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墓……”
崔百泉插口道:“是啊,慕容庄上那个小丫头,却说什么
也不肯带那番僧去祭墓,幸好这样,公子爷才得脱却那番僧
的毒手。”段誉点头道:“阿朱、阿碧两位姑娘,可真是好人。
不知她们现下怎样了。”
巴天石微笑道:“我们接连三晚,都在窗外见到那阿碧姑
娘在缝一件男子的长袍,不住自言自语:‘公子爷,侬在外头
口
伐
冷?侬啥辰光才回来?’公子爷,她是缝给你的罢?”段誉
忙道:“不是,不是。她是缝给慕容公子的。”巴天石道:“是
啊,我瞧这小丫头神魂颠倒的,老是想着她的公子爷,我们
三个穿房入舍,她全没察觉。”他说这番话,是要段誉不可学
他爹爹,到处留情,阿碧心中想的只是慕容公子,段公子对
她多想无益。
段誉叹了口气,说道:“慕容公子俊雅无匹,那也难怪,
那也难怪!又何况他们是中表之亲,自幼儿青梅竹马……”
范骅、巴天石等面面相觑,均想:“小丫头和公子爷青梅
竹马倒也犹可,又怎会有中表之亲?”哪想得到他是扯到了王
语嫣身上。
崔百泉问道:“范司马、巴司空想到那番僧要去祭慕容先
生的墓,不知这中间有什么道理?可跟我师兄之死有什么关
连?”范骅道:“我提到这件事,正是要请大伙儿一起参详参
详。华大哥一听到这个‘墓’字,登时手痒,说道:‘说不定
这老儿的墓中有什么古怪,咱们掘进去瞧瞧。’我和巴兄都不
大赞成,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咱们段家去掘他的墓,太也
说不过去。华兄弟却道:‘咱们悄悄打地道进去,神不知,鬼
不觉,有谁知道了?’我们二人拗他不过,也就听他的。那墓
便葬在庄子之后,甚是僻静隐秘,还真不容易找到。我们三
人掘进墓圹,打开棺材,崔兄,你道见到什么?”
崔百泉和过彦之同时站起,问道:“什么?”
范骅道:“棺材里是空的,没有死人。”
崔过二人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来。过了良久,崔百泉
一拍大腿,说道:“那慕容博没有死。他叫儿子在中原到处露
面,自己却在几千里外杀人,故弄玄虚。我师哥……我师哥
定是慕容博这恶贼杀的!”
范骅摇头道:“崔兄曾说,这慕容博武功深不可测,他要
杀人,尽可使别的手段,为什么定要留下‘以彼之道,还施
彼身’的功夫,好让人人知道是他姑苏慕容氏下的手?若想
武林中知道他的厉害,却为什么又要装假死?要不是华大哥
有这能耐,又有谁能查知他这个秘密?”
崔百泉颓然坐倒,本来似已见到了光明,霎时间眼前又
是一团迷雾。
段誉道:“天下各门各派的绝技成千成万,要一一明白其
中的来龙去脉,当真是难如登天,可偏偏她有这等聪明智慧,
什么武功都是了如指掌……”
崔百泉道:“是啊,好像我师哥这招‘天灵千裂’,是我
伏牛派的不传之秘,他又怎么懂得,竟以这记绝招害了我师
哥性命?”
