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宋、燕、庆、魏、秦、楚,是为当世七强。其中宋周二国,都只想守成,无意扩张。庆国远在西北,对来犯之敌,必以百倍狠毒报复,但却从不曾主动侵略别国,也可不论。燕、魏、秦、楚,四国争雄的局面,已经形成了。除这几个大国外,其他大多是小国,有的团结在一起,彼此支援,有的和大国交好,以求攀附,有的已向大国称臣,成为属国,有的根本就已纳在大国之内,只被允许有一定的自治之权。最可怜是有的小国处在两三个大国之间,不管倾向哪一边,都会引来其他国家的敌意,时时刻刻面对屠刀的威胁……”
相处了这么多天,性德还是第一次有机会,正式对容若介绍幻境中的世界。他说得还算详细认真,甚至已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画个图出来,让容若基本了解一下,国家的大小和诸国的位置。
但他光历数几个大国,已经让容若听得眼发花、头发晕,抱头哀叫:“行了行了,别说了,太复杂了,我根本记不住。这该死的编程员,他肯定是春秋战国的FANS,真奇怪,他为什么不看看汉书、唐史,只有一个大国,而且国家强大,百姓安乐,万邦来朝,多么简单。”
性德只冷冷斜睨着他,暗中开始回忆,自己以前所遇到的那些游戏者,一个个不是要当皇帝,就是要做霸主,再不长进,也要是武林第一高手,兼第一情种,人人雄心万丈,个个志向远大。张口就是造福万民,闭口就是雄霸天下。哪有一个似容若这样,毫无进取心,整日懒洋洋,摆明了好逸恶劳,只要当个米虫。
容若不知性德给了自己最低的分数,只是捧着头哀叫:“不行了,不行了,我的头都被你吵疼了,我要回宫好好休息。”
他一边叫一边跑,飞快地远去了。
性德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心中在考虑,今天是七月十三,有没有必要告诉这个当皇帝才八天的玩家,萧若小皇帝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必玩的刺激小游戏。
而考虑的结果,自然是沉默是金,以满足人类喜欢惊喜的这一奇特心态。
萧逸和纳兰玉出得宫门,守在宫门外的六名侍从一起上前见礼。
萧逸命四人护卫纳兰玉去鸿泸府,自己只带了两名侍从回王府。
两名卫士都十分年轻,骑马护在两侧。萧逸一向没有架子,与两个护卫并马而行,甚至还有说有笑,交谈的声音虽低,脸上表情却极是愉快。
可是根本没有人听到,他们那低微的话语中,交谈的内容有多么沉重。
“王爷,刚才我们已派人从宫门开始,一直到得月酒楼,问过了三十七家店铺、六十五家摊贩,还有二百七十六个行人。得知,从第十七家店铺,也就是黄华大道左侧的转角处开始,那个叫做萧性德的高手就一直跟在皇上身旁。我们再三询问,被问到的人也再三确认。萧性德容貌气质十分出众,给人印象极其深刻,所以,应该不会有人记错。”
策马跟在左边报上情况的方浩,成为萧逸的贴身侍卫已经三年多了。他年轻热血,敢于任事,但办事却没有年轻人的毛躁,十分认真严谨。
右方的徐思,年纪较方浩略长,为人更沉稳一点,一向都是方浩报告情况,而由他负责给出个人的结论,用以做萧逸的参考:“由此可见,皇上早就认识这个来历不明的高手,所谓的那人临时出手相救,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出戏。”
如果萧逸的敌人看到这一幕,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定会全身发寒。
萧逸从在街头找到容若,到送他入宫,这段时间,根本没有空闲对手下说一句话或做任何指示。但仅只他身旁的两个侍从领队,就已经精明干练到这种地步,在萧逸出宫之前,已经把该查的事查得清清楚楚,只等他一出宫,立即禀报。
萧逸的表情,既无惊讶,也无赞叹,便似这样的报告,是最最平常,理所当然之事一般,只淡淡点点头:“皇上长大了,不但懂得了招揽人心,也学会了暗中招纳人才,只是过早地暴露出来,终究还是太冲动了些。”
“自王爷主理京城事务以来,到处是一派繁荣景象,虽谈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市井豪强,横行霸道之事,几乎绝迹。我们因为觉得董小姐被当街调戏之事,太过大胆,目无王法,因此加以追查,果然是有人暗中主使。”
方浩道:“不过,并不是皇上为了让萧性德露面而使的手段,却是……”
“诚王殿下,对吗?”萧逸的声音,淡得如微微拂过身体的风。
“是,王爷明见万里。”徐思心悦诚服地道。
萧逸失笑:“不用这般奉承我。我自问理政以来,京师治安尚佳,不至于会出光天化日之下,在天子脚下犯法的大事。既如此,那些人找上董嫣然,必是为了私仇了。董嫣然一个女子,能有什么仇人。她父亲董御史却又不同了,最近连着好几本,参瑞王私蓄死士,结交城狐社鼠,鸡鸣狗盗之辈。瑞王虽然深沉,但依诚王的性子,却是怎么都坐不住的。事情非常之简单,一点也不神秘。”
徐思笑说:“经过王爷分析,便是天大的难事都变得简单平常了。可是,若没有王爷指点,我们这些人,却是万万想不到这一层的。”
萧逸笑着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忽听一声笑唤:“王爷!”
