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穿了,聚宝商行如今已成了一只吞金的怪兽,若说一开始,他们只是想安份的做海贸生意,可是随着胃口和野心的渐渐膨胀,已经不再满足于上千万两白银的蝇头小利了,他们需要的是榨取更多的利润,而这些利润往往是见不得人的。
张鹤龄说话的时候声音极低,自然也是害怕别人听到他的勾当,毕竟作为聚宝商行的股东之一,其中有不少的决策,多半都是他鼓动出来的。
柳乘风不禁苦笑,对商行的事,他不是不想管,虽说商行是由他一手操办起来,除了皇家之外,柳乘风便是最大的股东,再加上商行的主要力量,都盘踞在他的封地之内,他在商行里的话语权极大,可是他知道,自己仍然阻止不了这个大势,打开了这个潘多拉盒子,想要合上却是不容易。
柳乘风此时心里想,那难怪那刘吉突然拿这聚宝商行做文章,多半这刘吉也是查出了点儿什么。
心里琢磨着,柳乘风不禁朝刘吉的方向看过去,刘吉敲阴冷的朝他瞥过来,四目相对,柳乘风分明感觉到,刘吉所表现出来的杀机。
恰在这时,终于有太监过来,看着这午门外的诸位王公大臣,随即扯起了嗓子,高声道:“娘娘有懿旨,请诸位入宫列席。”
众人听了,各自按着身份列好了队,一齐入宫。
武英殿那边,隐隐传出乐声,沿途所过,太监和宫人们脚步匆匆,都在张罗着什么,王公大臣们都是阴着脸,张鹤龄感觉有些不太对味,轻轻拉了拉柳乘风的袖摆,低声道:“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怎的所有人都是苦着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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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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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7|第六百一十六章:皇后动怒
武英殿,宾们已经到齐了,宫人们在酒席间穿梭,盛上蔬果佳肴。
只是落座的宾却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动筷子,一个个沉默不语,皇上和皇后娘娘未到,大家自然得耐心地等候。
柳乘风和张鹤龄、张延龄坐在一起,三人低声说着话,这张鹤龄许久不见柳乘风,又在外头见过了世面,因此今个儿的话头尤其的多,这会儿说起江南的景致,下一刻又说廉州的风土人情,自然也免不了说一说从岛国那里运来的倭国女子。
柳乘风起先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听他反反复复絮叨的总是这几样东西,也不禁有些不耐烦了,却又不得不听,装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张延龄倒是听得眼睛发亮,只恨不得自己也出京一趟,去见识见识家兄所说的地方。
等了小片刻,外头终于有太监大吼一声:“皇上、娘娘驾到。”
满殿的人都纷纷站起来,一齐高呼万岁、千岁,随后一身礼服的朱佑樘牵着张皇后进殿。
朱佑樘显得很高兴,扫视了四周一眼,目光在柳乘风身上落下,见柳乘风比从前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露出几分慈色,不过目光没有再多停留,而是很快地转到了一边。
这一对世上最尊贵的人并列坐在了上首,殿中很是肃然,谁也没有说话,连朱佑樘也是闭着嘴,等候张皇后的开场白。
张皇后端庄一笑,长身而坐。很有几分威仪却又带着几分熙和,她轻轻张口,带着几分嗔怒道:“这是做什么?寻常百姓家设宴,宾们也是这般规规矩矩不敢言笑的吗?今个儿只是家宴,请大家来,本宫便是希望诸位卿家们陪皇上、陪本宫好好乐呵乐呵,吃顿便饭。都不必拘谨。”
她这么一说,众人才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却并不自然。
张皇后抿抿嘴。随即又道:“其实这一次借着这家宴,也是为廉国公接风洗尘的,廉国公何在?”
她这么一问。早已做好准备的柳乘风立即到了殿中,道:“微臣在。”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廉国公此去大漠,劳苦功高,大家瞧瞧,人都瘦了这么多,想必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本宫常常看一些经史典籍,古来的贤者做成大事的,哪个不是如廉国公这样,置身家性命不顾。为国分忧?陛下有这样的忠勇贤能的大臣在,却也是社稷之福,是不是?”
