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咐你几句,可别上了人家的当。”丹青生笑了笑,也不理会。
令狐冲心道:“向大哥忒也小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真要
骗我,也不这么容易。”走近身去。
向问天拉住他手,令狐冲便觉他在自己手掌之中,塞了
一个纸团。
令狐冲一捏之下,便觉纸团中有一枚硬物。向问天笑嘻
嘻的拉他近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见了那人之后,便跟
他拉手亲近,将这纸团连同其中的物事,偷偷塞在他手中。这
事牵连重大,不可轻忽。哈哈,哈哈。”他说这几句话之时,
语气甚是郑重,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最后几下哈哈大笑,和
他的说话更是毫不相干。
黑白子等三人都道他说的是奚落自己三人的言语。丹青






生道:“有甚么好笑?风少侠固然剑法高明,你童兄剑法如何,
咱们可还没请教。”向问天笑道:“在下的剑法稀松平常,可
不用请教。”说着摇摇摆摆的出外。
丹青生笑道:“好,咱们再见大哥去。”四人重行走进黄
钟公的琴堂。
黄钟公没料到他们去而复回,已将头上的罩子除去。黑
白子道:“大哥,那位童兄终于给我们说服,答允不去观战了。”
黄钟公道:“好。”拿起黑布罩子,又套在头上。丹青生拉开
木柜,取了三只黑布罩子出来,将其中一只交给令狐冲,道:
“这是我的,你戴着罢。大哥,我借你的枕头套用用。”走进
内室,过得片刻,出来时头上已罩了一只青布的枕头套子,套
上剪了两个圆孔,露出一双光溜溜的眼睛。
黄钟公点了点头,向令狐冲道:“待会比试,你们两位都
使木剑,以免拚上内力,让风兄弟吃亏。”令狐冲喜道:“那
再好不过。”黄钟公向黑白子道:“二弟,带两柄木剑。”黑白
子打开木柜,取出两柄木剑。
黄钟公向令狐冲道:“风兄弟,这场比试不论谁胜谁败,
请你对外人一句也别提起。”令狐冲道:“这个自然,晚辈先
已说过,来到梅庄,决非求名,岂有到外面胡说张扬之理?何
况晚辈败多胜少,也没甚么好说的。”
黄钟公道:“那倒未必尽然。但相信风兄弟言而有信,不
致外传。此后一切所见,请你也是一句不提,连那位童兄也
不可告知,这件事做得到么?”令狐冲踌躇道:“连童大哥也
不能告知?比剑之后,他自然要问起经过,我如绝口不言,未
免于友道有亏。”黄钟公道:“那位童兄是老江湖了,既知风






兄弟已答应了老夫,大丈夫千金一诺,不能食言而肥,自也
不致于强人所难。”令狐冲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晚辈答允
了便是。”黄钟公拱了拱手,道:“多谢风兄弟厚意。请!”
令狐冲转过身来,便往外走。哪知丹青生向内室指了指,
道:“在这里面。”
令狐冲一怔,大是愕然:“怎地在内室之中?”随即省悟:
“啊,是了!和我比剑之人是个女子,说不定是大庄主的夫人
或是姬亲,因此他们坚决不让向大哥在旁观看,既不许她见
到我相貌,又不许我见到她真面目,自是男女有别之故。大
庄主一再叮嘱,要我不可向旁人提及,连对向大哥也不能说,
若非闺阁之事,何必如此郑重?”
想通了此节,种种疑窦豁然而解,但一捏到掌心中的纸
团和其中那枚小小硬物,寻思:“看来向大哥种种布置安排,
深谋远虑,只不过要设法和这女子见上一面。他自己既不能
见她之面,便要我传递书信和信物。这中间定有私情暧昧。向
大哥和我虽义结金兰,但四位庄主待我甚厚,我如传递此物,
太也对不住四位庄主,这便如何是好?”又想:“向大哥和四
位庄主都是五六十岁年纪之人,那女子定然也非年轻,纵有
情缘牵缠,也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就算递了这封信,想来
也不会坏了那女子的名节。”沉吟之际,五人已进了内室。
室内一床一几,陈设简单,床上挂了纱帐,甚是陈旧,已
呈黄色。几上放着一张短琴,通体黝黑,似是铁制。
令狐冲心想:“事情一切推演,全入于向大哥的算中。唉,
他情深若斯,我岂可不助他偿了这个心愿?”他生性洒脱,于
名教礼仪之防,向来便不放在心上,这时内心之中,隐隐似






