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小毛贼的本
事,比起闽北双雄却又如何?”李文秀哪知道闽北双雄的武功
如何,见他发怒,只得硬了头皮,搬开堵在洞口的石块,右
手拿了那对葫芦流星锤,左手从地下拾起一枚毒针,喝道:
“该死的恶贼,毒针来了!”
那姓宋和姓全的两个强人守在洞口,听到“毒针来了”四
字,只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退出。那姓宋的原也想到,她若
要施放毒针,决无先行提醒一句之理,既然这般呼喝,那便
是不放毒针,可是眼见三个同伴接连命丧毒针之下,却教他
如何敢于托大不理?
李文秀慢慢追出,心中的害怕实在不在两个强人之下。三
个人胆战心惊,终于都过了那十余丈狭窄的通道。
那姓全的一回头,李文秀左手便是一扬,姓全的一慌,脚
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筋斗。那姓宋的还道他中了毒针,脚下
加快,直冲出洞。姓全的跟着也奔到了洞外。两人长刀护身,
一个道:“还是在这里对付那丫头!”一个道:“不错,她发毒
针时也好瞧得清楚些。”






这时夕阳在山,闪闪金光正照在宋全二人的脸上,两人
微微侧头,不令日光直射进眼,猛听得山洞中一声娇喝:“毒
针来啦!”两人急忙向旁一闪,只见山洞中飞出两个葫芦,李
文秀跟着跳了出来。两人先是一惊,待见她手中提着的竟是
两个枯槁的葫芦,不由得失笑,不过笑声之中,却也免不了
戒惧之意。
李文秀心中怦怦而跳,她只学了一招武功,可不知这一
招是否当真管用,幼时虽跟父母学过一些武艺,但父母死后
就抛荒了,早已忘记干净。她对这两个面貌凶恶的强人实是
害怕之极,若能不斗,能够虚张声势的将他们吓跑,那是最
妙不过,于是大声喝道:“你们再不逃走,我师父一指震江南
使出来啦!他老人家毒针杀人,犹如探囊取物一般,你们胆
敢和他作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两个强人都是寻常角色,“一指震江南”的名头当年倒
也似乎听见过,但跟他毫无瓜葛,向来不放在心上,相互使
个眼色,心中都想:“乘早抓了这丫头去见霍大爷、陈二爷,
便是天大的功劳,管他什么震江南、震江北?”齐声呼叱,分
从左右扑了上来。
李文秀大吃一惊:“他二人一齐上来,这招星月争辉却如
何用法?”也是华辉一心一意的教她如何出招打穴,竟忘了教
她怎生对付两人齐上。要知对敌过招,千变万化,一两个时
辰之中,又教得了多少?
李文秀手忙脚乱,向右跳开三尺。那姓全的站在右首,抢
先奔近,李文秀不管三七二十一,两枚葫芦挥出,惶急之下,
这一招“星月争辉”只使对了一半,左锤倒是打中了他胸口






的“商曲穴”,右锤却正碰在他的长刀口,刷的一响,葫芦被
刀锋割开,黄沙飞溅。
那姓宋的正抢步奔到,没料到葫芦中竟会有大片黄沙飞
出,十数粒沙子钻入了眼中,忙伸手揉眼。李文秀又是一锤
击出,只因右锤破裂,少了借助之势,只打中了他的背心,却
没中“灵台穴”。但这一下七八斤重的飞锤击在身上,那姓宋
的也是站不住脚,向前一扑,眼也没睁开,便抱住了李文秀
的肩头。李文秀叫声:“啊哟!”左手忙伸手出去推,慌乱中
忘了手中还持着一枚毒针,这一推,却是将毒针刺入了他肚
腹。那姓宋的双臂一紧,便此死去。
这强人虽死,手臂却是抱得极紧,李文秀猛力挣扎,始
终摆脱不了。华辉叹道:“蠢丫头,学的时候倒头头是道,使
将起来,便乱七八糟!”提脚在那姓宋的尾闾骨上踢了一脚。
那死尸松开双臂,往后便倒。
李文秀惊魂未定,转头看那姓全的强人时,只见他直挺
挺的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一动也不动,竟已被她以灌沙葫
芦击中要穴而死。李文秀一日之中连杀五人,虽说是报父母
之仇,又是抵御强暴,心中总是甚感不安,怔怔的望着两具
尸体,忍不住便哭了出来。
华辉微笑道:“为什么哭了?师父教你的这一招‘星月争
辉’,可好不好?”李文秀呜咽道:“我……我又杀了人。”华
辉道:“杀几个小毛贼算得了什么?我武功回复之后,就将一
身功夫都传了于你,待此间大事一了,咱们回归中原,师徒
俩纵横天下,有谁能当?来来来,到我屋里去歇歇,喝两杯
热茶。”说着引导李文秀走去左首丛林之后,行得里许,经过






