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郁闷的是,这些贼寇不是一般的烂仔,也不是流民,而是匈奴人、乌桓人,鲜卑人。
学文化,这帮人永远不是汉人的对手。然而要论杀人越货,他们天生就是干这行的种。没办法,环境逼人,他们年年喝西北风,都喝怕了。而邻居大哥汉朝,家里正乱得很,所以他们倾巢而出,沿郡抢劫。
刘秀这辈子最大的能耐,就是看人没走过眼,做事很少失过手。他认为,要想制伏边郡抢匪,祭肜是可以的。
跟大哥一样,祭肜长得也很帅,肌肉男一个,富有勇力,能拉三百斤大弓。出来混,长相很重要,实力也很重要。小祭哥一到辽东郡,就激烈地烧了一把火。
首先被祭肜大火烧到的是鲜卑。有一年,鲜卑万余骑兵出动,准备大抢辽东郡。祭肜收到情报后,抄起家伙就上,当鲜卑骑兵看到祭肜时,都不由得轻蔑地笑了。
鲜卑人干抢劫这行当,也有不少年头了。大架年年打,小架天天有,什么场面没见过。祭肜竟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带了千余人来。一千打一万,想一个打十个,简直就是找死。
鲜卑笑得太早了。很快,小祭哥就让他们见识到什么叫鬼哭狼嚎。
自从祭肜到了辽东郡,无论大架小架,次次总是一马当先。对他来说,打架就像拿刀进了菜地,没有他剁不下的菜。这一次,他也没有例外,身披战甲,第一个冲进敌阵。
鲜卑很淡定地跟汉军对着砍。一阵混乱后,他们全都慌了。因为他们发现,倒下的全是自家兄弟,砍人的全都是不要命的汉军。
顿时,他们恍然大悟,遇到对手啦,再不逃命都没了。
鲜卑人慌马乱,如羊奔马跑转头就逃。祭肜刚刚砍进状态,怎么能够收。他率着千余汉军,犹如嗜血狼群,狂追不舍。
跑着跑着,慌不择路的鲜卑人被赶到河边,投水互相践踏,死者有一半;五千人报废了,还有五千人,祭肜再接再厉,继续追着砍。祭肜砍人上了瘾,人家逃命的可就辛苦了。鲜卑人都已经逃出塞外了,竟然还要追。
我想,如果有机会不当抢匪,鲜卑人坚决不干了。就算再干这行,也绝不到辽东这鬼地方来。
鲜卑人为了逃命,全都弃兵裸身,各自亡命。祭肜这才停止追杀,数人头,又砍了三千。数战马,缴获数千匹。
那一仗打后,鲜卑人彻底怕了。从那以后,他们一听说辽东,心里都发毛。别说贴钱让他们去抢辽东郡,就是梦里他们也不敢靠近祭肜地盘半步。
祭肜打了胜仗后,仿佛出了久积胸中的一口恶气,手也不痒了,牙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他没有继续对鲜卑人动刀,相反还很客气,多次派人带着财物,前往人家地盘喝酒,拉家常。
战争如江湖,就像打擂台,台上输了,台下还可以是朋友。祭肜派出去的人路没白跑,酒没白喝,话没白说。不久鲜卑人就表态了,说愿意归附。
紧接着,乌桓人也被打怕了,归顺汉朝。只有北匈奴不吃祭肜那一套,依然躲在遥远的沙漠外,继续和汉朝玩躲猫猫。
现在,该结祭肜做一个小小的总结了。祭肜在边郡蹲点近三十年,如果没有他三十年如一日的操劳,就没有汉朝边境的安宁;没有他冲锋陷阵,把边郡外寇降服,刘庄腰板无法硬起来,那什么时候出兵攻打北匈奴,永远是个未知数。
然而这么一个大腕级人物,怎么就吃了败仗呢?
