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毛发,因为被梳理得整齐,而显得油光雪亮,两只眼睛,一只黑,一只蓝,非常之奇特,因为太享福了,所以有些圆滚滚的身体,不太爱动。
  进厨房之后,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里,它只懒洋洋趴着,偶尔“喵喵”叫两声。
  所有人寄予厚望的目光,主人热情洋溢的打气鼓劲声,对它没有半点作用,只懒洋洋用舌头和爪子开始给自己洗脸。
  本来在场只有他们几个和抱着猫来的凝香,可是渐渐地厨房里的人多了起来,上至总是不怀好意专与容若作对的萧远,下至任务是看门,此时明显为看热闹而失职的阿水,全跑到厨房来,这么大个厨房几乎挤满了,只有被放在角落里正对着老鼠藏身处的小猫杀手身边还有一点剩余空间。
  本来那只老鼠,不知道是怕人还是怕猫,一直缩着不出来,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人也没动,猫也没动。
  老鼠也就试探着探探头,动动身子。
  所有人屏息闭气,等着看恶猫扑鼠。
  可是杀手依旧懒洋洋趴着,动也不动。
  老鼠见大家不动,胆子渐大,开始一点点往外蹭。
  人一起盯着猫,猫稳如泰山,屹然不动。
  老鼠胆子越发大了,开始到处乱窜,四处乱跑,在人面前乱晃,猫面前乱爬。
  可惜人还个个直着眼睛寄望着猫,而猫却慢吞吞悠闲闲不以为意。
  不知是不是被小猫大方的态度所吸引,还是被那缎子般漂亮的皮毛所诱惑,老鼠开始接近猫,靠到猫的身上。
  或许小猫杀手身上的温暖让老鼠觉得不能抗拒,它居然一溜烟直跑到小猫的脑袋上,就此趴着不动,好像打算在此做窝。
  而小猫好像万变不惊,对于这个新伙伴也一点不讨厌。
  所有人目瞪口呆,容若跺足长叹:“我终于相信老鼠也真的可以爱上猫,杀手啊杀手,你辜负了我对你的希望,你你你,对不起你爹你妈,对不起你的主子我,对不起大楚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啊!”
  谢瑶晶更加张口结舌,一只不称职的猫,和大楚国千万百姓有何关系?
  容若用一种哀叹的表情,把理由用眼神告诉每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
  有老鼠,厨房就不干净,不干净,做的菜就不能吃,不能吃,皇帝就要饿死,饿死了皇帝,自然对不起大楚了。
  楚韵如忍着笑,伸手到袖中抽了一支来到济州后容若特意为她打造的金镖出来,正要护主保驾,为国除害,却见一道白影闪过,听到老鼠吱吱叫了起来。
  原来是小狗小叮当,不知何时从萧远身后窜了出来,飞快冲过去,把来不及逃走的老鼠抓个正着。
  众人被这一番变故弄得眼花缭乱,萧远忍不住大笑出声:“好好好,妙妙妙,你的猫儿和你一般没用,你的狗儿也似你一般喜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果真物似主人形。”
  容若全不理萧远的奚落,乐得像个白痴,笑得合不上嘴:“还是我的小叮当最乖最好最听话最善解人意最知恩图报,最……”
  萧遥叹口气,忍住一拳打过去的冲动,开口转移话题:“你一大早,进厨房做的什么好菜?”
  容若立时跳到灶台前,献宝也似,一连端出两盘菜来。
  大家一起注目看过去,一盘肉丝一盘汤,倒也不见得有多稀奇。
  容若洋洋得意,摇头晃脑:“你们别看这两碗这么简单,这肉啊!是羊羔坐臀,小猪耳朵,小牛腰子,獐腿肉加免肉糅在一起,切成丝的,看来简单,实际上最考功夫。亏得是我,换了第二个人来,也断不能光凭左手菜刀,切出这种水准。这碗汤就更有讲究了。我用荷叶熬成汤,又加上红的樱桃,绿的笋尖,且不提这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就连樱桃里,我还另嵌了难得的斑鸠肉,这个味道就别提多鲜美了。”
  他如此这般一说,倒真令得在场诸人没有谁敢小看这两盘菜。
  谢瑶晶眼睛亮晶晶地问:“原来这么讲究,这菜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更搔着容若的痒处,脑袋晃得更加厉害了:“这碗肉丝共有五种肉混在一起,变出不同的滋味,合五五梅花之数,再加上肉丝状如笛子,所以这碗菜就叫做玉笛谁家听落梅。”
  萧遥抚掌低笑:“竟是这般风雅的名字,莫非是你想出来的?”
