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喝,不由得心中发毛:“这畜生倘若扑上来咬我,倒是碍手
碍脚。”侧身反手一剑,向身后砍去,却哪里有甚么猴子了?
便在这时,盈盈短剑脱手,呼的一声,射向他后颈。劳德诺
一伏身,短剑从他头顶飞过,突觉左脚足踝上一紧,已被一
根绳索缠住,绳索向后忽拉,登时身不由主的扑倒。原来令
狐冲眼见劳德诺伏低避剑,正是良机,来不及解开渔网,便
将渔网上的长绳甩了出去,缠住他左足,将他拉倒。令狐冲
和盈盈齐叫:“快杀,快杀!”
仪琳挥剑往劳德诺头顶砍落。但她既慈心,又胆小,初
时杀岳不群,只是为了要救令狐冲,情急之下,挥剑直刺,浑
没想到要杀人,此刻长剑将要砍到劳德诺头上,心中一软,剑
锋略偏,擦的一声响,砍在他的右肩上。劳德诺琵琶骨立被
砍断,长剑脱手,他生怕仪琳第二剑又再砍落,忍痛跳起,挣
脱渔网绳索,飞也似的向崖下逃去。
突然山崖边冲上二人,当先一个女子喝道:“喂,刚才是
你骂我女儿吗?”正是仪琳之母、在悬空寺中假装聋哑的那个
婆婆。劳德诺飞腿向她踢去。那婆婆侧身避过,拍的一声,重
重打了他一记耳光,喝道:“你骂‘你他妈的好狠’,她的妈






妈就是我,你敢骂我?”
令狐冲叫道:“截住他,截住他!别让他走了!”那婆婆
伸掌本欲往劳德诺头上击落,听得令狐冲这么呼喝,叫道:
“天杀的小鬼,我偏要放他走!”侧身一让,在劳德诺屁股上
踢了一脚。劳德诺如得大赦,直冲下山。
那婆婆身后跟着一人,正是不戒和尚,他笑嘻嘻的走近,
说道:“甚么地方不好玩,怎地钻进渔网里来玩啦?”仪琳道:
“爹,快解开渔网,放了令狐大哥和任大小姐。”那婆婆沉着
脸道:“这小贼的帐还没跟他算,不许放!”
令狐冲哈哈大笑,叫道:“夫妻上了床,媒人丢过墙。你
们俩夫妻团圆,怎不谢谢我这个大媒?”那婆婆在他身上踢了
一脚,骂道:“我谢你一脚!”令狐冲笑着叫道:“桃谷六仙,
快救救我!”
那婆婆最是忌惮桃谷六仙,一惊之下,回过头来。令狐
冲从渔网孔中伸出手来,解开了绳索的死结,让盈盈钻了出
来,自己待要出来,那婆婆喝道:“不许出来!”
令狐冲笑道:“不出来就不出来。渔网之中,别有天地,
大丈夫能屈能伸,屈则进网,伸则出网,何足道哉,我令狐
冲……”正想胡说八道下去,一瞥眼间,见岳不群伏尸于地,
脸上笑容登时消失,突然间热泪盈眶,跟着泪水便直泻下来。
那婆婆兀自在发怒,骂道:“小贼!我不狠狠揍你一顿,
难消心头之恨!”左掌一扬,便向令狐冲右颊击去。仪琳叫道:
“妈,别……别……”令狐冲右手一抬,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
却是当他瞧着岳不群的尸身伤心出神之际,盈盈塞在他手中
的。他长剑一指,刺向那婆婆的右肩要穴,逼得她退了一步。






