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霄长眉一耸,右袖平平掠出,一声尖利的啸音破空而来,铛的一声,羲和剑已飞至他手中。望舒剑则缓缓落下,夙瑶微一沉吟,终于上前拿在手中,缓步走到他身边,朗声道:“我来助你。”
紫英愤懑满怀:“掌门!您——!”夙瑶沉沉望着三人,厉声截断:“琼华飞升,兹事体大,容不得你们几个继续妨碍!”轻轻抚了抚剑身,左臂向外一分,手上捏了个剑诀,右手横剑当胸,冷笑道:“你们三个,现在与我动手,便是消耗韩菱纱的元神!可想清楚了?”
天河暴喝一声:“你——!”夙瑶冷然不语,玄霄嫌恶地看着她,皱了皱眉头,转向天河三人,放声狂笑:“云天河、韩菱纱、慕容紫英!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铮铮两声,天河紫英双剑出鞘,二人握剑在手,可面对着眼前之人,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
玄霄神稳意定,双目炯炯视来,天河和紫英与他目光一接,便觉身前一股浩瀚磅礴的气势迎面压来,直如泰岳之倾、黄河之泄,威势逼人,几难抗拒,不知不觉间,竟将进击之意尽数压了回来。二人凝神自守,却是难以抵挡那股雄浑无畴的杀意,双腿微颤,头顶上不住渗出的汗珠一滴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对面的玄霄神色不动,全身上下透出的那份气势却仍在不断攀升,愈加凌厉,就在两人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突听见天河一声大喊,身子如离弦之箭,一纵而上,慑天剑剑尖锋芒闪烁,向着玄霄胸前,猛刺了过去!
玄霄冷笑一声,竟不出剑,左袖一拂,袖中藏掌,拍向天河胸口。掌未及体,天河已觉一阵无比炽烈的骤风狂飙而至,剑招急变,连忙侧身躲开,那阵风从他面前斜斜扫过,脸上一阵热辣辣的,如被烟熏火燎一般,甚是难受。那边紫英却趁玄霄分神出手这一瞬,缓过一口气来,清啸一声,飘身而上,从旁夹击玄霄。他平日里苦修剑法,对琼华派的各路剑招均极是精熟,他深知对手厉害,此刻一上来用的便是派中一等一精妙厉害的招数,同时将剑上内力催至十成,长剑过处,嗤嗤有声。以玄霄之修为,也不觉收起轻视之心,身形微动,避开了紫英这一剑,右手羲和剑疾挥而出,直指紫英胸口要害,左臂轻飘飘划了个圆圈,化开天河攻势,随即反掌击向天河。
他这一剑一掌,均是迅捷无伦,紫英深知羲和剑的厉害,不敢硬接,急忙退开,天河却来不及闪躲,只得伸出左掌,与玄霄对了一掌。双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天河胸膛间一阵血气翻涌,踉跄退开数步,眼前金星乱冒。
玄霄见他竟接下这一掌,面上微露诧异,朗声道:“好小子!看不出来,原来你也有两下子!”他收回掌来,巍然站定,隐觉掌心处一丝凉意慢慢沁开,凉意之中却又夹着一股炽热之气,双眉一敛,语气中竟有了几分佩服:“士别三日,真应刮目相看!当初在禁地授你凝冰诀,想不到短短数月间,竟让你修炼出能与凝冰诀融合一气的灼烈阳气!实在令我惊讶!云天河,你原本体质特异,如今更是内修仙功、外执神器,竟然还不知足?见我飞升,便心生妒恨、一力阻止吗?!”
天河怒道:“你——!我根本不是这样想的!”玄霄哼了一声,森然道:“你休要得意太早!我虽是没有你融合阴阳的修为,但双剑力量何其强悍霸道,若是全力施为,不逊于仙神之力!又岂是你们几个黄口孺子所能抵挡!接招吧!”呼的一声,身形倏然欺近,天河面前灼气如海涛巨浪,汹涌扑来。一瞬间,一道暗红色的剑影向胸口斩来!
