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和柳净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先离开了，尹言叫人安顿好老叟，又和柳净轩便随便走了走，只是这一走他们才发现，城中粮价高的异常，城外灾民饥寒交迫，城中有钱人竟然依旧是一番歌舞升平，抓过一个人尹言便问朝廷没有赈灾吗，匆匆被抓住的老妇人看怪物似的看着尹言，“朝廷？朝廷管啊，发了一百万两赈灾银，六十万担赈灾粮，棉衣无数，然后就没动静了。”
　　 “那赈灾的银两和粮食呢？”
　　 “唉，公子，朝廷发的东西什么时候落到过百姓手上？公子你脑子是发昏了还是怎样？”老妇人不耐烦地走了，尹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决定，就这么下了！他要这皇位，要这万千黎民！
　　 “走，净轩，跟我会会本地的父母官去。”
　　 柳净轩转脸看尹言，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可是又说不上来，只是本来觉得尹言似乎有些犹豫，此刻觉得再没有人比他更坚定了。
　　 “为什么？”
　　 “看看他们怎么招待我这六皇子。”尹言说罢，拉着柳净轩便朝齐连府衙去了。
39|第三十七章：招待
　　尹言带着柳净轩来到齐连府衙门的时候，什么都还没说竟然就被几个等在门口的小厮给领了进去，而进去后也并没有直接去大堂，只是被领到了后院，小厮毕恭毕敬地退下，退下时低头哈腰的动作看得尹言和柳净轩一阵不适。
　　 在厅里刚刚坐定，接着就有茶水端上来，尹言喝了一口，竟然是雨前龙井，雨前龙井在大尹可是贡品，这小小的齐连洲竟然也能拿这茶待客，尹言心里冷哼一声，他倒要看看这当官的到底能腐败到什么地步。
　　 茶水上来，接着就有果盘和点心，柳净轩拿起一块莲心糕吃起来，边吃边赞叹：“恩，好吃，尹言，快尝一口，这莲心糕做得好，不只是上等的莲蓉，里面还加了绝好的药品，好东西。”
　　 尹言见柳净轩吃得高兴，也没说什么，只让他吃，而自己却一口都吃不进去，外面哀鸿遍野，里面奢靡无度，怪不得那句诗流传的那么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点心上过之后，接着就浩浩荡荡进来了一群人，个个是心宽体胖油光满面的样子，日子看来过得不错，一点没有灾区父母官的样子，倒好像是江南富饶之地的贾商。
　　 “臣等给六皇子请安。”
　　 柳净轩依旧坐在尹言旁边吃点心，他当然知道尹言想干什么，耍横装腐败谁不会。
　　 六皇子没动说：“都跪着吧。”
　　 底下人都是一惊，就听六皇子说：“虽然我是随军出征，但是我要来这里你们不知道吗？竟然就叫几个小厮在门口接我，哼，你们胆子倒是不小。”
　　 “请六皇子恕罪，臣等在给您准备……”一群人都哆哆嗦嗦地，府尹不得不开口，虽然说了，也还是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对对对，就是礼物。”
　　 六皇子装作一笑说，“起来吧。”
　　 进来的十几个人领命起身，而后六皇子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我随军出征，在军营那边呆的累了，给我准备个院子，我要住一晚。”
　　 “是，请问六皇子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还用我吩咐吗？给我准备的院子难道是空的？你们不是给我准备礼物了吗？”六皇子此时声音略略压低了一下，旁边肥头大耳的府尹立刻明白了似的，点头如捣蒜，“不是，怎么可能，里面绝对要什么有什么，六皇子千万不要客气。”
　　 “那就好，准备去吧，过一会我就过去。”
　　 “是，是。”
　　 “啊，对了。”
　　 “六皇子还有什么吩咐？”
　　 “我这位随从最近手里缺点钱，你们看能不能帮着点？”
　　 “当然，当然。”
　　 六皇子笑着点点头，然后问：“很好，你叫什么。”
　　 “微臣齐连府尹周亮，还请六皇子回朝之后能为微臣美言几句。”周亮的眼睛都凸出来了，明显，他就喜欢这种有什么要什么，然后自己可以想什么就跟他要的人，只是没想到一直听说六皇子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现在看来也不过都是毫无根据的谣言，无非又是纨绔子弟一个，伺候好了，自己的日子还能过的更好