乎那女子便是小师妹岳灵珊,她嫁了师弟林平之,自己则是
向问天,隔了数十年后,千方百计的又想去和小师妹见上一
面,会面竟不可得,则传递一样昔年的信物,聊表情愫,也
足慰数十年的相思之苦。心下又想:“向大哥摆脱魔教,不惜
和教主及教中众兄弟翻脸,说不定也是为了这旧情人之故。”
他心涉遐想之际,黄钟公已掀开床上被褥,揭起床板,下
面却是块铁板,上有铜环。黄钟公握住铜环,向上一提,一
块四尺来阔、五尺来长的铁板应手而起,露出一个长大方洞。
这铁板厚达半尺,显是甚是沉重,他平放在地上,说道:“这
人的居所有些奇怪,风兄弟请跟我来。”说着便向洞中跃入。
黑白子道:“风少侠先请。”
令狐冲心感诧异,跟着跃下,只见下面墙壁上点着一盏
油灯,发出淡黄色光芒,置身之所似是个地道。他跟着黄钟
公向前行去,黑白子等三人依次跃下。
行了约莫二丈,前面已无去路。黄钟公从怀中取出一串
钥匙,插入了一个匙孔,转了几转,向内推动。只听得轧轧
声响,一扇石门缓缓开了。令狐冲心下越感惊异,而对向问
天却又多了几分同情之意,寻思:“他们将这女子关在地底,
自然是强加囚禁,违其本愿。这四位庄主似是仁义豪杰之士,
却如何干这等卑鄙勾当?”
他随着黄钟公走进石门,地道一路向下倾斜,走出数十
丈后,又来到一扇门前。黄钟公又取出钥匙,将门开了,这
一次却是一扇铁门。地势不断的向下倾斜,只怕已深入地底
百丈有余。地道转了几个弯,前面又出现一道门。令狐冲忿
忿不平:“我还道四位庄主精擅琴棋书画,乃是高人雅士,岂






知竟然私设地牢,将一个女子关在这等暗无天日的所在。”
他初下地道时,对四人并无提防之意,此刻却不免大起
戒心,暗自栗栗:“他们跟我比剑不胜,莫非引我来到此处,
也要将我囚禁于此?这地道中机关门户,重重叠叠,当真是
插翅难飞。”可是虽有戒备之意,但前有黄钟公,后有黑白子、
秃笔翁、丹青生,自己手中一件兵器也没有,却也无可奈何。
第三道门户却是由四道门夹成,一道铁门后,一道钉满
了棉絮的木门,其后又是一道铁门,又是一道钉棉的板门。令
狐冲寻思:“为甚么两道铁门之间要夹两道钉满棉絮的板门?
是了,想来被囚之人内功十分厉害,这棉絮是吸去她的掌力,
以防她击破铁门。”
此后接连行走十余丈,不见再有门户,地道隔老远才有
一盏油灯,有些地方油灯已熄,更是一片漆黑,要摸索而行
数丈,才又见到灯光。令狐冲只觉呼吸不畅,壁上和足底潮
湿之极,突然之间想起:“啊哟,那梅庄是在西湖之畔,走了
这么远,只怕已深入西湖之底。这人给囚于湖底,自然无法
自行脱困。别人便要设法搭救,也是不能,倘若凿穿牢壁,湖
水便即灌入。”
再前行数丈,地道突然收窄,必须弓身而行,越向前行,
弯腰越低。又走了数丈,黄钟公停步晃亮火折,点着了壁上
的油灯,微光之下,只见前面又是一扇铁门,铁门上有个尺
许见方的洞孔。
黄钟公对着那方孔朗声道:“任先生,黄钟公四兄弟拜访
你来啦。”
令狐冲一呆:“怎地是任先生?难道里面所囚的不是女






