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七夜到哪里去了,若有半句虚言,小心你的……”一言未
毕,忽然“咦”的一声。
只见前面柳荫下系着三匹马,一人坐在石上,手中拿着
一卷书,正自摇头晃脑的吟哦,却不是朱丹臣是谁?段誉也
见到了,吃了一惊,拉着木婉清的手,急道:“快走!”
木婉清心中雪亮,知道昨晚两人悄悄逃走,全给朱丹臣
知觉了,他料得段誉不会轻功,定然行走不快,辨明了二人
去路,便乘马绕道,拦在前路,当下皱眉道:“傻子,给他捉
住了,还逃得了么?”便迎将上去,说道:“哼!大清早便在
这儿读书,想考状元吗?”
朱丹臣一笑,向段誉道:“公子,你猜我是在读甚么诗?”
跟着高声吟道:“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既伤千里目,还
惊九折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赢重
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段誉道:“这是魏徵的《述怀》罢?”朱丹臣笑道:“公子
爷博览群书,佩服佩服。”段誉明白他所以引述这首诗,意思
说我半夜里不辞艰险的追寻于你,为的是受了你伯父和父亲
大恩,不敢有负托付;下面几句已在隐隐说他既已答允回家,






说过了的话可不能不算。
木婉清过去解下马匹缰绳,说道:“到大理去,不知我们
走的路对不对?”朱丹臣道:“左右无事,向东行也好,向西
行也好,终究会到大理。”昨日他让段誉乘坐三匹马中脚力最
佳的一匹,这时他却拉到自己身边,以防段木二人如果驰马
逃走,自己尽可追赶得上。
段誉上鞍后,纵马向东。朱丹臣怕他着恼,一路上跟他
说些诗词歌赋,只可惜不懂《易经》,否则更可投其所好。但
段誉已是兴高采烈,大发议论。木婉清却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不久上了大路,行到午牌时分,三人在道旁一家小店中吃面。
忽然人影一闪,门外走进个又高又瘦的人来,一坐下,便
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打两角酒,切两斤熟牛肉,快,快!”
木婉清不用看他形相,只听他说话声音忽尖忽粗,十分
难听,便知是“穷凶极恶”云中鹤到了,幸好她脸向里厢,没
有与他对面朝相,当即伸指在面汤中一醮,在桌上写道:“第
四恶人”。朱丹臣醮汤写道:“快走,不用等我。”木婉清一扯
段誉衣袖,两人走向内堂。朱丹臣闪入了屋角暗处。
云中鹤来到店堂后,一直眼望大路,听到身后有人走动,
回过头来,见到木婉清的背影刚在壁柜后隐没,喝道:“是谁,
给我站住了!”离座而行,长臂伸出,便向木婉清背后抓来。
朱丹臣捧着一碗面汤,从暗处突然抢出,叫声:“啊哟!”
假装失手,一碗滚热的面汤夹脸向他泼去。两人相距既近,朱
丹臣泼得又快,小小店堂中实无回旋余地,云中鹤立即转身,
一碗热汤避开了一半,余下一半仍是泼上了脸,登时眼前模
糊一片,大怒之下,伸手疾向朱丹臣抓去,准拟抓他个破胸






开膛。但朱丹臣汤碗一脱手,随手便掀起桌子,桌上碗碟杯
盘,齐向云中鹤飞去。噗的一声响,云中鹤五指插入桌面,碗
碟杯盘随着一股劲风袭到。
客店中仓卒遇敌,饶是他武功高强,也闹了个手忙脚乱,
急运内劲布满全身,碗碟之类撞将上去,一一反弹出来,但
汁水淋漓,不免狼狈万状。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已有两人
乘马向北驰去。云中鹤伸袖抹去眼上的面汤,猛觉风声飒然,
有物点向胸口。他吸一口气,胸口陡然缩了半尺,左掌从空
中直劈下来,反掌疾抓,四根手指已抓住了敌人点来的判官
笔。朱丹臣急忙运劲还夺。他内力差了一筹,这一夺原本无
法奏功,一件心爱的兵刃势要落入敌手,幸好云中鹤满手汤
汁油腻,手指滑溜,拿捏不紧,竟被他抽回兵刃。
数招一过,朱丹臣已知敌人应变灵活,武功厉害,大叫:
“使铁杆子的,使板斧的,快快堵住了门,竹篙子逃不走啦。”
他曾听褚万里和古笃诚说过,那晚与一个形如竹篙的人相遇,
两人合力,才勉强取胜,是以虚张声势的叫将起来。云中鹤
不知是计,心道:“糟糕,使铁杆子和板斧的两个家伙原来埋
伏在外,我以一敌三,更非落败不可。”当下无心恋战,冲入
后院,越墙而走。朱丹臣大叫:“竹篙子逃走啦,快追,这一
次可不能再让他溜掉!”奔到门外,翻身上马,追赶段誉去了。
段誉和木婉清驰出数里,便收缰缓行,过不多时,听得
马蹄声响,朱丹臣骑马追来。两人勒马相候,正待询问,木
婉清忽道:“不好!那人追来了!”只见大道上一人一晃一飘,
一根竹篙般冉冉而来。
朱丹臣骇然道:“这人轻功如此了得。”扬鞭在段誉的坐






