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灯火
升起,有的是灯笼,有的是火把,有的是孔明灯,有的是松
明柴草,各家洞主、岛主所携来的灯火颇不相同,有的粗鄙






简陋,有的却十分工细,先前都不知藏在哪里。灯火忽明忽
暗的映照在各人脸上,奇幻莫名。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俊有丑,既有僧人,亦有道士,有
的大袖飘飘,有的窄衣短打,有的是长须飞舞的老翁,有的
是云髻高耸的女子,服饰多数奇形怪状,与中土人士大不相
同,一大半人持有兵刃,兵刃也大都形相古怪,说不出名目。
慕容复团团作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各位请了,在下姑苏慕
容复有礼。”四周众人有的还礼,有的毫不理睬。
西首一人说道:“慕容复,你姑苏慕容氏爱在中原逞威,
那也由得你。但到万仙大会来肆无忌惮的横行,却不把咱们
瞧得小了?你号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来问你,你要
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却是如何施法?”
慕容复循声瞧去,只见西首岩石上盘膝坐着一个大头老
者,一颗大脑袋光秃秃地,半根头发也无,脸上巽血,远远
望去,便如一个大血球一般。慕容复微一抱拳,说道:“请了!
足下尊姓大名?”
那人捧腹而笑,说道:“老夫考一考你,要看姑苏慕容氏
果然是有真才实学呢,还是浪得虚名。我刚才问你:‘你若要
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却如何施法。只要你答得对了,别人
怎样我管不着,老夫却不再来跟你为难。你爱去哪里,便去
哪里好了!”
慕容复瞧了这般局面,知道今日之事,已决不能空言善
罢,势必要出手露上几招,便道:“既然如此,在下奉陪几招,
前辈请出手罢!”
那人又呵呵的捧腹而笑,道:“我是在考较你,不是要你






来伸量我。你若答不出,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八个
字,乘早给我收了起来罢!”
慕容复双眉微蹙,心道:“你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我既
不知你门派,又不知你姓名,怎知你最擅长的是什么绝招?不
知你有什么‘道’,却如何还施你身?”
他略一沉吟之际,那大头老者已冷笑道:“我三十六洞、
七十二岛的朋友们散处天涯海角,不理会中原的闲事。山中
无猛虎,猴儿称大王,似你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也说
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呵呵!好笑啊好笑,无耻啊无耻!
我跟你说,你今日若要脱身,那也不难,你向三十六洞每一
位洞主,七十二岛每一位岛主,都磕上十个响头,一共磕上
一千零八十个头,咱们便放你六个娃儿走路。
包不同憋气已久,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你要请我
家公子爷‘以你之道,还施你身’,又叫他向你磕头。你这门
绝技,我家公子爷可学不来了。嘿嘿,好笑啊好笑,无耻啊
无耻!”他话声抑扬顿挫,居然将这大头老者的语气学了个十
足。
那大头老者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吐出,疾向包不同脸上
射了过来。包不同斜身一避,那口浓痰从他左耳畔掠过,突
然间在空中转了个弯,托的一声,重重的打在包不同的额角
正中。这口浓痰劲力着实不小,包不同只觉一阵头晕,身子
晃了几晃,原来这一口痰,正好打中在他眉毛之上的“阳白
穴”。
慕容复心中一惊:“这老儿痰中含劲,那是丝毫不奇。包
三哥中毒后功夫未复,避不开也不希奇。奇在他这口痰吐出






之后,竟会在半空中转弯。”
那大头老者呵呵笑道:“慕容复,老夫也不来要你以我之
道,还施我身,只须你说出我这一口痰的来历,老夫便服了
你。”
慕容复脑中念头飞快的乱转,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忽
听得身旁王语嫣清亮柔和的声音说道:“端木岛主,你练成了
这‘归去来兮’的五斗米神功,实在不容易。但杀伤的生灵,
却也不少了罢。我家公子念在你修为不易,不肯揭露此功的
来历,以免你大遭同道之忌。难道我家公子,竟也会用这功
夫来对付你吗?”
慕容复又惊又喜,“五斗米神功”的名目自己从未听见过,
表妹居然知道,却不知对是不对。
那大头老者本来一张脸血也似红,突然之间,变得全无
血色,笑道:“小娃娃胡说八道,你懂得什么。‘五斗米神
功’损人利己,阴狠险毒,难道是我这种人练的么?但你居
然叫得出老爷爷的姓来,总算很不容易的了。”
王语嫣听他如此说,知道自己猜对了,只不过他不肯承
认而已,便道:“海南岛五指山赤焰洞端木洞主,江湖上谁人
不知,哪个不晓?端木洞主这功夫原来不是‘五斗米神功’,
那么想必是从地火功中化出来的一门神妙功夫了。”
“地火功”是赤焰洞一派的基本功夫。赤焰洞一派的宗主
都是复姓端木,这大头老者名叫端木元,听得王语嫣说出了
自己的身分来历,却偏偏给自己掩饰“五斗米神功”,对她顿
生好感,何况赤焰洞在江湖上只是藉藉无名的一个小派,在
她口中居然成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更是高兴,当下笑






