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银屏心头一惊,知道自己和武凤楼刚才的一切,已完全落入了他的眼中。自己目前的处境,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依从了他,这是自己死也不能做到的。另一条就是杀了他灭口,可是自己的一身功力,绝不是这个豺狼成性的侯国章的对手。他久处大内,身任总管之职,皇宫侍卫和青阳宫中的一般江湖败类皆承仰他的鼻息,因此,他也学了不少的狠毒绝招,要把他除掉,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恨怒交集。侯国章已慢慢地向她靠来,一张瘦削的长马脸上,浮着一层淫荡和冷笑。两只鹰隼似的贼眼,看得魏银屏满身直冒冷气。她虽然又气又恨,但又不敢马上发作,怕迫使他更进一步地拉下脸来,只好全身戒备,看他有何举动。

只见他陡然间一晃身躯,饿狼似地扑了过来,出其不意地抓住了自己的一条左臂,急急地扫了一眼,脸上的颜色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魏银屏心中一动,知道他一定看见了自己左臂上那一颗五年前点上的守宫砂依然鲜艳夺目,方才邪火顿熄。侯国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肯定认为自己和武凤楼已然花好月圆,失去了贞操。

这一点,真是出于侯国章的意料之外,他亲眼看到武凤楼和她相偎相依,郎情似水,妾意如绵,做梦也想不到二人竟能守身如玉。因此,他的疯狂举动,倒被这种意外的发现抑制了不少,禁不住心中一阵子狂喜。

须知,封建时代对处女的白璧,是看得极为重要的。侯国章苦恋魏银屏已久,又因她是魏忠贤的亲侄女,大事如成,九千岁必登九五,自己岂不是驸马之尊?

说不定少儿无女的魏忠贤死后,自己能继位登基,贵为皇上呢。所以,娶魏银屏之心更切。原认为魏银屏已属武凤楼所有,心中只有一种疯狂的报复心理和占有她的野心。

不料,突然发现魏银屏仍守身如玉,他希望倍炽,强压欲火,又恢复了平日那种神圣的恭谨和卑微,顿时变得雍容儒雅起来。

玉雪冰聪的魏银屏,对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更为透彻。见他不为已甚,心中暗暗欢喜,杀他灭口之意陡然转炽。当下就微微一笑说:“你怎么突然对我又客气起来了?别忘了,你是拴在我叔父腰带上的一种零碎。只要把悬着的带子掐断,就有摔碎的危险。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说罢,故作生气,转身向林外走去。说来也怪,魏银屏这一生气做作,侯国章反而低声下气起来,忙着抢上两步,柔声叫道:“屏妹,你对姓武的如此亲热,叫我焉能不气?我可是死心塌地地爱你这么多年啊!只要你和姓武的能一刀两断,我还是护着你的。”

魏银屏故意放慢了脚步,让他靠近了自己,重又把左臂徐徐伸过,冷然笑道:“你再睁开眼仔细看看,我魏银屏到底是什么样人?”

侯国章听她话音虽冷,已不再拒绝自己贴近,见一条珠圆玉润、莲藕似的手臂伸到了面前,不由得心花怒放。刚想用手抚摸,哪知魏银屏玉腕陡翻,并起食、中两指,电光石火般地变招“双龙取水”,狠狠地插入了侯国章的双眼之中。

侯国章疼得几乎晕死过去。魏银屏知道留下他后患无穷,顺手抽出了他肋下的佩剑,笔直地插进了侯国章的前胸。眼见侯国章的死尸栽倒在地,魏银屏才如释重负地走出了树林。

这时,兰儿也寻了过来。二人分跨坐骑,驰回了驻地。

兰儿得意地一伸大拇指道:“郡主,真有你的!干得干脆利爽。”

魏银屏幽幽叹道:“侯国章虽死有应得,但总是儿时的玩伴。要不是关系重大,我还真下不了手呢。只是,回来得太过匆忙,没有毁尸灭迹。”

兰儿毫不在乎地说:“任她侯国英再精明,也猜疑不到郡主你的身上。怕她何来?”

