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阿伊见正白旗清兵攻
到,依着妹子事先嘱咐,稍加抵抗,便率队退出。不久镶黄
旗清兵从黑水河溃退下来,与城中大军会合。喘息甫定,主
帅兆惠也率领百余残兵赶到。兆惠见镶黄旗精兵又遭大败,惊
怒交集,忽然部下禀报,数百名官兵喝了水井的水中毒而死。
兆惠派一队兵到城外取水,刚想休息,只见满天通红,城中
到处火光烛天。亲兵连珠价急报,四城起火。原来回疆盛产
石油,许多地方掘地见油,霍青桐早就下令各处民房中贮藏
石油,少数伏兵一点燃,登时把全城烧成一只大火炉。
兆惠在亲兵拥卫下冒火突烟,夺路逃命。城内清兵自相
践踏。亲兵在兵卒丛中挥刀乱砍,杀开一条血路。奔到西门,
对面大队铁甲军涌来,报说城门已被回人堵住,冲不出去。兆
惠转而向东。这时火势更烈,铁甲一被火炙,热不可当,众
清兵纷纷卸去铁甲,乱奔乱窜。叶尔羌城内人马杂沓,喊声
震天。
混乱中一小队人马奔来,大叫:“大将军在哪里?”兆惠
的亲兵叫道:“在这里。”当先一人如风赶到,正是和尔大,对
兆惠道:“东门敌兵少,咱们向东冲。”兆惠虽在危急之中,仍
然镇静,率领将士向东门突围。回人万箭射来,清兵没了铁
甲,死伤累累,数次冲不出去。城中火势更烈,清兵已被烧
死了数千名,焦臭令人欲呕,满城尽是哭喊之声。
正危急间,张召重手持长剑,率领一队清兵驰到,内外
夹击,把兆惠救了出去。
霍青桐等在高地望见。木卓伦连叫:“可惜!可惜!”霍
青桐道:“青旗四队队长,你率本队去增援,堵死东门。”那
队长领队去了。兆惠既已逃出,城中清兵群龙无首,四门都
被回人重兵堵住,东逃西窜,最后尽皆烧死在这座大熔炉之
中。
霍青桐道:“烧狼烟!”亲兵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大堆狼
粪,黑烟巨柱冲天而起。原来狼粪之烟最浓,大漠上数十里
外均可望见。周绮问徐天宏道:“烧这个干么呀?”徐天宏道:
“那是与远处的人通消息。”果然过不多时,西面二十多里外
也是一道黑烟升起。徐天宏道:“在那边更西的人见了这道烟,
也会点燃狼粪。这样一处传一处,片刻之间就可把信号传到
数百里外。”周绮点头道:“这法子真好。”
回人连打三个大胜仗,歼灭清兵精兵三万余人。成千成
万战士互相拥抱,在叶尔羌城外高歌舞蹈。
霍青桐传集各队队长,说道:“各队人马到预定地点驻扎,
晚上每个人要烧十堆火,各堆火头距离越远越好。”
清兵正红旗精兵一万余人在都统德鄂率领之下,向西猛
追回人黑旗第三队。黑旗队坐骑都是特选的骏马,直驰入大
漠之中。德鄂奉了兆惠之命,务必追到回兵,一鼓歼灭,是
以衔尾疾追。两军人马烟尘滚滚,蹄声如雷,奔出数十里地。
忽然斜刺里冲出数千头牛羊来。清兵大喜,纷纷捕杀,饱餐
了一顿,追势稍缓。
黑旗三队不久就与白旗一队会合,继续奔逃,始终不与
清兵接仗。到了傍晚,遥见东边狼烟升起,白旗一队队长叫
道:“翠羽黄衫已打了胜仗,咱们转向东方!”众战士精神大
振,勒缰回马。清兵见回人忽然回头,很是奇怪,上前冲杀,
那知回人远远兜了过去。德鄂叫道:“你们逃到天边,我们追
到天边。”
两队回兵连夜奔逃,清兵正红旗铁甲军紧追不舍。都统
德鄂一心要立大功,沿途马匹不断倒毙,他下令死了坐骑的
军士步行随后,其余骑兵继续急追。驰到半夜,几骑军士奔
来报称:“大将军在右前方。”德鄂忙向右迎上,见兆惠率领
着三千多名残兵败卒,狼狈不堪。
