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叫,该出手时就出手。所以,我方坚持认为,对匈之战,势在必打。
王恢退下,轮到韩安国反驳。韩安国陈辞道:
对方辩友的意思是说,我方犯了右倾保守主义错误?那么,我也顺便告诉对方辩友,如果开战,您也是犯了左倾激进主义错误。想想就可知道:战争不是儿戏,如果我们跟匈奴撕破脸皮,必须一打到底。可是,大漠广阔,我军长驱直入,长线作战,后勤供应不能保障,这就可能被敌军拖垮。就算不垮,也是效果不大,得不偿失,这又是何必!所以,我方坚持认为,不战,才是上上之策。
韩安国以上一席话,跟一年前说得差不离。这就是和亲派为何一直理直气壮的原因,对匈作战,汉朝没有天时地利,作战相当不利。既然打了,等于白打,那不如不打。
但是,这一年来,王恢不是白干。一直以来,他一直寻找可以拆和亲派的非天时地利论。现在,他可以告诉所有人,他已经找到了。
王恢再次从容陈辞:
对方辩友,谁说开战,我们就非得深入腹地才能将敌人消灭。在辩论之前,我方已将计划提交主席,请你研究研究一下我们的方案,再来辩论好不好。在此,请允许我再重复一下我方的前提。
我们主张对匈开战,但前提是诱敌前来,集中歼灭。如何诱敌,我们已经在方案里写得一清二楚。对方辩友如有兴趣,可以向主席申请阅读权利。
双方陈辞完毕,刘彻做总结性陈述。只见他说道,我认为正方陈辞有理。他提交的诱敌集中歼灭方案,我也认真看了,并且研究了,相当不错。
最后,我只说四个字:
同意开战!!
公元前133年,夏天,六月。刘彻开始部署对匈作战,各路将领名单如下:
拜御史大夫当护军将军;
命太中大夫李息为步兵将军;
命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
命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
命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
汉朝之步兵、骑兵、战车等部队共三十万人,全部埋伏在马邑附近山谷,等待匈奴大单于率狼群进圈。诱狼工作,交给了马邑土亭聂壹先生。
这是自汉朝高祖刘邦之后,又一次规模壮大的军事行动。七十余年等一战,汉朝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这是伟大战争带给人类的共感:紧张,激动,又刺激。
接下来,就看聂壹的表演了。
汉朝诱狼过程,大约如下:
首先,使聂壹假装大间谍,逃往匈奴。并且忽悠匈奴大单于说,如果您相信我,咱们可以做一笔大交易:我遣入马邑,干掉县令及县丞两位大人,举全城人投降,到时马邑之财物,算我一份就成了。
军臣大单于一听,好买卖,接了。
紧跟着,土豪聂壹回到马邑,砍了两个犯人的头,悬挂城上,使人告诉匈奴使节,人我已搞定,要想抢劫,那就快点来。
奇怪的是,匈奴凭什么相信聂壹呢?
理由只有一个,他是土豪。土豪两字,说得不好听,就是地头蛇般的土匪。土匪请外援,干这一票大的,可以吃好多年了。
所以,军臣单于接到土匪聂壹信号后,立即出发。此次,他出骑兵十万,向马邑城一路奔来。
但是,军臣单于不是傻瓜。他来的路上发现了一个可怕的情景:沿线路上,行人及牛羊寥寥无几,一眼望去,一片可怕的沉寂。
防线松懈,这可不是汉朝一向的性格啊。
军臣单于心儿一紧,两眼贼溜溜地转。突然,他眼前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冒顿隐肥牛壮马,示汉朝以老人弱子,一次次骗过汉使,最后终于将刘邦那只超级大狼诱进了匈奴的圈套。
难道,多年之后,汉朝人也要以匈奴之道,还匈奴之身吗?
