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今天这档子事很难善罢甘休了。不过,师命难违,只有看看再说了。
武凤楼正自沉吟,猛然传来了玉面无盐东方碧莲冷彻心肺的格格笑声。笑音一落,傲然说道:“白剑飞,你别再妄想套以前的交情,眼下青城山和先天无极派已势成水火。我请青城八猛来此,原来是对付武凤楼那个小子的,不料碰上了你。真有意思,自古来都是师债徒还,但今日只有徒债师还了。这也是你教徒不严,命该如此。”
她说到这里,一挥手,喝了一声:“上!”
身后八个青衣大汉一式单手提棍,一个盘旋,皆变成了“二郎担山”,已抢占了四方八位。白剑飞知道,和一贯蛮不讲理的东方碧莲是说不清道理的。当下一狠心,也拔剑在手,稳如山岳,气定神闲地等候八猛的发难。
武凤楼不出得暗暗敬佩师父的这一份定力,真是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可是,就在他们互相对峙之时,另一边的危险发生了,东方碧莲用手一指缺德十八手李鸣说:“坏小子!
任谁都能饶恕,就是不能饶恕你这个缺透了德的人见愁。今几个碰上你狠心的姑奶奶,你就认命吧。”
说罢,玉掌一错,刚想扑上,忽听晏日华在一旁叫道:“师妹,对付这个无能的小子,哪里能动用你这把牛刀!愚兄保险叫他死活都难。你注意点儿八猛兄弟他们,别让白秃子闯出去了。这老小子是出了名的贼滑,确实大意不得。”说着,已“仓啷”一声,掣出了一口长剑。
他在魏忠贤门下,身分极高,被列为二剑之一,又是替魏阉出谋划策的人物,所有延聘武林江湖人物之事都由他一人承担。何况他身为青城三豹首徒,剑法上确有独到之处。
当下,晏日华拔剑在手,一溜寒光,已罩住了缺德十八手李鸣。
李鸣这小子武术不高,胆子可大得出奇,随即也一分日月五行轮,昂首挺胸地站在晏日华的对面。晏日华起手一式“画龙点晴”,往李鸣面门前刺来。
李鸣左手轮一起,向晏日华的上身撞去,右手轮一式“推山填海”,狠砸晏日华的气俞穴。晏日华吓了一跳,只好飘身躲避一旁。心想:“他这是什么招数?”不要命啦!
他哪里知道这就是钻天鹞子江剑臣传授给李鸣的同归于尽的打法。这种古怪的拼命招数对付武林高手,还真特别有效。请想,一个武林成名人物,谁愿意和一个无名小辈同归于尽呢?所以,李鸣这一手还真灵验,竟把个晏日华搞得吼叫连天,气愤不已。
武凤楼正看得出神,一阵金刃撞击之声惊醒了他。寻声一看,师父和青城八猛争斗正激,一片棍山剑影!真是惊心动魄,鬼哭神愁。
他攥在五凤朝阳刀把上的右手,早已握出了汗来。可是师父的脾气,他素所深知,哪敢轻易违背,注目一看,八猛的八条镔铁大棍势如蛟龙,猛似飞虎,配合默契,毫无破绽,而且打法阴狠。每一照面,都是两棍拦阻,两棍袭击,四棍以逸待劳,铁壁合围,密不透风。
任凭追云苍鹰白剑飞的剑法绝伦,内力深湛,象这等纯以内力相拼的打法,即便一时半会儿不能落败,但内家真力的消耗也就相当可怕了。武凤楼急得两眼冒火,七窃生烟,恨不能马上挥刀助战。
就在这时,忽觉鼻端传来了一阵幽香。忙不迭拧身现掌,同时目光一扫。只见月光疏影之下,盈盈地站立着一个紫衣女郎,正是东方绮珠。
武凤楼的心不禁往下一沉,知道自己的公然拒婚大大地损害了这个骄傲自负的女孩子,使她由爱生恨,和自己誓不两立。但见她一脸幽怨,面容瘦削,短短时日,人已憔悴不堪,不由得心中歉然。
刚想向她致意赔礼,东方绮珠粉面一沉,探手腰间,已甩出一团黄影,金风飒枫,映目生寒。原来是一条九节连环索,通体用黄金打造,九个连接的金环上端,加上一个纯钢打造的索头,锋利异常。
武凤楼闻知这条九节连环索原来是青城派历代掌门人使用之物,不知怎么会落在东方绮珠手中。看她抖手出索,九节金环竟然没发出一点儿声响,这说明她的腕上功力已达精纯,确乎不容忽视。遂和声说道:“东方姑娘,武某实有难言之隐,不得已得罪了姑娘。自知对你不起,请姑娘任意惩罚,我武凤楼绝不还手。”说话间,一脸虔诚之色,溢于言表。
东方绮珠恨声说道:“武凤楼,你说得轻巧!我们青城山再不济事,也是武林一脉,我的三个爷爷也算是英名盖世。要不是你那个该死一千次的掌门师伯萧剑秋致函求婚,我们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此地?