那婆婆更加生气,身形如风,掌劈拳击,肘撞腿扫,顷刻间
连攻七八招。令狐冲身在渔网之中,长剑随意挥洒,每一剑
都是指向那婆婆的要害,只是每当剑尖将要碰到她身子时,立
即缩转。这“独孤九剑”施展开来,天下无敌,令狐冲若不
容让,那婆婆早已死了七八次。又拆了数招,那婆婆自知自
己武功和他差得太远,长叹一声,住手不攻,脸上神色极是
难看。
不戒和尚劝道:“娘子,大家是好朋友,何必生气?”
那婆婆怒道:“要你多嘴干甚么?”一口气无处可出,便
欲发泄在他身上。
令狐冲抛下长剑,从渔网中钻了出来,笑道:“你要打我
出气,我让你打便了!”那婆婆提起手掌,拍的一声,重重打
了他一个耳光,令狐冲“哎唷”一声叫,竟不闪避。那婆婆
怒道:“你干么不避?”令狐冲道:“我避不开,有甚么法子?”
那婆婆呸的一声,心知他是瞧在仪琳份上,让了自己,左掌
已然提起,却不再打下了。盈盈拉着仪琳的手,说道:“小师
妹,幸得你及时赶到相救。你怎么来的?”仪琳道:“我和众
位师姊,都给他(说着向岳不群的尸身一指)……他的手下
人捉了来,我和三位师姊给关在一个山洞之中,刚才爹爹和
妈妈救了我出来。爹爹、妈妈和我,还有不可不戒和那三位
师姊,大家分头去救其余众位师姊。我走在崖下,听得上面
有人说话,似是令狐大哥的声音,便赶上来瞧瞧。”盈盈道:
“我和他各处找寻,一个也没有见到,却原来你们是给关在山
洞中。”
令狐冲道:“刚才那个黄袍老贼是个极大的坏人,给他逃






走了,那可心有不甘。”拾起地下长剑,道:“咱们快追。”
一行五人走下思过崖,行不多久,便见田伯光和七名恒
山派弟子从山谷中攀援而上,其中有仪清在内。相会之下,各
人甚是欣喜。令狐冲心想:“华山上的地形,天下只怕没几人
能比我更熟的。我不知这山谷下另有山洞,田兄是外人,反
而知道,这可奇了?”拉一拉田伯光的袖子,两人堕在众人之
后。令狐冲道:“田兄,华山的幽谷之中另有秘洞,连我也不
知道,你却找得到,令人好生佩服。”
田伯光微微一笑,说道:“那也没甚么希奇。”令狐冲道:
“啊,是了,原来你擒住了华山弟子,逼问而得。”田伯光道:
“那倒不是。”令狐冲道:“然则你何以得知,倒要请教。”田
伯光神色忸怩,微笑道:“这事说来不雅,不说也罢。”令狐
冲更加好奇了,不闻不快,笑道:“你我都是江湖上的浮浪子
弟,又有甚么雅了?快说出来听听。”田伯光道:“在下说了
出来,令狐掌门请勿见责。”令狐冲笑道:“你救了恒山派的
众位师姊师妹,多谢你还来不及,岂有见怪之理?”田伯光低
声道:“不瞒你说,在下一向有个坏脾气,你是知道的了。自
从太师父剃光了我头,给我取个法名叫作‘不可不戒’之后,
那色戒自是不能再犯……”令狐冲想到不戒和尚惩戒他的古
怪法子,不由脸露微笑。田伯光知道他心中在想甚么,脸上
一红,续道:“但我从前学到的本事,却没忘记,不论相隔多
远,只要有女子聚居之处,在下……在下便觉察得到。”令狐
冲大奇,问道:“那是甚么法子?”田伯光道:“我也不知是甚
么法子,好像能够闻到女人身上的气息,与男人不同。”






令狐冲哈哈大笑,道:“据说有些高僧有天眼通、天耳通,
田兄居然有‘天鼻通’。”田伯光道:“惭愧,惭愧!”令狐冲
笑道:“田兄这本事,原是多做坏事,历练而得,想不到今日
用来救我恒山派的弟子。”
盈盈转过头来,想问甚么事好笑,见田伯光神色鬼鬼祟
祟,料想不是好事,便即住口。
田伯光突然停步,道:“这左近似乎又有恒山派弟子。”
他用力嗅了几嗅,向山坡下的草丛走去,低头寻找,过
了一会,一声欢呼,手指地下,叫道:“在这里了!”他所指
处堆着十余块大石,每一块都有二三百斤重,当即搬开了一
块。不戒和令狐冲过去相助,片刻间将十几块大石都搬开了,
底下是块青石板。三人合力将石板掀起,露出一个洞来,里
面躺着几个尼姑,果然都是恒山派弟子。仪清和仪敏忙跳下
洞去,将同门扶了出来,扶出几人后,里面还有,每一个都
已奄奄一息。众人忙将被囚的恒山弟子拉出,只见仪和、郑
萼、秦绢等均在其内,这地洞中竟藏了三十余人,再过得一
两天,非尽数死在其内不可。
令狐冲想起师父下手如此狠毒,不禁为之寒心,赞田伯
光道:“田兄,你这项本事当真非同小可,这些师姊妹们深藏
地底,你竟嗅得出来,实在令人好生佩服。”田伯光道:“那
也没甚么希奇,幸好其中有许多俗家的师伯、师叔……”令
狐冲道:“师伯、师叔?啊,是了,你是仪琳小师妹的弟子。”
田伯光道:“倘若被囚的都是出家的师叔伯们,我便查不出
了。”令狐冲道:“原来俗家人和出家人也有分别。”田伯光道:
“这个自然。俗家女子身上有脂粉香气。”令狐冲这才恍然。