军臣单于心里一嘀咕,不由紧张起来了。当匈奴大军扑到武州塞时,军臣突然悬崖勒马,命令全军停止进军。
武州塞,即今天山西省左云县,距离马邑城航空距离只有七十公里。如果匈奴一发狠的话,瞬间就空降马邑城。可是,马邑城外静悄悄的一片。凭着多年跟汉朝打交道的经验,军臣单于断定,这里肯定有问题。
想引大鱼咬钩,那要看我这大鱼愿不愿当傻瓜了。军臣马头一转,突然发出一声号命,全军改道撤退,进攻雁门郡。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料到军臣会杀个回头枪,他们很轻易地,就拿下了雁门郡两座小城堡。
很快地,匈奴抓到了一个汉朝的一个尉史。对汉朝来说,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因为尉史不是个硬脖子。当军臣准备砍他头时,突然全部供认,说汉朝在马邑附近埋有大量兵马。
军臣一听,魂魄都要飞上天。
好险啊,如果不多留一手,被聂壹卖了还要替他数钱,到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军臣命令,立即撤军,一刻也不能停留。
匈奴骑兵一路无阻,有惊无险地退出了长城塞外。这时,军臣昂天长叹,叫道:吾得尉史,天也!
这话意思就是说,老子得到汉朝的尉史,全都是上天安排的啊。军臣激动后,马上拜汉朝这位大汉奸为天王,一路高歌朝大漠飘去。
匈奴十万大军兜了这么一个大圈,难道汉朝真有所不知吗?
事实是,匈奴从头至尾,都在汉朝的监视下。负责断后的是王恢,当他看到军臣大武州塞掉头那一幕时,他也傻了。
他想打,但是不能打。理由有二:首先,兵力悬殊,寡不敌众;其次,军臣掉头北归,防备之心加强,真干起来,损失肯定惨重。
于是,王恢只有按兵不动,传话各路。可是各路闻声而来,匈奴早跑得没影了。
汉朝忍了将近百年,难得主动撒网出击,却眼睁睁地看着猎物从眼皮底下溜走。这实在叫人窝火。
最恼怒的,算是刘彻。王恢就知道,他保住了三万汉兵,但是恐怕保不住他颈上那颗人头了。主战的是他,就算是一比十,也要拼他一场再说嘛。
说不通,实在说不通啊。
说不通,那也得说。王恢马上给刘彻上书一封,交待了他放弃攻击的理由,最后还加上一句话:我知道我罪当该死,但我用自己一颗人头,保住了三万颗人头,值了。
刘彻一看,大骂一声:简直是放狗屁!然后,大手一挥,叫廷尉立即去抓人。
廷尉给王恢定的罪是:观望,渎职,当斩。
王恢当然不能甘心就此被斩,他使人送千金贿赂丞相田蚡。田蚡收下钱,却不敢办事,只得跑到后宫托王太后求情。
很好,没收钱的王太后,却替收钱的田蚡向刘彻传话,说:王恢是主战派,杀了他,等于替匈奴报仇,不如免王恢一死吧。
你道刘彻是怎么答的?
刘彻竟然是这样对王太后说的:三十万人马难得出手一次,如此空手而归,如果不杀王恢,那谁来平天下这怨恨之心?
够了。我已经明白了。王恢一听,只好自杀了结。
然而,汉匈恩怨,浪涌再起。剑已拔出,不见鲜血,此恨难休。
还是那句老话:
汉匈之间,还欠一场大战!!
博弈
非铁三角
话说窦婴结识灌夫后,俩人犹如寂寞的鱼,在失落的河流里,找到了可以搭伙的伴。然而,浪漫总是太短,残酷总是太快。貌似快乐的旅途,似乎就要走到尽头。最终,在政治的悬崖上,两人前后被推下山谷,以陪葬作结。
是哪只黑手将这对失意权贵推下地狱?新丞相田蚡。
田蚡怎么跟他们过不去了?这事不能怪田蚡太狠,要怪,就怪那个灌夫太不识抬举。
事情过程是这样的:
初,灌夫姐姐亡,他服孝在身。有一天,灌夫寂寞难耐,出门拜访田蚡。纵观灌夫,他不是一只好鸟,当然也不是一只恶鸟,只能算是一只混鸟。此鸟造访田蚡,目标无非有二:一是跟田蚡混混脸熟,二是顺便替窦婴穿线,免得田蚡当了大官,忘了旧交。
灌夫在田蚡府上,唠了一圈无关痛痒之话,然后说窦婴最近很寂寞,门庭零落,哪堪一个凉字了得。哎,这是什么世道啊,过去得意的时候,一堆人攀着他往上爬,现在树干枝枯,别人也做落叶纷纷落亡。
田蚡听了半天,总算看出灌夫的来意,不就是嫌我冷落了窦王孙嘛。于是,田蚡双手一拱,态度诚恳地说道:哎呀呀,我一直都想约上仲儒一起去拜访一下窦王孙,可是恰逢你仲儒身服孝丧,所以这事就一直拖着,没有去成。
仲儒是灌夫的字,古人办事盖章,写的都是自己的姓名。如果是朋友之间交往,写信,都得呼字。因为呼字,比呼名来得更加亲热。
田蚡这仲儒一叫,灌夫的血都要沸起来了。他也双手作拱,作兴奋状道:田丞相如果肯赏脸,仲儒哪敢因为服丧拒绝呢。不如这样吧,我今天回去就告诉窦其侯准备准备,咱们明早一起去他家做客,您意下如何?
