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的命令一般,教人无法违抗,便接了过来,暗忖:“要是红
花会众兄弟见到,他们总舵主竟这般乖乖的听一个女孩子的
话,不知会怎样想?”
那少女问道:“你学过武功是不是?怎么能爬到那样高的
山崖上去?”陈家洛听她语气,知她全不会武,因此竟没看出
自己一身上乘的轻身功夫,说道:“其实也不怎样难的,只要
胆子大一些,也就成了。”那少女不知这是谦辞,想了一会,
赞叹道:“啊,你真勇敢!”
她随即告诉他,自己从小在草原上牧羊,最爱花草。她
说:“有许多许多好看的花,开在草地上。你一眼望出去,鲜
花一直开到天边。我宁可不吃羊肉,也要吃花。”陈家洛奇道:
“花也可吃么?”那少女道:“当然啦,我从小吃到现在。爸爸
和哥哥本来不许,可是我一个人出来牧羊,他们又管我不着。
后来见我吃了没事,也就不管啦!”陈家洛本来想说:“怪不
得你像花一样好看。”可是这句话冲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坐在那少女身旁,只觉得一阵阵淡淡幽香从她身上渗出,






明明不是雪中莲的花香,也不是世间任何花香,只觉淡雅清
幽,甜美难言,心想:“不见她搽甚么脂粉,怎么这般香?而
世上脂粉之中,又哪有如此优雅的香气?”正自神魂颠倒,突
然一惊,想到礼法之防,不由得稍稍坐开了些。
那少女觉察到了他辨别香气的神态,嫣然一笑,说道:
“想是因为我爱吃花,所以自幼儿身上就有股气味,你不喜欢
吗?”陈家洛给她问得面红过耳,呐呐的说不出话来,转念一
想:“这姑娘天真烂漫,心地坦白,我如再以世俗之见相待,
反不够光明磊落了。”这么一想,登觉心中光风霁月,再无蝎
蝎螫螫之态,和她畅谈起来。
那少女说的尽是草原上牧羊、采花、看星、觅草,以及
女孩子们的游戏闹玩。陈家洛自离家之后,一直与刀枪拳脚
为伍,这些婴婴宛宛之事早已忘得干净,此时听她娓娓说来,
真有不知人间何世之感。那少女说了一阵,抬头望天,只见
耿耿银河横列天际,牛女双星,夹河相对。
陈家洛指着织女星道:“这是一个女子。”又指着牵牛星
道:“这是一个男人。”那少女很感兴味,道:“你讲这故事给
我听。”于是陈家洛把牛郎织女的故事说给她听了。那少女仰
望银河,见双星隔河相望,不能相会,登感郁郁,说道:“从
前瞧见喜鹊,觉得黑黑的挺不好看,向来不喜欢,哪知道它
们这么好,会造桥给牛郎织女相会。以后我一定多喂些东西
给它们吃。”
陈家洛道:“天上两个仙人虽然一年只会一次,可是他们
千千万万年都能相会,比凡人数十年就要死去,又好得多了。”
那少女点点头。陈家洛道:“汉人有个诗人,做了一个歌儿,






讲这件事的。”于是把秦观那阕《鹊桥仙》的词译成了回语。
那少女听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以及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
暮”这几句时,眼中又有了晶莹的泪珠,默默不语,望着火
光,过了一会,悄悄说:“汉人真聪明,会编出这样好的歌儿
来。”
大漠上一到夜晚,气候便即奇冷,陈家洛找了些枯草树
枝,生旺了火,两人裹着毯子,各自睡了。两人睡处相隔很
远,然而陈家洛在梦中似乎尽闻到那少女身上的幽香。
次晨又行,向西走了四日,已到塔里木河边。这天下午,
忽然南面山边出现了两名回人的骑兵。那少女迎上去和他们
讲了几句话,回人行礼退开。
那少女回来对陈家洛道:“满洲兵已占了阿克苏和乌什,
木卓伦老英雄他们已退到了叶尔羌,这里去还有十多天路程
呢。”陈家洛听得清兵得胜,甚是忧虑。那少女道:“刚才那
两个大哥说,满洲兵人多,咱们只好一路西退,叫他们粮草
接济不上,在这大戈壁里饿得要命,没力气打仗。”
陈家洛本来担心霍青桐的安危,听了此言,心想回人大
队西退,谅来清兵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只要乾隆停战的敕
命一到,兆惠自会退兵。现下霍青桐离中土万里,又是在大
军环拥之中,决不怕滕一雷等区区三人寻仇,这么一想,便
即宽慰。
两人晓行夜宿,言笑不禁,日益融洽。陈家洛内心似乎
隐隐盼望:“最好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就这样走一辈子。”