萧逸闻声抬头,只见路旁酒楼之上,一个羽扇纶巾,气质儒雅的青年文士,正凭栏微笑。
萧逸一见此人,立刻下马,对着楼上一拱手:“苏先生。”
苏姓男子含笑道:“我刚才包下了这间雅室,萧兄可愿上来,手谈一局,以解寂寞。”
萧逸朗声长笑,儒雅风流之外,竟又显出一种无与伦比的英华气度来:“受宠若惊,敢不从命?”一边笑,一边迈步走进酒楼。
雅座之中,除那面带笑容,气宇不凡的书生,并无旁人。见萧逸进门,书生长笑相迎:“慕云一时棋兴发作,冒昧呼唤王爷,还请见谅。”
萧逸含笑坐下,看看桌上的棋盘:“当今天下,三大情报组织之一『迷迭天』的主人,看得起区区萧某,多年来,琴棋论交,不弃粗鄙,实是我萧逸之幸。先生既有兴致,我总要奉陪一二的。”一边说,一边取了棋子,信手放下。
“我与王爷相交至今已有四年,难得王爷不以草莽视我,纵国务繁忙,也仍愿时时陪伴对奕手谈。可惜四年来,我一向败多胜少,今日,总是要报仇了。”苏慕云含笑落子。
“只怕未必吧!”萧逸落子如飞,脸上笑意从容。
“如今王爷诸事繁乱,心绪不宁,我乘此机会邀战,虽有些胜之不武,却也顾不得了。”
“先生此言何指?恕我愚昧,不能领悟。”
“大秦国暗怀鬼胎,遣使联姻,神秘高手,一剑破千军,深浅难测。楚氏一族势力庞大,难以根除,皇太后爱子心切,屡屡针对王爷。而再过一个半月,皇上就满十六岁,依祖制应当还政于他。各方势力,诸王大臣,楚氏宗族,后宫之主,都在看着王爷。此时此刻,没有人肯坐待事情发展,必会竭尽全力施展。大变将起,王爷之心,安能不乱?”
“先生不愧是迷迭天的主人,果然消息灵通得很,就连朝中王公大臣都未必明白的隐秘,也一清二楚。”
两人笑语寒暄之时,下子如飞,黑白之间,险恶重重,层层布局,厮杀得无比惨烈,可两人的对话,却都带着笑意,轻轻淡淡,把关系无数人生死祸福的事,闲闲讨论。
“我知道的事,说不定多的连王爷也会小小地吃一惊。”苏慕云淡然道:“比如董御史入宫谢恩,出宫之时却满头鲜血。”
萧逸笑着摇摇头:“董仲方虽然看我不顺眼,我却十分敬重他的风骨。若他还在户部,掌握举国钱粮大权,对我会有很大的障碍,我或许会不得不杀他。但如今他只是御史,直言不惧是他的本分。无论掌权的是谁,都需要这种可以带动清议的大臣,有铮铮铁骨的臣子,才不会有胡作妄为的昏君,朝堂中,有不同的声音,才可以让皇帝不被溢美之词冲昏头脑。”
苏慕云笑着望向他:“王爷对董仲方再三容情,为的,仅仅只是敬重君子吗?若是如此,我会敬王爷胸襟,却再不会认为王爷是英雄明主了。”
萧逸哈哈一笑:“不敢欺瞒先生。如今我执掌国政,朝臣中,虽然没有几个人敢于明着表现不满,暗中多少会有非议。那无数对我效忠之人,更不知有几个怀有二心。有董仲方在,处处与我做对,自然会吸引到很多拥护帝室正统的人。只要有他在,暗中监视他的交往对象,我就能很轻易的分清敌我。”
“主公以如此赤诚待我,我敢不以真心相报。”苏慕云含笑落子。
萧逸手里拈着棋子正要放落,听了这句话,猛然一震,以他的镇定,竟当场失控,任棋子滑落棋盘,失声道:“先生说什么?”
