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灯光之下,他眉目如画,俊逸秀美,虽然一身精美的衣服破了、脏了,可是华贵的气度却依旧不损分毫。正是大秦权相独子,秦王宠臣纳兰玉。
  诚王勒马回首,马鞭遥指:“你是什么人,敢在我诚王爷的面前逞能?”
  容若在高楼之上,以手抚胸,松了长长的一口气,释然微笑:“好一个纳兰玉。”
  萧逸却轻轻叹了一口气,楚国的王爷,践踏楚国的百姓,反而要大秦国的贵公子,冒生命危险相救楚国孩子。
  纳兰玉入楚京已经有十天了,十天来,摄政王和瑞王都多次来访,也曾下帖相邀,醇酒美人,客气相待,珍玩异宝,倾其而赠。客气亲热的话说得多了,就都免不了要开始打听一剑护他入京的绝世高手。
  他虽然嘴紧,只说是异人相救,但终是不胜其扰,所以每天独自一人到处闲逛,名是游玩楚京,实是躲避权臣相邀,以避免麻烦。
  夜晚远远看到诚王快马而来,纳兰玉立时躲到街边,可是看到孩子跌在街心不能起来,心中反覆挣扎多次,既不忍见死不救,又实在不愿在别的国家和权贵冲突。可是,当马蹄对着孩子踏下的时候,他却再也顾不得思考,顾不得权衡轻重,直接扑了出去。
  等到他站起身时,已是出了一身冷汗,低头给吓坏了的孩子一个温柔安抚的笑容:“快回家吧!以后别再乱跑了。”然后抬头,对着高踞马上的诚王抱拳施了一礼:“在下大秦国纳兰玉,向诚王殿下请安。”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秦贵客。”诚王在马上傲不为礼,冷冷道:“纳兰公子好身手、好雅兴,这么晚了,还在街头闲游。”
  纳兰玉执礼甚恭,并不因诚王的傲慢而生气:“我初来大楚,久闻楚京牡丹之美,是天下一绝。皇上十六岁生日将近,楚京到处张灯结彩,要办牡丹会以庆贺大喜,我听人说起,动了游兴,所以就出来走走。”
  诚王仰天长笑:“公子你错了,这楚京牡丹有什么可看的,眼前就有天下最美的一朵名花在,你竟不知道吗?”
  纳兰玉微笑说:“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请诚王殿下指教。”
  高楼上的容若也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下头,想要听听所谓天下第一名花是什么花?
  萧逸却眉头深皱,叹息一声。
  诚王在马上俯下身,望着纳兰玉,眼神诡异,慢慢地道:“这朵花,名字就叫纳兰玉,乃是一朵后庭花。”话音刚落,他仰头哈哈大笑。
  身后的随从们也笑做一团,街边百姓,凡是可以听懂后庭花三字意思的人,也大多对着容貌如玉、美胜处子的纳兰玉指指点点起来。
  容若脸色一变,愤然一掌拍在窗栏上:“这也太过分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萧逸也同样用力在窗栏上一拍:“这个不知轻重深浅的家伙,大楚国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纳兰玉脸色发青,双拳不自觉紧握起来,提高声音道:“诚王殿下请自重。”
  诚王驱马走近,目光在他如玉一般的脸上打了好几个转,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欲望:“此事天下尽知,纳兰公子你何必否认。我闻秦主夜枕汝腹而眠,我亦能抚汝孤寂,你我何不就此成了这秦楚之好呢?”