骑臀上抽了一记,三匹马十二只马蹄上下翻飞,顷刻间将云
中鹤远远抛在后面。奔了数里,木婉清听得坐骑气喘甚急,只
得收慢,但就这么一停,云中鹤又已追到。此人短程内的冲
刺虽不如马匹,长力却是绵绵不绝。
朱丹臣知道诡计被他识破,虚声恫吓已不管用,看来二
十里路之内,非给他追及不可。只要到得大理城去,自然天
大的事也不必怕,但三匹马越奔越慢,情势渐急。又奔出数
里,段誉的坐骑突然前腿一跪,将他摔了下来。木婉清飞身
下鞍,抢上前去,不等段誉着地,已一把抓住他后心,正好
她的坐骑奔到身旁,她左手在马鞍上一按,带着段誉一同跃
上马背。朱丹臣遥遥在后,以便阻挡敌人,段誉这一堕马,便
无法相救,见木婉清及时出手,不禁脱口叫道:“好身法!”
一声甫毕,突然脑后风响,兵器袭到,朱丹臣回过判官
笔,当的一声格开钢抓。云中鹤乘势拖落,五根钢铸的手指
只抓得马臀上鲜血淋漓。那马吃痛,一声悲嘶,奔得反而更
加快了,不多时和云中鹤相距甚远。但这么一来,一马双驮,
一马受伤,无论如何难以持久,朱丹臣和木婉清都暗暗焦急。
段誉却不知事情凶险,问道:“这人很厉害么?难道朱四
哥打他不过?”木婉清摇头道:“只可惜我受了伤,使不出力
气,不能相助朱四哥跟这恶人一拚。”突然心生一计,说道:
“我假装堕马受伤,躺在地下,冷不防射他两箭,或许能得手。
你骑了马只管走,不用等待。”段誉大急,反转双臂,左手勾
住她头颈,右手抱住她腰,连叫:“使不得,使不得!我不能
让你冒险!”木婉清羞得满面通红,嗔道:“呆子,快放开我。
给朱四哥瞧在眼里,成甚么样子?”段誉一惊,道:“对不起!






你别见怪。”木婉清道:“你是我丈夫,又有甚么对不起了?”
说话之间,回头又已望见云中鹤冉冉而来,朱丹臣连连
挥手,催他们快逃,跟着跃下马来,拦在道中,虽然明知斗
他不过,也要多挡他一时刻,免得他追上段誉。不料云中鹤
一心要追上木婉清,陡然间斜向冲入道旁田野,绕过了朱丹
臣,疾向段木二人追来。
木婉清用力鞭打坐骑,那马口吐白沫,已在挨命。段誉
道:“倘若咱们骑的是你那黑玫瑰,料想这恶人再也追赶不
上。”木婉清道:“那还用你说?”
那马转过了一个山冈,迎面笔直一条大道,并无躲避之
处,只见西首绿柳丛中,小湖旁有一角黄墙露出。段誉喜道:
“好啦!咱们向那边去。”木婉清道:“不行!那是死地,无路
可走!”段誉道:“你听我的话便不错。”拉缰拨过马头,向绿
柳丛中驰去。
奔到近处,木婉清见那黄墙原来是所寺观,匾额上写的
似乎是“玉虚观”三字,心下飞快盘算:“这呆子逃到了这里,
前无去路。我且躲在暗处,射这竹篙子一箭。”转眼间坐骑已
奔到观前,猛听得身后一人哈哈大笑,正是云中鹤的声音,相
距已不过数丈。
只听得段誉大叫:“妈妈,妈妈,快来啊!妈!”木婉清
心下恼怒,喝道:“呆子,住口!”云中鹤笑道:“这当儿便叫
奶奶爷爷,也不中用了。”纵身扑上。木婉清左掌贴在段誉后
心,运劲推出,叫道:“逃进观里去!”同时右臂轻挥,一箭
向后射出。云中鹤缩头闪开,见木婉清跃离马鞍,左手钢抓
倏地递出,搭向她肩头。木婉清身子急缩,已钻到了马腹之