魏银屏听她一说,才略略放心,便草草地休息去了。

次日,侯国英派人来请。魏银屏带领亲兵和兰儿等四婢,来到皇陵镇守使的总兵衙门,只见祖大寿、侯国英和凤阳知府朱伯乾等一概到齐。

祖大寿宣布:五皇子今日祭陵。所有在凤阳的文武官员,一律随祭。

当下,各备手本,按品级分乘轿、马,一齐来到凤阳行宫,文武人等递交了手本。停了片刻,老太监王承恩出来宣谕:“千岁有谕,各位大人不必进入行宫,请在外面稍候,千岁马上动身。”宣谕已毕,又退回行宫。

众人只好分立两侧静候。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五皇子才走了出来。侍卫吴孟明、小太监曹化淳各拉三匹坐骑,十六名年轻太监抬着八盒子祭品,老驸马冉兴、老太监王承恩和另一个黄面短须侍卫紧紧跟随。

侯国英抢步上前,跪拜在地。祖大寿紧随她跪倒,其他官员跟着跪了一地,异口同呼:“参见千岁。”

朱由检长身静立,龙目生威,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视了一遍,才吐出一个“免”字。等众人起来后,他已首先上马先行,众人纷纷随后。

不多时,已到皇陵约一里之外。五皇子首先下马步行,进入御道。他突然叫道:“祖爱卿。”

祖大寿上前答道:“微臣在。”

朱由检含笑问道:“本王年幼识浅,足迹初离京师。此次祭陵,更为初次。一切祖宗规度,请爱卿随时提醒。”

说到这里,陡然提高了声音问道:“进入皇陵时,按例准许携带凶器和闲杂人等否?”

祖大寿和侯国英陡然一惊,相视一下,由祖大寿跪禀道:“按例不准。”

五皇子面现微怒,环视祖、候二人身后武士一眼,沉声斥道:“除四品以上现职官员,其他人等一律逐出,不得逗留。随祭人等,解除兵器。违令者,以故意违例论处。祖大寿身为护陵总兵,故意违例,分明是欺孤年幼。降三级留用,罚俸一年。”

说罢,恨怒未息,又加上一句,“如再失职,必予严惩。”只吓得祖大寿热汗直流,连连叩头。

五皇子走出好几步,祖大寿才敢爬起。侯国英故意放慢脚步,靠近了他,低声窃语道:“祖将军,你尝到辣味了吧?在朝堂之上,连我义父九千岁也不敢轻逆他的鳞甲呢。别看他未成气候,可天威凛凛。如让他登上九五之位,我们这一班人必难逃灭门之灾。为了九千岁和我们大家,绝不能叫他活着离开皇陵。”

祖大寿余惊未退,擦了擦鬓角汗水,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千岁还有什么训谕?五皇子虽不得圣宠,但究属皇上幼弟。若死在凤阳,我如何承担得起。还是等离开凤阳,再动手收拾他吧。”

这些话避开了外人,可没有逃过魏银屏的双耳。一听之下,知他们发动在即,不由得替武凤楼等人暗暗焦急,更加沉心注意。

又听侯国英说:“不行!事情已迫在眉睫。他有先天无极派保护,万岁病已危急。让他走脱,岂不是龙归沧海?我已安排好了,不能再优柔寡断。”

祖大寿还在犹疑,侯国英冷笑一声说道:“告诉你,祖大寿!我哥哥侯国章昨晚已遭暗杀。不是本督吓唬你,下一个被摆平的肯定是你这个护陵大将。”一句话把祖大寿吓得面如土色,顿时垂下了头去。

皇陵内苍松翠柏,陵殿巍峨,翁仲石马,分列御道两侧。五皇子走到一座配殿阶下,看了老驸马一眼,示意他代传口谕。

老驸马冉兴转过身来,阻住众人去路道:“千岁进殿更衣,请各位稍候。”吩咐已毕,指挥十六名小太监随王承恩去摆祭品,自己和曹化淳、吴孟明、黄面侍卫等一齐走入配殿。

侯国英对黄面侍卫很为注意,转而向凤阳知府朱伯乾问道:“朱大人每日去行宫侍侯,知这黄面侍卫为谁吗?”

朱知府小心翼翼地答道:“回总督大人,他是信王府侍卫吴孟明之弟吴孟起,新补上的王府侍卫。”侯国英还是陷入了沉思,对这个名叫吴孟起的黄面虬须侍卫,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正在这时,五皇子已从配殿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素服,虔诚垂首,默默致哀地向陵寝走去。除去一个新补上的侍卫吴孟起跟随,连贵为国戚的老驸马冉兴也在御道尽头处跪了下来。侯国英无奈,只好和祖大寿等也跪在当地陪祭。

魏银屏顿觉芳心一松,对五皇子朱由检的态度,魏银屏是矛盾的。她明知他和自己的叔父是生死的搏斗,她既怕魏忠贤死于朱由检之手,致魏氏一家户灭九族,可是,她又怕朱由检死自己的叔父之手,让朱明改朝换代。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可能是因为武凤楼的关系,爱屋及乌吧。

不大一会儿,五皇子从寝陵退出。侯国英目视祖大寿。祖大寿的身躯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是跪地请示道:“请王爷千岁瞻仰陵中圣迹。”

魏银屏察颜观色,就知侯国英等必然在陵内暗处安排有刺客,马上就要腥风血雨席卷皇陵!不知武凤楼人在何处,对五皇子采取哪些保护措施,鹿死谁手?吉凶难卜!