“你们呢……”张皇后眉眼之间带着慈祥的笑容,其实她的心思也是简单,皇上不方便说的话。那就让她来说,这场宴会里,她先定下调子,让大家知晓,柳乘风既是忠臣也是贤臣,调子定下来之后。谁还敢再挑柳乘风的错,若真有这种没眼色的人,那已经不只是打柳乘风的脸,更是打她张皇后的脸了。
别看只是三言两语的话,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一举一动都饱含着各种的深意。
张皇后继续道:“你们平时都说,陛下是旷古未有的贤明天子,本宫也听说过一句话,叫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什么样的皇上就有什么样的臣子,昏君身边多环伺着小人。可皇上是圣君,圣君身边总有些贤臣辅助,大家伙儿认为本宫说的是不是?”
这种话,朱佑樘是绝不可能说的,可是张皇后说出来,倒也没什么避讳。大家也不可能跟着张皇后唱反调,敢说今上是昏君;因此众人纷纷点头,道:“娘娘说的不错。”
张皇后纤手扶着身前的案牍,微微笑道:“因此在本宫看来,柳乘风就是这样的贤臣,不单是廉国公,这内阁之中,从刘健到李东阳再到谢迁,还有……”张皇后的眼眸落在了刘吉的身上,继续道:“还有刘吉刘学士,都是这样的贤臣,各部堂里还有刘大夏、马文升,这些人都是皇上身边的贤臣,正是因为有了你们,咱们大明朝才有这盛世嘛,天下比起从前来也安定了不少。”
无论是谁,现在都明白张皇后的意思了,众人心里都是苦笑,暗道这位皇后果然厉害,三言两语就把柳乘风和刘吉绑在了一起,这个和事佬做得真是厉害。
照她方才所说,柳乘风是贤臣,刘吉也是贤臣,若是刘吉敢推翻掉张皇后的论断,那首先就是得罪了张皇后,更不必说,若柳乘风不是贤臣,那他刘吉又是什么?
刘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对于张皇后的一番话,他并没有什么表示。其实从入宫的时候,他就已经猜测出了张皇后的意图,心里也早就有了准备。
等张皇后说了一大番的话,柳乘风才谦虚地道:“娘娘厚爱,微臣愧不敢当。”
张皇后吟吟笑道:“你能谦虚,那也是好事,却也不能太过了,就比如这一次吧,若不是你出使,破坏了瓦刺人的诡计,朝廷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本宫只是个女人,家国大事也不甚懂,可是陛下那几日彻夜辗转难眠,本宫却是瞧在眼里的,哎……你这是大功一件,宫里自然要赏。”
话说到这份上,刘吉已经有些紧张了,他当然清楚张皇后这是想做什么,张皇后是故意借着酒宴的轻松气氛,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调子定下来,一旦这调子定下,想要更改就不太容易。一旦定了性,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定的,想要翻案,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所以若是再不打断张皇后,事情只会越来越糟,这个大好时机也将会错过。
刘吉咳嗽一声,随即目光落在了周成身上,周成见了刘吉给他的暗示,心里却是叫苦,方才张皇后的话说得很明白,自己现在站出来公开推翻张皇后的话,惹恼了张皇后,将来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周成别无选择,他咬了咬牙,道:“娘娘,朝廷论功,需再三查明,确定是功劳无疑才颁布赏赐的。廉国公柳乘风确实是立下了大功,可是这功劳里头却还有些道不清的地方,微臣以为,娘娘身为国母,岂可轻易许下什么诺言,若是这功劳掺假,岂不是坏了娘娘的声誉?”
他的语气尽量地温和,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在这里说出这么一番话,倒不怕张皇后盛怒之下对他如何。御史有个特权,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对任何人都可以言而无忌,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张皇后听了他的话,不禁微微蹙眉,可是脸上并没有显出怒色,只是和颜悦色地问:“哦?不知卿家是谁?”
