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令狐冲今日不肯入教,公然得罪任我
行,老头子这样一个小脚色居然敢来向他敬酒,只怕转眼间
便有杀身之祸。他重义轻生,自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群豪
见他如此大胆,无不暗暗佩服。
跟着祖千秋、计无施、蓝凤凰、黄伯流等人一个个过来
敬酒。令狐冲酒到碗干,眼见来敬酒的好汉仍是络绎不绝,心
想:“这许多朋友如此瞧得起我,令狐冲这一生也不枉了,却
又何必害了他们的性命?”举起大碗,说道:“众位朋友,令
狐冲已不胜酒力,今日不能再喝了。众位前来攻打恒山之时,
我在恒山脚下斟满美酒,大家喝醉了再打!”说着将手中一碗
酒干了。群豪齐叫:“令狐掌门,快人快语!”有人叫道:“喝
醉了酒,胡里胡涂乱打一场,倒也有趣。”
令狐冲将酒碗往地下一掷,醉醺醺的往峰下走去。仪清、
仪和等恒山群弟子跟随下峰。
当群豪和令狐冲饮酒之时,任我行只是微笑不语,心中
却在细细盘算,在少林与武当之间的三道埋伏该当如何安排;
如何佯攻恒山,方能引得少林、武当两派高手前去赴援;攻
武当山如何网开一面,好让武当派中有人出外向少林寺求援;
又须做得如何似模似样,方能令得对方最工心计之人也瞧不
破其中机关。待得令狐冲大醉下山,他破武当、克少林的诸
般细节,在心中已然大致盘算就绪。又想:“这些家伙当着我
面,竟敢向令狐冲小子敬酒,这笔帐慢慢再算。眼前用人之
际,暂且隐忍不发,待得少林、武当、恒山三派齐灭之后,今
日向令狐冲敬酒之人,一个个都没好下场。”
忽听得向问天道:“大家听了:圣教主明知令狐冲倔强顽
固,不受抬举,却仍然好言相劝,固是圣教主宽大为怀,爱
惜人才,但另有一番深意,却非令狐冲这一介莽夫所能知。咱
们今日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嵩山、泰山、华山、衡山四派,日
月神教,威名大振!”诸教众齐声呼叫:“圣教主千秋万载,一
统江湖!”
向问天待众人叫声一停,续道:“武林中尚有少林、武当
两派,是本教的心腹之患;圣教主正是要着落在令狐冲身上,
安排巧计,扫荡少林,诛灭武当。圣教主算无遗策,成竹在
胸。他老人家算定令狐冲不肯入教,果然是不肯入教。大家
向令狐冲敬酒,便是出于圣教主事先嘱咐!”
教众一听,心中均道:“原来如此!”又都大叫:“圣教主
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向问天追随任我行多年,深知他的为人,自己一时激于
义气,向令狐冲敬酒,此事定为他所不喜,自己倒还罢了,其
余众人也跟着敬酒,势不免有杀身之祸,当即编了一番言语
出来,以全他颜面,也盼凭着这几句话,能救得老头子、计
无施等诸人的性命。这么一说,众人敬酒之事非但于任我行
的威严一无所损,反而更显得他高瞻远瞩,料事如神。
任我行听向问天如此说法,心下甚喜,暗想:“毕竟向左
使随我多年,明白我的心意。然而他虽知我要扫荡少林,诛
灭武当,如何灭法,他终究猜想不到了。这个大方略此后一
步步的行将出来,事先连他也不让知晓。”
上官云大声说道:“圣教主智珠在握,天下大事,都早在
他老人家的算计之中。他老人家说甚么,大伙儿就干甚么,再
也没有错的。”鲍大楚道:“圣教主只要小指头儿抬一抬,咱
们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万死不辞。”秦伟邦道:“为圣
教主办事,就算死十万次,也比胡里胡涂的活着快活得多。”
又一人道:“众兄弟都说,一生之中,最有意思的就是这几天
了,咱们每天都能见到圣教主。见圣教主一次,浑身有劲,心
头火热,胜于苦练内功十年。”另一人道:“圣教主光照天下,
犹似我日月神教泽被苍生,又如大旱天降下的甘霖,人人见
了欢喜,心中感恩不尽。”又有一人道:“古往今来的大英雄、
大豪杰、大圣贤中,没一个能及得上圣教主的。孔夫子的武
功哪有圣教主高强?关王爷是匹夫之勇,哪有圣教主的智谋?