  此言一出,满街哗然。
  豪门贵户,游乐嬉戏,风月玩闹,无所不至,这也是常事,只要地位高贵,宠好男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在长街之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一个身份高贵的公子,用如此无礼的言语求欢,简直骇人听闻。
  纳兰玉本来铁青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了,怒声道:“萧远,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逼你什么,这不就是你最拿手的本事吗?我倒真想看看,大秦皇帝为什么把你宠得像心肝儿一般。”诚王一边说,一边打量纳兰玉,无礼的目光,简直像要直接剥人的衣服。
  纳兰玉怒喝:“你……”忍不住伸手想要拉住诚王的马缰和他理论。
  半空中风声呼啸,诚王左边的侍卫已经一鞭打了过来。
  纳兰玉缩手后退,但是眼前人影晃动,四五匹马上的十个人,全围了过来,叫他无处躲、不能逃。
  诚王在马上对他伸出手:“纳兰公子,你就不要再装正经人了。你的底细,天下人都清楚,这里不是大秦,在秦国,别人怕你,在楚国,可由不得你不低头。你跟了我去,我自然爱你惜你。你要硬跟我对着干,我也不会理会你是什么秦相之子、秦王宠臣。”
  纳兰玉身陷重围,无力逃脱,只能脸色惨白,直着眼睛,恨恨瞪着诚王,可是,身边是刀光剑影,眼前是冷冷笑意,耳旁是无尽非议,他眼中的愤怒,渐渐化做无穷无尽的绝望。
  容若在楼上越看越冒火,回头想叫性德,却见他只是冷冷淡淡站在身旁,神色漠然得像是纵有千万人死在面前,也不会眨一眨眼似的。
  他心里一阵气闷,知道求也无用,便不再开口,看到纳兰玉被逼到绝境,他也气得失态,直接从窗口往外爬,反正知道有性德在,自己跌不死,所以打算一下跳到街中心,好好主持公道。
  可是他一向惧高,从窗口爬出一半,往外一瞧,已是头晕眼花,心怦怦跳。忙把眼闭上,口里喃喃自语:“别怕别怕,根据电视电影定律,英雄一定是无敌的,主角一定不会跌死的。我是天生的英雄,注定要英雄救美,上次出宫救了美人,这次出宫,就该救美男了。”然后,深吸一口气,张开双眼,准备,起跳。
  萧逸也在这时,转头沉声喝:“我们下去,不能再让萧远这样胡闹了。”
  苏慕云急道:“主公……”
  “苏先生不必多言,楚国的安危比我的生死更重要,我虽然不怕大秦,却也不敢保证说一定可以击败西方强秦。绝不能让萧远这样没轻没重,污辱了秦王心中最疼爱的人。”
  可是,萧逸和容若都还没来得及介入,纳兰玉就已经长叹一声,面露悲凉之色:“我只恨爹娘给了我这样一副容貌,纵然不想认命,也是不能了。”随着他无力的叹息声,他已经把自己的手,放进萧远伸在半空的手中。
  萧远得意地一笑,手上一用力,把纳兰玉拉上了马背。


第七章 纳兰神射
  纳兰玉双足在马上一借力,复又重新跃了起来。只是他跃起之时,双手左右齐出,左取雕弓,右挟金箭,速度奇快。
  萧远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纳兰玉已夺了弓与箭,凌空跃起。
  四周的家仆围过来,咆哮呼号,挥刀舞剑扬鞭子,马嘶狗叫之声大作,但纳兰玉从马上跃起,人在半空,刀剑鞭子,一样都够不着他。
  纳兰玉跃起的身子在空中翻转,双手犹能弯弓搭箭,无比稳定。
  没有人相信,一个在空中翻腾的身子可以拉得开硬弓,射得准强箭。
  萧远马鞭一指纳兰玉:“你好大胆……”
  寒光疾闪,愤怒的大吼,变作惊恐的大喊。
  纳兰玉身在半空,一弓架双箭,射出的箭仿佛超越了时间和空间。众人只见弓弦微张,而箭已射中目标。
  一箭射中萧远手上的马鞭,箭上的力道震得他虎口裂开,鲜血流淌;另一箭射中萧远头上的金冠,冠落发散,而萧远更是吓得连叫都叫不出声,直接从马上跌了下来。
  一片惊呼声中,萧远手脚乱挥,在地上跌个灰头土脸,而同一时间,纳兰玉也双足落地,犹自弓开满月,箭在弦上。
  刚才他突然出手,从萧远的箭壶中挟走了三支箭,在半空中就射出两支箭以立威,此时唯余一箭在手,遥指萧远。
  纳兰玉这神乎其神的射术,已经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四周的诚王手下,呼啸叫嚣,挥刀舞剑,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
  就连萧远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也觉一阵冷意浸骨而来。那遥遥指定自己的神箭,似是随时会穿透咽喉,使得他连要从地上站起来的动作,都无法继续下去,只是面无人色地望着纳兰玉。
  此时纳兰玉虽仍在重围之中,但他先示之以弱,消除萧远的防备之心,然后突然夺得弓箭,以神射立威,震住众人,此时他一箭指住萧远,就没有人胆敢做出任何攻击他的举动。
  满街灯光辉煌一片,月华如水,映照在他的身上,却都不及他此刻张弓待射的风采英姿。
  “你狗胆包天,敢对诚王殿下无礼?”