道:“不错,不错,这是地火功中的一项雕虫小技。老夫有言
在先,你既道出了宝门,我便不来为难你了。”
突然间一个细细的声音发自对面岩石之下,呜呜咽咽、似
哭非哭的说道:“端木元,我丈夫和兄弟都是你杀的么?是你
练这天杀的‘五斗米神功’,因而害死了他们的么?”说话之
人给岩石的阴影遮住了,瞧不见她的模样,隐隐约约间可见
到是个身穿黑衣的女子,长挑身材,衣衫袖子甚大。
端木元哈哈一笑,道:“这位娘子是谁?我压根儿不知道
‘五斗米神功’是什么东西,你莫听这小姑娘信口开河。”
那女子向王语嫣招了招手,道:“小姑娘,你过来,我要
问一问你。”突然抢上几步,挥出一根极长的竹杆,杆头三只
铁爪已抓住了王语嫣的腰带,回手便拉。
王语嫣给她拉得踏上了两步,登时失声惊呼。
慕容复袍袖轻挥,搭上了竹杆,使出“斗转星移”功夫,
已将拉扯王语嫣的劲力,转而为拉扯那女子自身。
那女子“啊”的一声,立足不定,从岩石阴影下跌跌撞
撞的冲了出来,冲到距慕容复身前丈许之处,内劲消失,便
不再向前。她大惊失色,生恐慕容复出手加害,脱手放开竹
杆,奋力反跃,退了丈许,这才立定。
王语嫣扳开抓住自己腰带的铁爪,将长杆递给慕容复。慕
容复左袖拂出,那竹杆缓缓向那女子飞去。那女子伸手待接,
竹杆斗然跌落,插在她身前三尺之处。
王语嫣道:“南海椰花岛黎夫人,你这门‘采燕功’的确
神妙,佩服,佩服。”
那女子脸上神色不定,说道:“小姑娘,你……你怎知道






我姓氏?又怎知道我……我这‘采燕功’?”
王语嫣道:“适才黎夫人露了这一手神妙功夫,长杆取物,
百发百中,自然是椰花岛著名的‘采燕功’了。”原来椰花岛
地处南海,山岩上多产燕窝。燕窝都生于绝高绝险之处,黎
家久处岛上,数百年来由采集燕窝而练成了以极长竹杆为兵
刃的“采燕功”。同时椰花岛黎家的轻功步法,也与众不同。
王语嫣看到她向后一跃之势,宛如为海风所激,更无怀疑,便
道出了她的身分来历。
黎夫人被慕容复一挥袖间反拉过去,心中已自怯了,再
听王语嫣一口道破自己的武功家数,只道自己所有的伎俩全
在对方算中,当下不敢逞强,转头向端木元道:“端木老儿,
好汉子一人做事一身当。我丈夫和兄弟,到底是你害的不是?”
端木元呵呵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南海椰花岛岛主
黎夫人,说将起来,咱们同处南海,你还是老夫的芳邻哪!尊
夫我从未见过,怎说得上‘加害’两字?”
黎夫人将信将疑,道:“日久自知,只盼不是你才好。”拔
起长杆,又隐身岩后。
黎夫人刚退下,突然间呼的一声,头顶松树上掉下一件
重物,镗的一声大响,跌在岩石之上,却是一口青铜巨鼎。
慕容复又是一惊,抬头先瞧松树,看树顶躲的是何等样
人,居然将这件数百斤重的大家伙搬到树顶,又摔将下来。看
这铜鼎模样,便与适才公冶乾所踢倒的碧磷洞铜鼎形状相同,
鼎身却大得多了,难道桑土公竟躲在树顶?但见松树枝叶轻
晃,却不见人影。