众人七手八脚的施救,仪清、仪琳等用帽子舀来山水,一
一灌饮。幸好那山洞有缝隙可以通气,恒山众弟子又都练有
内功,虽然已委顿不堪,尚不致有性命之忧。仪和等修为较
深的,饮了些水后,神智便先恢复。
令狐冲道:“咱们救出的还不到三股中的一股,田兄,请
你大显神通,再去搜寻。”
那婆婆横眼瞪视田伯光,甚是怀疑,问道:“这些人给关
在这里,你怎知道?多半囚禁她们之时,你便在一旁,是不
是?”田伯光忙道:“不是,不是!我一直随着太师父,没离
开他老人家身边。”那婆婆脸一沉,喝道:“你一直随着他?”
田伯光暗叫不妙,心想他老夫妇破镜重圆,一路上又哭又笑,
又打骂,又亲热,都给自己暗暗听在耳里,这位太师娘老羞
成怒,那可十分糟糕,忙道:“这大半年来,弟子一直随着太
师父,直到十天之前,这才分手,好容易今日又在华山相聚。”
那婆婆将信将疑,问道:“然则这些尼姑们给关在这地洞里,
你又怎么知道?”田伯光道:“这个……这个……”一时找不
到饰辞,甚感窘迫。
便在这时,忽听得山腰间数十只号角同时呜呜响起,跟
着鼓声蓬蓬,便如是到了千军万马一般。
众人尽皆愕然。盈盈在令狐冲耳边低声道:“是我爹爹到
了!”令狐冲“啊”了一声,想说:“原来是我岳父大人大驾
光临。”但内心隐隐觉得不妥,那句话便没出口。
皮鼓擂了一会,号角声又再响起。那婆婆道:“是官兵到
来么?”






突然间鼓声和号角声同时止歇,七八人齐声喝道:“日月
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任教主驾到!”这七八人都是功力十
分深厚的内家高手,齐声呼喝,山谷鸣响,群山之间,四周
回声传至:“任教主驾到!任教主驾到!”威势慑人,不戒和
尚等都为之变色。
回音未息,便听得无数声音齐声叫道:“千秋万载,一统
江湖!任教主中兴圣教,寿与天齐!”
听这声音少说也有二三千人。四下里又是一片回声:“中
兴圣教,寿与天齐!中兴圣教,寿与天齐!”过了一会,叫声
止歇,四下里一片寂静,有人朗声说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
泽被苍生、任教主有令:五岳剑派掌门人暨门下诸弟子听者:
大伙齐赴朝阳峰石楼相会。”他朗声连说了三遍,稍停片刻,
又道:“十二堂正副香主,率领座下教众,清查诸峰诸谷,把
守要道,不许闲杂人等胡乱行走。不奉号令者格杀不论!”登
时便有二三十人齐声答应。
令狐冲和盈盈对望了一眼,心下明白,那人号令清查诸
峰诸谷,把守要道,是逼令五岳剑派诸人非去朝阳峰会见任
教主不可。令狐冲心想:“他是盈盈之父,我不久便要和盈盈
成婚,终须去见任教主一见。”当下向仪和等人道:“咱们同
门师姊妹尚有多人未曾脱困,请这位田兄带路,尽快去救了
出来。任教主是任小姐的父亲,想来也不致难为咱们。我和
任小姐先去东峰,众位师姊会齐后,大伙到东峰相聚。”仪和、
仪清、仪琳等答应了,随着田伯光去救人。
那婆婆怒道:“他凭甚么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偏不去见他,
瞧这姓任的如何将我格杀勿论。”令狐冲知她性子执拗,难以