田蚡小脸一绷,两眼眯成一条线,嘴上裂成一条笑缝。当然,那是假笑。只见他点头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咱们明早不见不散。
灌夫一听,脸上溢笑,心里乐开了花。
马上地,他两腿生风,像抹了金龙油即刻作别田蚡,直奔窦婴家去了。
那时,窦婴听到灌夫传话,冷冻多年的表情如春风破冰,心头仿佛起了一堆暖冬的火。当所有人作都鸟兽散的时候,突然来一个名声响亮的人物,折身回来瞄你一下,哪怕只有一眼,那也是一件极欣慰的事啊。
于是,窦婴当天顾不上忙别的,立即和夫人上街买肉。当晚,窦府像要过年似的打扫房屋,准备明天迎接领导光临寒舍指导。
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窦婴一夜未眠。时光仿佛被万能胶粘住似的,每走一秒都如愚公移山。窦府门仆,也是跟着主人一夜忙活。只不过,前者忙着数星星,后者忙着烧火搬柴,杀鸡宰畜,一片繁忙状。
除了皇帝,人臣之下,丞相就是最大的领导。为领导而忙乎,有什么不值得的呢。蜗牛爬的夜,终于起了亮光。
太阳出来了,窦婴命令门仆整装待束,门外伺候。这时,灌夫来了。
然而,田蚡还没来。不用多说,看官也了解当领导的风格。如果提早来,那会影响注目礼。必须等到所有人到齐,然后迟到个五到十分钟,在众人千呼万唤般的掌声雷动中,他才款款地迈着猫步进场。
既然这样,那就等吧。谁叫田蚡现在是大领导呢。夜晚爬得像蜗牛,太阳却跳得超快。不知不觉地,太阳就跳到了天空正中,嘲弄般地俯视着窦府。
这时,田蚡还是没来。
窦婴纳闷了。他问灌夫:怎么回事?难道田蚡是晕了头,不记得今天是约会的日子了吗?
这下子,灌夫颜面失大了。他满脸不悦,只见他说道:我连服丧都不顾了,他应该知道的呀。他估计有事缠身,慢点会来的。
窦婴哦了一声,抹了抹脸上的汗珠,这时他发现,脖子很酸,双腿僵硬。如果再站半个时辰,估计他不成木偶,也要成了长颈鹿了。
这时灌夫又说道,王孙稍等,仲儒这就去请田丞相来。
说完,灌夫坐着马车前往田府。
当他到来田府前,门仆告诉灌夫:田丞相,还在睡梦当中。
灌夫简直要抓狂了。他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昨日造访一席话,田蚡根本就是玩忽悠的。人家丞相大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拜访窦婴。亏窦王孙忙活了一夜,望穿了秋水,来的竟是这等伤心欲绝的相思烂果。
灌夫紧呼吸,冲进田府,叫人唤起田蚡。然后,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叫道:田丞相昨天答应我要一起去拜访魏其侯,害人家魏其侯夫妇俩忙活一整夜,等了大半天,你还好意思在家里睡大觉?!