为了我的婚事,我三个爷爷遍请至亲好友,武林同道。不料酒席筵前,你一声不愿意,把我当鼻涕一样给甩啦!叫我一个黄花闺女,怎么有脸见人?现在,没别的,我是铁下了心啦!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亮出你的兵器,咱二人以死相拼。”
武凤楼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东方姑娘,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师徒对你们不起,武某怎敢再惹姑娘生气?更不愿和姑娘动手。只要姑娘格外仁慈,容我将国事家仇料理完毕,我必亲自赶往青城山,俯首待罪,任凭宰割,武某纵死无怨。你看可好?”
东方绮珠冷哼一声说:“你别做梦啦!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亡字一出口,九节连环索已然化成一团黄影向武凤楼砸来。武凤楼赎罪心诚,九连环眼看就要砸到身上,竟然一动也不动。
东方绮珠做梦也想不到,武凤楼在生死面前仍是这样镇静,不禁更增敬慕。幸亏她功力玄妙,一条九连环攻发由心,眼看砸实、她迅疾一抖玉腕,九节连环索又反震而回。可是,一想到他情愿一死也不愿和自己成婚,不由得幽怨倍增。
她第二次寒着脸喝道:“接招!”一言未了,九节连环索宛如怪蟒,一招“毒蛇寻穴”,已砸向武凤楼左边乳泉穴。不料,武凤楼还是双手下垂,纹丝不动。就是脸上的神情也是一丝不改,好象心甘情愿地死在她的手下。
武凤楼这样一来,不光气坏了东方绮珠,也吓煞了另一个女郎。要不是旁边有人提醒,她几乎吓出了声来。
书中暗表,藏中另一棵大树后边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郡主魏银屏,一个是女中军兰儿。
她早已隐身树后,因白剑飞、武凤楼等正在说话,不便打搅。以后,又被青城八猛和白剑飞的激战所吸引,忘记了此来的目的。
当东方绮珠一出现时,魏银屏不由得暗暗称赞了一声:好个清丽俊俏的女孩子!及至听完东方绮珠含恨发泄了一肚子委屈以后,魏银屏已玉体摇摇,几欲倾倒。她虽然知道武凤楼为了自己曾拒婚不娶之事,但详细情形却不深知。如今一旦洞悉详情,止不住柔肠千转,芳心震颤。知武凤楼对自己一片真情,刻骨铭心,生死不渝。
可自己不光是他的仇人之女,而且只要五皇子一登大宝,自己便是一个待罪之身,岂肯让心上人受此牵连。她见武凤楼虽不招架,那东方绮珠也象是下不了杀手,一看追云苍鹰白剑飞,已陷身在八猛的阵法之中,狠斗之下,早拼上了内家真力。怕时间一长,必有凶险,灵机一动,附兰儿耳边低嘱一番,兰儿迅急走去。
魏银屏再回注林中,只听东方绮珠含愤喝道:“姓武的,你别认为我不敢杀你。你若再不拔刀,我可要下杀手了!”虽然如此,武凤楼还是充耳不闻。
东方绮珠又悲又愤,厉喝一声:“拿命来!”一招“老藤缠树”,拦腰扫去。哪知武凤楼仍是站立不动!
东方绮珠招已递足,收招不及,眼睁睁武凤楼要重伤在九节连环索下,就听东方绮珠一声悲呼道:“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一错银牙,玉腕疾旋,九节连环索避开要害,锋利的索头正好划在了武凤楼的左臂之上。顿时,衫袖飞裂,左臂上端已划开了一道三四寸的血槽,殷红的鲜血涌流而出。
同时,东方绮珠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身躯抖颤,九节连环索已软软地垂了下来,颤声叫道:“该死的!你为什么不躲?想装死不成?”
