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道:“只须萧大王
回心转意,皇上便会亲自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
萧峰哼了一声,便不再问,心想:“皇上倘若势如破竹,
取了大宋,便会解我去汴梁相见。但如败军而归,没面目见
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
盼他败阵?嘿嘿,萧峰啊萧峰,只怕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罢!”
次日黄昏时分,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看守萧峰
的众亲兵老是听着他们的陈腔滥调,早就腻了,一见四人来
到,不禁皱了眉头,走开几步。一个多月来萧峰全无挣扎脱
逃之意,监视他的官兵已远不如先前那般戒慎提防。
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说道:“萧大王,皇上有旨,要你
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罪大恶极。”这些话萧峰也不知听
过几百遍了,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似
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大奇。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脸上作出种种怪样,萧峰定睛一
看,见此人相貌与先前不同,再凝神瞧时,不由得又惊又喜,
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粘上去的,脸上搽了一片淡墨,
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但焦黄胡子下透出来的,却是樱口端鼻
的俏丽之态,正是阿紫。只听她压低嗓子,含含糊糊的道:
“皇上的话,那永远是不会错的,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定
有你的好处。喏,这是咱们大辽皇帝的圣谕,你恭恭敬敬的
读上几遍罢。”说着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对着萧峰。






其时天色已渐昏暗,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
烛光。萧峰借着烛光,向那纸上瞧去,只见上面写着八个细
字:“大援已到,今晚脱险。”萧峰哼的一声,摇了摇头。阿
紫说道:“咱们这次发兵,军马可真不少,士强马壮,自然是
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休得担忧。”萧峰道:“我就是为了
不愿多伤生灵,皇上才将我囚禁。”阿紫道:“要打胜仗,靠
的是神机妙算,岂在多所杀伤。”
萧峰向另外三名说客瞧去时,见那三人或摇折扇,或举
大袖,遮遮掩掩的,不以面目示人,自然是阿紫约来的帮手
了。萧峰叹了口气,道:“你们一番好意,我也甚是感激,不
过敌人防守严密,攻城掠地,殊无把握……”
话犹未了,忽听得几名亲兵叫了起来:“毒蛇!毒蛇!哪
里来的这许多蛇!”只见厅门窗格之中,无数毒蛇涌了进来,
昂首吐舌,蜿蜒而进,厅中登时大乱。萧峰心中一动:“瞧这
些毒蛇的阵势,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指挥一般!”
众亲兵提起长矛、腰刀,纷纷拍打。亲兵的管带叫道:
“伺候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移动一步,违令者斩!”这管带极
是机警,见群蛇来得怪异,只怕一乱之下,萧峰乘机脱逃。围
在铁笼外的众亲兵果然屹立不动,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中的
萧峰,但各人的目光却不免斜过去瞧那些毒蛇,蛇儿游得近
了,自是提起长矛拍打。
正乱间,忽听得王府后面一阵喧哗:“走水啦,快救火啊,
快来救火!”那管带喝道:“凯虎儿,去禀报指挥使大人,是
否将萧大人移走!”凯虎儿是名百夫长,应声转身,正要奔出,
忽听有人在厅口厉声喝道:“莫中了奸细的调虎离山之计,若






有人劫狱,先将萧峰一矛刺死。”正是御营都指挥使。他手提
长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厅口。
突然间青影一闪,有人将一条青色小蛇掷向他的面门。那
指挥使举刀去格,却听得嗤嗤之声不绝,有人射出暗器,大
厅中烛火全灭,登时漆黑一团。那指挥使“啊”的一声大叫,
身中暗器,向后便倒。
阿紫从袖中取出宝刀,伸进铁笼,喀喀喀几声,砍断了
萧峰铁镣上的铁链。萧峰心想:“这兽笼的钢栏极粗极坚,只
怕再锋利的宝刀一时也难以砍斩。”便在此时,忽觉脚下的土
地突然陷了下去。阿紫在铁笼外低声道:“从地道逃走!”跟
着萧峰双足被地底下伸上来的一双手握住,向下一拉,身子
已被扯了下去,却原来大理国的钻地能手华赫艮到了。他以
十余日的功夫,打了一条地道,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
华赫艮拉着萧峰,从地道内倒爬出来,爬行之速,真如
在地面行走一般,顷刻间爬出百余丈,扶着萧峰站起身来,从
洞中钻了出去。只见洞口三个人满脸喜色的爬将上来,竟是
段誉、范骅、和巴天石。段誉叫道:“大哥!”扑上抱住萧峰。
萧峰哈哈一笑,道:“久闻华司徒神技,今日亲试,佩服
佩服。”
华赫艮喜道:“得蒙萧大王金口一赞,实是小人生平第一
荣华!”
此处离南院大王府未远,四下里都是辽兵喧哗叫喊之声。
但听得有人吹着号角,骑马从屋外驰过大声叫道:“敌人攻打
东门,御营亲兵驻守原地,不得擅离!”范骅道:“萧大王,咱
们从西门冲出去!”萧峰点头道:“好!阿紫他们脱险没有?”