天河气息混乱,眼看羲和剑已至身前,脚下竟是一滞,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身旁忽地传来一股大力,被紫英硬生生拉开数步,躲过了这一击。但这样一来,紫英自己也已失却攻敌之机,玄霄得势不让人,当下剑掌齐出,分袭二人,招数中更加浑厚狠辣。他口中说得狂妄,实力却是丝毫不逊,当真犹如天神下凡一般,霸气纵横,神威凛凛。天河和紫英经历过不少苦战,却是任何一次,也比不上今日之战的险恶,几乎是举步维艰,剑上的招数全然被对手所克制,身法亦渐转散乱。两人拼力抵抗,却是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想要回击一招,也是不能。再撑片刻,二人情势几乎已山穷水尽,眼看数招之内,便将败落无疑。天河心内又一次弥漫起绝望之意:“难道,我们就这么败了?菱纱怎么办,她……”不自觉向菱纱望去,猛然之间,神色巨变!
只见那边,韩菱纱被夙瑶步步紧逼,已退到平台一角。当天河向玄霄出手的那一刹那,她情知三人不肯罢休,面容一紧,当即也挺剑向菱纱攻去。两人相斗,结果可想而知。夙瑶在派中修行,已有近三十年之久,她资质虽不甚高,可为人好胜,便是当了掌门之后,仍是修炼不辍,对琼华派的剑术心法更是毕生浸淫于其间,道行之高,岂是像菱纱这样一个入门不久的女弟子可比?何况菱纱并未真正修习琼华派的武学仙术,更何况此刻菱纱体衰力弱,而她手上,拿的又是时刻在消耗菱纱元神的望舒剑?!
夙瑶将菱纱逼到台边,情知自己胜券已握,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她方才与菱纱动手,一招一式都极有分寸,绝不至伤了她的性命,否则若是菱纱一死,飞升大业,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她如此作为,只是意欲消耗菱纱体力,待到她无力抵抗之际,立刻出手擒下,以她为人质,威逼天河等人罢手。眼看菱纱招数越来越缓,面上得意之情更甚,望舒剑寒光大盛,叮叮两声轻响,菱纱双手短剑已被磕飞,她手腕一酸,脸色又是一阵惨白,身子斜靠在台边石栏上,竟已无力动弹。夙瑶抢上身来,伸指便向她胸前穴道点去!
突然,身后风声大作,一个愤怒到极点的声音大吼道:“住手——”
夙瑶猛然转身,只见云天河身子腾空,已扑到自己面前,右手长剑斜劈下来,左手却向望舒剑剑柄抓去。夙瑶上次险些被他夺剑得手,心下羞怒之余,已有防备。见他今日仍是如此招数,不由得微微冷笑,身子一侧,望舒剑顺势一带,天河左臂上,登时被划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天河——!!”一串鲜红的血珠洒落在台上,同时落地的,还有紫英和菱纱悲痛的呼声。
夙瑶一招得手,正暗自得意时,却见天河眉头皱也不皱,慑天剑刺到身前,剑尖猛地转向,斜挑向夙瑶右腕。夙瑶大惊之下,刚欲回剑相抗,却见天河左掌又出,全然不顾伤臂剧痛,直拍向自己胸口,她万没想到天河受伤之后,还是如此顽强,惊惶间抽身欲退,右腕蓦地一紧,只见天河那只本该击向胸口的左手,居然中途突然变向,抓住了自己。右手上登时一麻,不自觉松开了望舒剑。天河左手急放开来,翻腕一握,已将望舒剑夺在手中。右手慑天剑一横,将夙瑶逼开数步。这一套招式倒也并不十分巧妙,只是来势古怪,大出人意料之外,更兼快得出奇,从出剑到夺剑在手,只不过是一扑之间。天河那一次夺剑不成,这些日子来头脑里翻来覆去思考的这一扑一夺,便是为了今日这一刻。任是夙瑶修为再高、经验再丰,猝然遭袭,也不觉着了天河的道。
天河甫然夺下望舒剑,身子尚未落地,身后炎风已至,夹着慕容紫英的惊叫声:“天河,当心——”
天河方才为夺下望舒剑,已然耗尽全身体力心神,此刻身子尚未落地,哪里有机会躲开玄霄背后斩来的这一剑?眼看天河就要被斩为两段,紫英想要拦截,也已不及。急切间奋力拼上,长剑直刺向玄霄面门,这一招是“围魏救赵”之意,想逼得玄霄撤剑自守。