“举手无回真君子,主公,你可不能反悔赖棋。”苏慕云抓紧机会,一子放落,棋盘间大局已定,他更是笑得畅快:“我说,主公以如此赤诚待我,我敢不以真心相报。”
萧逸再也无心顾及棋局,猛然站起:“我与先生相交多年,数次相求,终难得先生屈就,为什么如今局势危急,皇上亲政在即,先生却改变了心意?”
苏慕云笑着也站了起来:“主公不会是嫌我粗鄙,不肯收纳吧?”
萧逸喜之不尽,竟伸手握住苏慕云的手,急道:“萧逸能得先生,实是如鱼得水……”
苏慕云笑着打断他的话:“主公不用说这些话,话说得再好听,棋盘上,我也是不会相让的,这一仗,主公是输定了。”
萧逸为之莞尔,复又坐回去,取棋要下,却觉棋盘之上,黑白之间,一片纷乱,一时竟沉吟不定,手中棋子迟迟不能落下。
苏慕云轻轻叹息,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到:“京城局面再怎么纷乱都不足惧,我怕的,是王爷此刻乱了的心啊!”
第三章 情利两难
萧逸一边与苏慕云下棋,一边淡淡把今日入宫以来发生的事,全部告诉苏慕云。除了与楚凤仪之间的一些私隐外,其他的事,纵关系再大,也绝无隐瞒。
苏慕云一边听,一边沉思,徐徐落子之间,慢慢整理着思绪:“看来大秦皇帝对主公是又惧又恨,非除主公不可啊!只是那绝世高手,到底是何等人物,我竟丝毫不知,迷迭天在大秦的人马,完全没探出秦国皇帝手下有如此人物。看来,我需要重新调整一下迷迭天的情报收集网了。不过,有关董仲方,我却觉得主公太轻视他了。”
“董仲方?”萧逸微微皱眉:“先生何以教我?”
“董仲方耿介忠直,言出无忌,不知参过多少高官显贵,而这些人,并不是个个都像主公一样有如此大胸襟。可是董仲方却直到今日还活得好好的,主公从来不觉得奇怪吗?”
萧逸握住棋子的手略略一紧,沉声道:“先生……”
苏慕云轻叹道:“迷迭天的情报收集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但多少也能探出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董仲方当年做户部侍郎时,就因为顶撞上司,被户部尚书看做眼中钉,曾派人刺杀他,但派出的刺客,如泥牛入海,生死不知,再无消息。至今为止,我所探出的,刺杀董仲方的行动,共有五次,其中有三次是由诚王和瑞王所指使的。可所有的行动,都在无声无息中被化解,派出的刺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猜这次诚王派人调戏董小姐,也是存着试探董仲方虚实之心。”
萧逸长叹一声,再下一子:“我确实太轻敌了。”
苏慕云一笑摇头,信手又应一子:“董仲方虽然有些难测深浅,却没有真正影响大局的份量。对于他,轻敌不是大忌,只要能及时发觉就好了。要成大事者,最忌的是心慈手软,当断不断。”
萧逸提起一子,久久不落,只觉棋盘中纵横杀伐,败局已定,长叹一声:“这一局果如先生所料,我败了。”
苏慕云也长长一叹:“主公不世英雄,奈何爱心太重,不忍舍子。主公明明不是如此轻易认输之人,纵身处任何劣境,也必会苦战到底。主公请看,只须在此处放下一子,自绝生路,放弃一大片棋子,反能再开生机。主公棋道远在我之上,不会看不出这一招,为何甘心认败?”
萧逸站起身,目光茫然望向天际:“苏先生,他毕竟是君,大义名分都在他处,我若动手,从此再无退路,纵然成功,千古骂名抹之不去,天下人又将如何看我?”