范骅尚未回答,阿紫的声音从地洞口传了过来:“姊夫,
你居然还惦记着我。”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喀喇一响,便
从地洞中钻了上来,颏下兀自粘着胡子,满头满脸都是泥土
灰尘,污秽之极。但是萧峰眼中瞧来,自从认识她以来,实
以此刻最美。她拔出宝刀,要替萧峰削去铐链。但那铐链贴
肉锁住,刀锋稍歪,便会伤到皮肉,甚是不易切削,她将宝
刀交给段誉道:“哥哥,你来削。”段誉接过宝刀,内力到处,
切铁铐如切败木。
这时地洞中又钻上来三人,一是钟灵,一是木婉清,第
三个是丐帮的一名八袋弟子,乃是弄蛇的能手,适才大厅上
群蛇乱窜,便是他闹的玄虚。这人见萧峰安然无恙,喜极流
涕,道:“帮主,你老人家……”
萧峰久已没听到有人称他为“帮主”,见到这丐帮弟子的
神情,心下也自伤感,说道:“这可难为你了。”他一言嘉奖,
那八袋弟子又是感激,又觉荣耀,泪水直落下来。
范骅道:“大理国人马已在东门动手,咱们乘乱走罢!萧
大王最好别出手,以免被人认了出来。”萧峰道:“甚是!”九
人从大门中冲出去。萧峰回头一望,原来那是一座残败的瓦
屋,外观半点也不起眼。阿紫以契丹话大叫:“走水啦!走水
啦!”范骅、华赫艮等学着她的声音,跟着大叫。范骅、巴天
石等眼见街上没有辽兵,便到处纵火,霎时间烧起了七八个
火头。
九人径向西奔。段誉等早已换上契丹人的装束,这时城
中已乱成一团,倒也无人加以注目,有时听到大队契丹骑兵
追来,九人便在阴暗的屋角一躲。奔出十余条街,只听得北






方号角响起,人声喧哗,大叫:“不好了,敌兵攻破北门,皇
上给敌人掳了去啦!”
萧峰吃了一惊,停步道:“辽帝被擒么?三弟,辽帝是我
结义兄长,他虽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不义,万万不可伤
他……”阿紫笑道:“姊夫放心,这是灵鹫宫属下三十六洞洞
主、七十二岛岛主,我教了他们这几句契丹话,叫他们背得
熟了,这时候来大叫大嚷,大放谣言,扰乱人心。南京城中
驻有重兵,皇帝又有万余亲兵保护,怎生擒得了他?”萧峰又
惊又喜,道:“二弟的属下也都来了么?”
阿紫道:“岂但小和尚的属下而已,小和尚自己来了,连
小和尚的老婆也来了。”萧峰问道:“甚么小和尚的老婆?”阿
紫笑道:“姊夫你不知道,虚竹子的老婆,便是西夏国公主,
只不过她的脸始终用面幕遮着,除了小和尚一人之外,谁也
不给瞧。我问小和尚:‘你老婆美不美?’小和尚总是笑而不
言。”
萧峰在外奔逃之际,忽然闻此奇事,不禁颇为虚竹庆幸,
向段誉瞧了一眼。段誉笑道:“大哥不须多虑,小弟毫不介怀,
二哥也不算失信。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慢慢再谈。”
说话之间,众人又奔了一段路,只见前面广场上一座高
台大火烧得甚旺,台前旗杆上两面大旗也都着火焚烧。萧峰
知道这广场是南京城中的大校场,乃辽兵操练之用,不知何
时搭了这座高台,自己却是不知。
巴天石对段誉道:“陛下,烧了辽帝的点将台、帅字旗,
于辽军大大不吉,耶律洪基伐宋之行,只怕要另打主意了。”
段誉点头道:“正是。”