一排白桦树,到了一间茅屋之前。
李文秀跟着他进屋,只见屋内陈设虽然简陋,却颇雅洁,
堂中悬着一副木板对联,每一块木板上刻着七个字,上联道:
“白首相知犹按剑。”下联道:“朱门早达笑弹冠。”她自来回
疆之后,从未见过对联,也从来没人教过她读书,好在这十
四个字均不艰深,小时候她母亲都曾教过的,文义却全然不
懂,喃喃的道:“白首相知犹按剑……”华辉道:“你读过这
首诗么?”李文秀道:“没有。这十四个字写的是什么?”
华辉文武全才,说道:“这是王维的两句诗。上联说的是,
你如有个知己朋友,跟他相交一生,两个人头发都白了,但
你还是别相信他,他暗地里仍会加害你的。他走到你面前,你
还是按着剑柄的好。这两句诗的上一句,叫做‘人情翻覆似
波澜’。至于‘朱门早达笑弹冠’这一句,那是说你的好朋友
得意了,青云直上,要是你盼望他来提拔你、帮助你,只不
过惹得他一番耻笑罢了。”
李文秀自跟他会面以后,见他处处对自己猜疑提防,直
至给他拔去体内毒针,他才相信自己并无相害之意,再看了
这副对联,想是他一生之中,曾受到旁人极大的损害,而且
这人恐怕还是他的知交好友,因此才如此愤激,如此戒惧。这
时也不便多问,当下自去烹水泡茶。
两人各自喝了两杯热茶,精神一振。李文秀道:“师父,
我得回去啦。”华辉一怔,脸上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道:
“你要走了?你不跟我学武艺了?”
李文秀道:“不!我昨晚整夜不归,计爷爷一定很牵记我。
待我跟他说过之后,再来跟你学武艺。”华辉突然发怒,胀红






了脸,大声道:“你若是跟他说了,那就永远别来见我。”李
文秀吓了一跳,低声道:“不能跟计爷爷说么?他……他很疼
我的啊。”华辉道:“跟谁也不能说。你快立下一个毒誓,今
日之事,对谁也不许说起,否则的话,我不许你离开此山
……”他一怒之下,背上伤口突然剧痛,“啊”的一声,晕了
过去。
李文秀忙将他扶起,在他额头泼了些清水。过了一会,华
辉悠悠醒转,奇道:“你还没走?”李文秀却问:“你背上很痛
么?”华辉道:“好一些啦。你说要回去,怎么还不走?”李文
秀心想:“计爷爷最多不过心中记挂,但师父重创之后,若是
我不留着照料,说不定他竟会死了。”便道:“师父没大好,让
我留着服侍你几日。”华辉大喜。
当晚两人便在茅屋中歇宿。李文秀找些枯草,在厅上做
了个睡铺,睡梦之中接连惊醒了几次,不是梦到突然被强人
捉住,便是见到血淋淋的恶鬼来向自己索命。
次晨起身,见华辉休息了一晚,精神已大是健旺。早饭
后,华辉便指点她修习武功,从扎根基内功教起,说道:“你
年纪已大,这时起始练上乘武功,原是迟了一些。但一来徒
儿资质聪明,二来师父更不是泛泛之辈。明师收了高徒,还
怕些什么?五年之后,叫你武林中罕遇敌手。”
如此练了七八日,李文秀练功的进境很快,华辉背上的
创口也逐渐平复,她这才拜别师父,骑了白马回去。华辉没
再逼着她立誓。她回去之后,却也没有跟计爷爷说起,只说
在大漠中迷了路,越走越远,幸好遇到一队骆驼队,才不致
渴死在沙漠之中。






