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听着欣月的话,抬手抚弄了一下有点异样的眼角,轻轻柔柔地说:“谢谢你,欣月!”
  欣月没再应声,将车打着了火,驱车前行。
  别墅里因为有欣月和福娃生活过的痕迹,所以还不算特别凄清,基本上一切都没变,除了商诗的芳踪倩影在幽幽的空气中一点一点离散,不过,这却最让人悲绝!
  欣月说得没错,在这样的情境下,这个屋子里没有女人确实是会让人孤寂得发疯的,因了欣月的存在,她在厨房里清洗,她在卫生间给福娃准备衣裳,他给我泡营养液,才使我稍稍偏离了对这个屋子里原来状态的刻骨怀想,不至于沉入一种悲苦的回忆中难以自拔。尽管我心胸里还是痛得发木发麻!
  第二天再休息了一天,到了除夕那天,尽管欣月再三劝阻,我还是坚持回了一趟医院,因为马上就是春节放假了,谁知道假日会怎样进行工作安排!在确定商诗的最终结局之前,我还不想丢工作呢!我向科主任报到之后,科主任看我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确信了我住院还没有恢复的事实,然后责令我继续休病假,春节7天不再给我安排工作。
  我坚持值了半天班,跟胡大夫交接了一下工作之后,就打的来到了看守所,我不是要违背对欣月的承诺,而是,在大年除夕这天,我必须和商诗相守一段时光,这是中国人的传统习俗,在大年除夕这天亲人团圆才能来年安好,而且,大年三十,商诗呆在牢里一定特别孤寂,我如果没有经历这种形式上对她对我的安慰,我自己也无法顺利地辞旧迎新。
  我在马路边的小商店里买了几捆花炮,再随便找了个超市买了点年货,然后就静静地来到那个墙角,凝望着高墙怀想了片刻,就安定地坐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沉坐到日暮时分,然后我霍然站起,对着商诗可能存身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姐,对不起了,我只能陪你到这会了,家里还有个福娃和欣月,如果我不回去,她们将会痛苦难安的,我想,你肯定也不愿意她们在新年时节难过吧,你一个人在监牢里过除夕确实是有点残酷,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我们生存在这样一个让人欲哭无泪的世界里呢,我们就认命吧,不过你放心,将她们安顿好,我就再次过来陪你,然后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所以你要放宽心,在非常时期,咱们就要采取灵活策略,咱们把心态调整,把除夕当平日过,把平日当除夕过,这样就不会太惆怅了!”
  我絮絮叨叨念叨完之后,双手合十对着高墙里的商诗宣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就撕开了一捆花炮,此时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已经开始在稀稀拉拉放鞭炮了,因此我就无需顾忌了,我掏出同时买来的火机打着了火焰,然后无比庄严地点着了那捆花炮的引信,随着嗤的一声,一团火球冲天而起,在天空砰然炸响,做天女散花状,一团团绚烂的烟花闪耀着五彩缤纷的光影,染红了看守所上边的半片天空,随后,纷纷扬扬飘落,有很多碎末随风飘进了看守所的领地,但愿,其中的一小片,会在商诗仰头观赏我给她释放的烟花的灿烂光景的时候,悠扬地飘荡到她的窗前,因为,那上边饱含着我对她浓烈的爱、浓厚的情,还有,浓郁的愿!
  我拎起剩余的花炮和买来的年货,到大马路上打了个的,回家和欣月、福娃过年去!
  司机将我拉过田埂上的土马路时,夜幕已经降临,我没让他的车接着走,就付钱下了车,静静地走向那条林中密道的出口处。我还想在本年的最后一天,感受一下我和商诗共同追寻过的痕迹。
  密道里已经完全昏暗无光了,我基本上是靠感觉前行,不过好在这条路经过我的几次履行,已经变得平实宽敞一些了,我沉稳地走在上边,遥感着这片商诗曾经生活过十年的土地,又想起那次丛林夜奔,心里无限感触,那次我是要追寻商诗而去,这次我却是在偏离商诗而回,时间不经意间一个轮回,便让物是人非!