萧峰听他口称“陛下”,而段誉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奇,
道:“三弟,你……你做了皇帝吗?”段誉黯然道:“先父不幸
中道崩殂,皇伯父避位为僧,在天龙寺出家,命小弟接位。小
弟无德无能,居此大位,实在惭愧得紧。”
萧峰惊道:“啊哟,伯父去世了?三弟!你是大理国一国
之王,如何可以身入险地,为了我而甘冒奇险?若有丝毫损
伤,我……我……如何对得起大理全国军民?”
段誉嘻嘻一笑,说道:“大理乃僻处南疆的一个小国,这
‘皇帝’二字,更是僭号。小弟胡里胡涂,望之不似人君,哪
里有半点皇帝的味道?给人叫一声‘陛下’,实在是惭愧得紧。
咱俩情逾骨肉,岂有大哥遭厄,小弟不来与大哥同处患难之
理?”
范骅道:“萧大王这次苦谏辽帝,劝止伐宋。敝国上下,
无不同感大德。辽帝倘若取得大宋,第二步自然来取大理。敝
国兵微将弱,如何挡得住契丹的精兵?萧大王救大宋便是救
大理,大理纵然以倾国之力为大王效力,也是理所当然。”
萧峰道:“我是个一勇之夫,不忍两国攻战,多伤人命,
岂敢自居甚么功劳?”
正说之间,忽见南城火光冲天而起,一群群百姓拖男带
女,挟在兵马间涌了过来,都道:“南朝少林寺的和尚连同无
数好汉,攻破南门。”又有人道:“南院大王萧峰作乱,降了
宋朝,已将大辽的皇帝杀了。”更有几名契丹人咬牙切齿的道:
“这萧峰叛国投敌,咱们恨不得咬他的肉来吞入肚里。”一人
慌慌张张的问道:“万岁爷真给萧峰这奸贼害死了么?”另一
人道:“怎么不真?我亲眼见到萧峰骑了匹白马,冲到万岁身






前,一枪便在万岁爷胸口刺了个窟窿。”另一个老者道:“萧
峰这狗贼为甚么怎地没良心?他到底是咱们契丹人,还是汉
人?”一个汉子道:“听说他是假扮契丹人的南朝蛮子,这狗
贼奸恶得紧,真连禽兽也不如!”
阿紫听得这些人怒骂萧峰,怒从心起,举起马鞭,便向
身旁那契丹人抽去,萧峰举手一挡,格开鞭子,摇了摇头,低
声道:“且由得他们说去。”又问:“真的有少林寺众高僧到来
么?”
那八袋弟子道:“好教帮主得知:段姑娘从南京出来,便
遇到本帮吴长老,说起帮主为了大宋江山与千万百姓,力谏
辽帝侵宋,以致为辽国所囚,吴长老不信,说帮主既是辽人,
岂有心向大宋之理?当下潜入南京,亲自打听,才知段姑娘
所言果然不虚。吴长老当即传出本帮‘青竹令’,将帮主的大
仁大义,遍告中原各路英雄。中原武林为帮主的仁义所感,由
少林众高僧带头,一起援救帮主来了。”
萧峰想起当日在聚贤庄上与中原群雄为敌,杀了不少英
雄好汉,今日中原群雄却来相救自己,心下又是难过,又是
感激。
阿紫道:“丐帮众化子四下送信,消息传得还不快吗?啊
哟,不好,可惜,可惜!”段誉问道:“可惜甚么?”阿紫道:
“我那座神木王鼎,在大厅中点了香引蛇,匆匆忙忙的忘了带
出来。”段誉笑道:“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带
在身边干甚么?”阿紫道:“哼,甚么旁门左道?没有这件宝
贝,那许多毒蛇便不会进来得这么快,我姊夫也没这么容易
脱身啦。”