自此每过十天半月,李文秀便到华辉处居住数日。她生
怕再遇到强人,出来时总是穿了哈萨克的男子服装。这数日
中华辉总是悉心教导她武功。李文秀心灵无所寄托,便一心
一意的学武,果然是高徒得遇明师,进境奇快。
这般过了两年,华辉常常赞道:“以你今日的本事,江湖
上已可算得是一流好手,若是回到中原,只要一出手,立时
便可扬名立万。”但李文秀却一点也不想回到中原去,在江湖
上干什么“扬名立万”的事,但要报父母的大仇,要免得再
遇上强人时受他们侵害,武功却非练好不可。在她内心深处,
另有一个念头在激励:“学好了武功,我能把苏普抢回来。”只
不过这个念头从来不敢多想,每次想到,自己就会满脸通红。
她虽不敢多想,这念头却深深藏在心底,于是,在计老人处
的时候越来越少,在师父家中的日子越来越多。计老人问了
一两次见她不肯说,知她从小便性情执拗,打定了的主意再
也不会回头,也就不问了。
这一日李文秀骑了白马,从师父处回家,走到半路,忽
见天上彤云密布,大漠中天气说变就变,但见北风越刮越紧,
看来转眼便有一场大风雪。她纵马疾驰,只见牧人们赶着羊
群急速回家,天上的鸦雀也是一只都没有了。快到家时,蓦
地里蹄声得得,一乘马快步奔来。李文秀微觉奇怪:“眼下风
雪便作,怎么还有人从家里出来?”那乘马一奔近,只见马上
乘者披着一件大红羊毛披风,是个哈萨克女子。
李文秀这时的眼力和两年前已大不相同,远远便望见这
女子身形袅娜,面目姣好,正是阿曼。李文秀不愿跟她正面






相逢,转过马头,到了一座小山丘之南,勒马树后。却见阿
曼骑着马也向小丘奔来,她驰到丘边,口中唿哨一声,小丘
上树丛中竟也有一下哨声相应。阿曼翻身下马,一个男人向
她奔了过去,两人拥抱在一起,传出了阵阵欢笑。那男人道:
“转眼便有大风雪,你怎地还出来?”却是苏普的声音。
阿曼笑道:“小傻子,你知道有大风雪,又为什么大着胆
子在这里等我?”苏普笑道:“咱两个天天在这儿相会,比吃
饭还要紧。便是落刀落剑,我也会在这里等你。”
他二人并肩坐在小丘之上,情话绵绵,李文秀隔着几株
大树,不由得痴了。他俩的说话有时很响,便听得清清楚楚,
有时变成了喁喁低语,就一句也听不见。蓦地里,两人不知
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齐纵声大笑起来。
但即使是很响的说话,李文秀其实也是听而不闻,她不
是在偷听他们说情话。她眼前似乎看见一个小男孩,一个小
女孩,也这么并肩的坐着,也是坐在草地上。小男孩是苏普,
小女孩却是她自己。他们在讲故事,讲什么故事,她早已忘
记了,但十年前的情景,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脸前……。
鸡毛般的大雪一片片的飘下来,落在三匹马上,落在三
人的身上。苏普和阿曼笑语正浓,浑没在意;李文秀却是没
有觉得。雪花在三人的头发上堆积起来,三人的头发都白了。
几十年之后,当三个人的头发真的都白了,是不是苏普
和阿曼仍然这般言笑晏晏,李文秀仍然这般寂寞孤单?她仍
是记着别人,别人的心中却早没了一丝她的影子?
突然之间,树枝上刷啦啦的一阵急响,苏普和阿曼一齐
跳了起来,叫道:“落冰雹啦!快回去!”两人翻身上了马背。