  “你还要不要命了?”
  “快快放下弓箭,给王爷磕头赔罪。”
  四周众人叫嚷不断,有几个人忍不住靠近两步。
  纳兰玉眼神牢牢看定萧远,声音清锐如冰石相击:“小心一点,我的力气不大,胆子更小,一受惊,这弓就拉不住,箭说不定会往什么地方射出去。”
  四周所有的叫嚷立刻停止,诚王下属无不冷汗直冒,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声。要是萧远有什么事,他们的身家性命,自然也就跟着灰飞烟灭。
  萧远脸色铁青,在地上半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只觉整个身体被纳兰玉的箭紧紧锁住,任何动作都会引来那一箭穿胸,竟是只能僵在地上了,脸色铁青的道:“纳兰玉,你好大胆子,竟敢在大楚国都之内如此放肆?”
  纳兰玉如玉的脸上,满是凛然之色:“我是大秦臣子,身在异国,怎能容人辱及主上。若不惩戒,天下岂不道我大秦可欺。更何况,大秦、大楚,本是友邦,为大楚国教训狂妄无知、冒充王爷的无耻匪类,乃是分内之事,并不需要什么特别大的胆子。”
  萧远又气又急:“谁不知我是堂堂诚王,你敢说我假冒,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不想活的是你才对。”纳兰玉眼神若箭,言词胜箭:“诚王殿下,乃是大楚国先皇之子,当今皇上的兄长,是大楚国栋梁之材,国之柱石,岂有不爱护百姓的道理。可你却纵马于闹市之中,践踏稚儿身体视若平常,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怎么可能是亲王之尊的贵人。大楚皇上仁爱万民,摄政王更是治国有方,又岂会容忍如此败类高居王位。你说你是诚王,除了你的手下,有哪个百姓认得你这个诚王?”
  此言一出,一众百姓个个退后,大家心中都恼恨诚王,恨不得多让他吃点儿苦,自然个个默认纳兰玉的说法,谁也不肯为他做证。
  高楼之上,萧逸眼看转瞬之间,情势易位,纳兰玉以少年之身,在众人围困中扭转局势,轻易震住所有人,又用一番话逼住了萧远,忍不住也深深叹息:“好一个纳兰玉,好身手,好神箭,好聪明,好词锋,天下间,还有什么人,敢仅仅视他为娈童男宠?”
  苏慕云也暗暗点头,纳兰玉那番话,说得太巧妙了。
  以萧远的身份,纳兰玉纵然受辱,也绝不可以随便就张弓搭箭对着他,如此一来,大楚国为了维护皇室的尊严,必须追究。但纳兰玉若不动手,后面的羞辱只怕更加不堪。
  可是纳兰玉轻轻一番话,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他认为楚国的诚王,皇帝的哥哥,必是了不起的好人、贤王、贤臣,而随便践踏百姓的,肯定是坏人,坏人一定不是诚王,既自称诚王,就必是冒充。他作为友国的使臣,当然要出手,制止冒充者败坏诚王的名声。
  说起来倒是一番好心肠,只有功而没有过,而且让人无法反驳。若是反驳他,就等于承认,诚王是个坏人,皇上一点也不仁爱,摄政王更加不懂治国。
  这种同时得罪三个大人物的话,哪个敢说?就是诚王萧远本人,都不能当着无数百姓说出目无皇帝和摄政王的话。
  虽然纳兰玉的聪慧连萧逸和苏慕云都认同了,但他本人却是有苦自己知。
  纳兰玉虽然巧妙地扳回了局势,表面上似是占了上风,但情势对他依然不利。
  他用言语逼住萧远,用弓箭慑住众人,但他终是不能真的射伤萧远。他手中只有一支箭,身边却有二十多个敌人,虎视眈眈。
  但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拉稳强弓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只要他力量一松懈,无论是控制不住把箭射出去,还是松手让箭落下来,威胁的力量一去,其他人就会毫不留情地扑上来。而萧远身为诚王,若是中箭,大楚必须追究,纵然不中箭,他受辱若此,也绝不会放过纳兰玉。
  这一点,身在神箭威胁下,心惊胆跳的萧远还没来得及想到,其他害怕得面无人色的手下,也没意识到,可似萧逸和苏慕云这样的才智之士,却是很轻易地就把握住了全局。
  萧逸心中天人交战,考虑是隐藏身份,袖手不理,还是应该出面阻止一件最终可能会引发两大强国刀兵相向的祸事发生。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下决定,已经有人大笑着为纳兰玉喝彩叫好。