段誉摇头道:“她当然懂得,不过她手无缚鸡之力,虽然
懂得各家各派的武功,自己却是一招也不会使的,更不会去
害人性命。”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一齐缓缓摇头。
阿紫双眼被丁春秋毒瞎,游坦之奋不顾身的抢了她逃走。
丁春秋心神微分,指上内功稍松,慕容复得此良机,立即运
起“斗转星移”绝技,噗的一声,丁春秋五指抓住了一名弟
子的手臂。慕容复拳头脱出掌握,飞身窜出,哈哈大笑,叫
道:“少陪了,星宿老怪,后会有期。”展开轻功,头也不回
的去了。
这一役他伤了星宿派二十余名弟子,大获全胜,终于出
了给丁春秋暗害而险些自刎的恶气,但最后得能全身而退,实
是出于侥幸,路上回思适才情景,当真不寒而栗。与王语嫣、
邓百川一行会齐后,在客店中深居简出,让邓百川等人养伤。
过得数日,包不同、风波恶两人体力尽复,跟着邓百川
与公冶乾也已痊可。六人说起不知阿朱的下落,都是好生记
挂,当下商定就近去洛阳打探讯息。
在洛阳不得丝毫消息,于是又向西查去。这一日六人急
于赶道,错过了宿头,直行到天黑,仍是在山道之中,越走
道旁的乱草越长。风波恶道:“咱们只怕走错了路,前边这个
弯多半转得不对。”邓百川道:“且找个山洞或是破庙,露宿
一宵。”
风波恶当先奔出去找安身之所,放眼道路崎岖,乱石嶙
峋。他自己什么地方都能躺下来呼呼大睡,但要找一个可供
王语嫣宿息的所在,却着实不易。一口气奔出数里,转过一
个山坡,忽见右首山谷中露出一点灯火,风波恶大喜,回首
叫道:“这边有人家。”
慕容复等闻声奔到。公冶乾喜道:“看来只是家猎户山农,
但给王姑娘一人安睡的地方总是有的。”六人向着灯火快步走
去。那灯火相隔甚遥,走了好一会仍是闪闪烁烁,瞧不清楚
屋宇。风波恶喃喃骂道:“他奶奶的,这灯可有点儿邪门。”突
然邓百川低声喝道:“且住,公子爷,你瞧这是盏绿灯。”慕
容复凝目望去,果见那灯火发出绿油油的光芒,迥不同寻常
灯火的色作暗红或昏黄。六人加快脚步,向绿灯又驱前里许,
便看得更加清楚了。
包不同大声道:“邪魔外道,在此聚会!”
凭这五人的机智武功,对江湖上不论哪一个门派帮会,都
绝无忌惮,但各人立时想到:“今日与王姑娘在一起,还是别
生事端的为是。”包不同与风波恶久未与人打斗生事,霎时间
心痒难搔,跃跃欲试,但立即自行克制。风波恶道:“今日走
了整天路,可有点倦了,这个臭地方不太好,退回去罢!”慕
容复微微一笑,心想:“风四哥居然改了性子,当真难得。”说
道:“表妹,那边不干不净的,咱们走回头路罢。”王语嫣不
明白其中道理,但表哥既然这么说,也就欣然乐从。
六人转过身来,只走出几步,忽然一个声音隐隐约约的
飞了过来:“既知邪魔外道在此聚会,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
妖魔鬼怪,又怎不过来凑凑热闹?”这声音忽高忽低,若断若
续,钻入耳中令人极不舒服,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复哼了一声,知道包不同所说“邪魔外道,在此聚
会”那句话,已给对方听了去,从对方这几句传音中听来,说
话之人内力修为倒是不浅,但也不见得是真正第一流的功夫。
他左手一拂,说道:“没空跟他纠缠,随他去罢!”不疾不徐
地从来路退回。
那声音又道:“小畜生,口出狂言,便想这般挟着尾巴逃
走吗?真要逃走,也得向老祖宗磕上三百个响头再走。”
风波恶忍耐不住,止步不行,低声道:“公子爷,我去教
训教训这狂徒。”慕容复摇摇头,道:“他们不知咱们是谁,由
他们去罢!”风波恶道:“是!”
六人再走十余步,那声音又飘了过来:“雄的要逃走,也
就罢了,这雌雏儿可得留下,陪老祖宗解解闷气。”
五人听到对方居然出言辱及王语嫣,人人脸上变色,一
齐站定,转过身来。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怎么样?乖乖地快
把雌儿送上来,免得老祖宗……”
他刚说到那个“宗”字,邓百川气吐丹田,喝道:“宗!”