  容若没有明着把金庸的功劳占为己有,不过脸上却做出舍我其谁的表情,慢悠悠道:“这道荷叶汤里放了花瓣调味调色,如花容颜,樱桃小嘴,正是美人,而竹解心虚,乃是君子,莲花又是花中君子,因此这竹笋丁儿和荷叶,说的是君子。”
  谢瑶晶忙道:“我猜到了,乃是君子美人汤。”
  “非也非也。”容若把声音拖得老长:“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道菜就叫做好逑汤。”
  楚韵如低咦了一声,萧遥目露奇光,慢慢地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八个字重念了一遍,方才笑道:“说得好,说得好。”
  容若这才知道,原来太虚的世界里,并没有诗经中的这首诗。见自己一语惊人,把大家都震住,倍感骄傲。以前看小说,现代人到了古代,动不动就吊一句古文,把古人唬得一愣一愣,他有心效仿,可惜上次吟诗,在纳兰玉和楚韵如面前丢了大人,从此不敢再卖弄才学。这一回倒是无心插柳,叫人好好见识了一回他的奇思妙想。
  容若这一得意,就更加忘形,眼前大家都在,也就等不及把菜捧到厅里再用,高高兴兴说:“来来来,尝尝看。”他拿了筷子递给楚韵如:“昨晚我有心给你做宵夜,一不小心切伤了自己的手。看看我用左手做的菜,是不是还这么好吃?”
  “你不是……”谢瑶晶张嘴要说话,忽觉袖子一紧,低头一看,萧遥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去。
  楚韵如微微一笑,接过了筷子,低头去挟菜,垂首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变得沉重,目光悄悄地掠过容若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右手。
  切菜有可能把拿刀的右手切伤吗?
  她轻轻把肉丝送到嘴里,慢慢抬头,唇边重又绽开笑颜,面对容若期待的眼神,轻轻道:“还好。”
  “还好?”等待夸奖的容若挑高了眉头,极是失望地喊。
  萧远老实不客气地取了一副筷子,挟了肉就往嘴里送,大嚼了两嚼,然后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好菜,我看比一盘普通牛肉好不到哪里去,那碗汤想必也不怎么样。”
  容若不信地也取了筷子来尝,嚼了一嚼,闷闷把筷子一放:“我上了金庸的当了。”
  “什么?”楚韵如在旁听得真切。
  “没什么?我说一只手毕竟还是不方便,做不出好味道来,等我的手好了,再大显身手给你看。”容若连声干笑。
  掌厨的阿旺嫂在旁边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了:“老爷你先歇着吧!我来做就行了,天不早了,夫人还没用饭呢!”
  容若糗着脸瞪她:“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公子,老爷老爷,我哪里老了。”口里虽是怨言不止,到底还是退出了厨房。
  一干饿着肚子等容若大显神通,却大失所望的人,终于各自松了口气,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楚韵如笑着招呼萧遥与谢瑶晶入厅奉茶。
  容若本要跟去,但丫鬟侍月适时打了盆水来为他净手,他便慢了一步。
  容若一只手受伤,自己洗手不便,侍月小心地为他用清水洗拭,头始终垂得低低的。
  容若轻叹一声,见旁边没了别人,低声问:“怎么了,还生我昨天的气?”
  侍月的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公子,我与凝香商量过了,以后无论是王爷还是太后那边,我们都不再传递消息了。”
  容若微笑:“不必如此。”
  侍月猛然抬头,眼中有着激切的情怀:“公子,你相信我们,我们绝不是欺骗公子,才说这样的话。”
  容若摇头:“我相信你们,我知道你们这份心意是真的,可是,大可不必如此。叔叔和娘,让你们多传些我的消息,也是关心我,若是断了消息,怕他们心中也不自在。若再说得坦白些,就算你们不传,自然也还是要派别人到我身边来的,若是这样,我倒宁可有你们陪着我。我喜欢你总在我身边,照料得我无微不至,我也喜欢韵如身旁,有一个知心的好伙伴。”
  侍月颤声道:“公子,我们不想失去你。”
  “所以更不能这样做。七叔和娘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待我自有情义也有利害相关,总不至无端伤害我,对于旁的人却未必真的放在心上。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大权在握,不会喜欢有人反抗,有人不听话的。”容若把手按在她的肩上,目光明澈:“我也喜欢你们,我也不想失去你们,所以一切照旧吧!我自去过我的逍遥人生,干什么都无须顾忌旁人知道,又有什么见不得人,怕你们说出去的,就算哪天真有什么做的不妥,有什么马脚露出来……”
  容若眨眨眼,扮个鬼脸:“你们难道还真会害我?”
