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他攻到四十余招时,晚辈自知不是敌手,这便推枰认
输。”他直到此刻,才对那姓任的说话,语气竟十分恭敬。
那人“啊”的一声大叫,说道:“岂有此理?风清扬虽是
华山派剑宗出类拔萃的人才,但华山剑宗的剑法有其极限。我
决不信华山派之中,有哪一人能连攻黑白子四十余招,逼得
他无法还上一招。”
黑白子道:“任老先生对晚辈过奖了!这位风兄弟青出于
蓝,剑法之高,早已远远超越华山剑宗的范围。环顾当世,也
只有任老先生这等武林中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高手,方能指
点他几招。”令狐冲心道:“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言
语侮慢,黑白子却恭谨之极。但或激或捧,用意相同,都是
要这位任老先生跟我比剑。”
那人道:“哼,你大拍马屁,一般的臭不可当。黄钟公的
武术招数,与黑白子也只半斤八两,但他内力不错,小朋友,
你的内力也胜过他吗?”令狐冲道:“晚辈受伤在先,内力全
失,以致大庄主的‘七弦无形剑’对晚辈全然不生效用。”那
人呵呵大笑,说道:“倒也有趣。很好,小朋友,我很想见识
见识你的剑法。”
令狐冲道:“前辈不可上当。江南四友只想激得你和我比
剑,其实别有所图。”那人道:“有甚么图谋?”令狐冲道:
“他们和我的一个朋友打了个赌,倘若梅庄之中有人胜得了晚
辈的剑法,我那朋友便要输几件物事给他们。”那人道:“输
几件物事?嗯,想必是罕见的琴谱棋谱,又或是前代的甚么
书画真迹。”令狐冲道:“前辈料事如神。”
那人道:“我只想瞧瞧你的剑法,并非真的过招,再说,
我也未必能胜得了你。”令狐冲道:“前辈要胜过晚辈,那是
十拿九稳之事,但须请四位庄主先答允一件事。”那人道:
“甚么事?”令狐冲道:“前辈胜了晚辈手中长剑,给他们赢得
那几件希世珍物,四位庄主便须大开牢门,恭请前辈离开此
处。”
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声道:“这个万万不能。”黄钟公哼了
一声。
那人笑道:“小朋友有些异想天开。是风清扬教你的吗?”
令狐冲道:“风老先生绝不知前辈囚于此间,晚辈更是万
万料想不到。”
黑白子忽道:“风少侠,这位任老先生叫甚么名字?武林
中的朋友叫他甚么外号?他原是哪一派的掌门?为何因于此
间?你都曾听风老先生说过么?”
黑白子突如其来的连问四事,令狐冲却一件也答不上来。
先前令狐冲连攻四十余招,黑白子还能守了四十余招,此刻
对方连发四问,有如急攻四招,令狐冲却一招也守不住,嗫
嚅半晌,说道:“这个倒没听风老先生说起过,我……我确是
不知。”
丹青生道:“是啊,谅你也不知晓,你如得知其中原由,
也不会要我们放他出去了。此人倘若得离此处,武林中天翻
地覆,不知将有多少人命丧其手,江湖上从此更无宁日。”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正是!江南四友便有天大的胆子,
也不敢让老夫身脱牢笼。再说,他们只是奉命在此看守,不
过四名小小的狱卒而已,他们哪里有权放脱老夫?小朋友,你
说这句话,可将他们的身分抬得太高了。”
令狐冲不语,心想:“此中种种干系,我半点也不知道,
当真一说便错,露了马脚。”
黄钟公道:“风兄弟,你见这地牢阴暗潮湿,对这位任先
生大起同情之意,因而对我们四兄弟甚是不忿,这是你的侠
义心肠,老夫也不来怪你。你可知道,这位任先生要是重入
江湖,单是你华山一派,少说也得死去一大半人。任先生,我
这话不错罢?”
那人笑道:“不错,不错。华山派的掌门人还是岳不群罢?
此人一脸孔假正经,只可惜我先是忙着,后来又失手遭了暗
算,否则早就将他的假面具撕了下来。”
令狐冲心头一震,师父虽将他逐出华山派,并又传书天
下,将他当作正派武林人士的公敌,但师父师母自幼将他抚
养长大的恩德,一直对他有如亲儿的情义,却令他感怀不忘,
此时听得这姓任的如此肆言侮辱自己师父,不禁怒喝:“住嘴!