子?”但里面无人答应。
黄钟公又道:“任先生,我们久疏拜候,甚是歉仄,今日
特来告知一件大事。”
室内一个浓重的声音骂道:“去你妈的大事小事!有狗屁
就放,如没屁放,快给我滚得远远地!”
令狐冲惊讶莫名,先前的种种设想,霎时间尽皆烟消云
散,这口音不但是个老年男子,而且出语粗俗,直是个市井
俚人。
黄钟公道:“先前我们只道当今之世,剑法之高,自以任
先生为第一,岂知大谬不然。今日有一人来到梅庄,我们四
兄弟固然不是他的敌手,任先生的剑法和他一比,那也是有
如小巫见大巫了。”
令狐冲心道:“原来他是以言语相激,要那人和我比剑。”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四个狗杂种斗不过人家,便
激他来和我比剑,想我替你们四个混蛋料理这个强敌,是不
是?哈哈,打的倒是如意算盘,只可惜我十多年不动剑,剑
法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操你奶奶的王八羔子,夹着尾巴快
给我滚罢。”
令狐冲心下骇然:“此人机智无比,料事如神,一听黄钟
公之言,便已算到。”
秃笔翁道:“大哥,任先生决不是此人的敌手。那人说梅
庄之中无人胜得过他,这句话原是不错的。咱们不用跟任先
生多说了。”那姓任的喝道:“你激我有甚么用?姓任的难道
还能为你们这四个小杂种办事?”秃笔翁道:“此人剑法得自
华山派风清扬老先生的真传。大哥,听说任先生当年纵横江










此言一出,黄钟公等四人尽皆愕然。那姓任的却十分得
意,呵呵大笑,道:“小朋友,你这话说得很对,风清扬并非
泛泛之辈,也只有他,才识得我剑法的精妙所在。”
黄钟公道:“风……风老先生知道他……他是在这里?”语
音微颤,似有惊恐之意。
令狐冲信口胡吹:“风老先生只道任老先生归隐于名山胜
地。他老人家教导晚辈练剑之时,常常提及任老先生,说道
练这等剑招,只是用来和任老先生的传人对敌,世上若无任
老先生,这等繁难的剑法根本就不必学。”他此时对梅庄四个
庄主颇为不满,这几句话颇具奚落之意,心想这姓任的是前
辈英雄,却给囚禁于这阴暗卑湿的牢笼之中,定是中了暗算。
他四人所使手段之卑鄙,不问可知。
那姓任的道:“是啊,小朋友,风清扬果然挺有见识。你
将梅庄这几个家伙都打败了,是不是?”
令狐冲道:“晚辈的剑法既是风老先生亲手所传,除非是
你任老先生自己,又或是你的传人,寻常之人自然不是敌手。”
他这几句话,那是公然和黄钟公等四人过不去了。他越感到
这地底黑牢潮湿郁闷,越是对四个庄主气恼,只觉在此处耽
得片刻,已如此难受,他们将这位武林高人关在这非人所堪
居住的所在,不知已关了多少年,当真残忍无比,激动义愤,
出言再也无所顾忌,心想最多你们便将我当场杀了,却又如
何?
黄钟公等听在耳里,自是老大没趣,但他们确是比剑而
败,那也无话可说。丹青生道:“风兄弟,你这话……”黑白
子扯扯他的衣袖,丹青生便即住口。






那人道:“很好,很好,小朋友,你替我出了胸中一口恶
气。你怎样打败了他们?”令狐冲道:“梅庄中第一个和我比
剑的,是个姓丁的朋友,叫甚么‘一字电剑’丁坚。”那人道:
“此人剑法华而不实,但以剑光唬人,并无真实本领。你根本
不用出招伤他,只须将剑锋摆在那里,他自己会将手指、手
腕、手臂送到你剑锋上来,自己切断。”
五人一听,尽皆骇然,不约而同的都“啊”了一声。
那人问道:“怎样,我说得不对吗?”令狐冲道:“说得对
极了,前辈便似亲眼见到一般。”那人笑道:“好极!他割断
了五根手指,还是一只手掌?”令狐冲道:“晚辈将剑锋侧了
一侧。”那人道:“不对,不对!对付敌人有甚么客气?你心
地仁善,将来必吃大亏。第二个是谁跟你对敌?”
令狐冲道:“四庄主。”那人道:“嗯,老四的剑法当然比
那个甚么‘一字屁剑’高明些,但也高不了多少。他见你胜
了丁坚,定然上来便使他的得意绝技,哼哼,那叫甚么剑法
啊?是了,叫作‘泼墨披麻剑法’,甚么‘白虹贯日’、‘腾蛟
起凤’,又是甚么‘春风杨柳’。”丹青生听他将自己的得意剑
招说得丝毫不错,更加骇异。
令狐冲道:“四庄主的剑法其实也算高明,只不过攻人之
际,破绽太多。”
那人呵呵一笑,说道:“老风的传人果然有两下子,你一
语破的,将他这路‘泼墨披麻剑法’的致命弱点说了出来。他
这路剑法之中,有一招自以为最厉害的杀手,叫做‘玉龙倒
悬’,仗剑当头硬砍,他不使这招便罢,倘若使将出来,撞到
老风的传人,只须将长剑顺着他剑锋滑了上去,他的五根手