“何为大义?何为名分?千古功过,谁又去理会他人如何评论。天下人只要安居乐业,根本不会在意王位上坐的是谁。”
苏慕云站起来,走到栏杆旁,望着楼下喧哗市井:“主公与我四年相交,处处敬重,纵然我屡次拒绝主公的盛意,主公也从不曾对我动过杀机,我的确感动至深。但我愿投主公,却不是为了这些,而是因为……”
他望着楼下,目中闪过深刻的感情:“为的是,这下面,无数的百姓。”
萧逸站到他身旁,和他一起倚栏下望。
大楚国的京城,繁华富有,街市热闹,百店林立,人来人往,笑语喧哗,百姓的眼中、脸上都带着快活的笑意。
“当今天下纷乱,诸国征战不休,国家兴亡灭败,不过转瞬间事。多少国家,君臣朝夕做乐,逃避现实,百姓十室九空,皆死于战乱。可是,看看这大楚国都,何等热闹繁华,百姓安定喜乐,君臣安享富贵,都只是因为大楚国有一个萧逸。有你在,天下诸强,不敢正视大楚。有你在一日,楚国百姓就有一天好日子过。皇帝是谁,有什么重要?名分归于谁,我也不在乎,我只知,君为轻,民为重。大楚国,要的是一个可以安邦定国,守土护民的君主,而不是一个残横暴虐,只知逞一人之快,从不顾万民祸福的任性孩子。”
苏慕云声音初时平和,渐渐沉凝威严起来,望向萧逸的眼神,亦是肃然一片。
萧逸黯然道:“他是我的侄儿,今天,他叫了我许多声叔叔。”
“现在,他口中越是这样叫,心中便越是忌恨倍增。”
“我知道他是在做戏,就算明知如此,听到他这样叫我,心总是会软的。”
苏慕云冷笑一声:“让主公心软的,只是一个侄儿吗?”
萧逸神色一变,素来温和的眼睛里忽然射出凛然威芒,沉声道:“苏先生!”
他与楚凤仪之间的纠缠并不是秘密,只是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隐痛,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毫无顾忌地点出来。
“主公,如果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那个早已习惯处于千万人之上的皇太后,还会接受你吗?儿子和情人相比,谁最可靠?谁更亲近?如果你们之间只能留一个,她会选择谁?这一切,以主公的才智,不会不明白,只是不肯去想罢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转眼即过,皇帝亲政之时即到,到时你如何自处?缓兵之计总有时限到的时候,皇帝与大秦联姻,秦国的势力侵入楚,主公如何应对?主公,天下早已在你指掌之间,只是你自己不肯去取。主公苦忍多年,可曾得到回报?倒不如奋而一击,肃清隐患,到那时,也由不得她肯不肯了。”
“苏慕云!”萧逸声音肃厉,但其中惊惶之意,却比愤怒更甚:“你怎能……”
苏慕云脸色不变,语气坚定:“主公,英雄的仁义,与妇人的仁义不同,欲成大业,岂可受诸般拘束?我愿投主公,是因为你心怀天下,心怀百姓。明明知道秦国来使不善,却因不愿给秦国动兵的口实而不肯杀死纳兰玉。可是皇太后她做了什么?明知秦国虎狼之心,明知楚国没有你,必成诸强吞并的目标,她也还是要借秦之力来对付你,两相一比,高下立见。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这一局,关系着天下无数人的生死祸福、身家安危,愿主公不要再迟疑。”
萧逸握拳,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气,然后睁开眼,转身走回棋盘前,伸手取了一枚棋子,手停在空中,却迟迟放不下去,只是捏棋的手指越来越紧,手背上竟开始爆起了青筋。
苏慕云轻轻叹息一声:“罢了,主公不忍,我也不再勉强,这大好头颅,一腔热血,便陪着主公,一起抛洒便是。”
他声音虽轻,萧逸却如受重击,再次闭目,在心中低唤一声:“凤仪。”手中的这枚棋子,终是沉沉重重地落了下去。
当苏慕云和萧逸楼头手谈之时,重重宫宇内的皇太后却坐立不安,连声吩咐,将秦福、高寿两个自己宫中最好的高手,全派去皇帝身边服侍,却仍心神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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