下,飕飕飕连射三箭。云中鹤东闪西晃,后跃相避。
便在此时,观中走出一个道姑,见段誉刚从地下哎唷连
声的爬起身来,便上前伸臂揽住了他,笑道:“又在淘甚么气
了,这么大呼小叫的?”
木婉清见这道姑年纪虽较段誉为大,但容貌秀丽,对段
誉竟然如此亲热,而段誉伸右臂围住了那道姑的腰,更是一
脸的喜欢之状,不由得醋意大盛,顾不得强敌在后,纵身过
去,发掌便向那道姑迎面劈去,喝道:“你揽着他干么?快放
开!”段誉急叫:“婉妹,不得无礼!”木婉清听他回护那道姑,
气恼更甚,脚未着地,掌上更增了三分内劲。那道姑拂尘一
挥,尘尾在半空中圈了一个小圈,已卷住她手腕。木婉清只
觉拂尘上的力道着实不小,跟着被拂尘一扯,不由自主的往
旁冲出几步,这才站定,又急又怒的骂道:“你是出家人,也
不怕丑!”
云中鹤初时见那道姑出来,姿容美貌,心中一喜:“今日
运道来了,一箭双雕,两个姑娘儿一并掳了去。”待见那道姑
拂尘一出手,便将木婉清攻势凌厉的一掌轻轻化开,知道这
道姑武功了得,便纵身上了马鞍,静观其变,心道:“两个娘
儿都美,随便抢到一个,也就罢了。”
那道姑怒道:“小姑娘,你胡说八道些甚么?你……你是
他甚么人?”
木婉清道:“我是段郎的妻子,你快放开他。”
那道姑一呆,忽然眉花眼笑,拉着段誉的耳朵,笑道:
“是真是假?”段誉笑道:“也可说是真,也可说是假。”那道
姑伸手在他面颊上重重扭了一把,笑道:“没学到你爹半分武






功,却学足了爹爹的风流胡闹,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侧
头向木婉清上下打量,说道:“嗯,这姑娘也真美,就是太野,
须得好好管教才成。”
木婉清怒道:“我野不野关你甚么事?你再不放开他,我
可要放箭射你了。”那道姑笑道:“你倒射射看。”段誉大叫:
“婉妹,不可!你知道她是谁?”说着伸手搂住了那道姑的项
颈。木婉清更是恼怒欲狂,手腕一扬,飕飕两声,两枝毒箭
向那道姑射去。
那道姑本来满脸笑容,蓦地见到小箭,脸色立变,拂尘
挥出,裹住了两枝小箭,厉声喝道:“‘修罗刀’秦红棉是你
甚么人?”木婉清道:“甚么‘修罗刀’秦红棉?没听见过。快
放开我段郎。”她明明见到此刻早已是段郎搂住道姑,而非道
姑搂住段郎,还觉仍是这道姑不好。
段誉见那道姑气得脸色惨白,劝道:“妈,你别生气。”
“妈,你别生气”这五字钻入了木婉清的耳中,不由得她
不大吃一惊,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叫道:“甚么,她……她
是你妈妈?”
段誉笑道:“刚才我大叫‘妈妈’,你没听见么?”转头向
那道姑道:“妈,她是木婉清木姑娘,儿子这几日连遇凶险,
很受恶人的欺侮,亏得木姑娘几次救了儿子性命。”
忽听得柳树丛外有人大叫:“玉虚散人!千万小心了,这
是四大恶人之一!”跟着一人急奔而至,正是朱丹臣。他见那
道姑神色有异,还道她已吃了云中鹤的亏,颤声道:“你……
你和他动过了手么?”
云中鹤朗声笑道:“这时动手也还不迟。”一句话刚说完,