诸葛壳计策虽高,叫他提一把剑来,跟咱们圣教主比比剑法
看?”
诸教众齐声喝采,叫道:“孔夫子、关王爷、诸葛亮,谁
都比不上我们圣教主!”
鲍大楚道:“咱们神教一统江湖之后,把天下文庙中的孔
夫子神像搬出来,又把天下武庙中关王爷的神像请出来,请
他们两位
让让位,供上咱们圣教主的长生禄位!”
上官云道:“圣教主活一千岁,一万岁!咱们的子子孙孙,
十八代的灰孙子,都在圣教主麾下听由他老人家驱策。”
众人齐声高叫:“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
一统江湖!”
任我行听着属下教众谀词如潮,虽然有些言语未免荒诞
不经,但听在耳中,着实受用,心想:“这些话其实也没错。
诸葛亮武功固然非我敌手,他六出祁山,未建尺寸之功,说
到智谋,难道又及得上我了?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固是
神勇,可是若和我单打独斗,又怎能胜得我的‘吸星大法’?
孔夫子弟子不过三千,我属下教众何止三万?他率领三千弟
子,凄凄惶惶的东奔西走,绝粮在陈,束手无策。我率数万
之众,横行天下,从心所欲,一无阻难。孔夫子的才智和我
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
但听得“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之声震动天地,站在峰腰的江湖豪士跟着齐声呐喊,四周群
山均有回声。任我行踌躇满志,站起身来。
教众见他站起,一齐拜伏在地。霎时之间,朝阳峰上一
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
阳光照射在任我行脸上、身上,这日月神教教主威风凛
凛,宛若天神。
任我行哈哈大笑,说道:“但愿千秋万载,永如今……”
说到那“今”字,突然声音哑了。他一运气,要将下面那个
“日”字说了出来,只觉胸口抽搐,那“日”字无论如何说不
出口。他右手按胸,要将一股涌上喉头的热血压将下去,只
觉头脑晕眩,阳光耀眼。
四十曲谐
令狐冲大醉下峰,直至午夜方醒。酒醒后,始知身在旷
野之中,恒山群弟子远远坐着守卫。令狐冲头痛欲裂,想起
自今而后,只怕和盈盈再无相见之期,不由得心下大痛。
一行人来到恒山见性峰上,向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
太的灵位祭告大仇已报。众人料想日月教旦夕间便来攻山,一
战之后,恒山派必定覆灭,好在胜负之数,早已预知,众人
反而放宽胸怀,无所担心。不戒夫妇、仪琳、田伯光等四人
在华山脚下便已和众人相会,一齐来到恒山。众人均想,就
算勤练武功,也不过多杀得几名日月教的教众,于事毫无补
益,大家索性连剑法也不练了。虔诚之人每日里勤念经文,余
人满山游玩。恒山派本来戒律精严,朝课晚课,丝毫无怠,这
些日子中却得轻松自在一番。
过得数日,见性峰上忽然来了十名僧人,为首的是少林
寺方丈方证大师。
令狐冲正在主庵中自斟自饮,击桌唱歌,自得其乐,忽
听方证大师到来,不由得又惊又喜,忙抢出相迎。方证大师
见他赤着双脚,鞋子也来不及穿,满脸酒气,微笑道:“古人
倒履迎宾,总还记得穿鞋。令狐掌门不履相迎,待客之诚,更
胜古人了。”
令狐冲躬身行礼,说道:“方丈大师光降,令狐冲不曾远
迎,实深惶恐。方生大师也来了。”方生微微一笑。令狐冲见
其余八名僧人都是白须飘动,叩问法号,均是少林寺“方”字
辈的高僧。令狐冲将众位高僧迎入庵中,在蒲团上就座。
这主庵本是定闲师太清修之所,向来一尘不染,自从令
狐冲入居后,满屋都是酒坛、酒碗,乱七八糟,令狐冲脸上
一红,说道:“小子无状,众位大师勿怪。”
方证微笑道:“老僧今日拜山,乃为商量要事而来,令狐
掌门不必客气。”顿了一顿,说道:“听说令狐掌门为了维护
恒山一派,不受日月教副教主之位,固将性命置之度外,更
甘愿割舍任大小姐这等生死同心的爱侣,武林同道,无不钦
仰。”
令狐冲一怔,心想:“我不愿为了恒山一派而牵累武林同
道,不许本派弟子泄漏此事,以免少林、武当诸派来援,大
动干戈,多所杀伤。不料方证大师还是得到了讯息。”说道:
“大师谬赞,令人好生惭愧。晚辈和日月教任教主之间,恩怨
纠葛甚多,说之不尽。有负任大小姐恩义,事出无奈,大师
不加责备,反加奖勉,晚辈万万不敢当。”
方证大师道:“任教主要率众来和贵派为难。今日嵩山、
泰山、衡山、华山四派俱已式微,恒山一派别无外援,令狐
掌门却不遣人来敝寺传讯,莫非当我少林派僧众是贪生怕死、
不顾武林义气之辈?”