他这一剑刚递出一半,只听铮的一声巨响,右臂剧痛,虎口已然震裂。手中长剑断成两截,剑尖直飞上天,过了许久,方才落下,嗤的一声,直没入脚下地面中。玄霄这一指轻弹,竟有如此威力,他左手震断紫英长剑,右手羲和剑斩去的势头微微缓了一缓。天河于百忙中一个拧身,猛然间,只见背后一道七彩光华迸射而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原来玄霄这一剑,正斩在天河身后背着的后羿射日弓上,天河有此神弓阻了一阻,方才勉强挡下这一击。但见平台上天河的身影,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砰的一声,飞撞在台缘石栏上。他全身已经脱力,右手中慑天剑已然远远飞落到了台下,只有左手还紧紧地握住望舒剑不放,他勉力想要站起身来,忽然间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玄霄方才的那一剑,虽然没有斩中,可剑上附着的浑厚内力,却已将他击得五脏尽伤。
韩菱纱拼着全身的力气,飞奔到他身边,哭叫道:“天河,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天河情势本已不妙,但若谨慎自守,纵然败落,尚不至受此重伤。可是他方才为了夺剑的那一扑,等于是将自己的后心卖给了玄霄,果然当即被其重创。场上所有人都看了出来,他这一举,已无异于拼出了自己性命。
天河面如金纸,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颤抖着向她晃了晃手中的望舒剑:“菱纱,你看……我早就说过了,会把望舒剑夺回来……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菱纱见他臂上、口边鲜血长流,惊痛交集,已是泣不成声。天河犹在低声喃喃道:“菱纱,你快拿着这把剑……赶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他却没有想到,菱纱纵然有力气逃走,难道她竟肯丢下他,一个人离开吗?
玄霄收了剑招,将羲和剑笼在大袖之中,负手迈步,走到他二人跟前。身前蓝影一闪,慕容紫英强忍手腕剧痛,纵身挡在云韩两人前面,望着师叔,颤抖道:“师叔……你已经杀了青阳长老和重光长老,还要再杀人吗……”
玄霄看都不看紫英一眼,一双俊目只是紧紧地盯着重伤的天河,吐出一口长气,徐徐道:“把剑还来。”
天河动也不动,玄霄叹了口气,悠悠道:“云天河,我不想杀你。”
天河仍是一句话也不说,紧紧地攥着望舒剑。菱纱啜泣着,拉住他的手。两个人摇摇晃晃,相扶站起,看着对方虚弱憔悴的容颜,心中伤痛之余,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欢喜。
“到底,我们两个是在一起的……”
天河和菱纱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两颗头靠在了一起,比头靠得更近的,是两颗满溢着深情的心。
他们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是封神陵的神弓、即墨的烟花,还是巢湖边上,那一夜的篝火?
玄霄望着天河,眼中神色渐转黯淡,眉间涌过一抹淡淡痛意,忽地纵声长笑,笑声中不胜凄凉,却也充满了杀机。他立在当地,右袖如迎满了风,鼓荡欲裂,羲和剑红光闪耀,锋芒尽露!
紫英面色惨然,也缓缓闭上了双眼,身子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遮蔽住天河和菱纱。
整个世界似乎静止了,当它再一次动荡起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景?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个庄重威严的声音:
“玄女有命,普告万灵!”
台上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都是一诧,玄霄杀气稍敛,大袖松弛下来,皱眉向天上望去。却见半空中一道金光徐徐降下,光影之中,缓缓幻出一个女子,那人穿着一身淡黄色道服,衣装上金光灿然,于华丽中尽显高贵之气。众人看到她的容貌,无不怔然失色,只见她五官神态,无不与派中供奉的九天玄女一模一样,她面上宝光浮动,比之匠人雕成的塑像,更多了几分雍容。众人惊讶之下,心中各怀疑念,只有夙瑶面上极是惊喜,脱口道:“您是……”
那女子凝视台上众人,朗声说道:“本座乃天帝驾下九天玄女,奉命相传神界旨意。”
夙瑶面肌颤抖,狂喜道:“九天玄女娘娘……真的是您,终于、终于……琼华派已升至昆仑天光处,琼华派多年夙愿,终于我手中达成!”下方的卷云台上,也发出一阵惊呼声,众弟子喜出望外,一片欢腾。他们心目中一直膜拜的神灵,竟然出现在了面前,她是来赐福于自己的么?是来引渡众人飞升成仙的使者么?
