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只剩下他心跳的声音。
侧耳听了听,身后没有一点声音。
难道,只是幻觉?
是自己太紧张了?
没事的,她已经死了。不关我的事,她是自杀的。
何家骏在心中自我安慰着,慢慢地平复慌乱的情绪。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子,睁大了眼睛望过去。
瞳孔急剧放大。
卧室的床上,空空如也。
宁惜梅的尸体,不见了!
地板上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变成深褐色的血块,如一块块黑色的泥土般。
怎么回事?
何家骏险些晕眩过去。
慌张中,他似乎看到门口有个白影一闪而过。
那位置……那位置,就是刚才他听到脚步声停止的位置啊!
何家骏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夺门而逃。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黑幕中。
这时,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在他的身后,一个白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轻蔑地讥笑。
白影摇了摇头,轻飘飘地“走”回卧室。
其实,那不能说是“走”,更像是“跳”。她的膝盖,似乎不能弯曲,两条腿像圆规的两个支脚,虽然没有电影中的僵尸那么夸张,却也让人油然而生出恐惧。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行走方式。
白影关上了门,又开始哼起了歌曲:“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灯亮了。
灯光下,白影的模样清晰地显示出来,赫然是宁惜梅的模样。
她的脸色,和何家骏所看到的一样,如木乃伊般,特别的苍白干瘪,明显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她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细细审视自己,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满意镜中的自己。
头发乱了。
拿起梳子,轻轻地梳理长发。
手腕上,赫然有道伤口,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结成褐色的伤疤,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显眼。
宁惜梅梳得很有耐心,仅仅靠一把梳子,她梳出了一个发髻,挽了起来,后面再缠了两条辫子,颇有些复古的味道。
然后,她开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看得出,她对自己的脸有些失望。
其实,她的脸型,本来很好的,瓜子脸,小巧微微上翘的嘴,水灵灵的眼睛,沉静的时候典雅文静,活泼的时候乖巧俏皮,不比网络上那些校花逊色多少。
可惜,现在,她的脸色,实在太差,一点水色也没有,仿佛一具毫无生命的死尸般,实在让人恶心。
宁惜梅轻轻地叹了口气,随手拿起茶壶,仰起头,对着壶口喝茶水。
那只茶壶,起码装了两公升的水,相当于七八瓶矿泉水,她却陆陆续续地全部喝光了。
整个人仿佛充了电一般,突然间红润起来。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却不再干瘪,隐隐有了几丝血色。
她张了张口,开始说话:“宁、惜、梅。”
她说的是自己的名字,却说得很拗口,似乎有些口吃,连音也没咬准。
而且,她还在出租屋里一步步来回踱步,仿佛在放慢镜头般,尽量让身体保持平衡,仿佛长时间卧病在床的病人般。
宁惜梅就这样反复练习着,练习了十几分钟,勉强和平常人一样,这才稍稍满意。
然后,她熄了灯,关了门,慢慢地从出租屋里走出来。
五分钟后,宁惜梅出现在青山湖畔的小路上。
和许多地方一样,南江市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绚丽多彩。五彩缤纷的霓虹拼命地粉饰坚硬冰冷的建筑物,在阳光下被压抑的各种欲望泛滥成灾,到处是一片莺歌燕舞。
天色不好,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漆漆的,几只老鼠穿梭在垃圾堆里啃着腐烂的骨头。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
“雨。”
这次,她把音节咬准了。
果然,没过多久,天空就飘起了剪不断理还乱的霏霏小雨,带着些许凉意,轻快地飞舞在她的脸颊上。
雨丝冰凉,仿佛渗进了心灵深处。
她却很享受这种感觉,竟然哼起了歌曲,欢笑着在雨中漫步。
宁惜梅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脸颊上露出两个淡淡的酒窝,黑色的长发随风轻舞。
“宁惜梅?”一个迟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她微微怔了怔,转过身,看到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眼神怪异地望着自己。
“真的是你?”男孩长吐口气。他和宁惜梅并不是很熟,生怕认错人。
宁惜梅没有说话,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孩。
个头比常人稍高些,估计一米七八左右,体型是这个年龄男孩普遍性的瘦削,却并不柔弱,相反有种如剑一般的锐气。脸庞棱角分明,显得坚毅沉着,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杨皓轩啊,何家骏的同学。”男孩笑着说。
“嗯。”宁惜梅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杨皓轩关心地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么冷的秋夜,又下起了雨,宁惜梅竟然只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独自在湖边散步。再联想到何家骏那个花花公子的性格,杨皓轩担心宁惜梅做傻事。
“你和何家骏吵架了?”
宁惜梅摇摇头,仿佛孩童一般,侧着脸,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好奇地望着杨皓轩。
虽然对宁惜梅没有想法,但被她这样一直看着,杨皓轩也有些窘迫。
“这小子!”他恨恨地骂了句,掏出手机,拨打何家骏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家骏吗?你在哪?”