　　 升官发财，升官发财，升了官才可以发更大的财。
　　 六皇子对其余人等看都没看一眼便走了，走之前说：“我想出去转转看看齐连风貌，给我们俩个向导吧，周府尹。”
　　 周府尹奸笑着点头，而后叫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男人名叫吴伟三十来岁，样貌算是斯文，只是一双眼睛，怎么看怎么奸诈。
　　 于是这一日六皇子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腐败，同时也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恨之入骨。
　　 吴伟领着他们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齐连最有名的**，名叫囚心楼。
　　 领他们进去的时候，吴伟笑的一脸猥琐，囚心楼的嬷嬷明显认识吴伟，见他来之后，顶着一张大饼脸便过去招呼，柳净轩看着这大饼脸涂的跟个鬼一样，差点没吐出来。
　　 吴伟将嬷嬷领到一边，而后说：“最好的姑娘叫出来，这两位怠慢不得。”
　　 嬷嬷点点头，大咧咧拍了拍吴伟的肩膀，“嬷嬷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于是柳净轩和尹言就被带进了一个大隔间，本来是安排的他俩一人一个房间，不过尹言低头意有所指地对嬷嬷说了一句“小爷我喜欢很多人一块玩的那种”，嬷嬷愣了一下，马上做恍然大悟状，一张大饼脸笑的眼睛都找不到在哪里了。
　　 隔间里很快便送上来了十几个女子，尹言冲柳净轩点个头，于是柳净轩便当着嬷嬷的面，把他和吴伟关在了外面。
　　 听着里面喝酒划拳的笑闹声，吴伟呸一下，和嬷嬷说：“什么东西，要不是皇子，谁这么伺候他，指不定之后谁当皇上呢，到时候死的最早的就是他。”
　　 嬷嬷附和地点点头，跟着吴伟下去了。
　　 酒也喝得差不了，尹言和柳净轩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也不顺眼了有一会了，于是齐齐推开自己身上的女人，坐到了一起。
　　 柳净轩瞪尹言一眼，意思是你似乎很高兴啊，尹言也瞪柳净轩一眼，意思是你好像很爽啊，不过两人最终也没有在这些女人面前吵起来，毕竟小性子和大事情面前，两人都有分寸。
　　 莺莺燕燕的女人还想上前，被他俩厌恶的表情直接给吓退了回去。
　　 “还有多长时间能好？”
　　 “大概还需一刻钟吧。”
　　 尹言和柳净轩便看着对面的一群女子，两人面对面的喝酒吃菜，对面一群女子无所适从，刚想说什么，尹言一句“闭嘴”让他们真的闭了嘴。
　　 嬷嬷叫她们进来的时候提醒过了，这位客人是贵客，绝对不可以得罪，她们一群女子只能领命，于是就这么干看着尹言和柳净轩细嚼慢咽得吃东西。
　　 终于一刻钟过去，十几名女子也终于开始觉得身体有点不对劲，东倒西歪，和喝醉了差不多。
　　 柳净轩笑嘻嘻看着尹言说：“好了。”
　　 尹言点点头，于是开始问问题了。
　　 “你，过来。别到我腿上来，站不住就坐地上。叫什么？原籍哪里？自愿来的囚心楼吗？那你父母呢？这囚心楼和官府什么关系？你是被掠夺来的，那其他那些被掠夺的女子呢？卖了，卖到哪里了？中间人是谁？怎么联系？……”
　　 果然人都说**是最好办事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几个女子问完之后，尹言连贪污赃款的人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至于拐卖女子，他也清楚了大概。
　　 默默记下那些人的名字，尹言和柳净轩下楼去了，吴伟正等在楼下，尹言和柳净轩都做吃饱喝足状，柳净轩甚至装着扶着自己小腰，那意思他这是纵欲过度引起的，尹言看了，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柳净轩这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40|第三十八章：约定
　　“行了，我也累了，明天还要会军营呢，今晚上的住处给我们准备好了吗，一直睡帐篷里，睡得我浑身不舒服。”六皇子拖着悠长的调子说，这样看上去七分慵懒三分无赖的样子，倒是十足的纨绔子弟，只是，柳净轩看了，怎么觉得那么惹眼呢，尤其那份慵懒，他真的很希望尹言可以有这样一份拿得起放得下的气度。
　　 “都准备好了，我在前面带路。”
