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声音说道:“令狐冲,我们带你去见小尼姑。”
令狐冲心道:“啊哟,原来是田伯光这厮的一伙。”叫道:
“你们不放开我,我便拔剑自杀!令狐冲宁死……”突觉双臂
已被两只手掌牢牢握住,两只手掌直似铁钳。令狐冲空自学
了独孤九剑,却半点施展不出,心中只是叫苦。
只听得又一人道:“乖乖小尼姑要见你,听话些,你也是
乖孩子。”又一人道:“死了不好,你如自杀,我整得你死去
活来。”另一人道:“他死都死了,你还整得他死去活来干么?”
先一人道:“你要吓他,便不可说给他听。给他一听见,便吓
不倒了。”先一人道:“我偏要吓,你又待怎样?”另一人道:
“我说还是劝他听话的好。”先一人道:“我说要吓,便是要吓。”
另一人道:“我喜欢劝。”两人竟尔互相争执不休。
令狐冲又惊又恼,听他二人这般瞎吵,心想:“这六个怪
人武功虽高,却似乎蠢得厉害。”当即叫道:“吓也没用,劝
也没用,你们不放我,我可要自己咬断舌头自杀了。”
突觉脸颊上一痛,已被人伸手捏住了双颊。只听另一个
声音道:“这小子倔强得紧,咬断了舌头,不会说话,小尼姑
可不喜欢。”又有一人道:“咬断舌头便死了,岂但不会说话
而已!”另一人道:“未必便死。不信你倒咬咬看。”先一人道:
“我说要死,所以不咬,你倒咬咬看。”另一人道:“我为甚么
要咬自己舌头?有了,叫他来啊。”
只听得陆大有“啊”的一声大叫,显是给那些怪人捉住
了,只听一人喝道:“你咬断自己舌头,试试看,死还是不死?
快咬,快咬!”陆大有叫道:“我不咬,咬了一定要死。”一人
道:“不错,咬断舌头定然要死,连他也这么说。”另一人道:
“他又没死,这话作不得准。”另一人道:“他没咬断舌头,自
然不死。一咬,便死!”
令狐冲运劲双臂,猛力一挣,手腕登时疼痛入骨,却哪
里挣得动分毫?立然间情急智生,大叫一声,假装晕了过去。
六个怪人齐声惊呼,捏住令狐冲脸颊的人立时松手。一人道:
“这人吓死啦!”又一人道:“吓不死的,哪会如此没用。”另
一人道:“就算是死了,也不是吓死的。”先一人道:“那么是
怎生死的?”
陆大有只道大师哥真的给他们弄死了,放声大哭。
一个怪人道:“我说是吓死的。”另一人道:“你抓得太重,
是抓死的。”又一人道:“到底是怎生死的?”令狐冲大声道:
“我自闭经脉,自杀死的!”
六怪听他突然说话,都吓了一跳,随即齐声大笑,都道:
“原来没死,他是装死。”令狐冲道:“我不是装死,我死过之
后,又活转来了。”一怪道:“你当真会自闭经脉?这功夫可
难练得紧,你教教我。”另一怪道:“这自闭经脉之法高深得
很,这小子不会的,他是骗你。”令狐冲道:“你说我不会?我
倘若不会,刚才又怎会自闭经脉而死?”那怪人搔了搔头,道:
“这个……这个……可有点儿奇了。”
令狐冲见这六怪武功虽然甚高,头脑果然鲁钝之至,便
道:“你们再不放开我,我可又要自闭经脉啦,这一次死了之
后,可就活不转了。”抓住他的手腕的二怪登时松手,齐道:
“你死不得,你要死了,大大的不妙。”令狐冲道:“要我不死
也可以,你们让开路,我有要事去办。”挡在他身前的二怪同
时摇头,一齐摇向左,又一齐摇向右,齐声道:“不行,不行。
你得跟我去见小尼姑。”
令狐冲睁眼提气,身子纵起,便欲从二怪头顶飞跃而过,
不料二怪跟着跃高,动作快得出奇,两个身子便如一堵飞墙,
挡在他身前。令狐冲和二怪身子一撞,便又掉了下来。他身
在半空之时,已伸手握住剑柄,手臂向外一掠,便欲抽剑,突
然间肩头一重,在他身后的二怪各伸一掌,分按他双肩,他
长剑只离鞘一尺,便抽不出来。按在他肩头的两只手掌上各
有数百斤力道,他身子登时矮了下去,别说拔剑,连站立也
已有所不能。
二怪将他按倒后,齐声笑道:“抬了他走!”站在他身前
的二怪各伸一手,抓住他足踝,便将他抬了起来。
陆大有叫道:“喂,喂!你们干甚么?”一怪道:“这人叽
哩咕噜,杀了他!”举掌便要往他头顶拍落。令狐冲大叫:
“杀不得,杀不得!”那怪人道:“好,听你这小子的,不杀便
不杀,点了他的哑穴。”竟不转身,反手一指,嗤得一声响,
已点了陆大有的哑穴。陆大有正在大叫,但那“啊”的一声
突然从中断绝,恰如有人拿一把剪刀将他的叫声剪断了一般,
身子跟着缩成一团。令狐冲见他这点穴手法认穴之准,劲力
之强,生平实所罕见,不由得大为钦佩,喝彩道:“好功夫!”
