伯尘有功无过,救下全城百姓,严老夫子也无法心安理得。
安伯尘不知道严老夫子有没有猜到他无邪居士的身份,即便猜到,以他的性子那时不说便永远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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