  我摸黑走到林中小路上时,夜色也已经侵染了整个大地,前方也只能依稀可辩了。整个森林里一片静幽。外边那个炮火连天的世界就完全和我们隔绝开来。
  逐渐靠近别墅庭院时,我从沉思中下意识地抬头,就依稀看到了在庭院那个大铁门口倚墙而立的两个孤独身影,那应该就是冷欣月和福娃。
  我静静地走了上去,看清楚了,冷欣月揽着福娃的肩膀,两个人都在流泪,深山里的除夕夜有点风寒,这个女人和孩子娇弱的身躯都在瑟瑟发抖。
  她们肯定以为我不会回来了,此时,两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我,生怕风一吹,我的幻影就将消失,我苦笑一下,心底泛上来无言的伤感,轻轻走到她们身旁,将这个女人和孩子一起揽到怀里,和声说道:“进屋吧,外边冷!”
  我的胸怀里一阵颤抖,我知道,她们沉郁已久的辛酸顿时化作漫天泪雨,飘飘撒撒降在了我们的内心。
  除夕的夜晚很平静,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如果商诗和我、福娃一起被隔离在这里,那这里将是一个幸福的天堂,可惜很无奈,商诗反而被隔绝在了外边的人世,那这里就只能沦为一片悲怆的凡尘。
  欣月虽然心里很伤痛,但她还是想在大别墅里极力渲染出除夕的温暖和睦来,她将别墅里外所有的灯光全部打开,将电视声音开到人能忍受范围内尽可能大的程度,将每个房间的门都打开,将神龛上的佛香也点着了,将厨房里的每个燃气灶孔都引燃,或者煮菜,或者烧水,或者烹制点心,将茶几上摆满了糖果花生瓜子,她自己则在各个房间里故意忙得团团转,一点也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不仅如此,她还不间断地支使我干活,在各个房间门口贴春联,拖地板,擦洗家具,整理内务,洗菜,摘菜,搅拌调料,搬运东西,倒垃圾,她意图让我无法静下心来去沉思那些令人心碎的过往和现在。由于电视里到处都是春节联欢晚会,福娃没有多大兴趣,也就过来帮我干活。
  我有气无力地遵从着她的使唤,福娃这小孩受到我们情绪的影响,也晕头耷耳着,没有一点他这个年龄段小孩在年夜所应有的生气和喧闹。
  屋子里最后倒也干干净净,井井有条,配上春联,配上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上主持人声情并茂的歌功颂德,倒也被额外地增添了一些春意。
  吃年夜饭的时候,欣月一直在强装欢笑,不停地给福娃夹菜,不停地逗福娃乐,问福娃哪个菜最好吃,问福娃以前在老家过年怎么过的,而当联欢晚会上有十分乏味的小品演出时,她也会配合着格格笑个不停,其实,我知道,她此时不知道强自咽下了多少苦水。
  我作为一个大男人,却需要一个女人来承担压力,支撑生活,实在是有点惭愧,想着想着,我将阴沉的心绪苦苦压下胸膛,站起身来说:“福娃,走,叔叔带你到外边放鞭炮去!”
  福娃还在发愣呢,欣月却跳起来大声说“好!我也要去”
  我于是找出来买回的鞭炮,领着她们来到庭院,别墅门廊上的琉璃吊灯正在热烈地辐射着茫茫白光,将整个庭院照成通透一片,在森林浩瀚夜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皎洁,这种布景还算是给了我们一些温暖。
  我对着福娃笑说:“福娃,你老家过年放的鞭炮只响不亮,还不能上天,今天叔叔让你见识一下又响又亮还能飞天的鞭炮,包你满意!”
  福娃默默点了点头。注意力得到转移,神色好了一些。
  我便掏出一捆冲天花炮,放在假山的池子边台上,弯腰打着火机的时候,回头喊一声:“女人们,孩子们,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欢乐的礼炮就要轰鸣,让我们唱着东方红、走进新时代吧!”