那怪人大为得意,笑道:“那有甚么希奇,我还有许多好
功夫呢,这就试演几种给你瞧瞧。”若在平时,令狐冲原欲大
开眼界,只是此刻挂念师父的安危,心下大为焦虑,叫道:
“我不要看!”那怪人怒道:“你为甚么不看?我偏要你看。”纵
身跃起,从令狐冲和抓着他的四名怪人头顶飞越而过,身子
从半空横过时平掠而前,有如轻燕,姿式美妙已极。令狐冲
不由得脱口又赞:“好啊!”那怪人轻轻落地,微尘不起,转
过身来时,一张长长的马脸上满是笑容,道:“这不算甚么,
还有更好的呢。”此人年纪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但性子恰似孩
童一般,得人称赞一句,便欲卖弄不休,武功之高明深厚,与
性格之幼稚浅薄,恰是两个极端。
令狐冲心想:“师父、师娘正受困于大敌,对手有嵩山、
泰山诸派好手相助,我便赶了去,那也无济于事,何不骗这
几个怪人前去,以解师父、师娘之厄?”当即摇头道:“你们
这点功夫,到这里来卖弄,那可差得远了。”那人道:“甚么
差得远?你不是给我们捉住了吗?”令狐冲道:“我是华山派
的无名小卒,要捉住我还不容易?眼前山上聚集了嵩山、泰
山、衡山、华山各派好手,你们又岂敢去招惹?”那人道:
“要惹便去惹,有甚么不敢?他们在哪里?”另一人道:“我们
打赌赢了小尼姑,小尼姑就叫我们来抓令狐冲,可没叫我去
惹甚么嵩山、泰山派的好手。赢一场,只做一件事,做得多
了,太不上算。这就走罢。”
令狐冲心下宽慰:“原来他们是仪琳小师妹差来的?那么
倒不是我对头。看来他们是打赌输了,不得不来抓我,却要
强好胜,自称赢了一场。”当下笑道:“对了,那个嵩山派的
好手说道,他最瞧不起那六个橘子皮的马脸老怪,一见到便
要伸手将他们一个个像捏蚂蚁般捏死了。只可惜那六个老怪
一听到他声音,便即远远逃去,说甚么也找他们不到。”
六怪一听,立时气得哇哇大叫,抬着令狐冲的四怪将他
身子放下,你一言我一语的道:“这人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跟他们较量较量。”“甚么嵩山派、泰山派,桃谷六仙还真不
将他们放在眼里。”“这人活得不耐烦了,胆敢要将桃谷六仙
像捏蚂蚁般捏死?”
令狐冲道:“你们自称桃谷六仙,他口口声声的却说桃谷
六鬼,有时又说桃谷六小子。六仙哪,我劝你们还是远而避
之的为妙,这人武功厉害得很,你们打他不过的。”
一怪大叫:“不行,不行!这就去打个明白。”另一怪道:
“我瞧情形不妙,这嵩山派的高手既然口出大言,必有惊人的
艺业。他叫我们桃谷六小子,那么定是我们的前辈,想来一
定斗他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快快回去罢。”另一人
道:“六弟最是胆小,打都没打,怎知斗他不过?”那胆小怪
人道:“倘若当真给他像捏蚂蚁般捏死了,岂不倒霉?打过之
后,已经给他捏死,又怎生逃法?”