　　 六皇子点点头，于是眼角一斜旁边的嬷嬷，嬷嬷忽然觉得背后发凉，再看，六皇子已经走远了。
　　 到了府尹给他准备的“小院”，尹言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小小一个齐连府尹，给他准备的这个“小院”，竟然完全可以和京城宰相府相媲美。
　　 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里面游廊曲折，池塘精致，连旁边一个小小亭子，用的材料都是上等木料，再看各色花卉，在这大冬日竟然开的极是艳丽，假山嶙峋，仆从排了一排，他俩经过，一个个作揖鞠躬，尹言冷笑一声，柳净轩跟在他身后小声说：“真豪华，比韩石哥哥家好多了。”
　　 尹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终于到了客厅，尹言坐下，柳净轩也大爷似的坐到旁边，此时有管家模样的人上前来说：“参见公子。”
　　 尹言心想，周亮这老东西肯定没说他是六皇子，哼，这一点倒还不错，只听管家接着说：“这是三十万两银票，还请两位公子笑纳。”
　　 尹言冲着在那惊讶不已的柳净轩点点头，柳净轩赶紧从椅子上跳下去接过管家的银票，接过之后还顺便瞪了他一眼，管家莫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才三十万两啊，算了，三十就三十吧，你们下去吧，我要好好睡一觉。”
　　 “是。”管家刚想下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了一句：“周大人让我对公子说，这府里所有珍稀宝物，无论是字画还是玉器瓷器，只要公子喜欢，只需和小人说一声，小人自然会为公子准备好。”
　　 尹言嘴角一勾说：“恩，行，我看都不错，那就都给我捎着吧，明日给我雇辆马车，我一块带着。你还有什么话吗？”
　　 “没了。”
　　 “没了那还不赶紧下去？”
　　 管家下去了，柳净轩三两步跑到尹言面前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尹言，你真行。”
　　 而尹言却笑不出来，饥民的凄惨，官员的腐败，尹言看了个一清二楚，这就是他现在所处的国家吗？这就是大尹朝的现状吗？尹言不禁思索，若是以后真的是尹获当上了皇帝，那么这天下黎民要继续在水火之中生活？
　　 “尹言？尹言？”
　　 尹言思绪被柳净轩扯回来，“尹言，你怎么了？”
　　 “净轩。”尹言声音苦涩，一个笑容扯得好似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恩？”
　　 “上一次你说的和你躲起来，躲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厮守终身，我可能没法兑现了。”尹言带着叹息的声音仿似从久远的地方传来，可分明就在眼前，柳净轩却觉得这样的尹言有几分模糊。
　　 “怎么了？”
　　 “净轩，我要做皇帝！”
　　 柳净轩不知道那日他到底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军营，他只知道自己在走，在动，在跟着尹言，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幸福来得太突然，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滋味，就被收走，而尹言最后一句“我不想辜负你，所以，净轩我们分开吧。”一直徘徊在耳边，一遍遍回响。
　　 回到军队柳净轩就钻进了自己的营帐，里面李雍正在制药，而那一整天柳净轩都没有出来。
　　 尹言只看着他的背影，和柳净轩在一起时的笑容怎么都露不出来。
　　 本来遇到那老叟之后尹言就已经下了决心，只是那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和柳净轩分开，然而当他真正决定要去争这个帝位的时候，才忽然发现，皇帝要肩负的东西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而柳净轩不是他能保护得了的。
　　 宫中是非他从小就看在眼里，那样的污秽浑浊，他不想柳净轩看到，更加不想让他经历，可自己呢？皇帝，首先一点，必然会有后宫嫔妃，必然会面临生子问题，那到时候柳净轩要如何自处？
　　 既然不能给他未来，又为何要将他绑在身边？