“我在家休息。有什么事?”何家骏的声音有气无力。
“这么早就回家,不像你性格啊?”
“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要早点睡,没事我挂了。”何家骏很不耐烦的样子。
“等下,我和你说件事。我在青山湖畔,遇到了宁惜梅。她一个人在街上淋雨。你们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说什么?你遇到了宁惜梅?”
虽然隔着手机,杨皓轩仍然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古怪,似乎在微微颤抖。
“是啊?”
“她……她……她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就是脸色苍白了点,心情似乎也不好,穿得很少。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没……没吵架……”
“你要不要和她说几句?”
“不用了,我要睡了!”没等杨皓轩反映过来,何家骏就挂掉了手机。
再打,已经关机了。
杨皓轩苦笑,转眼看到宁惜梅幽怨的眼神,暗自揣测两人的感情肯定是出了问题。
“要不,我送你回学校?”
他始终有点担心,怕宁惜梅想不开。在他的印像中,宁惜梅是个很纯情很古典的女孩。而他的那位同学,恰恰是很多情很现代的男孩。
从一开始,他就不看好两人的感情。只是,碍于同学关系,他不便多说什么。
这个世界,有太多类似的故事在演绎。
宁惜梅依然没有说话,对着杨皓轩点了点头。
杨皓轩脱下外套,披在宁惜梅身上:“别淋雨了,小心感冒。我们去对面打车吧。”
“好。”宁惜梅总算说了一个字。
她倒真是惜墨如金。
杨皓轩吐了口气,之前,宁惜梅一直不说话,害得他很紧张。
“走吧。”
他迈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原来,宁惜梅走得很慢,还是保持雨中散步的那种节奏。
他只好放慢速度,和宁惜梅齐肩并行。
还好,雨不大。否则,以这种速度行走,两人不淋成落汤鸡才怪。
不远处,就是过街的地下通道。挨着石梯下行,走到地下通道的三岔口。
杨皓轩正要上石梯,突然听到“叮”的一声叮当响,清脆入耳。
原来,在石梯的角落里,躺着一个老头子,穿着破棉袄,戴着一副墨镜,地上铺了张纸,上面写着“揣骨听声”四个字。
只是个江湖相士而已。
杨皓轩掏出一些零钱,悄悄放进老头的磁碗中。
他并不想算命占卜,只是有些同情这个露宿街头的老人。
“这位先生,谢谢你的好意。可否暂且留步,听小老儿叨唠两句?”老相士慢腾腾地爬起来。
杨皓轩笑了笑:“谢谢师傅好意,可我现在有事,下次再来听师傅教诲吧。”
老相士的声音却仿佛有磁性般:“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茫茫人海,你我能相遇,便是有缘。小老儿一无所长,便赠几句金玉良言给有缘人吧。”
杨皓轩原本不信这些,见老相士情意切切,倒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好吧,我洗耳恭听。”
老相士坐得端端正正,一脸肃穆,伸手去摸杨皓轩的手。
原来,老相士是个瞎子。
老相士将杨皓轩的手捏在手中,略微揉搓了几下,慢腾腾地说:“先生年龄虽轻,却出身尊贵,日后前途亦是不可限量。只是……”
杨皓轩微微一笑,先道喜,再报忧,正是江湖术士骗钱的不二法门。
“只是什么?”
“只是,先生近日恐有小劫,还请远离女色为好。自古道,红颜祸水,此言极是也。”
杨皓轩暗自苦笑。他出自官宦世家,家风严谨,绝非何家骏之流可比。虽然也在南江大学读书,却以治学为重,对男女一事一向不放在心上。其中固然有未遇倾心女子之故,亦有自视极高不愿随波逐流之意。
“谢谢师傅点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尽管不相信老相士的话,他还是拿了张二十元的纸币,递到老相士手中。
意外的是,老相士却不接受,叹息着说:“先生仁心宅厚,将来必有厚报,倒是小老儿多虑了。”
杨皓轩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老相士猜得一清二楚。
“师傅还是收下吧,金玉良言,我必将谨记于心。”
老相士知道杨皓轩态度有所转变,便不再推却,坦然受之。
“宁惜梅,我们走吧。”
自始至终,宁惜梅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老相士,眼神充满迷惑。
老相士却大吃一惊,声音都有些沙哑:“这位先生,你身边,可有位姑娘?”
“是啊,怎么了?”杨皓轩这才发现,宁惜梅和老相士的脸色都怪怪的。
一向镇定自若的老相士居然有些激动:“这位姑娘,可否说句话,让小老儿听听?”