李文秀听到两人的叫声,一惊醒觉,手指大的冰雹已落
在头上、脸上、手上,感到很是疼痛,忙解下马鞍下的毛毡,
兜在头上,这才驰马回家。
将到家门口时,只见廊柱上系着两匹马,其中一匹正是
阿曼所乘。李文秀一怔:“他们到我家来干什么?”这时冰雹
越下越大,她牵着白马,从后门走进屋去,只听得苏普爽朗
的声音说道:“老伯伯,冰雹下得这么大,我们只好多耽一会
啦。”计老人道:“平时请也请你们不到。我去冲一壶茶。”
自从晋威镖局一干豪客在这带草原上大施劫掠之后,哈
萨克人对汉人极是憎恨,虽然计老人在当地居住已久,哈萨
克人又生性好客,尚不致将他驱逐出境,但大家对他却十分
疏远,若不是大喜庆事,谁也不向他买酒;若不是当真要紧
的牲口得病难治,谁也不会去请他来医。苏普和阿曼的帐篷
这时又迁得远了,倘若不是躲避风雪,只怕再过十年,也未
必会到他家来。
计老人走到灶边,只见李文秀满脸通红,正自怔怔的出
神,说道:“啊……你回……”李文秀纵起身来,伸手按住他
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计老人
很是奇怪,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计老人拿着羊乳酒、乳酪、红茶出去招待客
人。李文秀坐在火旁,隐隐听得苏普和阿曼的笑语声从厅堂
上传来,她心底一个念头竟是不可抑制:“我要去见见他,跟
他说几句话。”但跟着便想到了苏普的父亲的斥骂和鞭子,十
年来,鞭子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她心头响着。
计老人回到灶下,递了一碗混和着奶油的热茶给她,眼






光中流露出慈爱的神色。两人共居了十年,便像是亲爷爷和
亲生的孙女一般,互相体贴关怀,可是对方的心底深处到底
想着些什么,却谁也不大明白。
终究,他们不是骨肉,没有那一份与生俱来的、血肉相
连的感应。
李文秀突然低声道:“我不换衣服了,假装是个哈萨克男
子,到你这儿来避冰雪,你千万别说穿。”也不等计老人回答,
从后门出去牵了白马,冒着漫天遍野的大风雪,悄悄走远。
一直走出里许,才骑上马背,兜了个圈子,驰向前门。大
风之中,只觉天上的黑云像要压到头顶来一般。她在回疆十
二年,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天色,心下也不自禁的害怕,忙
纵马奔到门前,伸手敲门,用哈萨克语说道:“借光,借光!”
计老人开门出来,也以哈萨克语大声问道:“兄弟,什么事?”
李文秀道:“这场大风雪可了不得,老丈,我要在尊处躲一躲。”
计老人道:“好极,好极!出门人哪有把屋子随身带的,已先
有两位朋友在这里躲避风雪。兄弟请进罢!”说着让李文秀进
去,又问:“兄弟要上哪里去?”李文秀道:“我要上黑石围子,
打从这里去还有多远?”心中却想:“计爷爷装得真像,一点
破绽也瞧不出来。”计老人假作惊讶,说道:“啊哟,要上黑
石围子?天气这么坏,今天无论如何到不了的啦,不如在这
儿耽一晚,明天再走。要是迷了路,可不是玩的。”李文秀道:
“这可打扰了。”
她走进厅堂,抖去了身上的雪花。只见苏普和阿曼并肩
坐着,围着一堆火烤火。苏普笑道:“兄弟,我们也是来躲风
雪的,请过来一起烤吧。”李文秀道:“好,多谢!”走过去坐






在他身旁。阿曼含笑招呼。苏普和她八九年没见,李文秀从
小姑娘变成了少女,又改了男装,苏普哪里还认得出?计老
人送上饮食,李文秀一面吃,一面询问三人的姓名,自己说
叫作阿斯托,是二百多里外一个哈萨克部落的牧人。
苏普不住到窗口去观看天色,其实,单是听那撼动墙壁
的风声,不用看天,也知道走不了。阿曼担心道:“你说屋子
会不会给风吹倒?”苏普道:“我倒是担心这场雪太大,屋顶
吃不住,待会我爬上屋顶去铲一铲雪。”阿曼道:“可别让大
风把你刮下来。”苏普笑道:“地下的雪已积得这般厚,便是
摔下来,也跌不死。”
李文秀拿着茶碗的手微微发颤,心中念头杂乱,不知想
些什么才好。儿时的朋友便坐在自己身边。他是真的认不出
自己呢,还是认出了却假装不知道?他已把自己全然忘了,还
是心中并没有忘记,不过不愿让阿曼知道?
天色渐渐黑了,李文秀坐得远了些。苏普和阿曼手握着
手,轻轻说着一些旁人听来毫无意义、但在恋人的耳中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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