我师……”下面这个“父”字将到口边,立即忍住,记起向
问天带自己来到梅庄,是让自己冒认是师父的师叔,对方善
恶未明,可不能向他们吐露真相。
那姓任的自不知他这声怒喝的真意,继续笑道:“华山门
中,我瞧得起的人当然也有。风老是一个,小朋友你是一个。
还有一个你的后辈,叫甚么‘华山玉女’宁……宁甚么的。啊,
是了,叫作宁中则。这个小姑娘倒也慷慨豪迈,是个人物,只
可惜嫁了岳不群,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令狐冲听他将自
己的师娘叫作“小姑娘”,不禁啼笑皆非,只好不加置答,总
算他对师娘颇有好评,说她是个人物。
那人问道:“小朋友,你叫甚么名字?”令狐冲道:“晚辈
姓风,名叫二中。”
那人道:“华山派姓风的人,都不会差。你进来罢!我领
教领教风老的剑法。”他本来称风清扬为“老风”,后来改了
口,称为“风老”,想是令狐冲所说的言语令他颇为欢喜,言
语中对风清扬也客气了起来。
令狐冲好奇之心早已大动,亟想瞧瞧这人是怎生模样,武
功又如何高明,便道:“晚辈一些粗浅剑法,在外面唬唬人还
勉强可以,到了前辈跟前,实是不足一笑。但任老先生是人
中龙凤,既到此处,焉可不见?”
丹青生挨近前来,在他耳畔低声说道:“风兄弟,此人武
功十分怪异,手段又是阴毒无比,你千万要小心了。稍有不
对,便立即出来。”他语声极低,但关切之情显是出于至诚。
令狐冲心头一动:“四庄主对我很够义气啊!适才我说话讥刺
于他,他非但毫不记恨,反而真的关怀我的安危。”不由暗自
惭愧。
那人大声道:“进来,进来。他们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说些
甚么?小朋友,江南四‘丑’不是好人,除了叫你上当,别
的决没甚么好话,半句也信不得。”
令狐冲好生难以委决,不知到底哪一边是好人,该当助
谁才是。
黄钟公从怀中取出另一枚钥匙,在铁门的锁孔中转了几
转。令狐冲只道他开了锁后,便会推开铁门,哪知他退在一
旁,黑白子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一枚钥匙,在另一个锁孔
中转了几转。然后秃笔翁和丹青生分别各出钥匙,插入锁孔
转动。令狐冲恍然省悟:“原来这位前辈的身分如此重要,四
个庄主各怀钥匙,要用四条钥匙分别开锁,铁门才能打开。他
江南四友有如兄弟,四个人便如是一人,难道互相还信不过
吗?”又想:“适才那位前辈言道,江南四友只不过奉命监守,
有如狱卒,根本无权放他。说不定四人分掌四条钥匙之举,是
委派他们那人所规定的。听钥匙转动之声极是窒滞,锁孔中
显是生满铁锈。这道铁门,也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打开了。”
丹青生转过了钥匙后,拉住铁门摇了几摇,运劲向内一
推,只听得叽叽格格一阵响,铁门向内开了数寸。铁门一开,
丹青生随即向后跃开。黄钟公等三人同时跃退丈许。令狐冲
不由自主的也退了几步。
那人呵呵大笑,说道:“小朋友,他们怕我,你却又何必
害怕?”