说话间,只听后面乒乒乓乓,兵刃相交之声不绝,火光
中见无数辽兵正在互相格斗。萧峰奇道:“咦,怎么自己人
……”段誉道:“大哥,头颈中缚了块白巾的是咱们的人。”阿
紫取过一块白布,递给萧峰,道:“你系上罢!”
萧峰一瞥间,见众辽兵难分敌我,不知去杀谁好。乱砍
乱杀之际,往往成了真辽兵自相残杀的局面。那些颈缚白巾
的假辽兵,却是一刀一枪都招呼在辽国的兵将身上。萧峰眼
见辽人一个个血肉横飞,尸横就地,拿着白布,不禁双手发
颤,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嚷:“我是契丹人,不是汉人,我是契
丹人,不是汉人!”这块白布说甚么也系不到自己颈中。
便在此时,轧轧声响,两扇厚重的城门缓缓开了,段誉
和范骅拥着萧峰,一冲而出。
城门外火把照耀,无数丐帮帮众牵了马匹等候,眼见萧
峰冲出,登时欢声如雷:“乔帮主!乔帮主!”火光烛天,呼
声动地。
只见两条火龙分向左右移动,一乘马在其间直驰而前,马
上一个老丐双手高举头顶,端着那根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
正是吴长老,他驰到萧峰身前,滚鞍下马,跪在地上,说道:
“吴长风受众兄弟之托,将本帮打狗棒归还帮主。我们实在胡
涂该死,猪油蒙了心,冤枉好人,累得帮主吃了无穷的苦。大
伙儿猪狗不如,只盼帮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念着我们是一群
没爹没娘的孤儿,重来做本帮之主,大伙人受了奸人煽惑,说
帮主是契丹胡狗,真是该死之极,大伙儿已将那奸徒全冠清
乱刀分尸,为帮主出气。”说着将打狗棒递向萧峰。
萧峰心中一酸,说道:“吴长老,在下确是契丹人。多承






各位重义,在下感激不尽,帮主之位,却是万万不能当的。”
说着伸手去扶吴长风。
吴长风脸色迷惘,抓头搔耳,说道:“你……你又说是契
丹人?你……你定是不肯做帮主,乔帮主,你瞧开些罢,别
再见怪了!”
但听得城内鼓声响起,有大队辽兵便要冲出。段誉叫道:
“吴长老,咱们快走,辽兵势大,一结成了阵势,那可抵挡不
住。”
萧峰也知丐帮和中原群雄所以一时占得上风,只不过攻
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倘若真和辽兵硬斗,千百名江湖汉子,如
何能是数万辽国精锐之师的敌手?何况这一仗打起来,双方
死伤均重,大违自己本愿,便道:“吴长老,帮主之事,慢慢
再说不迟。你快传令,命众兄弟向西退走。”
吴长老道:“是!”传下号令,丐帮帮众后队作前队,向
西疾驰。不久虚竹子率领着灵鹫宫属下诸女,以及三十六洞、
七十二岛的异士,杀将过来与众人会合。奔出数里后,大理
国的众武士在傅思归、朱丹臣等人率领之下也赶到了。但少
林群僧和中原群豪却始终未到。隐隐听得南京城中杀声大起。
萧峰道:“少林派和中原豪杰在城中给截住了,咱们稍待
片刻。”过了半晌,城中杀喊声越来越响。段誉道:“大哥在
此稍待,我去接应他们出来。”领着大理众武士,回向南京城
去。
其时天色渐明,萧峰心下忧虑,不知中原群豪都否脱险,
但听得杀声大振,大理国众武士回冲,过了良久,始终不见
群豪脱险来聚。






丐帮一名探子飞马来报:“数千名铁甲辽兵堵住了西门,
大理国武士冲不进去,中原群豪也冲不出来。”虚竹右手一招,
叫道:“咱们灵鹫宫去打个接应。”领着两千余名三山五岳的
好汉、灵鹫九部诸女,冲回来路。
萧峰骑在马上,遥向东望,但见南京城中浓烟处处,东
一个火头,西一个火头,不知已乱成怎么一副样子。等了半
个时辰,又有一名探子来报:“大理段皇爷、灵鹫宫虚竹子先
生杀开一条血路,已冲入城中去了。”
以往遇有战斗,萧峰总是身先士卒,这一次他却远离战
阵,空自焦急关心,甚为不耐,说道:“我去瞧瞧!”阿紫、木
婉清、钟灵三女齐劝:“辽人只欲得你而甘心,千万不可去冒
险。”萧峰道:“不妨!”纵马而前,丐帮帮众随后跟来。
到得南京城西门外,只见城墙下、城墙头、护城河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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