便在此时,忽听得几下细微异常的响声,混在风声之中,
几不可辨。慕容复应变奇速,双袖舞动,挥起一股劲风,反
击了出去,眼见银光闪动,几千百根如牛毛的小针从四面八
方迸射开去。慕容复暗叫:“不好!”伸手揽住王语嫣腰间,纵
身急跃,凭空升起,却听得公冶乾、风波恶以及四周人众纷
纷呼喝:“啊哟,不好!”“中了毒针。”“这歹毒暗器,他奶奶
的!”“哎哟,怎么射中了老子?”
慕容复身在半空,一瞥眼间,见那青铜大鼎的鼎盖一动,
有什么东西要从鼎中钻出来,他右手一托,将王语嫣的身子
向上送起,叫道:“坐在树上!”跟着身子下落,双足踏住鼎
盖。只觉鼎盖不住抖动,当即使出“千斤坠”功夫,硬将鼎
盖压住。
其时兔起鹘落,只片刻间之事,慕容复刚将那鼎盖压住,
四周众人的呼喝之声已响成一片:“哎哟,快取解药!”“这是
碧磷洞的牛毛针,一个时辰封喉攻心,最是厉害不过。”“桑
土公这臭贼呢,在哪里?在哪里?”“快揪他出来取解药。”
“这臭贼乱发牛毛针,连我这老朋友也伤上了。”“桑土公在哪
里?”“快取解药,快取解药!”
“桑土公在哪里?”“快取解药!”之声响成一片。中了毒
针之人有的乱蹦乱跳,有的抱树大叫,显然牛毛针上的毒性
十分厉害,令中针之人奇痒难当。
慕容复一瞥之间,见公冶乾左手抚胸,右手按腹,正自
凝神运气,风波恶却双足乱跳,破口大骂。他知二人已中了
暗算,心中又是忧急,又是恼怒。这无数毒针,显然是有人
开动铜鼎中的机括,从鼎中发射出来。铜鼎从空而落,引得






众人的抬头观望,鼎中之人便乘机发针,若不是他见机迅速,
内力强劲,这几千枚毒针都已钻入他的肉里了。慕容复内劲
反激出去的毒针,有些射在旁人身上,有些射在鼎上,那偷
发暗器之人有鼎护身,自也安然无恙。
只听得一个人阴阳怪气的道:“慕容复,这就是你的不对
了,怎么‘以彼之道,还施我身’?这可与你慕容家的作为不
对啊。”此人站得甚远,半边身子又是躲在岩石之后,没中到
毒针,便来说几句风凉话儿。
慕容复不去理他,心想要解此毒,自然须找鼎中发针之
人,只觉得脚下鼎盖不住抖动,显是那人想要钻出来。慕容
复左手搭在大松树的树干,已如将鼎盖钉住在大松树上,那
人要想钻出鼎来,若不是以宝刀宝剑破鼎而出,便须以腰背
之力,将那株松树连根拔起。鼎中人连连运力,却哪里掀得
动已如连在慕容复身上的那株大松树?
慕容复使出“斗转星移”功夫,将鼎中人的力道都移到
了大松树上。那松树左右摇晃,树根格格直响,但要连根拔
起,却谈何容易,树周小根倒也给他迸断了不少。慕容复要
等他再掀数下,便突然松劲,让他突鼎而出;料想他出鼎之
时,必然随手再发牛毛细针以防护自身,那时挥掌拍落,将
这千百枚毒针都钉在他身上,不怕他不取解药自救,其时夺
他解药,自比求他取药方便得多。
只觉那鼎盖又掀动两下,突然间鼎中人再无动静,慕容
复知道他在运气蓄力,预备一举突鼎而出,当即脚下松劲,右
掌却暗暗运力。哪知过了好一会,鼎中人仍是一动也不动,倒
如已然闷死了一般。