双足已站上马鞍,便如马背上竖了一根旗杆,突然身子向前
伸出,右足勾住马鞍,两柄钢抓同时向那道姑抓去。那道姑
斜身欺到马左,拂尘卷着两枝小箭激飞而出。云中鹤闪身避
过。那道姑抢上挥拂尘击他左腿,云中鹤竟不闪避,左手钢
抓勾向她背心。那道姑侧身避过,拂尘回击。云中鹤向前迈
了一步,左足踏上了马头,居高临下,右手钢抓横扫而至。
朱丹臣喝道:“下来。”纵身跃上马臀,左判官笔点向他
左腰。云中鹤左手钢抓一挡,以长攻短,反击过去。玉虚散
人拂尘抖处,又袭向他的下盘。云中鹤双手钢抓飞舞,以一
敌二,竟然不落下风。木婉清见他站在马上,不必守护胸腹,
颇占便宜,飕的一箭射出,穿入那马左眼。那马身子一声惨
嘶,便即跪倒。玉虚散人拂尘圈转,已缠住了云中鹤右手钢
抓的手指。朱丹臣奋身而上,连攻三招。玉虚散人和云中鹤
同时奋力回夺。
云中鹤内力虽然强得多,但分了半力去挡架朱丹臣的判
官笔,又要防备木婉清的毒箭,只感手臂一震,拂尘和钢抓
同时脱手,直飞上天。他料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骂道:“大
理国的家伙,专会倚多取胜。”双足在马鞍一登,身子如箭般
飞出,左手钢抓勾住一株大柳树的树枝,一个翻身,已在数
丈之外。木婉清一箭射去,拍的一声,短箭钉在柳树上,云
中鹤却鸿飞冥冥,已然不知所踪。跟着当啷啷一声响亮,拂
尘和钢抓同时落在地下。
朱丹臣躬身向玉虚散人拜倒,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
“丹臣今日险些性命难保,多蒙相救。”玉虚散人微微一笑,道:
“十多年没动兵刃,功夫全搁下了。朱兄弟,这人是甚么来历?”






朱丹臣道:“听说四大恶人齐来大理。这人位居四大恶人之末,
武功已如此了得,其余三人可想而知。请……请你还是到王
府中暂避一时,待料理了这四个恶人之后再说。”
玉虚散人脸色微变,愠道:“我还到王府中去干甚么?四
大恶人齐来,我敌不过,死了也就是了。”朱丹臣不敢再说,
向段誉连使眼色,要他出言相求。
段誉拾起拂尘,交在母亲手里,把云中鹤的钢抓抛入了
小湖,说道:“妈,这四个恶人委实凶恶得紧,你既不愿回家,
我陪你去伯父那里。”玉虚散人摇头道:“我不去。”眼圈一红,
似乎便要掉下泪来。段誉道:“好,你不去,我就在这儿陪你。”
转头向朱丹臣道:“朱四哥,烦你去禀报我伯父和爹爹,说我
母子俩在这儿合力抵挡四大恶人。”
玉虚散人笑了出来,道:“亏你不怕羞,你有甚么本事,
跟我合力抵挡四大恶人?”她虽给儿子引得笑了出来,但先前
存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下脸颊,她背转了身,举袖抹
拭眼泪。
木婉清暗自诧异:“段郎的母亲怎地是个出家人?眼看云
中鹤这一去,势必会同其余三个恶人联手来攻,他母亲如何
抵敌?她为甚么一定坚执不肯回家躲避?啊,是了!天下男
子负心薄幸的为多,段郎的父亲定是另有爱宠,以致他母亲
着恼出家。”这么一想,对她大起同情之意,说道:“玉虚散
人,我帮你御敌。”
玉虚散人细细打量她相貌,突然厉声道:“你给我说实话,
到底‘修罗刀’秦红棉是你甚么人?”木婉清也气了,说道:
“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从来没听过这名字。秦红棉是男是女,






是人是畜生,我全不知情。”
玉虚散人听她说到“是人是畜生”,登时释然,寻思:
“她若是修罗刀的后辈亲人,决不会说‘畜生’两字。”虽听
她出言顶撞,脸色反而温和了,笑道:“姑娘莫怪!我适才见
你射箭的手法姿式,很像我所识的一个女子,甚至你的相貌
也有三分相似,以致起疑。木姑娘,令尊、令堂的名讳如何
称呼?你武功很好,想必是名门之女。”木婉清摇头道:“我
从小没爹没娘,是师父养大我的。我不知爹爹、妈妈叫甚么
名字。”玉虚散人道:“那么尊师是那一位?”木婉清道:“我
师父叫做‘幽谷客’。”玉虚散人沉吟道:“幽谷客?幽谷客?”
向着朱丹臣,眼色中意示询问。
朱丹臣摇了摇头,说道:“丹臣僻处南疆,孤陋寡闻,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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