周成道:“微臣都察院左都御史。”
张皇后只是嗯了一声,继续道:“卿家方才所言,却又是为何?”
这语气就有点儿不太好了,用难听点的话来说,张皇后几乎是厉声问他: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有什么心。
张皇后是太子妃时,什么样的世面不曾见过?等主掌了后宫,又岂会一点手段都没有?现在她好心好意地劝和,然有人跟自己唱反调,此时也变得不怀好意起来,脸色渐渐冰冷,口气也变得不太气了。
泥菩萨也是有脾气的,更何况是堂堂国母。
周成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惧色,正色道:“微臣并没有什么心,只是觉得朝廷已有成法,娘娘乃后宫之首,岂可……”
“放肆……”张皇后冷声呵斥,道:“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本宫干预了外朝的政事,是吗?”
众臣顿时鸦雀无声起来,一见张皇后生气,个个都唬得说不出话来,张皇后一向待人慈和,难得发一次脾气,更不必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火了。
这周成只得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微臣罪该万死。”紧接着,他继续道:“微臣并非是说娘娘干预外朝政务,只是微臣怕娘娘被小人蒙蔽了。”
张皇后冷声道:“小人,你说的小人可是柳乘风?”
周成道:“微臣不敢断言,可是都察院这边确实查出了些东西,只可惜没有实证,因此微臣以为,现在谈论柳乘风是不是大功于国,又是不是贤臣还为时尚早。”
这话儿算是完全挑破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几乎等于是彻底地撕破了脸。
群臣愕然,虽然此前知道今个儿肯定会不太平,可谁知道竟会这般严重?然到了双方公开反目的地步。
张皇后怒气更盛,脸色已布满了阴霾,她冷声低喝道:“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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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8|第六百一十七章:人多力量大
( 请牢记 ) ( 请牢记 ) 面对张皇后的怒火,周成其实心里头已经有些胆怯了。
其实如果一开始,周成只是想和柳乘风翻脸,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演化到惹怒张皇后的地步。
其实若只是寻柳乘风的晦气,张皇后就是心里再如何不悦,也是不会失态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张皇后方才才说柳乘风是贤臣,有功劳,这才多久,就有人站出来把她张皇后的话儿推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岂不是说张皇后没有识人之明?
张皇后也是要脸的人,但凡遇到这种事,换做是谁都会有脾气。
周成不是不清楚张皇后的心思,可是如今这个地步,就算是退却也是没用了,他咳嗽一声,面对张皇后的质问,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娘娘息怒,微臣所说,并非是空穴来风,前几日陛下下令彻查柳乘风,都察院这边发现柳乘风不只是有冒功的嫌疑,而且还蓄养私兵,欲图不轨。”
哗……
满殿哗然。
不少人已经感觉到,这个周成,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在这里说出这种露骨的话,不是柳乘风粉身碎骨,就是他这左都御史倒霉。瞧这样子,他们何止是在明争暗斗,简直就是要不死不休了。
张皇后顿时愕然,她终究是女人,竟是一下子火气全消了,她是极聪明的人,岂会不知道,一旦臣子涉及到了这种事,肯定不是她能过问的了。她的目光撇在了朱佑樘身上,等着朱佑樘拿主意。
朱佑樘的脸色冷峻下来,若是别人弹劾柳乘风图谋不轨,倒也罢了。可是弹劾的人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那就完全不同。图谋不轨,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到一定的份上,谁敢轻易胡说八道?
他先是看了一眼柳乘风。柳乘风的脸色还算镇定,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再看看这周成,周成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想必已是下定了决心。
沉默片刻,朱佑樘道:“廉国公封地那边,朝廷许了五卫。可是柳乘风并未将卫队填满,何来的蓄养私兵?至于新军,虽然也是他草创起来的,可是一直由兵部过问,太子也一直在督促这新军操练,莫非是说这新军,是柳乘风的私兵?周成,朕念你年事已高,偶尔说了一两句胡话也是情有可原,若是身为左都御史。却是知法犯法,诬告大臣,朕也非处置不可。朕再问你一遍,你方才所说,可有凭据吗?”