但这个念头却想也不敢去想,心头一现此意,向那纯洁无邪
的少女望了一眼,登感自惭形秽,但觉自己一介凡夫俗子,能
陪得她同行数日,已是非份之福,岂可更有他求?
这天傍晚,眼见太阳将要在天边草原隐没,突然忽喇一
声,一只小鹿从树丛中跳了出来。那少女吓了一跳,随即拍
手嘻笑,叫道:“一只小鹿,一只小鹿!”那小鹿生下不久,稚
弱异常,呷呷的叫了两声,又跳回树丛。
那少女跟过去瞧,突然退了回来,轻声道:“那边有人!”
陈家洛凑到树丛边一望,只见五名清兵正围着在剥切一头大
鹿。小鹿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不住悲鸣,那头被打死的大
鹿定是它母亲了。一名清兵骂道:“他妈的,连你一起吃了!”
站起身来,弯弓搭箭,对准小鹿要射。小鹿不知奔逃,反越
走越近。
那少女惊呼一声,从树丛中奔了出来,挡在小鹿面前,叫
道:“别射,别射!”那清兵一惊,待看清楚时,见那少女光
艳不可逼视,不由得退了一步。其余四名清兵也都站了起来。
这时陈家洛也早跃出,站在少女身旁相护。那少女俯身抱起
小鹿,摸着它柔软的皮毛,柔声说道:“你妈妈给人打死了,
真可怜。”侧着头亲亲它,恨恨的望了清兵一眼,转过身走出
树丛。
五名清兵议论了几句,忽然齐声发喊,挺刀追来。那少
女也发足奔跑,要跑到马边。清兵的一名把总呼喝口令,五
人分散了包抄上来。
陈家洛拉住少女的手,说道:“别害怕,我打死这些坏人,
给小鹿的妈妈报仇。”那少女这时对他已全心全意的信任,虽






想一个人要抵敌对方五人只怕不易,但他既然说了,就没丝
毫怀疑,抱着小鹿,靠在他身边。陈家洛伸手轻抚小鹿。
五名清兵追到,四面围拢。那把总打着半生不熟的回语
喊道:“干么的?过来。”那少女抬头望着陈家洛,陈家洛向
她微微一笑,那少女也报之一笑,登时宽怀,心想他是在微
笑,那么这些清兵也决不会伤害他们了。
那把总叫道:“拿下来!”四名清兵抛下兵刃,扑了上来。
说也奇怪,这些兵士平素最喜凌辱妇女,但见了那少女的容
光,竟然不敢亵渎,都是扑向陈家洛。那少女惊叫起来,叫
声未毕,忽然呼蓬、呼蓬数响,四名清兵一齐飞出,跌倒在
地,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原来都给点了穴道。那把总见势
头不对,转身飞奔。陈家洛叫道:“回来!”珠索飞出,套住
他的脖子,向后一扯,那把总接连两个筋斗,翻了过来。
那少女拍手嘻笑,眼露敬慕之色,望着陈家洛。他牵了
她手,在身旁大石上坐下,用回语问那把总道:“你们到这里
来干么?”
那把总楞楞的爬起身来,见四名下属都躺在当地,动弹
不得,知道今日遇上了克星,不敢倔强,说道:“我们,兆惠
将军,部下小兵,上司差去,那里,我们,那里。”陈家洛心
想这话倒也不错,问道:“你们五个人要到哪里?你不说实话,
我就不放人,不给救治,让你们在这大沙漠中饿死渴死。”把
总听了这话,身子发抖,忙道:“我不骗,上司差去,星星峡,
接人。”他说回语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陈家洛改用汉语问他:
“去接谁?”把总也用汉语说道:“接骁骑营一位佐领。”陈家
洛道:“他叫甚么名字?你把公文拿给我看。”那把总迟疑半






