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刘青已当了华光市委书记,还兼着地委委员,也是副地级干部了。在公安干警和于郑们的全力维护下,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十几个披麻带孝的告状者也被领了进去。狄小毛下了车,在几个市委主要领导的陪同下,终于进了市宾馆,在一个大套间里坐定了。这时,狄小毛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个多嘴多舌的老头子,不正是多年不见的卢卫东吗?
服务员川流着走进来,手忙脚乱地沏茶,摆水果,狄小毛想制止,抬抬手又懒得说什么了。
瘦小、木讷的刘青忙为他点烟,一边嘿嘿地赔笑说:真不好意思,让省长大人受惊了,我们这些在基层的,真是罪该万死。不过,您老人家出门下乡,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下个通知,我们也好到地界上迎接一下呀?“看小说,就上·小说阅读网(http://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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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绝尘的美
237.一种绝尘的美
看他那个嬉皮笑脸的样子,狄小毛突然觉得很纳闷。才一年多不见,这小胖墩似乎也变了一个人,变得沉稳、自信也油滑了许多,是因为研究生文凭到手了,还是因为地师级待遇在作祟?或者是因为已经嗅到什么味道,不再把他这个出了事的副省长放在眼里了?
狄小毛也只好打哈哈: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是华光人嘛,在这里你是父母官,我是你的臣民呀。再说,我回家乡来看看,还打什么招呼呀?
那倒也是。当领导的,打招呼那叫体恤部下,不打招呼那叫微服私访,对吧?
这番话,逗得周围的几个人也都笑出声来。
玩笑归玩笑,咱们还是说点正经事吧。狄小毛这天心情很恶劣,一下子就沉下脸来:今儿这一幕,倒的确给我上了一课!看了那个情景,我真的感到非常痛心,也非常气愤!我在内参上的那个批示大家都见到了,我也请示了省委白书记,王强既已逮起来,调查取证工作就要抓紧进行,排除一切阻力,下决心清除这个**分子。这会儿我不想就这个问题说什么,我只想说的一点是,我对自己用了这么个人感到特别痛心,也非常地难过。这个教训是非常深刻的,我要向所有的人表示道歉!
也许狄里变得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狄小毛停顿下来,端起茶杯慢慢地喝水,大家依旧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找不着一句恰当的话说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刘青反应快,独自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您太言重了。其实嘛,怎么说呢,咱们当领导干部的,哪能每个人都看得那么准,每个人都选得那么妥,那不成神仙了?再说呢,人总是要变化的,王强这个人我不熟悉,但据我来华光这一年的有限接触,特别是听了许多人的介绍,这个人还是有他的优点,特别是当年还是很不错的。您选用他,那是在那个时候、那个阶段,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您也早已离开华光了,所以他的变质、他的问题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您根本不必在这个问题上自责什么……
经他这么一说,狄小毛更感到难堪了。他甚至有点怀疑起来,闹不清这番话是在讽刺他还是安慰他。四周的人都应和着刘青的话,一律朝他微笑,但这笑脸后面隐藏的别的东西,却一点也看不清楚。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一个个人影,狄小毛感到似乎有什么把他与大家隔离开来,自己的心情、感触都很难叙说出来很难让人理解,自己与周围这个世界越来越无法沟通,就像大地与天空那么遥远……
第二天,他便离开华光,又返回了省城。
他心情沉重,只想找一个人诉说点什么。翻开电话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却觉得和谁说都不合适。平时自认为有那么多朋友,这会儿他才觉自己孤独得可以。最后他想到了筱云。
许多日不见,她出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可是,电话打到家里,没人,打到单位,也没有人。气得他扔下电话机,在办公室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就像一头被囚困的黑熊。就在这个时候,筱云突然自己来了电话。声音急促又沙哑,问他有时间没有,她想见他。
狄小毛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段时间噩耗频仍,他的心就总悬悬的。等放下电话,狄小毛就直奔筱云家。筱云住的是省文化厅的宿舍。走在黑咕隆咚的楼道里,不时被脚下的东西绊一下。一只硕大的老鼠顺楼梯而下,见了人都不躲不躁,显得极有绅士风度。
一家家的屋门都很破旧,安的防盗门也都是低档的那种,但门口残存的对联却一个比一个醒目、长大,有一幅竟从地面直到顶棚那么长,大书着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情几个斗大的字……
狄小毛忙了片刻才想起来,原来这就是筱云家。
开门的正是筱云,手里还提着一堆杂物,似乎要出门。这是一套极普通的单元房,两室一厅,空间窄小的让人换不过气来。两人在小小的客厅里坐下,便有点促膝谈心的味道。岁月的风雨可以剥蚀许多女人的美貌,却更会积淀一些女人的气韵。也许在年轻的时候,筱云算不上特别光彩照人,但此时的她绝对是一个风姿出众气韵高雅的中年女人,甚至有一种绝尘的美,就像来自另一个星球。只是脸太白了,似乎有一种病态,看得他心里凄凄楚楚。狄小毛坐下来,默默地抽烟,不知该说什么。
筱云也不说话,一直怔怔地看着他。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忽地伏在他腿上,呜呜地哭起来。狄小毛心里一震,只觉得顷刻之问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一只多年珍藏的花瓶破碎在地上……但他又不便问,只好任她呜呜地哭个痛快,依然修长的腰身搐动成一条蛇……抚着那夹杂着白丝的一头长,狄小毛感到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忍不住俯下身来,在那散着香气的浓里吻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筱云终于抬起头来,泪眼涟涟、长散乱的她越凄凄楚楚,看得他越心碎。
怎么了?