事情是这样的:祭肜率军出塞时,南匈奴左贤王也在队伍中。不知刘庄安的什么心,左贤王跟祭肜的关系向来紧张,偏偏却安排两人在同一条船上。
祭肜出要塞后,走了九百余里,不要说匈奴人,连个兔子的影都没见到。他们看到了一座山,左贤王告诉祭肜,我们已到涿邪山了,没遇到敌人,他们可能就是闻风而逃了。这样的话,再往前走也是白搭,不如打道回府吧。
涿邪山,即今天的蒙古国巴彦温都尔山。按计划,他们到了这里,寻不见匈奴,可以撤兵。因为没有逮到北匈奴,祭肜只好撤军,可当他回到塞内时,等待他的是一场噩梦。
祭肜回洛阳后,立即被人弹劾,说他懦弱畏敌。接着,上面就派人来问罪,把他扔到监狱里去了。祭肜彻底蒙了,老子打了一辈子仗,什么时候畏敌过?如果畏敌,除非太阳围着地球转。
这时,人家才告诉祭肜,如果不是懦弱畏敌,您老怎么会还没到涿邪山就班师呢?
祭肜终于醒悟过来了。他到的那座小山根本就不是什么涿邪山,他是被左贤王算计了。英雄一世,风光无限,大江大河都跨过了,竟然倒在一个小人的脚下。可这毕竟是一场误会。不久,上面把情况弄清楚了,就将祭肜放了,免去太仆职务。
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像今天这样输得如此惨。出狱后,祭肜悲愤难抑,耻辱难忍,吐血数日,亡世。
二 窦氏集团发展简史
刘庄赞助的这场征伐北匈奴大行动中,老将祭肜一失足成千古恨,仅窦固杀敌有功,成了最大赢家。回来后,他就升官了,被封为“特进”,仅次于汉朝三公。
别看窦固人前很风光,其实人家也是走过弯路的。
窦固打小喜欢兵法,长大后娶公主,袭父侯爵,刘庄即位后,又被封为中郎将。曾经的康庄大道,任君驰骋,一切貌似很顺,可没跑出多远,他就跌到了一个深坑里。
殊不知,窦氏有限公司自上市以来,产业大,人众,问题也多。窦氏第一代董事长窦融,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当年,刘秀统一天下,邓禹等人纷纷交出兵权,他也不例外,离开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和军队,带领全家人到洛阳定居。
在窦融的努力下,不出两代,窦氏产业就做得很牛了。牛到什么程度呢,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两千石。
窦融官衔最大,做过三公之一的大司空,即一公;窦融被封安丰侯,其弟窦友被封显亲侯,即两侯;窦氏三人娶三公主,最牛的当数窦固,娶的是刘秀的女儿,其他两个娶的则是刘秀的孙女,即三公主。
所谓两千石,就是部长级干部。窦融做过卫尉,其弟窦友做过城门校尉,窦友死后,窦融儿子窦穆接班,也做过城门校尉;窦氏另一子弟窦林做过护羌校尉。如果要算后来居上的窦固,其实就是五个部长级高官了。
宦海多风波,投资须谨慎。这个质朴道理,基本上构成窦融一生的处世哲学。但是,他没想到,正当窦氏势力炙手可热的时候,发生了两场变故,让窦氏公司倒闭歇业了。
第一件事,是窦融堂哥的儿子窦林整的。窦林任护羌校尉时,有一次西羌部落一个小头目率人投降。窦林很得意,给洛阳打报告,吹牛说是西羌酋长亲自投降。没想到,不久真正的酋长就来投降了,事情搞得很大,瞒都瞒不住。窦林只好打报告说,前面投降的是第二酋长,后来投降的是第一酋长。
报告都是递到刘庄这里的。刘庄一看,很是纳闷。西羌酋长向来只有一个,怎么到了窦林嘴里就冒出第一、第二来了,这事忽悠谁可以,如果想把他骗了,那是太不识抬举了。
刘庄把窦林召来问话,窦林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刘庄断定,窦林肯定是想糊弄他。于是对他进行双规调查,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窦林不但犯了欺君之罪,竟然还是个贪污犯。
不久,窦林罪诛。此事貌似与窦融无关,但是窦融作为窦氏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法定代表人,其属下犯罪,他是必须负一定责任的。
所以,刘庄特意下了一道诏书,痛骂窦融。
刘庄口气史无前例的严厉。他告诉窦融,你别忘了西汉时外戚窦婴和田蚡是怎么死的。如果窦氏不想重蹈覆辙,最好给我安分点。
窦融看到信后,吓得好久都吃不下饭。刘庄骂得没有错,但他其实也是有难处的。他已经是七十几岁的老头子了,早年还有精力管管事,现在不行了。他想管,窦氏那帮兔崽子翅膀已经硬了,哪还能捏得住。
恐慌不已的窦融决定引咎辞职。辞职这种表演,刘秀还活着的时候窦融就演了多次;刘庄上台,他也演过。但是,刘庄父子俩都没批准过。这一次,刘庄不客气了,同意窦融辞职,回家养病。