田蚡如梦初醒。他那惺松睡眼,仿佛刚刚在猪圈里,被猪兄弟乱脚贱踩一般,极是难看。只见他假装失意,赔罪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昨晚应酬大醉,没想到这一觉睡得不知得醒。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
田蚡终于出门了。然而田蚡的一个小动作,惹得灌夫又要抓狂了。
因为田蚡坐上专车后,不是加速马力,狂奔赶场,而是像许久不出门似的,一路慢慢晃着看风景。
灌夫彻底看透了这个田蚡:摆着一副大领导架子,摆明就是故意刺激人的。
你让我一时不舒服,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像得了泡疹一样坐立不安。
灌夫心里冷笑。他倒要看看田蚡,怎么在他面前被羞辱。
田蚡终于到了窦婴家门口。此时,魏其侯双腿麻木,笑容犹如霜花,很想装出盛情,却笑得很难看。田蚡对窦婴说了一大堆道歉话,两人握手言欢,一起走进宴会。
灌夫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们走了进去。当一只爱吠的狗,突然变得安静了,它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病了,要么就是准备咬人了。根据窦婴观察,灌夫属于后者。
宴会开始,气氛还相当不错。窦婴两边讨好,两边敬酒,忙得不亦乐乎。都说,喝酒有以下几境界:宾客入席,和风细雨,为一境界;酒到酣处,豪言壮语,为二境界;举杯乱灌,胡言乱语,为三境界;喝趴在地,不言不语,为四境界也。
当然,就喝酒境界论,不是一定非要循序渐进,万事总有个特殊的时候。喝着喝着,灌夫直接省略第二境界。只见他拿起酒来乱灌,开始大发酒疯,大声数数落田蚡装逼,算什么东西之类云云。
窦婴一看,不得了。热身运动还没完呢,他怎么就胡言乱语了。于是,窦婴连接扶起灌夫,说道,仲儒,你喝多了。
说完,扶着灌夫离开宴席,叫人送回安歇了。
办完这事,窦婴折身回来向田蚡赔罪,田蚡一脸肉笑,没事没事,咱接着喝。任侠人士魏其侯陪着丞相田蚡,两人敬酒尽欢,从中午一直喝到夜里。
喝得两个外戚情意绵绵,明月千里;
喝得窦婴看着田蚡,就像泪眼婆娑的怨妇,看见了回心转意的薄情郎;
喝得豪言壮语忆起当年战友旧情,海誓山盟犹似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俩人的假话、壮语、醉话、胡话等通通放完,夜不知不觉地深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田蚡一副意犹如未尽的样子作别窦婴,极乐而归。
窦婴看着矮瓜田蚡离去的背影,他笑了。
尽管灌夫醉了,然而看着丞相满意的样子,这顿酒就没有白忙活。
事实上,窦婴错了。
没过两天,田蚡派人前来窦府。派来的人,是田蚡圈养的食客。此食客,名唤藉福,此人深得田蚡信赖。当年,刘彻罢掉卫绾后,田蚡就想坐丞相之位。可是藉福给田蚡进一言,劝他让位于窦婴,等时机成熟再说。田蚡听来有理,只好当了太尉。现在,田蚡终于当上了丞相,藉福成了田蚡身边的红人。
你猜藉福来窦府干吗来了?
首先,他不是来鸣谢的;其次,也不是来送礼的;再三,更不是求人来的。
此趟目的,他是刁难窦婴来的。
藉福告诉窦婴:田丞相说,他看中你在渭南城外一块地,希望你赏个脸将它当礼物送给他。
窦婴一听,两眼都绿了。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喝了我的酒,玩了我的感情,竟然还敢大胆派人来索贿。
他终于看破了田蚡那张丑恶的嘴脸,这是一个皮厚心黑的恶人。恶人,十足的狗仗人势的恶人!
于是,窦婴板起青脸,对藉福将话一口说绝:
你回去告诉田丞相,我窦婴尽管失势,多少还有人叫我魏其侯。现在,田家新贵,以势欺人,诈我田地,没门。
第十六章 浑球撕斗
窦婴用没门俩字,将藉福打发。然而,藉福前脚则出,灌夫风闻赶来。灌夫一把将藉福拦住,叭啦叭啦地骂了一顿,藉福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
走出窦府大门,藉福突然发现,他今天做的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被夹在两外个戚之间,替谁说话,都是一身屎尿。
这下怎么办?难道回去点火煽风不成?这,当然都不是好办法。两虎相斗,无论谁死,小角色都是陪葬的。这等赔本的生意,他当然不能做。
这时,藉福想到了一个妙法。此中妙计,就是稳住两头,拖一天算一天。
于是,藉福回到丞相府,就对田蚡说道:丞相想土地的事,就先放着吧。窦婴现在老了,只要您再苦等两年,他一脚登天,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藉福这话,早两年说,田蚡是相信的。因为,窦太后像只瞎眼妖怪护着窦婴,谁要动窦家亲戚,谁先将自己脑袋洗净准备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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