他这个“宗”字和对方的“宗”字双音相混,声震山谷。各
人耳中嗡嗡大响,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从绿灯处传了
过来。静夜之中,邓百川那“宗”字余音未绝,夹着这声惨
叫,令人毛骨悚然。
邓百川这声断喝,乃是以更高内力震伤了对方。从那人
这声惨呼听来,受伤还真不轻,说不定已然一命呜呼。那人
惨叫之声将歇,但听得嗤的一声响,一枚绿色火箭射向天空,
砰的一下炸了开来,映得半边天空都成深碧之色。
风波恶道:“一不做,二不休,扫荡了这批妖魔鬼怪的巢
穴再说。”慕容复点了点头,道:“咱们让人一步,本来求息
事宁人。既然干了,便干到底。”六人向那绿火奔去。
慕容复怕王语嫣受惊吃亏,放慢脚步,陪在她身边,只
听得包不同和风波恶两声呼叱,已和人动上了手。跟着绿火
微光中三条黑影飞了起来,拍拍拍三响,撞向山壁,显是给
包风二人干净利落的料理了。
慕容复奔到绿灯之下,只见邓百川和公冶乾站在一只青
铜大鼎之旁,脸色凝重。铜鼎旁躺着一个老者,鼎中有一道
烟气上升,细如一线,却其直如矢。王语嫣道:“是川西碧磷
洞桑土公一派。”邓百川点头道:“姑娘果然渊博。”包不同回
过身来,问道:“你怎知道?这烧狼烟报讯之法,几千年前就
有了,未必就只川西碧磷洞……”他几句话还没说完,公冶
乾指着铜鼎的一足,示意要他观看。
包不同弯下腰来,晃火折一看,只见鼎足上铸着一个
“桑”字,乃是几条小蛇、蜈蚣之形盘成,铜绿斑斓,宛是一
件古物。包不同明知王语嫣说得对了,还要强辞夺理:“就算
这只铜鼎是川西桑土公一派,焉知他们不是去借来偷来的?何
况常言道‘赝鼎、赝鼎’,十只鼎倒有九只是假的。”
慕容复等心下都有些嘀咕:“此处离川西甚远,难道也算
是桑土公一派的地界么?”他们都知道川西碧磷洞桑土公一派
都是苗人、瑶人,行事与中土武林人士大不相同,擅于下毒,
江湖人士对之颇为忌惮,好在他们与世无争,只要不闯入川
西瑶山地界,他们不会轻易侵犯旁人。慕容复、邓百川等人
自也不来怕他什么桑土公,只是跟这种邪毒怪诞的化外之人
结仇,实在无聊,而纠缠上了身,也甚麻烦。
慕容复微一沉吟,说道:“这是非之地,早早离去的为妙。”
眼见铜鼎旁躺着的那老者已是气息奄奄,却兀自睁大了眼,气
愤愤的望着各人,自便是适才发话肇祸之人了。慕容复向包
不同点了点头,嘴角向那老人一歪。包不同会意,反手抓起
那根悬着绿灯的竹杆,倒过杆头,连灯带杆,噗的一声,插
入那老者胸口,绿灯登时熄灭。王语嫣“啊”的一声惊呼。公
冶乾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叫做杀人灭口,以免
后患。”飞起右足,踢倒了铜鼎。慕容复拉着王语嫣的手,斜
刺向左首窜了出去。
只奔出十余丈,黑暗中嗤嗤两声,金刃劈风,一刀一剑
从长草中劈了出来。慕容复袍袖一拂,借力打力,左首那人
的一刀砍在右首那人头上,右首那人一剑刺入了左首之人心
窝,刹那间料理了偷袭的二人,脚下却丝毫不停。公冶乾赞
道:“公子爷,好功夫!”
慕容复微微一笑,继续前行,右掌一挥,迎面冲来一名
敌人骨碌碌地滚下山坡,左掌击出,左前方一名敌人“啊”的
一声大叫,口喷鲜血。黑暗之中,突然闻到一阵腥臭之气,跟
着微有锐风扑面,慕容复急凝掌风,将这两件不知名的暗器
反击了出去,但听得“啊”的一下惊呼,敌人已中了他自己
所发的歹毒暗器。
黑暗之中,蓦地陷入重围,也不知敌人究有多少,只是
随手杀了数人,杀到第六人时,慕容复暗暗心惊,寻思:“起
初三人多半是川西桑土公一派,后来三人的武功却显是另属
不同的三派,冤家愈结愈多,大是不妙。”
只听得邓百川叫道:“大伙儿并肩往‘听香水榭’闯啊!”