然而他们很快就无需猜测了,只见九天玄女的面上,巍然萧肃,冷若冰霜。
“无知!凡心入魔,妄想升仙。”那神圣的声音中,竟是深深的鄙夷之意。
夙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众弟子的欢呼声也登时哑了,脸上分明是两个字“不信”。为什么?琼华派明明已经升到了仙界底端,连昆仑天光都已照耀到了派中,为什么派中之人还不能飞升成仙?!
九天玄女神情峻厉,目光从琼华派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冷声道:“天帝有命,琼华派逆天行事,犯下滔天罪孽,令其受天火焚烧,陨落大地。派中弟子打入东海漩涡之中,囚禁千年!”又望向天河三人,语音中稍稍舒缓,扬声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慕容紫英、云天河、韩菱纱虽为琼华弟子,心中却存清明善念,故可免去此劫。”
夙瑶浑身发抖,心中惊痛之余,更是无尽的惶惑,低声喃喃道:“不、不……为什么、为什么……”玄霄陡然变色,长眉立起,暴喝道:“岂有此理!什么天帝之命!我琼华派已至昆仑天光,飞升近在眼前,何须别人来代天授命!”
九天玄女淡然望着他,朗声道:“玄霄,一切因果,皆由自生。神界确也只是‘代天授命’,旨在维系天道不坠。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六界生灵,概莫能外。尔等逆天而行,又岂能无谴?”
玄霄哈哈大笑,面容中却是万分愤怒,自己苦苦追寻了二十几年的梦想竟被面前这个所谓的神明一言抹去,忿然怒吼道:“好个天道!好个逆天而行!简直是一派空谈!世间天灾人祸,茫茫如许,救不胜救,神界不恤苍生,却要碍我琼华升仙,莫非也是遵循天道?!”
九天玄女神色微凛,淡淡道:“不错。南斗掌生,北斗注死,所有生灵往复六界之间,寻常病苦如是,天灾人祸亦如是,此之谓‘天之道’,而非‘逆天救世之道’。彼琼华派人心成魔,恶念万般,却妄图升仙,实乃天道不容!神界代天行诛,正是遵天道而行!”
玄霄眼中杀气大起,狂笑道:“什么天道!不过是神界一面之辞罢了!我琼华派修仙数百载,倍历艰辛,如今成仙在即,岂由得你们一句话否决!给我滚回天庭!!”右臂猛挥,一道红光劈空而来,竟向空中浮现的九天玄女斩去!他方才怒斥时,手上已在暗暗畜力,此时猝然出手,发出的剑气上带着十成功力,风声尖啸,势不可挡。
九天玄女轻蔑地望着玄霄,那道剑光射到她身前,她只轻轻一拂,便将其轻易击散。与此同时,玄霄只觉手臂一麻,羲和剑铛然落地,整个身子一动都不能动了。只听九天玄女冷笑道:“蝼蚁之力,敢与天争!凡人无识,但觉自己命如草芥,神明高高在上,却不懂天道有常,即便是神,也只能依天命而行。玄霄,蔑视天地,只会令你入邪更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玄霄身不能动,面上狂意却不稍减,放声怒啸:“苍天在上,我自敬畏!但若让我任由神界驱使,却是妄想!”九天玄女冷然不语,夙瑶忽然抬起头来,不甘的高叫道:“娘娘!我辈确实心怀妄想,希冀以凡人之力,修得仙道,纵然这一切有错,可本派数百年来,斩妖除魔、护佑世间,难道就毫无功德,竟要落此下场吗?”
九天玄女肃然摇头,望着夙瑶,朗声道:“善恶行止,本无人界、妖界之分,妖不为恶,为何杀之?琼华派因一己贪念,屠戮幻瞑界,又与邪魔何异?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为仙!”
夙瑶面色一悚,喃喃自语:“……欲求仙道、先修人道……”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身上如同失去了全副气力一般,随着精力一同消散的,还有几十年来奉为圭臬的东西。她低声自言自语许久,终于缓缓走到九天玄女面前,颓然跪倒:“……夙瑶知错,甘心受罚。”
九天玄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点了点头,道:“既然知错能改,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尔囚于东海漩涡五百年后,便自入轮回去吧。”夙瑶苍白的脸上神采略复,连连顿首。玄霄斜睨着她,冷笑不绝。
九天玄女猛地一拂袖,琼华派地面上立时剧烈震动起来,卷云台上,许多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天涯彼端,隐有无数火球,急速向这边飞来。她紧接着长袖一扬,众弟子全身被红光包裹,惊叫声中,向着东方远远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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