晌,从怀里掏出一件公文来。陈家洛一瞥之下,吃了一惊,原
来公文封皮上写着:“呈张佐领召重大人勋启”几个大字。
陈家洛心想:“那日杭州狮子峰一战,张召重已由他师兄
马真带去管教,怎地又到回疆来?”随手撕开公文。那把总忙
要拦阻,陈家洛理也不理,抽出公文看时,见文中道:得知
张大人奉旨前来回疆,甚是欣慰,现特派人前来迎接,下面
署名的是兆惠。陈家洛心想:“张召重奉旨而来,似是下达收
兵的敕命,倒是不应阻拦。”把公文还给了把总,解开四名兵
士身上穴道,更不多说,与那少女上马而去。
那少女笑道:“你真能干。像你这样的人,在咱们族里一
定很出名,怎么我以前没听说过呀?”
陈家洛微微一笑,说道:“小鹿一定饿啦,你给它甚么吃
的?”那少女道:“不错,不错!”从皮袋里倒了些马奶在掌,
让小鹿舐吃。她手掌白中透红,就像一只小小的羊脂白玉碗
中盛了马奶。小鹿吃了几口,咩咩的叫几声。少女道:“它是
在叫妈妈呀!”






第十四回蜜意柔情锦带舞
长枪大戟铁弓鸣
两人又行了六天,第七日黎明行不多时,忽然望见远处
一阵云雾腾空而起。陈家洛道:“怕要刮风吧?”那少女仔细
一看,说道:“这不是乌云,是地下的尘沙。”陈家洛道:“怎
么这样多?”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咱们过去瞧瞧!”两人
纵马疾驰,跑了一阵,前面尘沙扬得更高,更听得隐隐传来
金鼓之声。陈家洛一怔,急忙勒马,说道:“是军队,你听这
声音。”蓦地里号声大作,战鼓雷鸣。
陈家洛惊道:“双方大军开战,咱们快避开了。”两人勒
马向东,走不多时,前面尘头大起,一彪军马直冲过来。只
听得铁甲铿锵,尘雾中一面大旗飞出,写着斗大一个“兆”字。
陈家洛在黄河渡口曾与兆惠的铁甲军交过手,知道厉害,一
打手势,又折向南奔。幸好两人坐骑脚程奇快,奔了一会,和
铁甲军离得远了。
那少女面现忧色,说道:“不知咱们的队伍敌不敌得住。”
陈家洛正要出言安慰,忽然前面号角齐鸣,一排排步兵列成
队伍踏步而前,又听得左侧战鼓急擂,大地震动,数万只马
蹄敲打地面,漫山遍野的骑兵涌了过来。陈家洛左手一抄,把
那少女抱到自己马上,拿出剑盾,护在她胸口,柔声道:“别






害怕。”那少女回头一笑,点点头,说道:“你说不怕,我就
不怕。”她说话时吹气如兰,陈家洛和她相隔既近,幽香更是
中人欲醉,虽然身入重围,心头反生缠绵之意。
眼见东北南三面都有敌兵,于是纵马向西驰去。那少女
抱了小鹿,红马跟在后面。跑了一阵,忽见前面也出现清兵,
队伍来去,正自布阵,四处已无路可走。
陈家洛暗暗心惊,纵马驰上一个高坡,想看清战场形势,
再找空隙冲出去。一瞧之下,登时呆了,只见西首密密层层
的排着一队队满清步兵,两翼则是骑兵。对面远处是身穿条
纹衣服的回族战士,长枪如林,弯刀似草,声势也极浩大。双
方射住阵脚,转眼便要交锋。原来陈家洛和那少女已陷在清
兵阵里。只见阵中将校往来奔驰指挥,千军肃静无声。这时
清军已发见了两人,有数名兵丁奉命前来查问。
陈家洛心想:“今日鬼使神差,陷入清兵大军阵里,看来
这条性命要送在这里了。”想到得与怀里的姑娘同死,心中一
甜,脸露微笑,右手一挥珠索,左手提缰,喝一声:“快跑!”
双腿一夹,那白马如箭离弦,一溜烟般直冲出去。清兵待要
喝问,白马早已奔过身边。那马奔驰奇速,一晃眼奔过三队
清兵。
陈家洛心中正自暗喜,白马突然收蹄停步,却是前面铁
甲军排得紧密,难以逾越。陈家洛凝神屏气,兜转马头,绕
过铁甲军队伍,只见弓箭手弯弓搭箭,长矛手斜挺铁矛,一
个间着一个,一眼望去,不计其数。只消清兵将官一声令下,
他和怀中少女身上立时千矛丛集,万矢齐至,纵有通天本领
也逃不过去,索性勒紧马缰,缓缓而行,挺直了身子,目光