  于是,我点着了花炮的引信,撒腿跑开,转身看时,三团彩色火焰冲天而起,在空中爆开,彼此交错,形成绚烂的花伞,把幽眇的群山照出暗影,把浩淼的天空染成暗红,福娃突然看到这样瑰丽的夜景,脖子越仰越高,眼睛都瞪傻了,欣月则恰到好处地欢呼雀跃,适时给这种难得的热烈注入温暖的气息。
  不过,灿烂并不持久,花伞瞬间涣散,纸碎屑象泥雨纷纷扬扬落下庭院,在各个角落沉着,老家过年有个习俗,就是谁家院子里堆积的鞭炮纸屑越厚,谁家就将在新的一年里更加人寿年丰。受此鼓舞,我立刻扯开另一捆花炮的包装,趁着空中的缤纷色彩还没有完全消退,将它迅疾燃放,绚丽夜芒便腾空而起,在无尽夜空绽放新的华章,在福娃和欣月仰头呼喝着尽情发泄苦闷的时候,我又恶作剧般将一捆地炮引燃,噼噼啪啪的轰响应和着天空里五彩缤纷的花雨,将这个女人和孩子心里的苦楚死死缠绕……
  当最后一捆鞭炮炸裂之后,遥远的天际真地隐约传来了钟声,但愿这真地只是新年的钟声。地面堆积的纸屑也还算丰厚,但愿,这也将寓意着一个还算过得去的新年……
  我陪着福娃愉快地过了七天,在这七天里,冷欣月只回家看了一趟父母,也形影不离地陪了我们六天。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在外边过年过得很好。在这六、七天里,我抛却了一切烦恼,和冷欣月带着福娃在附近游山玩水逛庙会览地摊吃农家餐,回到别墅里,冷欣月就带着我们烧香敬佛泡温泉泡营养液搞烹饪。
  我这七天的想法就只有一个,福娃很可怜,商诗又那么喜欢他,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要替商诗让福娃再感受一段人间的幸福,这也算是我对牢房里商诗的一种抚慰,至于福娃以后的去向,我觉得商诗肯定是希望我能留下来陪福娃过日子,但这已经不是她和我的意志能够控制得了的事情了,我指望欣月将来能够照料他,但又害怕他会拖累欣月,毕竟欣月还有那么沉重的家庭负担,所以最好的愿望就是他能够快速成长,独立生活。而我自己,只能祈求福娃原谅我的自私了!
  欣月这些天也尽量表现得欢欣鼓舞,我猜她的想法是,既然悲剧已然发生,那就不要让悲剧加剧最终恶化成惨剧。
  七天过后,我以上班为幌子,又将福娃交给了欣月。
  下班之后,我就再次悄无声息来到了看守所的墙根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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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联系商诗的辩护律师
更新时间2008-4-16 12:34:09 字数:0

 这里一切都没有变,我在除夕晚上释放的烟花碎屑还在墙沿墙根路旁随意翻滚,这里还是很少有行人,偶尔会有骑自行车的从这里路过,对我好奇地甩落几眼,不远处偶尔还会有寂寞烟花升起,不需要合奏,好象只为了迎接我这个归来的亡魂。
  我又来到了商诗的身旁,而且这一呆就将是永远,感觉真他妈地好!
  黄昏消散,夜色阑珊的时候,冷欣月给我打来了电话,着急地问:“李医生,你怎么还没回来?”
  我呵呵地笑了一会,然后说:“欣月,感谢你这段时间来的照顾,把我的身体养得棒棒的,使我完全能够胜任伴守商诗姐的使命了!”
  冷欣月没有过分的激动,只是静默了一会,然后她就哭着说:“难道你就一定要在那里守侯吗?”
  欣月的哭让我有点难受,我只好安慰她说:“欣月,你要理解我,商诗姐也许就要不久于人世了,我在家里怎么可能忍受得住呢?只有在离她咫尺的地方,俯仰她的鼻息,我的心才能够安宁下来的!你放心,我的身体现在很好,上次生病的原因是因为一时间还没将心态调整好,体内神经内分泌有点紊乱,这次经过家里的调整以及你的悉心照料,你应该感觉得出来,我已经很平静了,不会再生病的,只是要苦了你了,又将福娃甩给你照料,真是对不起,来…以后一定要好好答谢你!”
  我差点就说出“来世再报答你”这样的话了,不过还真算是已经冷静下来了,脑子一个机灵便将语势扳了回来。
  欣月已经在那边抽抽搭搭泣不成声了,我连忙威胁她说:“欣月,别哭了,让福娃看到就不好了,如果福娃问起我,就说李叔叔这一段时间要上夜班,过完这一段时间就回去陪他!”
  欣月被我提醒,果然有了效果,啜泣声逐渐微弱了下去,最后,她哽咽着说:“那好吧,你在那陪着商姐,我在家里为她祈祷,但愿我们的商姐能够逢凶化吉,平安归来,你也要多保重,有事随时和我联系!”
  我释然一笑说:“好的,就让我们用不同的方式来共同为我们的商姐祈福吧!”