令狐冲道:“是。”走上前去,伸手向铁门上推去。只觉
门枢中铁锈生得甚厚,花了好大力气才将铁门推开两尺,一
阵霉气扑鼻而至。丹青生走上前来,将两柄木剑递了给他。令
狐冲拿在左手之中。秃笔翁道:“兄弟,你拿盏油灯进去。”从
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令狐冲伸右手接了,走入室中。
只见那囚室不过丈许见方,靠墙一榻,榻上坐着一人,长
须垂至胸前,胡子满脸,再也瞧不清他的面容,头发须眉都
是深黑之色,全无斑白。令狐冲躬身说道:“晚辈今日有幸拜
见任老前辈,还望多加指教。”那人笑道:“不用客气,你来
解我寂寞,可多谢你啦。”令狐冲道:“不敢。这盖灯放在榻
上罢?”那人道:“好!”却不伸手来接。
令狐冲心想:“囚室如此窄小,如何比剑?当下走到榻前,
放下油灯,随手将向问天交给他的纸团和硬物轻轻塞在那人
手中。
那人微微一怔,接过纸团,朗声说道:“喂,你们四个家
伙,进不进来观战?”黄钟公道:“地势狭隘,容身不下。”那
人道:“好!小朋友,带上了门。”令狐冲道:“是!”转身将
铁门推上了。那人站起身来,身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呛啷之声,
似是一根根细小的铁链自行碰撞作声。他伸出右手,从令狐
冲手中接过一柄木剑,叹道:“老夫十余年不动兵刃,不知当
年所学的剑法还记不记得。”
令狐冲见他手腕上套着个铁圈,圈上连着铁链通到身后
墙壁之上,再看他另一只手和双足,也都有铁链和身后墙壁
相连,一瞥眼间,见四壁青油油地发出闪光,原来四周墙壁
均是钢铁所铸,心想他手足上的链子和铐镣想必也都是纯钢
之物,否则这链子不粗,难以系住他这等武学高人。
那人将木剑在空中虚劈一剑,这一剑自上而下,只不过
移动了两尺光景,但斗室中竟然嗡嗡之声大作。令狐冲赞道:
“老前辈,好深厚的功力!”
那人转过身去,令狐冲隐约见到他已打开纸团,见到所
裹的硬物,在阅读纸上的字迹。令狐冲退了一步,将脑袋挡
住铁门上的方孔,使得外边四人瞧不见那人的情状。那人将
铁链弄得当当发声,身子微微发颤,似是读到纸上的字后极
是激动,但片刻之间,便转过身来,眼中陡然精光大盛,说
道:“小朋友,我双手虽然行动不便,未必便胜不了你!”
令狐冲道:“晚辈末学后进,自不是前辈的对手。”
那人道:“你连攻黑白子四十余招,逼得他无法反击一招,
现下便向我试试。”
令狐冲道:“晚辈放肆。”挺剑向那人刺去,正是先前攻
击黑白子时所使的第一招。
那人赞道:“很好!”木剑斜刺令狐冲左胸,守中带攻,攻
中有守,乃是一招攻守兼备的凌厉剑法。黑白子在方孔中向
内观看,一见之下,忍不住大声叫道:“好剑法!”那人笑道:
“今日算你们四个家伙运气,叫你们大开眼界。”便在此时,令
狐冲第二剑早已刺到。
那人木剑挥转,指向令狐冲右肩,仍是守中带攻、攻中
有守的妙着。令狐冲一凛,只觉来剑中竟无半分破绽,难以
仗剑直入,制其要害,只得横剑一封,剑尖斜指,含有刺向
对方小腹之意,也是守中有攻。那人笑道:“此招极妙。”当
即回剑旁掠。
二人你一剑来,我一剑去,霎时间拆了二十余招,两柄
木剑始终未曾碰过一碰。令狐冲眼见对方剑法变化繁复无比,
自己自从学得“独孤九剑”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强敌,对
方剑法中也并非没有破绽,只是招数变幻无方,无法攻其瑕
隙。他谨依风清扬所授“以无招胜有招”的要旨,任意变幻。
那“独孤九剑”中的“破剑式”虽只一式,但其中于天下各
门各派剑法要义兼收并蓄,虽说“无招”,却是以普天下剑法
之招数为根基。那人见令狐冲剑招层出不穷,每一变化均是
从所未见,仗着经历丰富,武功深湛,一一化解,但拆到四
十余招之后,出剑已略感窒滞。他将内力慢慢运到木剑之上,
一剑之出,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但不论敌手的内力如何深厚,到了“独孤九剑”精微的