三年后,窦氏集团又跳出了一个惹是生非的家伙。这一次,真把窦融活活气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窦融长子窦穆娶了内黄公主。内黄公主,即刘秀长子,曾经的太子刘彊的女儿。窦穆打小习礼仪,深懂礼尚往来之学问。他认为,他娶了刘氏一个公主,至少也得还一个给刘氏宗室。
于是他就打起主意,想把女儿嫁给六安侯刘盱。事实上,窦穆高攀皇亲,无可厚非。问题是,人家六安侯刘盱已经娶正妻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姓窦的为了嫁女,用了一计损招,拆散了刘盱夫妻。
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就姓窦的不懂。窦穆很嚣张,以阴丽华太后名义矫诏,命令六安侯离婚,娶窦氏女儿。刘盱妻子娘家也不是好惹的,他们闻听此讯,全家动员,向刘庄告状。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都是窦穆无聊惹的祸。刘庄气得要疯了,三年前就警告过窦融的,这一次就别怪他下手太狠。
于是刘庄一气之下,把窦氏所有当官的都免职,赶出洛阳城,赐回他们老家去了。
刘庄没有赶尽杀绝,允许窦融一人留在洛阳。那时,窦融都七十八岁了,就他一人孤独无依地待在洛阳,风光一世,晚景竟如此凄凉。就算他多么刚强,也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灭顶之灾啊。
不久,郁郁寡欢的窦融在一片凄凉寂寞中病逝了。随着窦融的离世,窦氏发展有限公司基本上宣告破产倒闭。
就这样,受窦氏家族公司破产影响,窦固也被赶出长安,失业赋闲在家。人生如泡影,吹得越大,破得越快。正如当年马援警告他和梁松的一句话:凡人能为贵,也可复为贱。如果不想再复贱,身居高位时,就得安分点。
马援很牛,多年以后,他那番话应验了。
首先是梁松被言中,死得很惨。马援的冤案,基本上是梁松的伟大杰作。因为整马援有功,刘秀死前指点梁松辅政,被拜为太仆。小人蹿得高,跌得也很惨。他当上太仆后,欲望不断,私心不止,经常敲诈地方官。被发觉后,免官。
梁松免官后,郁郁寡欢,再次搬出对付马援的那套,到处打小报告,打击对手。只可惜,他碰上刘庄技术就不灵了。刘庄派人去查,一查就查出梁松的大问题,把他关到监狱,诛杀。
稍有点脑袋的人都知道,梁松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政治是艺术,也是表演。马援小女儿被刘庄封为皇后,刘庄不能替马援翻案,但是干掉梁松,替马皇后出口气还是可以的。
梁松死得不冤,可窦固下岗就很冤了。
窦固贵为驸马,但没听说他很嚣张。相反,他生活很节约,做事也很谦虚,很少得罪人。尽管如此,还是被牵连下岗。十几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竟然就这样报废了。
是金子总会闪光的,苍天不负窦固,他等到了这一天。
从某种角度来说,窦固应该感谢一个人,如果没有那个人,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所事事。无意中帮了窦固大忙的人,就是前面说过的耿秉。
耿秉身为谒者,整天对刘庄灌输强势思想,说当年汉武大帝怎么对付北匈奴,今天我们还得学他怎么对付。刘庄听多了,心也就痒痒的。于是,他想到了窦固。
当年,汉武大帝培养了卫青霍去病等外戚成一代名将,既然他要学汉武,也要培养几个拿得出手的外戚。想来想去,窦固才能过人,做事靠谱,培养他较为放心。
总之,窦固总算熬出头了。倒闭了十几年之久的窦氏公司,有望起死回生,重新洗牌入市。但是,窦固天生是做大生意的人。他诛杀北匈奴有功,封官后没有骄傲自满。相反,他踌躇满志,又拉到了一个大项目。
说出来可能会吓人,窦固新拉的项目就是搞定西域。
多年以来,西域就像汉朝的情人,流离他乡,遥遥相望,欲归又不能。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真是扼杀人性美好感情啊。一晃多年过去了,汉朝就像一个翻身跃马的少年,意气风发,渐入佳境。现在,该是出手抢回情人的时候了。
可人心总是要变的,情人如此,兄弟亦如此,更何况西域距离汉朝那么遥远。三十六国,时隔多年,搞个七十二变其实也不夸张。
所以窦固认为,汉朝对现在的西域很不了解。要想把它抢回来,必先派人去考察,以便日后决策。派谁去好呢?