令狐冲暗暗好笑,说道:“是啊,要逃就得赶快,倘若给
他得知讯息,追将过来,你们就逃不掉了。”
那胆小怪人一听,飞身便奔,一晃之间便没了踪影。令
狐冲吃了一惊,心想:“这人轻身功夫竟然如此了得。”却听
一怪道:“六弟怕事,让他逃走好了,咱们却要去斗斗那嵩山
派的高手。”其余四怪都道:“去,去!桃谷六仙天下无敌,怕
他何来?”
一个怪人在令狐冲肩上轻轻一拍,说道:“快带我们去,
且看他怎生将我们像捏蚂蚁般捏死了。”令狐冲道:“带你们
去是可以的,但我令狐冲堂堂男子,决不受人胁迫。我不过
听那嵩山派的高手对你们六位大肆嘲讽,心怀不平,又见到
你们六位武功高强,心下十分佩服,这才有意仗义带你们去
找他们算帐。倘若你们仗着人多势众,硬要我做这做那,令
狐冲死就死了,决不依从。”
五个怪人同时拍手,叫道:“很好,你挺有骨气,又有眼
光,看得出我们六兄弟武功高强,我兄弟们也很佩服。”
令狐冲道:“既然如此,我便带你们去,只是见到他之时,
不可胡乱说话,胡乱行事,免得武林中英雄好汉耻笑桃谷六
仙浅薄幼稚,不明世务。一切须听我吩咐,否则的话,你们
大大丢我的脸,大伙儿都面上无光了。”他这几句话原只是意
存试探,不料五怪听了之后,没口子的答应,齐声道:“那再
好也没有了,咱们决不能让人家再说桃谷六仙浅薄幼稚,不
明世务。”看来“浅薄幼稚,不明世务”这八字评语,桃谷六
仙早就听过许多遍,心下深以为耻,令狐冲这话正打中了他
们心坎。
令狐冲点头道:“好,各位请跟我来。”当下快步顺着山
道走去,五怪随后跟去。
行不到数里,只见那胆小怪人在山岩后探头探脑的张望,
令狐冲心想此人须加激励,便道:“嵩山派那老儿的武功比你
差得远了,不用怕他。咱们大伙儿去找他算帐,你也一起去
罢。”那人大喜,道:“好,我也去。”但随即又问:“你说那
老儿的武功和我差得远,到底是我高得多,还是他高得多?”
此人既然胆小,便十分的谨慎小心。令狐冲笑道:“当然是你
高得多。刚才你脱身飞奔,轻功高明之极,那嵩山派的老儿
无论如何追你不上。”那人大为高兴,走到他身旁,不过兀自
不放心,问道:“倘若他当真追上了我,那便如何?”令狐冲
道:“我和你寸步不离,他如胆敢追上了你,哼,哼!”手拉
长剑剑柄,出鞘半尺,拍的一声,又推入了鞘中,道:“我便
一剑将他杀了。”那人大喜,叫道:“妙极,妙极!你说过的
话可不能不算数。”令狐冲道:“这个自然。不过他如追你不
上,我便不杀他了。”那人笑道:“是啊,他追我不上,便由
得他去。”
令狐冲暗暗好笑,心想:“你一发足奔逃,要想追上你可
真不容易。”又想:“这六个老儿生性纯朴,不是坏人,倒可
交交。”说道:“在下久闻六位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
果然名不虚传,只不知六位尊姓大名。”
六个怪人哪想得到此言甚是不通,一听到他说久闻大名,
如雷贯耳,个个便心花怒放。那人道:“我是大哥,叫做桃根
仙。”另一人道:“我是二哥,叫做桃干仙。”又一人道:“我
不知是三哥还是四哥,叫做桃枝仙。”指着一怪人道:“他不
知是三哥还是四哥,叫做桃叶仙。”令狐冲奇道:“你们谁是
三哥四哥,怎么连自己也不知道?”