向清兵望也不望,傲然走过。
其时朝阳初升,两人迎着日光,控辔徐行。那少女头发
上、脸上、手上、衣上都是淡淡的阳光。清军官兵数万对眼
光凝望着那少女出神,每个人的心忽然都剧烈跳动起来,不
论军官兵士,都沉醉在这绝世丽容的光照之下。两军数万人
马箭拔弩张,本来血战一触即发,突然之间,便似中邪昏迷
一般,人人都呆住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一名清兵手中长矛掉在地下,接着,无
数长矛都掉下地来,弓箭手的弓矢也收了回来。军官们忘了
喝止,望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兆惠在阵前亲自督师,呆呆的瞧着那白衣少女远去,眼
前兀自萦绕着她的影子,但觉心中柔和宁静,不想厮杀,回
头一望,见手下一众都统、副都统、参领、佐领和亲兵,人
人神色和平,收刀入鞘,在等大帅下令收兵。
兆惠不由自主叫道:“收兵回营!”将令下达,数万步兵
骑兵翻翻滚滚的退了下来,退出数十里地,在黑水河旁扎下
大营。
陈家洛脱离险境,已是浑身冷汗淋漓,双手微微发抖,那
少女却神色自若,竟是全然不知适才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大险。
她微微一笑,纵身跃到红马背上,笑道:“前面是咱们的队伍。”
陈家洛收起剑盾,两人跃马向回人队伍奔去。
一小队回人骑兵迎了上来,大声欢呼,驰到跟前,都跳
下马来向那少女致敬。那少女说了几句话。骑兵队长也上来
对陈家洛行礼,说道:“兄弟,辛苦啦,愿真主阿拉保佑你。”
陈家洛回礼致谢。那少女不再等他,纵马直向队伍中驰去。她






在回人中似乎颇有威势,红马到处,人人欢呼让道。
骑兵队长招待陈家洛到营房中休息吃饭。陈家洛要见木
卓伦。队长道:“族长出去察看敌阵去啦,待他回来,马上给
你通报。”陈家洛旅途劳顿,适才经历奇险,死里逃生,已是
心力交疲,于是在营中睡了一觉。
过了晌午,那骑兵队长说木卓伦要到晚上方能回来。陈
家洛问他白衣少女是谁。队长笑道:“除了她,还有谁能这样
美?今儿晚上咱们有偎郎大会,兄弟你也来吧,在会上准能
见到族长。”陈家洛心下纳闷,不便多问。到得傍晚,只见营
中青年战士忙忙碌碌,加意修饰,个个容光焕发,衣履鲜洁。
大漠上暮色渐浓,一钩眉毛月从天边升起。忽听得营外
鼓乐之声大作,那骑兵队长走进帐来,拉了陈家洛的手,说
道:“新月出来啦,兄弟,走吧。”
两人来到营外,只见平地上烧了一大堆火,回人青年战
士正从四面八方走来,围在火旁。四周有的人在烤牛羊、做
抓饭,有的在弹琴奏乐,一片喜乐景象。
只听号角吹起,一队人从中间大帐走了出来,当先一人
正是木卓伦,他儿子霍阿伊跟随在后。陈家洛心想:“等他们
办完正事之后,我再上去相认。”于是把袷袢衣襟翻起,遮住
了半边脸。
木卓伦向众人一挥手,大家跪了下来,向真神阿拉祷告。
陈家洛也随众俯伏。祷告完毕,木卓伦叫道:“已有妻室的弟
兄们,今日你们辛苦一点,在外面守御,让你们的年轻兄弟
高兴一晚。”号角响起,三队战士列队而出,各人左手牵马,
右手执着长刀。霍阿伊跨上战马,向坐在地下的年轻战士叫






道:“真神保佑,让你们今晚和心爱的姑娘欢叙。”年轻的战
士们欢呼叫喊:“真神保佑,多谢你们辛苦抵挡敌人。”霍阿
伊长刀虚劈,率领三队战士出外守御去了。陈家洛见众回人
调度有方,军容甚盛,暗暗欣慰。他久在回疆,知道回人婚
配虽也由父母之命,须受财产地位等诸样羁绊,但究比汉人
的礼法要宽得多。偎郎大会是回人自古相传的习俗,青年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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