这时,窦固马上想到一个人。一个跟他一样,渴望一飞冲天的人。
三 热血青年小班
窦固想到的人叫班超。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班彪不用担心自家的孩子会打洞,因为他是人中之龙,所以孩子个个都很牛。
班彪所生孩子有三个:班固,班超,班昭,个个名号都很响。
班彪这辈子,作为父亲,他很成功;作为当官的,不敢说失败,也不能说成功。只能说,他很落寞。早年他跟过窦融,后来又跟过刘秀,升迁机会很大。他却无意官场打拼,整天流连忘返于历史典籍当中。
所以,班彪的官做得不怎么大,就一个县令,因病免官。不幸的是,他死后,班家顿时失去经济来源。老大班固压力很大,不得不带全家人回老家种田。
种田是糊口,不是事业。班固立志继承父业,献身史学研究。他认为,父亲没当成司马迁第二,他来当。没想到,正当班固忘我读书,忘我做梦时,一场大祸悄悄飞临头上。
问题出在他的事业上。郡里有人听说班固写史,竟然写的还是国史,倍感怀疑。一个种田的,搞点啥不好,搞国史,那是你的专业吗?于是就告到郡里,说班固乱写国史。
郡里派人来查,搜走所有资料,连人一起带走。于是,班超急了。
班超,字仲升。这孩子孝顺、勤劳,精力还特旺盛。大哥常写书,都是他一人种田,忙活了一天,回来还读书,读的还不少。
然而没人知道,班超和大哥班固一样,都是不安分的人。人在田里,心却在天上飞翔。莫名的冲动,对遥远的渴望,经常冲击他的胸膛。或许,他不属于大地,大地圈不住他骚动的心。只有天空,辽远的天空,才是他向往的天地。
班固被抓后,班超决定上访。这是唯一的办法,班固做的是大事业,非凡夫俗子所能懂。所以他很担心郡属乱整,整出一个天大的冤案来。
班超修书一封,飞到了长安,几经辗转落到刘庄手里。班超的上访信引起刘庄高度重视,召见班超。
班超到了洛阳,告诉刘庄,班固做的工作只是想完成父亲班彪写史的愿望,所写史实皆考据,不是乱来,不信您可以亲自看看他的书稿。
就在这时,郡属把班固的书稿送到了洛阳。刘庄一看,不得了,人才啊。
班固是个有想法的人,刘庄也是。班固想做司马迁第二,实现父志,刘庄则想做汉武大帝第二,完成刘秀未竟的事业。殊途同归,天意啊。
当然,汉武大帝阉了司马迁,相反,刘庄待班固不错。刘庄认为,班固挂名修国史,实则就是替刘氏皇权修家谱,而且修得还不错,这样的人流落到乡下,太可惜了。被关到监狱,那就更荒谬了。
不久,班固光荣出狱。因祸得福,刘庄给他换了一个好工作——兰台令史。
就这样,班固全家又搬回洛阳。班超在洛阳也谋到了一份工作,替人抄写文书,工资很少,生活很艰难。
班超的梦想很大,洛阳也很大,可从来没人能懂他。对他来说,抄写文书,那是一眼望到底的行当,难道他这辈子就献给无味没劲的抄书事业了吗?班超异常苦闷,却无处发泄。
终于有一天,他突然把笔扔下,大声叫道:“大丈夫当效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怎能一辈子搞这没趣的文书工作?”
班超一语既出,引来同事哄堂大笑。他们以为,班超也就发发牢骚,解解闷,减减压,纯当乐子。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班超胸口的一颗心,已经长到了喉咙,几乎要撑破胸膛了。
同事笑班超,班超也笑同事。他化用了陈胜当年很牛的一句话,对他的同事们摇头叹息道:“小子安知壮士志哉!”
为了证实自己不是燕雀,班超决定去看相。看相的人这样对他说:“老大,尽管你是一介书生,但是将来肯定封侯于万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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