正在寻思,忽听那黄面侍卫哑声喝道:“千岁祭陵劳乏,需要在此歇息。列位大人请各自回府,不要再行候驾。”

祖大寿脸色陡变,文武官员分头散去。

魏银屏故意和祖大寿、侯国英拉开一段距离,独自缓行。等出了皇陵,转入了一条岔道时,祖大寿看附近已无人在侧,惊慌地说道:“总督大人,小奸王已对我们起了疑心。侯总管的死,也大有文章,你可要快拿主张。我一家数十条人命,都被你送往刀口上了。”

侯国英脸色陡地一寒,含怒斥道:“怕死的胆小鬼!难为九千岁怎么看走了眼,用上你这号窝囊废!现在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就让你想退下来,小奸王也不会留下你这一条狗命。你要不听我的,小爷我甩手一走,这贻误戎机之罪,九千岁会怎么酬谢你,你比我更清楚。”

几句话说得祖大寿打了一个冷战,哀声求道:“我的小爷,一切依你,我听吆喝还不行吗?”

侯国英看他已被唬住,忙低声安排几句,祖大寿遂上马加鞭而去。魏银屏刚想退走,侯国英已转过脸来叫道:“屏妹妹,你还好意思躲着我吗?咱们两家是两只蚂蚱拴在一起了,飞不了谁,也蹦不了谁呀!”

说着,在马上一跃而起,一条俏影迎风荡起,人已象一只巧燕,飞落在魏银屏的身侧。

对于侯国英的绝顶轻功,魏银屏也不由不暗自叹服。特别是见她秀发披肩,玉面含春,一身可体的素罗花袍迎风飘酒,纤长的玉手倒持着一把乌光油亮的折扇,湖绿色的长裤下角塞在高筒粉底官靴之中,亭亭卓立,风度翩翩。

乍一看,真不愧为一个浊世难寻的佳公子,不知底细的人,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个谈笑杀人,连眼都不眨一眨的女中枭雄,嗜血魔王。

魏银屏知道她粘上了自己,是甩她不掉的。也可能是因为昨晚暗杀了她的胞哥和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真诚地劝道:“英姊姊,我俩这几年生疏多了,再也很难象童年那样亲如姊妹啦。说真的,你已是花信年华,别忘了人老珠黄啊!”说到这里,忧伤地长吁一口气,不无惋惜地注视着侯国英的俏丽面孔。

听了魏银屏这一席出自肺腑的贴心话儿,侯国英的身躯好似轻微地、几乎令人观察不出来地抖动了一下,脸上也隐隐约约掠过一丝茫然的神色。

不过,也只是一掠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傲视一切的神情,朗朗笑道:“我以一个女儿之身,掌锦衣卫权柄,无数铁甲和绿林怪杰皆俯首贴耳,唯唯听命。就是他顶天立地的七尺英男,也不过如此。我尚有何求?至于宜其家室,我一来不作此想,二来也没有能入我眼底之人。纵观朝堂上下,武林之中,有谁能配作我的并体之臣?我只好视男儿如黄土而孤傲终身了。”

说到这里,徐徐地把一只玉手轻按在魏银屏的肩上,和声劝道,“好妹妹,说千道万,老爷子是你的嫡亲叔父,你又是自小过继在他的膝下。可不能由你的手上,送了老爷子的无常啊!”

话未落音,只见祖大寿已去而复还。突然看到二女并立,竟然出乎意外地呆住了。

侯国英却若无其事地问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祖大寿微微点了一下头,仍是言语不得。恰在这时,一大群百姓模样的人从四面街道上涌向了皇陵,为数不下数百人。魏银屏心中一凛,知道是侯国英指使祖大寿搞的鬼,说不定这百姓之中就藏有刺客。暗叫一声:好阴毒的狠招!