  侍月急急低头,只恐那眸中忽然涌出的热泪,化做点点晶莹,全叫这个看似不正经,却总是轻易让人柔软了整颗心的男人,瞧在了眼中。


第四章 人近心远
  容若与侍月在外头说这些私密话时,厅里楚韵如奉茶待客,言笑也如常。
  谢瑶晶几次三番想要就昨晚的事问个清楚明白,奈何每次要开口,不是袖子被扯,就是脚让人踩一下,只得闷头去喝茶。
  萧遥阻止这位口没遮拦,心无城府的大小姐,眼睛却一直深深望着楚韵如:“容夫人,昨天容公子离开寿宴极早,可是有什么事?”
  楚韵如婉然笑道:“只是临时有些不舒服,今天已经大好了,不然你看他怎么有精神一大早就下厨房。”
  听她的语气,看她的神情,倒似真的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萧遥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望向楚韵如的目光带几分指责。
  楚韵如坦然回视,眼神平静但坚定。
  萧遥知她心意,再不能强,只得暗自长叹。这对小夫妻到底出了什么事,竟是连他这样的至亲兄长也不能知道吗?
  萧遥还待再出语试探,容若已笑嘻嘻走了进来。
  楚韵如笑而起立,上前相迎。
  容若笑执了她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低低地说着什么,两个人脸上都有明亮的笑容。
  谢瑶晶在一旁轻轻叹息,用极低的声音:“这位容公子虽相貌并非英俊,乍看之下配不上容夫人,但笑起来,却真的很让人舒服呢!我看他们很好啊!你昨晚非说他们吵架了,就算吵架了,床头打架床尾和,我爷爷和奶奶吵了几十年了,也没真的生分,你却放不下心,一大早跑来看,怎么样,白操心了吧?”
  萧遥不说话,只静静看着那一边低声谈笑的夫妻。容若是笑得很灿烂,太灿烂了,有些过头。楚韵如的眼神很温柔,可是出宫这么久,早不讲究礼法规矩,何至于丈夫一进门,就即刻起身,笑脸迎人来迎接,倒似对着的不是朝夕相依的夫君,而是必要笑脸相迎的客人一般。
  萧遥心中一阵郁闷,忽地一掌拍在桌上,把两个低声说话的夫妻吓一跳,萧遥却已朗笑出声:“你们两个这算什么待客之道,还不把你们的好酒拿出来,让我痛饮一番。”
  谢瑶晶在旁嗔恼:“萧大哥,你不知道是不是酒虫转世,这么大清早,还惦着喝你的酒。”
  萧遥漫然道:“你这等小丫头,岂解杯中趣。”又一瞪容若:“你那好酒可别想藏私,还不快拿出来。”
  容若和楚韵如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看向萧遥的眼神已有感激之意。
  容若大笑着站到厅口喊:“快来人啊!”
  这一喊,还真有人来了,不但人来了,连马也来了。
  看门的阿水,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马来到大厅外:“老爷。”
  容若用杀人的眼神瞪过去,咬牙切齿:“是公子。”
  “咦,这不是柳姑娘的月华吗?”楚韵如好奇地从厅中走出来,仔细地看着这匹难得的宝马。
  “刚才有人把这马送到门前,让小人给老……给公子传个口信,说这是公子得的彩头,认赌服输,就交由公子。也不等我通传,那人就自己走了。”
  容若笑道:“宝刀名马,江湖人无不视若性命,难得柳家老先生这般大方。”
  萧遥在厅口微笑:“人家可不是普通江湖人,有权有势,财大气粗得很呢!亏得他这般看得起你。想是昨日寿宴,见陆大人和苏姑娘对你都另眼相看,谢老也如此重视你。他柳某人能在这济州混出如此名堂,岂有不心思玲珑的道理,不管以前你和柳小姐有什么芥蒂,这匹宝马,也足以让你承他的情了。”
  楚韵如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抚摸马儿,眼中有掩不住的欢喜,却又摇摇头:“柳姑娘爱它如性命,我们岂能夺人所爱,还是送回去吧!”