剑法之下,尽数落空。只是那人内力之强,剑术之精,两者
混而为一,实已无可分割。那人接连数次已将令狐冲迫得处
于绝境,除了弃剑认输之外更无他法,但令狐冲总是突出怪
招,非但解脱显已无可救药的困境,而且乘机反击,招数之
奇妙,实是匪夷所思。
黄钟公等四人挤在铁门之外,从方孔中向内观看。那方
孔实在太小,只容两人同看,而且那二人也须得一用左眼,一
用右眼。两人看了一会,便让开给另外两人观看。
初时四人见那人和令狐冲相斗,剑法精奇,不胜赞叹,看
到后来,两人剑法的妙处已然无法领略。有时黄钟公看到一
招之后,苦苦思索其中精要的所在,想了良久,方始领会,但
其时二人早已另拆了十余招,这十余招到底如何拆,他是全
然的视而不见了,骇异之余,寻思:“原来这风兄弟剑法之精,
一至于斯。适才他和我比剑,只怕不过使了三四成功夫。别
说他身无内力,我瑶琴上的‘七弦无形剑’奈何他不得,就
算他内力充沛,我这无形剑又怎奈何他得了?他一上来只须
连环三招,我当下便得丢琴认输。倘若真的性命相搏,他第
一招便能用玉箫点瞎了我的双目。”
黄钟公自不知对令狐冲的剑法却也是高估了。“独孤九
剑”是敌强愈强,敌人如果武功不高,“独孤九剑”的精要处
也就用不上。此时令狐冲所遇的,乃是当今武林中一位惊天
动地的人物,武功之强,已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议的境界,一
经他的激发,“独孤九剑”中种种奥妙精微之处,这才发挥得
淋漓尽致。独孤求败如若复生,又或风清扬亲临,能遇到这
样的对手,也当欢喜不尽。使这“独孤九剑”,除了精熟剑诀
剑术之外,有极大一部分依赖使剑者的灵悟,一到自由挥洒、
更无规范的境界,使剑者聪明智慧越高,剑法也就越高,每
一场比剑,便如是大诗人灵感到来,作出了一首好诗一般。
再拆四十余招,令狐冲出招越来越是得心应手,许多妙
诣竟是风清扬也未曾指点过的,遇上了这敌手的精奇剑法,
“独孤九剑”中自然而然的生出相应招数,与之抗御。他心中
惧意尽去,也可说全心倾注于剑法之中,更无恐惧或是欢喜
的余暇。那人接连变换八门上乘剑法,有的攻势凌厉,有的
招数连绵,有的小巧迅捷,有的威猛沉稳。但不论他如何变
招,令狐冲总是对每一路剑法应付裕如,竟如这八门剑法每
一门他都是从小便拆解纯熟一般。
那人横剑一封,喝道:“小朋友,你这剑法到底是谁传的?
谅来风老并无如此本领。”
令狐冲微微一怔,说道:“这剑法若非风老先生所传,更
有哪一位高人能传?”
那人道:“这也说得是。再接我这路剑法。”一声长啸,木
剑倏地劈出。令狐冲斜剑刺出,逼得他收剑回挡。那人连连
呼喝,竟似发了疯一般。呼喝越急,出剑也是越快。
令狐冲觉得他这路剑法也无甚奇处,但每一声断喝却都
令他双耳嗡嗡作响,心烦意乱,只得强自镇定,拆解来招。
突然之间,那人石破天惊般一声狂啸。令狐冲耳中嗡的
一响,耳鼓都似被他震破了,脑中一阵晕眩,登时人事不知,
昏倒在地。
二十一囚居
令狐冲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终于醒转,脑袋痛得犹
如已裂了开来,耳中仍如雷霆大作,轰轰声不绝。睁眼漆黑
一团,不知身在何处,支撑着想要站起,浑身更无半点力气,
心想:“我定是死了,给埋在坟墓中了。”一阵伤心,一阵焦
急,又晕了过去。
第二次醒转时仍头脑剧痛,耳中响声却轻了许多,只觉
得身下又凉又硬,似是卧在钢铁之上,伸手去摸,果觉草席
下是块铁板,右手这么一动,竟发出一声呛啷轻响,同时觉
得手上有甚么冰冷的东西缚住,伸左手去摸时,也发出呛啷
一响,左手竟也有物缚住。他又惊又喜,又是害怕,自己显
然没死,身子却已为铁链所系,左手再摸,察觉手上所系的
是根细铁链,双足微一动弹,立觉足胫上也系了铁链。
他睁眼出力凝视,眼前更没半分微光,心想:“我晕去之
时,是在和任老先生比剑,不知如何中了江南四友的暗算,看
来也是被囚于湖底的地牢中了。但不知是否和任老前辈囚于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