我……实在受不了啦。我觉得自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就要崩溃了。
筱云说着,眼里又涌出泪来。
狄小毛只好不坚决地说:不,绝不会的!不管遇到天大的事,我相信你是坚强的,你一定能挺得过去!
坚强,你觉得我坚强吗?
当然。你这一双柔弱的手,实际上充满了过许多男人的力量。
狄小毛说着,把她的两只手都握起来,捧在自己手里,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似的。
看到筱云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狄小毛尽可能开玩笑地笑着问:好啦好啦,我的小孩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到底生了什么事,韩笑天呢?
一听这话,筱云刚刚明净的脸上又立刻掠过片片乌云,阴郁得像要下雨。好半天,才叹着气说:
在医院。
怎么,他病了?
不是,是车祸。
啊……狄小毛惊叹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生命有时是那样坚强,有时却又显得格外脆弱,这其间的转折与变幻真让人无法捉摸。这些年来,自从筱云和韩笑天结了婚,狄小毛就一直把他们当成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就在他为褚书记儿子小虎的事犯难的时候,韩笑天还为他四处活动,怎么就一下出车祸了?狄小毛心里乱乱的,好半天才问:
不严重吧?
生命自然没问题,可是据专家会诊的结果,恐怕这辈子站不起来了……
什么,不可能吧?
狄小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定定地看着筱云那一双泪汪汪的眼,直到筱云又使劲地点头,才无力地垂下头来。这消息来得太突兀,也的确太残酷了,特别是对于筱云来说。
筱云还不到四十岁,又没有孩子,今后的路长得很哪。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整日守着一个能吃能喝不能动的瘫子,那绝对不是一种人的生活。况且筱云又是从那么温馨的家庭里走出来的,又有着她自己的事业和追求。自从举办画展以来,筱云在书画界声誉鹊起,现在正当壮年,事业正如日中天……
狄小毛越想越害怕,再不敢往下想了,只好又嘿嘿地笑一笑,他觉得自己的笑那么虚伪,简直比哭还要难受:我想不至于吧,像你这么好一个人,上天怎能够如此不公?咱们省的医疗水平你是知道的,什么权威,都是狗屁。报上最近登了一个消息,一个人高烧不退,又是B,又是专家会诊,花了两万多块钱不见效,后来北京来了一个教授,给开了两元钱的四环素倒治好了。
所以,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那些鬼话,还是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治一下,保准能站起来。
筱云也陪着他苦笑:我也但愿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说实话真的不太可能了。这几个专家,就是专门从北京请来会诊的。据他们说,他这伤比桑兰还严重得多,桑兰在美国那么好的医疗条件下都无法恢复,何况是他……过去我不信命,现在想想,也许这就是命吧,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
不等她再说下去,狄小毛忙说:
你千万别说得这样绝对。我们还可以这样想,现代医学展这么快,几乎每天都有新药品、新医疗手段问世,现在被判为不可能的事,也许几年之后就完全可能了……
但愿如此,那我们就等待这个医疗奇迹吧!
说到这儿,筱云站了起来,独自走到窗前,怅望着外面。狄小毛也跟过去,站在她的身边。他分明地感到她热扑扑的身子瑟瑟抖,连忙去扶她,两人紧紧靠在了一起。“看小说,就上·小说阅读网(http://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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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日夜晚
238.那个夏日夜晚
筱云依旧望着窗外说:这两天我的心情特别灰暗,孤独无助,就像独自在大海上漂浮。本来,有一家企业愿提供一大笔赞助,让我去欧洲留学两年,现在不可能了……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你都不在。你要再不回来,我真的就支撑不下去了……
现在好点了吗?
人,还是需要点依靠的……好啦,说说你吧,是不是你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进来时一看你脸色就不太好?
狄小毛心里一动,嘴上却说:没有什么,我挺好的。在咱们这个社会,你甚时听说当领导的还有麻烦?
你呀你,什么时候都改不了年轻时的毛病!筱云忽然凄凄地笑起来:我真的希望你一直保持年轻时那一种精神,真正干一番事业,为我们这个时代抹上浓重的一笔。现在,像你这样的干部不是很多,而是太少了。如果有更多的人像你这样,一门心思操在工作上,又能保持一种人格的独立和文化人的节操,我们这个社会就必定会展得更快一些更好一些……
是吗?你真的这样认为,那我就太荣幸了……狄小毛自嘲地说着,不敢再看她一眼,似乎生怕她看透自己的整个内心。心里想,如果我真把自己这一辈子做的事都讲出来,不知你还会这样认为吗?