  容若笑道:“若是轻飘飘送回去,也显不出你的大方来,我看那柳姑娘喜爱它得紧,必是舍不得要来寻它的,你就好好招待,说说笑笑,套套交情,你们都是女儿家也好说话,到时候,再做出舍不得却不得不忍痛割爱的样子,把马儿还给她,到那时她承你的情,以前的冤仇,也就烟消云散了。”
  楚韵如笑嗔道:“你的鬼主意就是多,你不要看我喜欢,就故意找借口把马儿留下,然后再想法子让柳家承你大大的情,最后心甘情愿把马给我。”
  容若一愣,没想到这暗藏的心思,竟被她一语点明。
  楚韵如轻叹道:“我虽喜欢这匹马,但你能为我有这样的心思,已是最让我高兴的了,不必再让别人伤心了,害怕失去珍爱之物的滋味……”她倏得一叹不语。
  容若轻轻伸手,却又在触到她纤手时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傻瓜。”
  萧遥站在厅前,看那一男一女在阳光中携手,美得如诗如画,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想的,却是容若刚才那一瞬间的迟疑。
  耳旁传来谢瑶晶低柔的声音:“昨天晚上还以为这人是疯子,今天倒是越看越顺眼了。这样的夫妻也算得上神仙眷侣,不让你和芸娘姐姐专美于前啊!”
  萧遥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到底萧遥还是没能喝到容若的好酒,因为马儿才刚安置好,门房处又送来一大堆拜帖,一张张都金光闪闪,红光耀眼。一瞧名字,竟全都是济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昨日谢家堂前贵客。
  想来是昨天见容若受陆道静和苏意娘的特别关照,又见谢远之对他不比寻常,再看他出手如此阔绰,料定不是平凡人。
  这些济州大人物,哪个不是精得流油的人物,自是人人来要攀交情。
  人在济州,这些大人物,还真不能不应酬,容若只得无可奈何地迎客见礼,说些你好我好大家好一类的客气话。
  萧遥素性疏狂,哪里有耐心奉陪,即时告辞而去,他既去了,谢瑶晶当然也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
  楚韵如是夫人内眷,既没有女客要陪,自然也不在厅中应酬那些富豪士绅,早早避回潇湘馆去了。
  容若一天的客陪下来,累得筋疲力尽,也没多余的力气去和楚韵如闲谈说笑,在闲云居倒头一觉,睡到大天亮。
  一连几天,容若家中,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来客不断,济州城的大商人、大财主、大门主、大高手、大才子,居然轮着班的来拜访。
  光礼单就接了一大堆,各色礼物也堆了几房间。每每让容若感慨,济州人是不是全都有钱没处花,所以见人就死命地送。
  这些来往应酬大多与楚韵如无关,只是容若不只大部分时间要陪客人,有时还被这些热情的客人拉走,去赴这个宴那个约,说是尽尽地主之谊。
  容若整天忙得团团转,再加上谢醒思、萧遥也时时来领了他四处游玩,整日就在外头,花天酒地,吃喝谈笑,把济州城里的新闻佚事当做笑谈。
  一会儿谈起了谢醒思最近倾心的某位美人,何等倾国倾城,一会儿又聊到不知苏意娘这等绝色佳人,最终归于何方,一会儿又细数济州城中所有名人,看看哪个不曾拜访过,一会儿又研究最近新出名的人,哪个最值得结交。
  偶然说起,前几天才进入济州,却一掷千金,将月影湖所有画舫都包下来尽情游玩,比容若还要出风头的周公子,说得大家都大起兴趣,相约找机会必要见一见这位风流人物。
  就这样,在很长的一段时日中,楚韵如与容若相处的时光,竟少得出奇。
  这一夜容若被谢醒思外加茶商会长赵远程,还有盐商行会的副会长姚诚天联名请走,深夜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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