相劝,就算劝得她和任我行相会,言语中也多半会冲撞于他,
反为不美,当下向不戒和尚夫妇行礼告别,与盈盈向东峰行
去。
令狐冲道:“华山最高的三座山峰是东峰、南峰、西峰,
尤以东西两峰为高。东峰正名叫作朝阳峰,你爹爹选在此峰
和五岳剑派群豪相会,当有令群豪齐来朝拜之意。你爹爹叫
五岳剑派众人齐赴朝阳峰,难道诸派人众这会儿都在华山
吗?”
盈盈道:“五岳剑派之中,岳先生、左冷禅、莫大先生三
位掌门人今天一日之中逝世,泰山派没听说有谁当了掌门人,
五大剑派中其实只剩下你一位掌门人了。”令狐冲道:“五派
菁英,除了恒山派外,其余大都已死在思过崖后洞之内,而
恒山派众弟子又都困顿不堪,我怕……”盈盈道:“你怕我爹
爹乘此机会,要将五岳剑派一网打尽?”
令狐冲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其实不用他动手,五岳
剑派也已没剩下多少人了。”
盈盈也叹了口气,道:“岳先生诱骗五岳剑派好手,齐到
华山来看石壁剑招,企图清除各派中武功高强之士,以便他
稳做五岳派掌门人,别派无人能和他相争。这一招棋本来甚
是高明,不料左冷禅得到了讯息,乘机邀集一批瞎子,想在
黑洞中杀他。”令狐冲道:“你说左冷禅想杀的是我师父,不
是我?”盈盈道:“他料不到你会来的。你剑术高明之极,早
已超越石壁上所刻的招数,自不会到这洞里来观看剑招。咱
们走进山洞,只是碰巧而已。”
令狐冲道:“你说得是。其实左冷禅和我也没甚么仇怨。






他双眼给我师父刺瞎,五岳派掌门之位又给他夺去,那才是
切骨之恨。”
盈盈道:“想来左冷禅事先一定安排了计策,要诱岳先生
进洞,然后乘黑杀他,又不知如何,这计策给岳先生识破了,
他反而守在洞口,撒渔网罩人。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眼下左冷禅和你师父都已去世,这中间的原因,只怕无人得
知了。”
令狐冲凄然点了点头。盈盈道:“岳先生诱骗五岳剑派诸
高手到来,此事很久以前便已下了伏笔。那日在嵩山比武夺
帅,你小师妹施展泰山、衡山、嵩山、恒山各派的精妙剑招,
四派高手,无不目睹,自是人人心痒难搔。只有恒山派的弟
子们,你已将石壁上剑招相授,她们并不希罕。泰山、衡山、
嵩山三派的门人弟子,当然到处打听,岳小姐这些剑招从何
得来。岳先生暗中稍漏口风,约定日子,开放后洞石壁,这
三派的好手,还不争先恐后的涌来么?”令狐冲道:“咱们学
武之人,一听到何处可以学到高妙武功,就算甘冒生死大险,
也是非来不可的,尤其是本派的高招,那更加是不见不休。因
此像莫大师伯那样随随便便、与世无争的高人,却也会丧生
洞中。”
盈盈道:“岳先生料想你恒山派不会到来,是以另行安排,
用迷药将众人蒙倒,一举擒上华山来。”令狐冲道:“我不明
白师父为甚么这般大费手脚,把我门下这许多弟子擒上山来?
路远迢迢,很容易出事。当时便将她们都在恒山上杀了,岂
不干脆?”他顿了一顿,说道:“啊,我明白了,杀光了恒山
派弟子,五岳派中便少了恒山一岳。师父要做五岳派掌门人,






少了恒山派,他这五岳派掌门人非但美中不足,简直名不副
实。”
盈盈道:“这自是一个原因,但我猜想,另有一个更大的
原因。”令狐冲道:“那是甚么?”盈盈道:“最好当然是能够
擒到你,便可和我换一样东西。否则的话,将你门下这些弟
子们尽数擒来,向你要挟。我不能袖手旁观,那样东西也只
好给他换人。”令狐冲恍然,一拍大腿,道:“是了。我师父
是要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盈盈道:“岳先生被逼吞食此药之后,自是日夜不安,急
欲解毒。一日不解,一日难以安心。他知道只有从你身上打
算,才能取得解药。”令狐冲道:“这个自然。我是你的心肝
宝贝,也只有用我,才能向你换到解药。”盈盈啐了一口,道:
“他用你来向我换药,我才不换呢。解药药材采集极难,制炼
更是不易,那是无价之宝,岂能轻易给他。”令狐冲道:“常
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盈盈红晕满颊,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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