那一年是多事之秋。
就本省来说也是这样:先是华光市公安局局长王强前不久刚刚授予全省十大新闻人物称号,很快便从令人炫目的光环中一头栽了下来,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紧接着是华光集团及其核心企业华光钢铁厂正式宣告破产,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引起深、沪股市一片动荡,综合指数狂泻数百点,这是本省破产的第一家大型国有企业;而此后不多久,负责华光集团破产操作的狄小毛副省长,又被抄了家,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这是本省受到处理的最高级别的政府官员,再一次创了历史之最……
这是第二年春天,省报记者采访新任省纪委书记张谦之后写成的一篇报道。那时,狄小毛已决定离开省城,正在家乡背山面水的山坡上构筑那个暮年的归巢。当陈雪霖气哼哼地把这一切告诉他时,他平静地说:说得好,这的确是三大成就啊!
自从他当上副省长,华光集团就已纳入了破产程序,白书记和郝省长在一年一度的工作报告中,也一再讲要加快实施步伐并摸索出一套成功的经验。可是在具体操作中,他却感到阻力越来越大,压力来自于方方面面,就连陈雪霖也劝他适可而止。
就在那个盛夏的夜晚,他被陈雪霖糊里糊涂叫出去,摆了几十桌的盛宴,说是为他祝贺,实际上等于向他下了个最后通牒。那一夜狄小毛酒喝得不多,不管是谁来敬,都一律只碰不干。然而酒不醉人人自醉,很快便感到眼前的景物都移动起来,一个个人影都模糊起来,黑脑袋连成一片,各样的面孔都变成一片讪笑又可怖的脸,同时他也更清醒地意识到,不管自己是省长还是书记,或者更大一点的官,都必须面对这黑压压的一片。
这些人单个来看,也许非常渺小,不值一提,但合在一起就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一股滔滔不绝的山洪,足可以摧毁一切、淹没一切……也许他现在可以采取的最好办法,就是张谦之和他讲的上策,继续为华光注入资金,为工人补工资,能过一天算一天,能走到哪里算哪里,毕竟咱又不会当一辈子的省长,也许用不了一年,这个球又被别人拾起来……
此后一连数日,狄小毛就深陷在这一矛盾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生了一件大事,魏宝同的办公室里被人放置了一挎包炸药,魏宝同被炸成了重伤。当这一消息传来时,狄小毛正和省执纪执浃部门的人研究华光集团的查案工作。专案组的同志反复讲,朱友三这个人态度十分蛮横,自从逮起来之后要不就一言不,要说话就大讲他对企业的贡献如何如何大,造成的问题都是客观原因,不仅不应该逮他,而且应该给他记功的,要不是他在那里支撑着,这个厂早就垮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关于魏宝同被炸伤的消息,如一声青天霹雳炸响在所有人的头上。狄小毛的心在滴血。惊悸不已的人们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怎么回事,是什么原因,狄小毛却不住地冷笑。对于这一突**态,他其实早就有了一种预感,只是没想到会落到可怜的魏宝同头上。这些日子来,自从把朱友三逮起来,他其实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特别是上次宴会,与米良田、杨旭见了面,他就更加证实了自己的预感。从他们那奇怪的眼神里,他似乎就看出了一些什么……
等狄小毛赶到医院,魏宝同已成了一个被白布包裹得只露着一个嘴巴和鼻子的什么物器,被人们安放在病床上。而且这一张嘴巴和两个鼻孔上也插满了各种管子。只有从那输液瓶中一点一滴的流淌中,从旁边一台什么仪器上不断跳动的曲线上,可以判断这是一个活着的生命。家属和亲朋好友都围聚在楼道里,眼里噙满了泪。一些工人正聚集在四周,凶凶地瞪着每一个人,似乎和谁都有着深仇大恨。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向人们叙说当时的情景,手臂不住地在空中挥舞。狄小毛被医生特许,在病床前默默地停立了一会儿,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一个劲儿直往下淌。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爆出来,赶紧捂着脸离开了这里。
等回到办公室,狄小毛直接把电话打到省公安厅,下达了死命令,必须抽调最好的警员,以最快的度侦破此案。公安厅似乎从未见过这位顶头上司会这么大的火,动这么大的怒,连连应着,一口一个是,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放下电话,狄小毛又重新召集专案组开会。由于事出突然,专案组的人们也有点惊魂未定。自从进驻华光集团后,专案组就遇到了相当大的阻力,不论他们找什么人谈话,对方总是闪烁其辞,一口一个领导定的,你们还是找领导吧。不论走到哪里,都似乎有人跟踪。在他们住的房间里,几次现一些匿名的纸条,写着露骨的恫吓话。而且整个集团的帐务也是一团乱麻,据魏宝同讲,朱友三当了五年总经理、厂长,几乎一两个月就换一个会计,所以没有一本帐能对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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