武凤楼道:“咱们两家的梁子,错在武某。姑娘就是置凤楼于死地,我也不怨你意狠心毒,更不会和你动手拼搏。谢谢姑娘手下留情,武某不死,必报大恩。能否请姑娘劝劝令姑母,不要再难为我的恩师。则武某有生之日,绝不忘姑娘大德。”
东方绮珠凄然说道:“我姑妈性如烈火,甚至连我三位爷爷的话都不听,硬是带着八猛追了下来。她起誓必杀你们师徒四人,我是阻不住她的。何况青城派的八方风雨阵,不摆则已,摆必伤人。别说是我,就是姑妈,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武凤楼不由得心头一惊。这时,缺德十八手李鸣已堪不支,完全凭那同归于尽的怪招和他的机智灵活,才得暂保性命。可追云苍鹰白剑飞却已鬓角挂汗,喘气粗重,显然已陷入八猛的急攻狠打之中。
对恩师的功力,武凤楼知道得最清楚。截至今日,五岳三鸟全是童子功。
尤其是白剑飞,生性坚毅,刻苦修练,内力更为坚韧。这时,只见师父挥动长剑和八条沉重如山的铁棍硬接硬架,从剑身上发挥出来的劲力也越来越狠,剑招却越来越慢。再一看八猛,马步虽然沉稳,可脚下的步法也渐渐慢了下来,几乎每一脚踏下去,都压出一个很深的脚印。
武凤楼惊心八猛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知道双方都陷入困境。白剑飞撕不开八方风雨阵则已,只要撕开,至少得有两人毁在他的长剑之下。所以,八猛也是欲罢不能,都拼上了老命。
玉面无盐几次把手探入囊中,欲施暗器,都因为九个人翻翻滚滚,恐怕误伤了自己人!不好下手。这时,已到夜半,路上早无行人。何况这里又偏僻异常,除去敌对双方,连鸟雀也都已惊飞。好一场殊死的拼斗!
正当一场激战难分难解之际,突然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来势很急。瞬息之间,两百名铁骑已压了过来。当头一人,好似中军模样,把手中令箭一挥,斥道:“深宵夜半,亡命厮拼,统统给我住手!否则,我一声令下,叫尔等乱箭丧身。”
东方绮珠正找不着借口,见此光景,一飘身蹿到玉面无盐身旁,低声说道:“姑妈。我们犯不上杀官造反。叫晏叔叔停下手来,和他们讲话吧。”
说到这里,猛然向场中喝道:“统统住手。”动手双方,陡然分开。
不容晏日华说话,那中军已一挥身,两百匹铁骑正好插入双方中间,端弓搭箭,将他们隔开。白剑飞刚一犹疑,李鸣向中军官略一注目,忙扯起白二侠向东南方向逝去。
晏日华与东方姑侄无奈,只好恨恨而去。武凤楼早已认出那中军就是兰儿所扮,知是魏银屏所命,刚想转身走去,魏银屏已挡住了去路。
武凤楼一阵颤栗,哑声说道:“银屏,凤楼已是百死之身。为了我,你已倾家荡产,获罪家门。女魔王虎视耽耽,你怎么能在这皇陵重地,再一次公开护我!你难道就不替自己想一想吗?”
魏银屏默默不语地贴到武凤楼的胸前,取出一方白绫给他轻轻地包扎伤口。武凤楼也一声不响地任她包扎着。两颗心贴得这么近,几乎可以听到彼此怦怦跳动的声音。
包扎已毕,魏很屏轻抚着武凤楼那条伤臂,泪光莹莹。颤声问道:“疼得厉害吗?”