  结束通话后,我长吁了一口气,真是要感谢欣月的理解和支持,欣月和福娃那头搞定了,我就心无旁骛了。
  亲爱的商诗姐,我来了,我们虽然隔着一堵墙,但是我们顶着同一片天,我们虽然看不见,但是我们却心相融,我在围墙外边为你做的一切,你这个通灵之人一定感知到了,而你在围墙里边所想的一切,也无时无刻不在深层次里感动着我的灵魂。
  想着想着,我感觉身上就有了商诗的气息,便赶紧俯下身来,悠然躺下,和天地实体对接,凝集所有心力,一点一点将天地之中飘忽过来的商诗的灵气聚集,并且移送到大脑里进行幻化显影,逐渐地,我的商诗姐美丽动人的形象就在我脑海里出现了,我再将她移交到面前的空气中,然后手一捞,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永远也不可能放开,直到我第二天悠悠醒来……
  恍惚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星期,那天我还在病房上班,接到了刘警官的电话,他的声音有点沉重:“李医生,商诗的案子,检察院已经通过审查,已于今天正式向法院提起公诉。”
  乍听到他这一消息时,我并没有多么伤悲,甚至可以说还有些许期待,经历了这些时间的折磨,心灵的痛楚已经差不多磨蚀掉了我体内所有的情绪反应,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见到商诗,而进入法院审理阶段就意味着我有了见到商诗的机会。当然,我并不指望商诗会委托我做她的代理人,通过这些日子以来的冷静思考,我逐渐意识到商诗很可能会因为不想让我牵连进她的案子来而拒绝和我的一切联系,包括她不愿意给自己聘请律师与外界联系也基于此,但是没关系,我已经咨询过一些法律专业人士,我们国家的刑事案件只要不涉及国家机密和个人隐私的,都是必须公开审理的,也就是说,本国境内任何合法公民都可以参与旁听。我自然就不例外。到时我只要在法庭旁听席上平平淡淡地看着她,用眼神告诉她,不管她的结局如何,我会一直和她同在,那她那颗饱受摧残的心灵一定就能得到无言的温暖,安静平和地度过我们共同拥有的最后时光。
  所以我只是平平淡淡地问刘警官:“刘警官,听说到了起诉阶段,犯罪嫌疑人可以给自己聘请辩护人,商诗提出这样的要求了吗?”
  刘警官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说:“当时案子移送到检察院时,向她说明过她有权聘请律师,她就没有提出要求,这次起诉书下达之后,她同样没有,哎,也许她自己已经在心里打算伏罪认法了!”
  我只能苦笑,碰到商诗这样思维跟一般人不一样的女人,谁拿她都没着。我控制不了她的思想和心态,为了避免自己陷入痛苦不能自拔,就只能慢慢凝集心力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了!
  我心有不甘地问刘警官:“难道她不给自己找辩护人,法院就直接判了么?”
  刘警官呵呵笑笑说:“呵,哪有这么简单啊!一方面她自己可以给自己辩护,另一方面,对于这种很有可能判死刑的案子,如果犯罪嫌疑人没有辩护人,根据法律规定,法院会给他指定辩护律师进行辩护的!”
  我想了想,心里得到了稍许安慰,虽然根据方方面面的情形综合判断,潘天高基本上就可以认定为商诗所毒杀,但我觉得既然法律赋予咱辩护的权利,怎么着也要做一下垂死挣扎,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辩护理由只有一点,那就是:潘天高是死于大出血引起的失血性休克,而并非警方认定的慢性中毒而亡。当然,虽然认定潘天高死于失血性休克实在太过荒谬,但至少可以干扰一下法官的思维,让他们去医院调取潘天高的病历资料组织医学鉴定机构做出鉴定结论,如果侥幸某个医学鉴定专家头脑发昏竟然认同了我的诊断,做出相应结论,那商诗真有可能就刀下余生了。
  我也曾经想过,为了商诗,我甚至可以昧着良心去病案科将潘天高的病历找出来进行伪造,但主要是当时已经明确向警方交代了潘天高离奇死亡的情形,而且隔了这么久再伪造,现在的司法鉴定手段非常高明,通过字迹形成时间就可以轻松认定这是假病历,那只要稍加追查,就可以将我揪出来,使我锒铛入狱,那我就无法实现和商诗共同赴死的夙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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