　　 尹言甚至决定好了要为这尹朝天下孤寂一生，只是，看着那个颤抖的背影，为何还是如此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生在皇家就必须如此？
　　 为什么不可以没有后宫，为什么不可以没有子嗣？
　　 连上苍都开始可怜尹言的痴狂一般，这一日的雨，从早上开始一直落到了夜里，而尹言在将自己“搜刮”的所得送给韩石让他用在灾民身上时，他也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韩石让他独自去解决老叟的问题，也知道了到底是谁给齐连官员通的风报的信。
　　 “韩石，是你让齐连官员如此待我？”
　　 “是，我告诉他们，你爱财，如此而已。”
　　 “然后呢？你想看到什么？”
　　 “不是我想看到什么，是想让你看清什么。”
　　 “好，我现在看清了。”
　　 “那你的答案呢？”韩石问，而此时其实他也已经猜到了尹言的回答。
　　 “好，韩石，这个帝位我要定了，只是，我有个条件。”
　　 “说。”
　　 “我当上了皇帝，你必须举家迁移，绝对不许留在京城，包括你府上的柳净轩。”
　　 韩石一愣，他分明看出尹言和柳净轩之间的暧昧，为何此时尹言竟然让柳净轩也搬离京城，仅是如此一想，所以韩石并没有反对，点点头，韩石说：“一言为定。”
41|第三十九章：魔鬼
　　世上有多少情能长久，先不说人心易变，就算可以从一而终，那一路荆棘又有几人能面不改色的走过？
　　 尹言实在不忍心去回想柳净轩那个落寞的背影，轻灵的孩子瞬间就带上了沧桑。没有拒绝，也没有点头，柳净轩只是什么都不说，而后随着尹言回了军营。
　　 李雍见他如此，放下手里的药，轻轻给他盖了条毛毯。
　　 柳含玉夜里来找柳净轩，见他如此，便也猜出了几分，怪不得韩石觉得奇怪，整天黏黏腻腻的两个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柳净轩这调皮惯了的也能如此安静，或者说，悲伤。
　　 一下一下拍着柳净轩的背，柳净轩依然面朝墙壁躺着，身上的毯子还是李雍早上给他盖上的。
　　 柳净轩的沉默让柳含玉心疼不已，想想自己和韩石，只是想了不足一秒他便想不下去，韩石若是和他分手，柳含玉想，自己可能也会崩溃，于是本来还想劝什么，此刻却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只能一下一下拍着自己弟弟的后背，小心的，谨慎的，就像柳净轩是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忽然间柳净轩开口说：“哥，我喜欢上一个男子。”
　　 柳含玉一顿，这算是柳净轩第一次承认他和尹言的感情。
　　 “就是六皇子。现在想来，我从第一次见他说不定就喜欢上了，我确实调皮确实无理取闹，但是都只是对你和韩石哥哥，对陌生人我不会如此。可是，哥，我每次见到他都想让他的脸上不要那么冰冷，想要看他别的表情，即使是愤怒的，也不要那样一成不变，看上去让人觉得他好孤单。哥，我和他在一起了，可是还不到半个月，他就又和我分开了，因为他要做皇帝，而我……而我，也是个男子……哥，我难受……”柳净轩终于彻底哭了出来，压抑哽咽的哭声填满了不大的营帐，挥之不去。
　　 床上的柳净轩蜷缩在一边，身上的毯子滑下，长发散落，柳含玉抱紧他，这是他世上唯一一个亲人，只是，抱得再怎么紧，也阻挡不了柳净轩的颤抖。
　　 柳含玉正心疼，柳净轩正哭，李雍进来了，柳含玉指指怀里的柳净轩，然后做一个嘘的手势，李雍便轻手轻脚的坐了过去。
　　 看两兄弟都挺难过，李雍本不想插话，可是刚想走，却还是不忍心了，轻轻拍一拍柳净轩的胳膊，李雍说：“医者仁慈，最不应该愧对的，就是自己一颗心。”
　　 柳净轩似乎没听懂，柳含玉也不甚明白李雍什么意思，李雍接着说：“若喜欢，则喜欢便罢，与喜欢的人何干？”
　　 柳含玉愣了一下，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怪不得李雍一直是一个人，果然是因为心里住着一个人啊。
　　 柳净轩的哭声也止了，回过身来呆呆地看着李雍，“李哥，你什么意思？”
　　 李雍似乎从来就不习惯柳净轩这莫名的自来熟，从他刚来，柳净轩知道他叫什么起，就直接改口叫他“李哥”，李雍过了许久才渐渐接受这称呼，虽然他年龄比韩均年小上十几岁，但是怎么也算是他那一辈的，这柳净轩刚认识，就把他这辈分给降低了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