兆惠见正红旗精兵开到,精神一振,心想:“敌兵大胜之
后,今晚必定不备,我军出其不意进攻,当可转败为胜。”于
是下令向黑水河旁挺进。行了二三十里,前哨报知回人大军
在前扎营。兆惠与德鄂、张召重、和尔大等登高一望,不由
得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
但见漫山遍野布满了火堆,放眼望去,无穷无尽,隐隐
只听得人喧马嘶,不知有多少回兵。兆惠默然不语。和尔大
道:“原来回人有十多万兵隐藏在这里,咱们以寡敌众,怪不
得……怪不得受了……一些小小挫折。”他们怎知这是霍青桐
虚张声势,她命每名回兵烧十堆火,远远望来,自是声势惊
人。
兆惠下令道:“各队赶速上马,向南撤退,不许发出一点
声息。”命令传了下去,众兵将不及吃饭,立即上马。和尔大
道:“据向导说,这里向南要经过英奇盘山脚下,大雪之后,
山路甚是难行。”兆惠道:“敌兵声势如此浩大,你瞧到处都
是他们的队伍。富德将军有一支兵越戈壁而来,咱们只有向
东南去和他会师。”和尔大道:“大将军用兵确然神妙。”兆惠
哼了一声,大败之后再听这些谄谀之言,脸皮再厚,可也不
易安然领受。
大军南行,道路愈来愈险,左面是黑水河,右面是英奇
盘山,黑夜中星月无光,只有山上白雪映出一些淡淡光芒。兆
惠下令:“谁发出一点声息,马上砍了。”清兵大都来自辽东,
知道山上积雪甚厚,一发声音震动积雪,便会酿成雪崩巨灾。
众人小心翼翼,下马轻步而行。走了十多里,道路愈陡,幸
而天色渐明,清兵一日一夜战斗奔驰,个个脸无人色。
忽然前面发喊,报称有回人来攻,德鄂亲率精兵上前迎
敌。只见数百名回人从山坡上俯冲而下,将到临近,突然下
马,每人拔出一柄匕首,插入马臀。马匹负痛,向清兵阵里
狂冲过来。道路本狭,登时挤成一团,人马纷纷落河。回人
从捷径向山上攀登,投下无数巨石,登时把道路封住。德鄂
急令大军后退,却听后队喊声大作,原来后路也被截断了。
德鄂亲冒矢石,向前猛冲,只见英奇盘山顶上新月大纛
迎风飘扬,大纛下站着十多人在指挥督战。兆惠下令:“向前
猛冲,不顾死伤。”一队铁甲军开了上去,一半人持盾挡箭,
一半人抬起路上的大石、马匹、尸首、伤兵、尽数投入河中,
清除了道路,一鼓作气猛的冲去。前面数十名回人挡住。道
路狭窄,清兵虽多,难以一涌而上,后面部队却继续推上来,
一时间路口挤满了人马。
挡路的回人突然散开,身后露出数十门土炮来,清兵吓
得魂飞天外,发一声喊,转身便逃。土炮放处,铁片铁钉直
往阵中轰来。总算那土炮只能放得一次,再放又要填塞炸药
铁片,搞上半天,清兵都已退开。这数十炮轰死了二百多名
清兵,又把他们去路截断。
兆惠又急又怒,忽听得悉悉之声,颈中一凉,一小团雪
块掉入衣领,抬头望时,只见山峰上雪块缓缓滚落。和尔大
叫道:“大将军,不好啦,快向后退!”兆惠掉转马头,向后
疾奔。众亲兵乱砍乱打,把兵卒向河中乱推,抢夺道路。只
听雪崩声愈来愈响,积雪挟着沙石,从天而降,犹如天崩地
裂一般,轰轰之声,震耳欲聋。
和尔大与张召重左右卫护兆惠,奔出了三里多远。回头
只见路上积雪十多丈,数千精兵全被埋在雪下,连都统德鄂
也未逃出。向前眺望,一般的是积雪满途,行走不得。兆惠
身处绝境,四万多精兵在一日两夜之间全军覆没,悲从中来,
放声大哭。
张召重道:“大将军,咱们从山上走。”他左手拉住兆惠,
提气往山上窜去。和尔大施展轻功,手执单刀在后保护。
霍青桐在远处山头望见,叫道:“有人要逃,快去截拦。”