武凤楼吁出了一口气说:“些许小伤,奈何不了我。”
魏银屏幽幽怨道:“你真傻!为什么不闪不避?亏得那丫头没下狠心。不然,岂不白白地丢了性命?你的一条性命,关系重大。如有不测,岂不辜负了老娘的临终遗命。”
武凤楼颀长的身躯,不禁抖颤了一下,宽慰她道:“我从东方绮珠的眼神中,已看出她不会要我的命。再说,我也真对不起她。一个黄花闺女,又骄傲得象一个公主,千里迢迢,前来联姻,被我当面拒绝。不管她怎样对待我,也不能怨她歹毒。况且,凭她的功力,也杀不了我。我就是怕她对我余情不断,爱心不死。我是想让她重重地伤我一下,用我的鲜血来向她道歉,省得将来再有牵连。”
魏银屏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两只亮闪闪的大眼睛,盯在武凤楼的脸上,语音严肃地说道:“凤楼,我害死了你啦!为了我,你受尽亲友责备。为了我,你又树此强敌。你还是忘了我吧!我看东方小姐不光貌艳如花,而且爱你至深,你不可辜负了她!而且,青城山势力雄厚,正好作你的后援,现在补救,尚未为晚。你快找东方绮珠解说和好去吧,我马上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武凤楼听罢,两眼直勾勾地盯视着魏银屏,一无旁瞬。直盯得魏银屏毛骨悚然,颤声问道:“你,你,你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
武凤楼一声不响,陡然一转身形向林外走去。魏银屏猛扑上前,扯住武凤楼的衣襟,泪如雨下,凄然说道:“武郎莫气。我是为你好啊,我真的是为你好。我对你是爱莫能助啊!你知道吗?侯国英的哥哥侯国章突来凤阳,密传我叔父的书信,他们竟然避开了我。幸亏侯国章早已垂涎于我,被我审问出了原委。原来是辽东满人送来了国书,约我朝派一个王子去山海关外共同狩猎。实则借狩猎为名,以探我朝深浅虚实。满人是多尔衮亲王前去。叔父怕皇上派五皇子前往关外,立下了大功,挽回兄弟间的情谊,蒙受重用,妨碍他篡位自立,决定不顾一切,立即对信王下手。你人单力孤,又焉能力支大厦?五皇子能扶则扶,实在不行,我也无法救你,君可自行天涯海角逃生。为让你身心有所寄托,我才劝你和东方绮珠联姻。凤楼,我实在是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呀!我这是自己摘自己的心,挖自己的肝啊!你认为这样做,我心里好过吗?你,你太不知道我的心了……”魏银屏再也说不下去了,竟然嘤嘤啜泣起来。
武凤楼猛然伸出双臂,把魏银屏拥入怀中,柔声叫道:“银屏,我们武、魏两家虽是冤家对头,但是与你无关。你出污泥而不染,以国事为重,深明大义,曾多次救了我的性命。为了我,你一不惜和家门反目,二不顾自己的荣辱生死,三不怕涉嫌非议,世上的多情女子,都将因你而减色!我们又有老娘临危主婚,信誓旦旦,岂能更改?从今以后,我不准你再说出以上的言语。你我两地同心,各凭良心行事。我立即去行宫禀告信王,请你再密切注意侯家兄妹的举动。”说着话,用自己的脸颊抹去了魏银屏的满脸泪痕,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转身向行宫赶去。
魏银屏目送武凤楼渐去渐远的背影,不禁忧喜交集,柔肠百转,忧的是侯国英势大,武凤楼生死难卜。喜的是他对自己情深义重,不枉了自己对他的一片苦心。
如是呆然木立良久,几乎不知身在何处。这时,突然一只又瘦又长的大手搭在了她的柔肩之上。魏银屏身心一凉,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结住了。她虽未转脸,已知来人是侯国英的胞兄侯国章了。
也只是他,才敢对自己如此肆无忌惮。因为,魏银屏从小在青阳宫中和侯国英兄妹青梅竹马,一齐长大。而且两家关系特殊,侯国章又长银屏几岁,处处维护着她,因此,两人感情一向不差。玉泉夫人客氏几次当面和魏银屏的父母说笑,要娶魏银屏当她的儿媳。
客氏母子三人位显势大,炙手可热,除去客氏被皇帝封为圣泉夫人外,侯国英是锦衣卫总督,侯国章是大内总管,权倾朝野,加上九千岁魏忠贤又是侯家兄妹的义父,魏忠英夫妇自是求之不得。
若不是魏银屏看不上侯国章举止轻浮,好色如命,两家早已联上了姻亲。虽然如此,事情还摆在那儿。依着客氏,早已要求万岁降旨赐婚。
但侯国章爱银屏太切,怕引起她的不快,才延迟至今。一直到了昨天,侯国章才从妹妹口中得知一切。他虽恨得要命,但却更如疯似狂地要得到她,这也是一种变态的心理作用。
由于详悉内情,故意对魏银屏泄了机密,知魏银屏必定寻机和武凤楼接触,果然叫他盯上了。这小子虽然平时傲然无物,可却怕死异常。他知道武凤楼的五凤朝阳刀厉害无比,哪敢招惹?等武凤楼走远了,他才悄然闪出,右手搭上了魏银屏的柔肩。
魏银屏闪向一旁,对他怒目而视。
侯国章正色说道:“屏妹妹,咱们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对你的一片情意,你不是不知。直到今天,我对你还是不改初衷。只要你和姓武的割断关系,我一定做到守口如瓶。绝不让你蒙上一点儿耻辱。怎么样,啊?”说罢,一脸奸笑,显然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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