令狐冲站起说道:“决计不敢。当年晚辈不自检点,和日
月教首脑人物结交,此后种种祸事,皆由此起。晚辈自思一
人作事一人当,连累恒山全派,已然心中不安,如何再敢惊
动大师和冲虚道长?倘若少林、武当两派仗义来援,损折人
手,晚辈之罪,可万死莫赎了。”
方证微笑道:“令狐掌门此言差矣。魔教要毁我少林、武
当与五岳剑派,百余年前便已存此心,其时老衲都未出世,和
令狐掌门又有何干?”
令狐冲点头道:“先师昔日常加教诲,自来正邪不两立,
魔教和我正教各派连年相斗,仇怨极重。晚辈识浅,只道双
方各让一步,便可化解,殊不知任教主与晚辈渊源虽深,到
头来终于仍须兵戎相见。”
方证道:“你说双方各让一步,便可化解,这句话本来是
不错的。日月教和我正教各派连年相斗,其实也不是有甚么
非拚个你死我活的原因,只是双方首领都想独霸武林,意欲
诛灭对方。那日老衲与冲虚道长、令狐掌门三人在悬空寺中
晤谈,深以嵩山左掌门混一五岳剑派为忧,便是怕他这独霸
武林的野心。”说着叹了口长气,缓缓的道:“听说日月教教
主有句话,说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既存此心,武林
中如何更有宁日?江湖上各帮各派宗旨行事,大相径庭。一
统江湖,万不可能。”
令狐冲深然其说,点头道:“方丈大师说得甚是。”
方证道:“任教主既说一个月之内,要将恒山之上杀得鸡
犬不留。他言出如山,决无更改。现下少林、武当、昆仑、峨
嵋、崆峒各派的好手,都已聚集在恒山脚下了。”
令狐冲吃了一惊,“啊”的一声,跳起身来,说道:“有
这等事?诸派前辈来援,晚辈蒙然不知,当真该死之极。”恒
山派既知魔教一旦来攻,人人均无幸理,甚么放哨、守御等
等尽属枉费力气,是以将山下的哨岗也早都撤了。令狐冲又
道:“请诸位大师在山上休息,晚辈率领本门弟子,下山迎接。”
方证摇头道:“此番各派同舟共济,携手抗敌,这等客套也都
不必了,大伙儿一切都已有安排。”
令狐冲应道:“是。”又问:“不知方丈大师何以得知日月
教要攻恒山?”方证道:“老衲接到一位前辈的传书,方才得
悉。”令狐冲道:“前辈?”心想方证大师在武林中辈份极高,
如何更有人是他的前辈。方证微微一笑,道:“这位前辈,是
华山派的名宿,曾经教过令狐掌门剑法的。”
令狐冲大喜,叫道:“风太师叔!”方证道:“正是风前辈。
这位风前辈派了六位朋友到少林寺来,示知令狐掌门当日在
朝阳峰上的言行。这六位朋友说话有点缠夹不清,不免有些
罗唆,又喜互相争辩,但说了几个时辰,老衲耐心听着,到
后来终于也明白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令狐冲笑道:
“是桃谷六仙?”方证笑道:“正是桃谷六仙。”
令狐冲喜道:“晚辈到了华山后,便想去拜见风太师叔,
但诸种事端,纷至沓来,直至下山,始终没能去向他老人家
磕头。想不到他老人家暗中都知道了。”
方证道:“这位风前辈行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老人家
既在华山隐居,日月教在华山肆无忌惮的横行,他老人家岂
能置之不理?桃谷六仙在华山胡闹,便给风老前辈擒住了,关
了几天,后来就命他们到少林寺来传书。”
令狐冲心想:“桃谷六仙给风太师叔擒住,这件事他们一
定是隐瞒不说的,但东拉西扯之际,终究免不了露出口风。”
说道:“不知风太师叔要咱们怎么办?”