桃枝仙道:“不是我二人不知道,是我爹爹妈妈忘了。”桃
叶仙插口道:“你爹娘生你之时,如果忘了生过你,你当时一
个小娃娃,怎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你这个人?”令狐冲忍笑点头,
说道:“很是,很是,幸亏我爹娘记得生过我这个人。”桃叶
仙道:“可不是吗?”令狐冲问道:“怎地是你们爹妈忘了?”桃
叶仙道:“爹爹妈妈生我们两兄弟之时,是记得谁大谁小的,
过得几年便忘记了,因此也不知到底谁是老三,谁是老四。”
指着桃枝仙道:“他定要争到老三,我不叫他三哥,他便要和
我打架,只好让了他。”令狐冲笑道:“原来你们是两兄弟。”
桃枝仙道:“是啊,我们是六兄弟。”
令狐冲心想:“有这样的糊涂父母,难怪生了这样糊涂的
六个儿子来。”向其余二人道:“这两位却又怎生称呼?”胆小
怪人道:“我来说,我是六弟,叫做桃实仙。我五哥叫桃花仙。”
令狐冲忍不住哑然失笑,心想:“桃花仙相貌这般丑陋,和
‘桃花’二字无论如何不相称。”桃花仙见他脸有笑容,喜道:
“六兄弟之中,以我的名字最是好听,谁都及不上我。”令狐
冲笑道:“桃花仙三字,当真好听,但桃根、桃干、桃枝、桃
叶、桃实,五个名字也都好听得紧。妙极,妙极,要是我也
有这样美丽动听的名字,我可要欢喜死了。”
桃谷六仙无不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只觉此人实是天下
第一好人。
令狐冲笑道:“咱们这便去罢。请哪一位桃兄去解了我师
弟的穴道。你们的点穴手段太高,我是说甚么也解不开的。”
桃谷六仙又各得一顶高帽,立时涌将过去,争先恐后的
给陆大有解开了穴道。
从思过崖到华山派的正气堂,山道有十一里之遥,除了
陆大有外,余人脚程均快,片刻间便到。
一到正气堂外,便见劳德诺、梁发、施戴子、岳灵珊、林
平之等数十名师弟、师妹都站在堂外,均是忧形于色,各人
见到大师哥到来,都是大为欣慰。
劳德诺迎了上来,悄声道:“大师哥,师父和师娘在里面
见客。”
令狐冲回头向桃谷六仙打个手势,叫他们站着不可作声,
低声道:“这六位是我朋友,不必理会。我想去瞧瞧。”走到
客厅的窗缝中向内张望。本来岳不群、岳夫人见客,弟子决
不会在外窥探,但此刻本门遇上重大危难,众弟子对令狐冲
此举谁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妥。
十一 聚气
令狐冲向厅内瞧去,只见宾位上首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
瘦削老者,右手执着五岳剑派令旗,正是嵩山派的仙鹤手陆
柏。他下首坐着一个中年道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从服
色瞧来,分别属于泰山、衡山两派,更下手又坐着三人,都
是五、六十岁年纪,腰间所佩长剑均是华山派的兵刃,第一
人满脸戾气,一张黄焦焦的面皮,想必是陆大有所说的那个
封不平。师父和师娘坐在主位相陪。桌上摆了清茶和点心。
只听那衡山派的老者说道:“岳兄,贵派门户之事,我们
外人本来不便插嘴。只是我五岳剑派结盟联手,共荣共辱,要
是有一派处事不当,为江湖同道所笑,其余四派共蒙其羞。适
才岳夫人说道,我嵩山、泰山、衡山三派不该多管闲事,这
句话未免不对了。”这老者一双眼睛黄澄澄地,倒似生了黄胆
病一般。
令狐冲心下稍宽:“原来他们仍在争执这件事,师父并未
屈服让位。”
岳夫人道:“鲁师兄这么说,那是咬定我华山派处事不当,
连累贵派的声名了?”
衡山派这姓鲁的老者微微冷笑,说道:“素闻华山派宁女
侠是太上掌门,往日在下也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果然名
不虚传。”岳夫人怒道:“鲁师兄来到华山是客,今日我可不
便得罪。只不过衡山派一位成名的英雄,想不到却会这般胡
言乱语,下次见到莫大先生,倒要向他请教。”那姓鲁老者冷
笑道:“只因在下是客,岳夫人才不能得罪,倘若这里不是华
山,岳夫人便要挥剑斩我的人头了,是也不是?”岳夫人道:
“这却不敢,我华山派怎敢来理会贵派门户之事?贵派中人和
魔教勾结,自有嵩山派左盟主清理,不用敝派插手。”
衡山派刘正风和魔教长老曲洋双双死于衡山城外,江湖
上皆知是嵩山派所杀。她提及此事,一来揭衡山派的疮疤,二
来讥刺这姓鲁老者不念本门师兄弟被杀之仇,反和嵩山派的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