“有……”周成壮起了胆子。迎向朱佑樘的目光,正色道:“陛下,微臣奉旨彻查柳乘风冒功之事,不过后来,却发觉聚宝商行有些蹊跷,廉州那边。有御使说,商行的护卫,足足有近十万之多,且都配备新式火器,并在赶制战船,无论是商船、货船、兵船,都配用火炮。”
“还不只这些,微臣还发现,聚宝商行为非作歹,出海之后,常有掠夺各国船队之事,使各国的商船片板不敢下海,碧海万里,竟只有聚宝商行船队独行,却又垄断货物,囤货居奇,以高价贩卖。除此之外,船队为了掠夺土地,豺狼成性,竟是直接向各国索要,名为租借,其实却是以极低的价钱令不少的矿产、沿海的土地归其所有。倭国、安南等国,近来屡屡有征伐,朝廷也屡次派出使者,前去斡旋,令倭国各藩,安南与邻国之间,尽量和睦,避免生灵涂炭。可是这聚宝商行却是煽风点火,非但不配合朝廷广施恩德,反而贩卖火器,令他们征战不休。”
周成越说越是激动,恶狠狠的道:“聚宝商行名为我大明商行,实则却是虎狼,佣兵自立,欺侮各国,耀武扬威,这叫什么商行?陛下,今日他们可以向大明的藩国耀武扬威,那么明日,待其羽翼已成,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与朝廷离心离德。而这商行,本就是柳乘风所创,一直以柳乘风马首是瞻,柳乘风这是要做什么?蓄养十万精兵,却又是什么目的?”
周成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倒也有几分铮铮铁骨的样子,甚至一些大臣也不禁动容,对商行的事,他们一向不在意,可是听到这聚宝商行的总总劣迹,这才知道竟是如此荒唐。
朱佑樘的脸色很是不好看了,事实上,聚宝商行的那些护卫他是知道的,柳乘风不敢隐瞒,早就禀报了,说是各处的商队、船队行走外番、异国,若无人保护,又如何保证安全?
这商行下头,共设商队数十,有的前去瓦刺、有的是鞑靼,有的是经辽东进朝鲜,至于倭国、南洋各国,也都各有商队负责,如此庞大的商队,所需的护卫自然不少,当时朱佑樘也没有太过在意,可现在听了这么多荒唐事,脸色既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同时又带着几分愠怒。
周成重重磕头,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朱佑樘没有吭声,阴沉着脸,最后目光落在了柳乘风身上,慢吞吞的道:“柳乘风,他所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吗?”
柳乘风连忙拜倒,道:“这商行下头,所属的大小掌柜、律师、帐房、书记、伙计、护卫、马夫、水手人等,足有十五万之多,规模之大,不亚于当年文皇帝时的三宝太监。一些歹徒借着商队的名义为非作歹也不是没有,可是周大人所说,实在是过于夸大。”
柳乘风承认了一点儿罪责,可是大部分的罪责却是绝不肯认的,一旦认下来,那么这蓄养私兵为非作歹的事就坐实了,这可是一条大罪,他当不起。
周成冷笑,道:“只是一些人为非作歹吗?哼,柳佥事未免太避重就轻了。”
柳乘风却没有反驳他,他的脸上并没有显出惶恐之色,反而有几分怡然自得,似乎并未将这周成放在心上。
朱佑樘见状,其实心里也拿不定主意,这周成分明是想把商行查个底朝天,问题是,皇家可是占了商行的大股,每年的分红都是不少,不在聚宝楼之下,这周成要寻商行的晦气,自然不免顺藤摸瓜的寻到老朱家头上。
不过这事儿他不得不重视,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要问柳乘风,谁知这时候,寿宁侯张鹤龄却突然跳了出来,大喝道:“周成,你胡说八道,什么避重就轻,商行一向规规矩矩,和气生财,你口里所说的那些,可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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