四下里的号叫之声,却响得更加惨厉了。各洞岛有些功
力较浅的弟子难忍麻痒,竟已在地下打滚,更有以头撞石,以
拳捶胸,
情景甚是可怖。但听得七八人齐声叫道:“将桑土公揪出
来,揪他出来,快取解药!”叫喊声中,十余人红了眼睛,同
时向慕容复冲来。
慕容复左足在鼎盖上一点,身子轻飘飘的跃起,正要坐
向松树横干,突然间嗤嗤声响,斜刺里银光闪动,又是千百
枚细针向他射来。
这一变故来得突兀之极,发射毒针的桑土公当然仍在鼎
中,而这丛毒针来势之劲,数量之多,又显然出自机括,并
非人力,难道桑土公的同党隐伏在旁,再施毒手么?
这时慕容复身在半空,无法闪避,若以掌力反击,则邓
百川等四人都在下面,不免重蹈覆辙,又伤了自己兄弟。在
这万分紧急的当口,他右袖一振,犹如风帆般在半空中一借
力,身子向左飘开三尺,同时右手袖子飘起,一股柔和浑厚
的内劲发出来,将千百枚毒针都托向天空,身子便如一只轻
飘飘的大纸鸢,悠然飘翔而下。
其时天上虽然星月无光,四下里灯笼火把却照耀得十分
明亮,众人眼见慕容复潇洒自如的滑行空中,无不惊佩。惨
呼喝骂声中,响出了一阵春雷般的喝采声来,掩住了一片凄
厉刺耳的号叫。
慕容复身在半空,双目却注视着这丛牛毛细针的来处,身
子落到离地约有丈余之处,左脚在一根横跨半空的树干上一
撑,借力向右方扑出。他先前落下时飘飘荡荡,势道缓慢,这






一次扑出却疾如鹰隼,一阵劲风掠过,双足便向岩石旁一个
矮胖子的头顶踏了下去。原来他在半空时目光笼罩全场,见
到此人怀中抱着一口小鼎模样的家伙,作势欲再发射。
那矮子滑足避开,行动迅捷,便如一个圆球在地下打滚。
慕容复踏了个空,砰的一掌拍出,正中对方后背。那矮子正
要站起身来,给这一掌打得又摔倒在地。他颤巍巍的站起,摇
晃几下,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四周十余人叫道:“桑土公,取解药来,取解药来!”向
他拥了过去。
邓百川和包不同均想:“原来这矮子便是桑土公!”两人
急于要擒住了他,好取解药来救治把兄弟之伤,同时大喝,向
他扑去。
桑土公左手在地下一撑,想要站起,但受伤不轻,终究
力不从心。包不同伸手向他肩头抓落,五指刚抓上他肩头,手
指和掌心立时疼痛难当,缩手不迭,反掌一看,只见掌心鲜
血淋漓。原来这矮子肩头装有针尖向外的毒针。霎时之间,包
不同但觉手掌奇痒难当,直痒到心里去。他又惊又怒,飞起
左足,一招“金钩破冰”,对准桑土公屁股猛踢过去。但见他
伏在地下,身子微微蠕动,这一脚非重重踢中不可。
他这一脚去势迅捷,刹那之间,足尖离桑土公的臀部已
不过数寸,突然间省悟:“啊哟不好,他屁股上倘若也装尖刺,
我这只左脚又要糟糕。”其时这一脚已然踢出,倘若硬生生的
收回,势须扭伤筋骨,百忙中左掌疾出,在地下重重一拍,身
子借势倒射而出,总算见机得快,足尖只在桑土公的裤子上
轻轻一擦,没使上力,也不知他屁股上是否装有倒刺。






这时邓百川和其余七八人都已扑到桑土公身后,眼见包
不同出手拿他,不知如何反而受伤,虽见桑土公伏地不动,一
时之间倒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包不同吃了这个大亏,如何
肯就此罢休?在地下捧起一块百来斤的大石,大叫:“让开,
我来砸死这只大乌龟!”
有的人叫道:“使不得,砸死了他便没解药了!”另有人
道:“解药在他身边,先砸死他才取得到。”看来这些人虽然
在此聚会,却是各怀异谋,并不如何齐心合力,包不同要砸
死桑土公,居然有些人也不怎么反对。
议论纷纷之中,包不同手捧大石,踏步上前,对准了桑
土公的背心,喝道:“砸死你这只生满倒刺的大乌龟!”这时
他右掌心越来越痒,双臂一挺,大石便向桑土公背心砸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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