方证道:“风老前辈的话说得很是谦冲,只说听到有这么
一回事,特地命人通知老衲,又说令狐掌门是他老人家心爱
的弟子,这番在朝阳峰上力拒魔教之邀,他老人家瞧着很是
欢喜,要老衲推爱照顾。其实令狐掌门武功远胜老衲,‘照
顾’二字,他老人家言重了。”
令狐冲心下感激,躬身道:“方丈大师照顾晚辈,早已非
止一次。”
方证道:“不敢当。老衲既知此事,别说风老前辈有命,
自当遵从,单凭着贵我两派的渊源,令狐掌门与老衲的交情,
也不能袖手。何况此事关涉各派的生死存亡,魔教毁了恒山
之后,难道能放过少林、武当各派?因此立即发出书信,通
知各派,集齐恒山,共与魔教决一死战。”
令狐冲那日自华山朝阳峰下来,便已然心灰意懒,眼见
日月教这等声势,恒山派决非其敌,只等任我行那一日率众
来攻,恒山派上下奋力抵抗,一齐战死便是。虽然也有人献
议向少林、武当诸派求救,但令狐冲只问得一句:“就算少林、
武当两派一齐来救,能挡得住魔教吗?”献议之人便即哑口无
言。令狐冲又道:“既然无法救得恒山,又何必累得少林、武
当徒然损折不少高手?”在他内心,又实在不愿和任我行、向
问天等人相斗,和盈盈共结连理之望既绝,不知不觉间便生
自暴自弃之念,只觉活在世上索然无味,还不如早早死了的
干净。此刻见方证等受了风清扬之托,大举来援,精神为之
一振,但真要和日月教中这些人拚死相斗,却还是提不起兴
致。
方证又道:“令狐掌门,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决不是好
勇斗狠之徒。此事如能善罢,自然再好也没有,但咱们让一
步,任教主进一步。今日之事,并不是咱们不肯让,而是任
教主非将我正教各派尽数诛灭不可。除非咱们人人向他磕头,
高呼‘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阿弥陀佛!’”
他在“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十一字之下,加
上一句“阿弥陀佛”,听来十分滑稽,令狐冲不禁笑了出来,
说道:“正是。晚辈只要一听到甚么‘圣教主’,甚么‘千秋
万载,一统江湖’,全身便起鸡皮疙瘩。晚辈喝酒三十碗不醉,
多听得几句‘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忍不住头晕眼花,当场
便会醉倒。”
方证微微一笑,道:“他们日月教这种咒语,当真厉害得
紧。”顿了一顿,又道:“风前辈在朝阳峰上,见到令狐掌门
头晕眼花的情景,特命桃谷六仙带来一篇内功口诀,要老衲
代传令狐掌门。桃谷六仙说话夹缠不清,口授内功秘诀,倒
是条理分明,十分难得,想必是风前辈硬逼他们六兄弟背熟
了的。便请令狐掌门带路,赴内堂传授口诀。”
令狐冲恭恭敬敬的领着方证大师来到一间静室之中。这
是风清扬命方证代传口诀,犹如太师叔本人亲临一般,当即
向方证跪了下去,说道:“风太师叔待弟子恩德如山。”
方证也不谦让,受了他跪拜,说道:“风前辈对令狐掌门
期望极厚,盼你依照口诀,勤加修习。”令狐冲道:“是,弟
子遵命。”
当下方证将口诀一句句的缓缓念了出来,令狐冲用心记
诵。这口诀也不甚长,前后只一千余字。方证一遍念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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