指便都给披断了,手上的鲜血,便如泼墨一般的泼下来了。这
叫做‘泼血披指剑法’,哈哈,哈哈。”
令狐冲道:“前辈料事如神,晚辈果是在这一招上胜了他。
不过晚辈跟他无冤无仇,四庄主又曾以美酒款待,相待甚厚,
这五根手指吗,倒不必披下来了,哈哈,哈哈。”
丹青生的脸色早气得又红又青,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丹
青生”,只是头上罩了枕套,谁也瞧不见而已。
那人道:“秃头老三善使判官笔,他这一手字写得好像三
岁小孩子一般,偏生要附庸风雅,武功之中居然自称包含了
书法名家的笔意。嘿嘿,小朋友,要知临敌过招,那是生死
系于一线的大事,全力相搏,尚恐不胜,哪里还有闲情逸致,
讲究甚么钟王碑帖?除非对方武功跟你差得太远,你才能将
他玩弄戏耍。但如双方武功相若,你再用判官笔来写字,那
是将自己的性命双手献给敌人了。”
令狐冲道:“前辈之言是极,这位三庄主和人动手,确是
太过托大了些。”
秃笔翁初时听那人如此说,极是恼怒,但越想越觉他的
说话十分有理,自己将书法融化在判官笔的招数之中,虽是
好玩,笔上的威力毕竟大减,令狐冲若不是手下留情,十个
秃笔翁也给他毙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笑道:“要胜秃头老三,那是很容易的。他的判官笔
法本来相当可观,就是太过狂妄,偏要在武功中加上甚么书
法。嘿嘿,高手过招,所争的只是尺寸之间,他将自己性命
来闹着玩,居然活到今日,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桩奇事。秃
头老三,近十多年来你龟缩不出,没到江湖上行走,是不是?”






秃笔翁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心中又是一寒,自忖:“他
的话一点不错,这十多年中我若在江湖上闯荡,焉能活到今
日?”
那人道:“老二玄铁棋盘上的功夫,那可是真材实料了,
一动手攻人,一招快似一招,势如疾风骤雨,等闲之辈确是
不易招架。小朋友,你却怎样破他,说来听听。”令狐冲道:
“这个‘破’字,晚辈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我一上来就跟二庄
主对攻,第一招便让他取了守势。”那人道:“很好。第二招
呢?”令狐冲道:“第二招晚辈仍是抢攻,二庄主又取了守势。”
那人道:“很好。第三招怎样?”令狐冲道:“第三招仍然是我
攻他守。”那人道:“了不起。黑白子当年在江湖上着实威风,
那时他使一块大铁牌,只须有人能挡得他连环三击,黑白子
便饶了他不杀。后来他改使玄铁棋枰,兵刃上大占便宜,那
就更加了得。小朋友居然逼得他连守三招,很好!第四招他
怎生反击?”令狐冲道:“第四招还是晚辈攻击,二庄主守御。”
那人道:“老风的剑法当真如此高明?虽然要胜黑白子并不为
难,但居然逼得他在第四招上仍取守势,嘿嘿,很好,很好!
第五招一定是他攻了?”
令狐冲道:“第五招攻守之势并未改变。”
那姓任的“哦”的一声,半晌不语,隔了好一会,才道:
“你一共攻了几剑,黑白子这才回击?”令狐冲道:“这个……
这个……招数倒记不起了。”
黑白子道:“风少侠剑法如神,自始至终,晚辈未能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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