数十名蒙古兵在小队长率领下飞奔而来,跑到临近,见爬上
来的三人都穿大官服色,十分欣喜,摩拳擦掌,只待活捉。兆
惠暗暗叫苦,心想今日兵败之余,还不免被擒受辱。
张召重一言不发,提劲疾上。他一手挽了兆惠,在这冰
雪冻得滑溜异常的山上仍是步履如飞。和尔大虽然空手,拚
了命还是追赶不上。张召重爬上山顶,一提之下,将兆惠甩
起。数十名蒙古兵同时扑到。张召重把兆惠挟在腋下,“一鹤
冲天”,从人圈中纵出。蒙古兵扑了个空,互相撞得头肿鼻歪,
回身来追,两人早冲下山去了。和尔大被一名蒙古兵扑到扭
住,两人滚倒在地。其余蒙古兵抢上前来,将他横拖倒曳,拉
到霍青桐面前。
这时各队队长纷纷上来报捷。这一役正红旗清兵全军覆
没,逃脱性命的除兆惠与张召重外,不过身手特别矫捷而运
气又好的数十人而已。
霍青桐等回到营帐,回人战士将俘虏陆续解来。这时回
人已攻破清兵大营,粮草兵戈,缴获无数。俘虏中忽伦四兄
弟也在其内。回人战士报称,攻进大营时发现他们被缚着放
在篷帐之中。陈家洛询问原委,忽伦大虎说:“兆大将军怪我
们帮你,要杀我们四人的头,说等打了胜仗再杀。”陈家洛向
霍青桐求情,放了四人。四兄弟自回辽东,仍做猎户去了。
这时哨探又有急报,戈壁中有清兵四五千人向南而来。霍
青桐一跃而起,带了十队回兵上前迎敌。行了数十里,果见
前面尘头大起,霍青桐令旗一招,两队青旗回兵乘着战胜余
威,向前猛冲。原来这是兆惠副手富德带来的援兵,途中与
兆惠及张召重相遇,得知清兵大军覆没,忙收集残兵,向东
撤退,哪知终于被霍青桐拦住。清兵兼程赴援,人困马乏,人
数又少,怎挡得住回人大军乘锐冲击。
兆惠不敢再战,下令车辆马匹围成一个圆圈,清兵弓箭
手在圈内固守。回兵几次冲锋,冲不进去。霍青桐道:“他们
负隅死守,强攻损失必重。现今我众彼寡,不如围困。“木卓
伦道:“正该如此。”霍青桐下令掘壕。回兵万余人一齐动手,
在清兵弩箭不及之处,四周掘起长壕深沟,要将清兵在大漠
之中活活饿死渴死。到得傍晚,霍阿伊又带领了回人援兵数
千到达,在长壕之前再堆土堤。
回人在黑水河英奇盘山脚大破清兵,再加围困,达四月
之久,史称“黑水营之围”。
文泰来站在高处,远远望见兆惠身旁一人指指点点,正
是张召重,心中大怒,从回人手中接过弓箭。徐天宏道:“这
奸贼原来在此,只怕太远,射他不到。”文泰来施展神力,拍
的一声,一张铁胎弓登时拉断,当下拿过两张弓来,并在一
起,一箭扣双弦,将两张铁胎弓都拉满了,手一放,羽箭如
流星般直向张召重面门飞去。张召重一惊:“相距这么远,怎
会有箭射来?”身子一侧,那箭噗的一声,插入他身边一名亲
兵胸膛之中。
卫春华道:“四哥,咱们冲进去捉这奸贼。”徐天宏道:
“不行!不可犯了霍青桐姑娘的将令。”文泰来、卫春华等点
头称是。众人望着张召重,恨声不绝,说道:“终有一日要拿
住这奸贼碎尸万段。”
只听得军中奏起哀乐,回人在地下挖掘深坑,将阵亡的
将士放入坑内,面向西方,然后埋葬。陈家洛等很是奇怪,询
问身旁的战士。那人道:“我们是伊斯兰教徒,死了魂归天国,
肉体直立,面向西方圣地麦加。”群雄听了嗟叹不已。
埋葬已毕,木卓伦率领回人全军大祷,感谢真神佑护,打
了这样一场大胜仗。祈祷完毕,全军欢声雷动,各队队长纷
到霍青桐面前举刀致敬。
卫春华道:“这一仗把清兵杀得心碎胆裂,也给咱们出了
一口恶气。”徐天宏沉吟道:“皇帝明明跟咱们结了盟,怎么
却不撤军?难道他这是故意的,要把满清精兵在大漠中灭掉?”