按例,一个亲王千岁来原籍祭祖,是不准许也是不能够禁止老百姓参谒拜见的,何况五皇子朱由检素有亲近庶民的习惯。看来,信王是难逃毒手了。

魏银屏正自沉沉思索,忽听百姓一阵欢呼。

放眼看去,五皇子朱由检已从陵内走了出来。众百姓齐呼“千岁”,齐齐地拜倒在道路两旁。五皇子急跨马背,从跪拜的百姓中间迅疾穿过。王承恩、曹化淳等将祭品随手抛给百姓。信王的马跑得很快,几乎是一闪而过。

眼看人丛就要通过。忽见一人猛地把身子一长,喊了一声:“千岁金安!”

这冷古丁地一声怪噪,皇子胯下之马陡然一惊。就在这时,忽见百姓丛中有两个低头跪拜的人一齐把双手一扬。当时,情况很乱,众多百姓欢呼鼓噪,这变故又发生在一瞬之间,连附近的人都几乎没有发现。

只听侯国英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成了!”接着喊了一声“快撤”,话未落音,已飞跃马上,一抖丝缰,那马领先驰去。魏银屏、祖大寿紧随其后。等他们相随来到祖大寿的衙门时,凤阳城已是万家灯火了。

三个人进入正厅。侯国英、魏银屏上首落座,祖大寿下首相陪。使魏银屏奇怪的是,侯国英一向倚为左膀右臂的夏侯双杰已整整两日没见踪影。

她心中猛然一动:莫非是侯国英派遣他们二人下手行刺?转念一想,又觉不大可能。因为他们兄弟一向自视很高,一个叫铁指袭石,一个唤单掌开碑,都是以力取胜,没有特别擅长的打暗器手法。况且今日只发现有两个人双手齐扬,侯国英就说:“成了”,足见暗器功之力高,已足令侯国英如此的相信。

正茫然间,晏日华悄悄进来,对侯国英禀道:“东方女侠到。”

侯国英立即满面笑容地迎了出去。不大会儿,与玉面无盐东方碧莲挽手而入。玉面无盐向魏银屏点首为礼,对祖大寿睬也不睬地傍着侯国英坐了下来。看样子,侯国英是专门等候她的到来。

等东方碧莲坐好,侯国英即命晏日华道:“传我的命令,所有参加今日行动的人,叫他们分批前来见我。”晏日华应声而出。

大约一刻工夫,韦氏五鬼中的四鬼韦志达,右臂吊在颈间,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刚想向侯国英禀告,女魔已变脸作色道:“十名锦衣武士,包括你们弟兄,仅剩下你独自一人!你受苦了。”

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你受苦了”一句话,好象巨雷轰顶,四鬼扑通跪倒哀求道:“小爷,我可是跟你多年了。我们弟兄五个,为了老爷子和小爷你已死了四人,望小爷开恩,准许小人回家务农去吧。”

侯国英对他毫不理睬,冷冷地目视晏日华道:“他伤得很重,你送他回去吧。”

晏日华应声而出,突然一掌,已击在四鬼的天灵之上,当时毙命,两个锦衣卫弯腰抬了出去。祖大寿登时吓得如坐芒刺。

接着,铁指袭石、单掌开碑兄弟二人走人大厅,满面羞愧,垂首侍立。可能因他们是侯国英的心腹,虽然羞愧,并不惊惶。

侯国英拍案而起,恨声斥道:“饶你们二人,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了。此次随我出京,连连受挫。因为对手是先天无极派的高手,我毫不怪你。怎么今天交给你们二十名一等锦衣卫士,又是暗中行事,你们竟然给我来一个全军覆没!该当何罪?”

夏侯双杰一齐单膝点地。老大夏侯耀武说道:“禀小爷,我们按你的指示,提前隐入皇陵,潜藏在寝陵附近,掩蔽得非常成功。哪知就在五皇子刚要踏上御道之际,一个高大的老和尚突然出现。我见事机败露,想杀他灭口。不料,他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狂吸了一口酒之后,喷出一道酒箭,激倒了二十名锦衣卫士,又逐个点了他们的气海穴,破了满身功力,逼他们各自回家,不得再行作恶。我们弟兄二人只一个照面,就被点了穴道,听他说道,看在振峰、振山两个小儿面上,饶你们一遭。说罢,拍开穴道,就放了我们。可叹我们兄弟二人,在江湖上也曾自命不凡,今日遭此惨败,无颜再在小爷手下效力。俺兄弟打算回转昆仑,请师父、师叔和师兄们下山,藉以挽回昆仑派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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