  “好一个纳兰玉。”一阵熟悉的笑声和响亮的掌声之后,容若的身影直接从三楼落下。
  萧逸和苏慕云互望一眼,心中惊疑不定。想不到,这个小皇帝在忽遇暗算后,不去追究凶手,却大胆地从高楼跃下,想要帮助纳兰玉。看来他也明白拉拢大秦的重要性,真是好胆识、好谋略了。
  但事实上,他们真的高看了容若。
  容若开始为了救纳兰玉爬出窗来,想要跳下去,可是惧高的毛病发作,头晕眼花,双手死抓着窗栏,再也不肯松手。
  长街之上的局面,却在转眼之间情势大变。纳兰玉控制全场,一弓一箭,威慑众人,淡淡言辞,稳住局面。
  容若心中一阵痛快,情不自禁叫出好来,同时用力拍掌。他双手忘形地拍在一处,再没顾得上抓住窗沿,身子一晃,就没能在窗子上坐稳。
  他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深远的政治目的跳下去英雄救美,而是一时头脑发热,失去平衡,扎手扎脚,手舞足蹈,直接掉下去的。
  上一刻他还在笑着为别人喝彩,下一刻忽然间身子凌空,冲着又冷又硬的地面直掉下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毫无皇帝威仪的尖叫。
  一道白影穿窗而出,后发先至,在半空中揽住了容若的腰,轻若无物地降到地上,姿态曼妙如仙。
  性德白衣黑发,容颜如画,映着长街灯光,漫天星月,竟似月中神子降落尘世,风华绝世。霎时间,便把纳兰玉的风采抢走一大半。
  容若手脚发软,靠在性德身上连喘了好几口气,脸上的血色才恢复了一些。虽说是有性德在,他根本不必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但天生惧高,自高处跌下来的强烈恐惧还是让他心惊胆跳了好一阵子。
  满街的人都愕然望着这突然从醉月楼上跳下来的两个人。
  其中,萧远和纳兰玉都是见过皇帝容貌的人,两个人一看清容若的样子,一齐惊呼出声。
  纳兰玉惊见楚国皇帝,心中尤其震惊,手上力量一松,弓箭垂了下来。
  其他诚王属下怎肯放过这个机会,一齐扑了过来。
  萧远却已厉声大叫:“住手,谁也不许动。”
  听到喝声,诚王的一大堆手下急急忙忙停住动作,有那扑得猛、冲得疾的,一时无法收住脚、停住手,只得往旁边一侧,不对准纳兰玉,自己却扎手扎脚,跌了个狗吃屎。
  容若已经恢复镇定,看着一下子就有好几个人跌倒惨叫,愈觉得高兴,上前来,一把就挽住了纳兰玉的手:“纳兰公子,真巧,咱们又遇上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一起来逛夜市。”说着拉了纳兰玉就走,竟是看也不看萧远一下。
  萧远认得他是皇帝,心中虽然恨他,但君臣之礼不可废,正在考虑应该下跪,还是装做配合他微服的身份,不加揭穿,顺便也免了自己的跪拜,只是眼见容若要走,忍不住叫:“皇……”
  容若笑着回头打断他的呼唤:“你这个冒充诚王的坏蛋,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小心官兵来了,捉了你去,戴铐子,打板子,这可就不好玩了。”说完,再不回头,与纳兰玉携手而去。
  纳兰玉显然也被容若这出奇行为给搞得有些糊涂,竟是毫不挣扎,也不询问,自然而然跟着他一起走了。
  性德自是要相伴容若离去,只是在举步之前,却略略抬头,向醉月楼头淡淡望了一眼。
  他这一眼,虽然淡漠得很,萧逸却觉得那有若实质的目光,分明已穿过重重珠帘,漠无半点感情地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一股森然寒意自心头涌起。
  望着楼下那绝世风姿之人,悠然随皇帝而去,萧逸的声音也低低沉沉响了起来:“此人,留不得。”
  萧远愕然站在原地,望着皇帝就这样拉着纳兰玉走了,刚才发生的事,竟是完全不追究、不排解。一时心中又是气又是闷,明明皇帝没有追究是好事,可是想到自己被他这样视若无物,却是平添郁闷,脸色铁青。
  “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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