文泰来道:“我才不相信那皇帝呢。他怎能料到霍青桐姑娘会
打这大胜仗?他派张召重来,用意显然不善。”众人议论了一
会,猜测不透。
大家又都赞霍青桐用兵神妙。余鱼同道:“孙子曰:‘我
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想不
到回部一位年轻姑娘用兵,竟是暗合孙子兵法。”周绮睁大了
一双圆眼,道:“你胡说八道!她打仗打得这样好,你还说她
是孙子兵法?我说是爷爷兵法,老祖宗兵法!”众人都大笑不
已。
说话之间,只见陈家洛眼望霍青桐,显得又是关切,又
是担心。众人循着他目光转头望去,见她脸色苍白,瞪着火
光呆呆出神。骆冰走近前去,想逗她说话。霍青桐站起来相
迎,突然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鲜血。骆冰吓了一跳,忙抢上
扶住,问道:“青妹妹,怎样?”霍青桐不语,努力调匀气息,
喉口一甜,又吐出一口血来。香香公主、木卓伦、霍阿伊、陈
家洛、周绮等都奔过来慰问。香香公主急得连叫:“姊姊,别
再吐啦。”把姊姊扶入帐中,展开毡毯让她躺下。
木卓伦心中痛惜,知道女儿指挥这一仗殚智竭力,亲身
冲锋陷阵,加之自己和部将都对她怀疑,她自然要满怀气苦,
而最令她难受的,只怕是陈家洛和她妹子要好了,一时也想
不出话来安慰,叹了口气,走出帐来。
他各处巡视,只听得四营都在夸奖霍青桐神机妙算。走
到一处,见数百名战士围着一位阿訇,听他讲话。那阿訇道:
“穆圣迁居到麦地那的第二年,墨克人来攻。敌人有战士九百
五十人,战马一百匹,骆驼七百头,个个武装齐全。穆圣部
下只有战士三百十三人,战马两队,骆驼七八十头,甲六副。
敌人强过三倍,但穆圣终于击败了敌人。”一名少年叫道:
“咱们这次也是以少胜多。”阿訇道:“不错,霍青桐姑娘依循
穆圣遗教,领着咱们打胜仗,愿真主保佑她。可兰经第三章
中说:‘在交战的两军之中,这一军是为主道而战的,那一军
是不信道的,眼见那一军有自己的两倍。阿拉却用他的佑护,
扶助他所喜爱的人。’”众战士欢声雷动,齐声大叫:“真主保
佑翠羽黄衫,她领着咱们打胜仗。”
木卓伦想着女儿,一夜没好睡。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便
到霍青桐帐中探视,揭开帐门见帐中无人,吓了一跳,忙问
帐外卫士。那卫士道:“霍青桐姑娘在一个时辰前出去了。”木
卓伦道:“到哪里去?”卫士道:“不知道。这封信她要我交给
族长。”木卓伦抢过信来,见信上寥寥写着数字:“爹爹,大
事已了,只要加紧包围,清兵指日就歼。女儿青上。”
木卓伦呆了半晌,问道:“她向哪里去的?”那卫士向东
方一指。
木卓伦跃上马背,向前直追,赶了半个时辰,茫茫大漠
上一望数十里没一个人影,怕她已转了方向,只得回来。走
到半路,香香公主、陈家洛、徐天宏等已得讯迎来。众人十
分忧急,都知霍青桐病势不轻,单身出走,甚是凶险。
回到大帐,木卓伦派出四小队人往东南西北追寻。傍晚
时分,三小队都废然而返,派到东面的那小队却带来了一个
身穿黑衫的汉人少年。
余鱼同一呆,原来那人正是穿男装的李沅芷,忙迎上去,
道:“你怎么来了?”李沅芷又是高兴、又是难受,道:“我来
找你啊,刚好遇上他们。”一指那小队回兵道:“他们就把我
带来啦。咦,你怎么不穿袈裟啦?”余鱼同笑道:“我不做和
尚了。”李沅芷心花怒放,眼圈一红,险险掉下泪来。
香香公主见找不到姊姊,十分焦急,对陈家洛道:“姊姊
到底为甚么啊?怎么办呢?”陈家洛道:“我这就去找她,无
论如何要劝她回来。”香香公主道:“我同你一起去。”陈家洛
道:“好,你跟你爹说去。”香香公主去跟木卓伦说,要与陈
家洛同去找寻姊姊。木卓伦心乱如麻,知道霍青桐就是为了
他们而走,这两人同去,只怕使她更增烦恼,却又不知如何
是好,顿足道:“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也管不得许多了。”
香香公主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父亲,见他眼中全是红丝,知
他忧急,轻轻拉着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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