“听香水榭”是姑苏燕子坞中的一个庄子,位于西首,是慕容
复的侍婢阿朱所居。邓百川说向听香水榭闯去,便是往西退
却,以免让敌人知道。
慕容复一听,便即会意,但其时四下里一片漆黑,星月
无光,难以分辨方位,不知西首却在何方。他微一凝神,听
得邓百川厚重的掌风在身后右侧响了两下,当即拉住王语嫣,
斜退三步,向邓百川身旁靠去,只听得拍拍两声轻响,邓百
川和敌人又对了两掌。从掌声之中听来,敌人着实是个好手。
跟着邓百川吐气扬声,“嘿”的一声呼喝。慕容复知道邓百川
使出一招“石破天惊”的掌力,对方多半抵挡不住。果然那
人失声惊呼,声音尖锐,但呼声越响越下,犹如沉入地底,跟
着是石块滚动,树枝折断之声。慕容复微微一惊:“这人失足
掉入了深谷。适才绿光之下,没见到有什么山谷啊。幸好邓
大哥将这人先行打入深谷,否则黑暗中一脚踏了个空,可就
糟了。”
便在此时,左首高坡上有个声音飘了过来:“何方高人,
到万仙大会来捣乱?当真将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都
不放在眼内吗?”
慕容复等都轻轻“啊”的一声。什么“三十六洞洞主,七
十二岛岛主”的名头,他们倒也听到过的,但所谓“洞主,岛
主”,只不过是一批既不属任何门派、又不隶什么帮会的旁门
左道之士。这些人武功有高有低,人品有善有恶,人人独来
独往,各行其是,相互不通声气,也便成不了什么气候,江
湖上向来不予重视。只知他们有的散处东海、黄海中的海岛,
有的在昆仑、祁连深山中隐居,近年来销声匿迹,毫无作为,
谁也没加留神,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出现。
慕容复朗声道:“在下朋友六人,乘夜赶路,不知众位在
此相聚,无意中多有冒犯,谨此谢过。黑暗之中,事出误会,
双方一笑置之便了,请各位借道。”他这几句话不亢不卑,并
不吐露身分来历,对误杀对方数人之事,也赔了罪。
突然之间,四下里哈哈、嘿嘿、呵呵、哼哼笑声大作,越
笑人数越多。初时不过十余人发笑,到后来四面八方都有人
加入大笑,听声音不下五六百人,有的便在近处,有的却似
在数里之外。
慕容复听对方声势如此浩大,又想到那人说什么“万仙
大会”,心道:“今晚倒足了霉,误打误撞的,闯进这些旁门
左道之士的大聚会中来啦。我迄今没吐露姓名,还是一走了
之的为是,免得闹到不可收拾。何况寡不敌众,咱们六人怎
对付得了这数百人?”
众人哄笑声中,高坡上那人道:“你这人说话轻描淡写,
把事情看得忒也易了。你们六人已出手伤了咱们好几位兄弟,
万仙大会群仙假如就此放你们走路,三十六洞和七十二岛的
脸皮,却往哪里搁去?”
慕容复定下神来,凝目四顾,只见前后左右的山坡、山
峰、山坳、山脊各处,影影绰绰的都是人影,黑暗中自瞧不
清各人的身形面貌。这些人本来不知是在哪里,突然之间,都
如从地底下涌了出来一般。这时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
波恶四人都已聚在慕容复与王语嫣身周卫护,但在这数百人
的包围之下,只不过如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而已。
慕容复和邓百川等生平经历过无数大阵大仗,见了这等
情势,却也不禁心中发毛,寻思:“这些人古里古怪,十个八
个自不足为患,几百人聚在一起,可着实不易对付。”
慕容复气凝丹田,朗声说道:“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三十
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的大名,在下也素有所闻,决不敢
故意得罪。川西碧磷洞桑土公、藏边虬龙洞玄黄子、北海玄
冥岛岛主章达夫先生,想来都在这里了。在下无意冒犯,尚
请恕罪则个。”
左首一个粗豪的声音呵呵笑道:“你提一提咱们的名字,
就想这般轻易混了出去吗?嘿嘿,嘿嘿!”
慕容复心头有气,说道:“在下敬重各位是长辈,先礼后
兵,将客气话说在头里。难道我慕容复便怕了各位不成?”
只听得四周许多人都是“啊”的一声,显是听到了“慕
容复”三字颇为震动。那粗豪的声音道:“是‘以彼之道,还
施彼身’的姑苏慕容氏么?”慕容复道:“不敢,正是区区在
下。”那人道:“姑苏葛容氏可不是泛泛之辈。掌灯!大伙儿
见上一见!”
他一言出口,突然间东南角上升起了一盏黄灯,跟着西
首和西北角上各有红灯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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