宁惜梅走上前,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摇了摇头,转身独自走上石梯。
“不好意思,她心情不好,不愿意说话。”杨皓轩没有多想,匆匆解释了两句,快步追过去。
此时,宁惜梅走路的速度,比刚才雨中漫步时要快多了。
“咦,怎么一下子就走这么快了?”
宁惜梅抿嘴微微一笑,清澈的大眼睛毫无顾忌地直视着杨皓轩。
杨皓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笑:“走吧。”
他没注意到,身后的老相士直打哆嗦,口中喃喃自语,仿佛在述说一个极为恐怖的事情般,身体神经质般地抽搐着。
穿出地下通道,杨皓轩和宁惜梅来到路旁的店面下避雨。等了十几分钟,杨皓轩都没有拦到出租车。征得宁惜梅同意后,他干脆和宁惜梅走到前面站台乘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车仿佛一条犁地的老牛,喘着粗气慢腾腾地行驶着,里面挤满了人。
窗外的景物,在霓虹和秋雨的印染下显得光怪陆离,仿佛另一个虚幻的世界般。
宁惜梅很不适应公车的颠簸,一只手牢牢抓住吊环,另一只手竟然握住杨皓轩的手,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
她的手,很冷,仿佛一块寒冰般。
看到宁惜梅柔弱的身体,杨皓轩不禁有些心痛。
如果宁惜梅是他的朋友,他会毫不犹豫地劝她离开何家骏。可惜,他和她仅有一面之交,而这一面之交还是因为何家骏的缘故。
想到何家骏,杨皓轩就有些气愤。如果不是父亲再三叮嘱,不要和他发生冲突,他真想暴打他一顿。
即使是世交,即使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即使是同居一室的同学,他依然没办法接受何家骏的所作所为,甚至以此为耻。
但是,这是何家骏的私事,只要没出事,他就没办法。何况,要管,也是他的家长和学校来管,还轮不到他来管。
公共汽车突然刹车,宁惜梅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都撞到他的怀中,柔腻无比。
杨皓轩毕竟年轻,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耳边,突然响起老相士的话:“红颜祸水……”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强自按捺悸乱的心跳,身体稍稍向后靠。
“你小子吃了豹子胆,连我女朋友都敢抢!”一个粗鲁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叫,把他的耳朵都快震聋。
怎么回事?
杨皓轩正疑惑着,身旁一下子多了三个年轻人,一个个面露凶悍之色,对着他直瞪眼睛。
其中一个高个子,一把拽过宁惜梅,搂在怀中,叫道:“哥们给我揍他!”
一个小平头扬起了手,一巴掌打过来。
杨皓轩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格挡,正好切中了小平头的手腕,痛得他直呲牙。
“哟,你还敢还手!不想活了!”另一个光头“刷”的一下亮出了匕首,刀刃白晃晃的刺眼。
身边的乘客,早已识趣地闪出一片空地。
杨皓轩这才明白,遇到了流氓。
可悲的是,整车的乘客,没一人愿意帮他。就连司机,也当作没事发生般,专心致志地开着他的公车。
匕首慢慢地横在了胸前,光头恶狠狠地说:“你玩了我大哥的女朋友,又打伤了我的兄弟,这笔账,怎么算?”
“你想怎么样?”出乎乘客们的意料,杨皓轩表现得很冷静。
“看你斯斯文文的,估计是大学生吧。别说我们欺负你,你出点医药费,这件事就算了。”
光头倒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掏杨皓轩的钱包。
杨皓轩没有反抗。
“妈的,真晦气,就这么点钱!”光头将杨皓轩钱包里仅有的六百元全部掏光,怒冲冲地吐了口唾沫。
这时,公共汽车到站了,司机恰到好处地开了车门。
“我们走吧!”小流氓们准备撤退。
高个子怪笑着说:“老子的破鞋,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他在宁惜梅的脸蛋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狂笑着下了车。
杨皓轩问道:“你没事吧?”
宁惜梅摇了摇头。
“我们下车!”
杨皓轩拉着宁惜梅下了车,对前面还没走远的小流氓们叫道:“等一下!”
小流氓们看到杨皓轩追过来,一个个嘻嘻哈哈大笑着。
“哟,找场子来了?”
“想在美女面前逞英雄?当心英雄没逞成,把小命丢了!”
杨皓轩快步走过去,厉声喝道:“道歉!”
“道歉?我看你嫌命长了!”高个子凶神恶煞般地亮出匕首。
没等他捅过来,手腕就被杨皓轩扭住,骨头“咯咯”直响,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身旁的两个同伙见势不好,一拥而上,却被杨皓轩两个干净利落的高劈腿踢得头晕眼花。
“道歉!”
“对不起!”高个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位兄弟,咱有眼不识泰山,哎哟,轻点,轻点,要断了……”
“不是我,是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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