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色,自是滕一雷跟他说了,让他剜出自己眼珠,一时焦急
无计。这时酒保端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黄河鲤鱼羹,顾金标喝
了一口,叫道:“老大,鱼羹很鲜,快来喝吧。”余鱼同伸出
羹匙,也去舀羹,手伸近时突然在碗底一抄,把一碗热羹劈
面倒在顾金标脸上。
顾金标正在喜尝鱼羹美味,哪知变起俄顷,一碗热羹突
然飞来,眼上鼻上全是羹汤,痛得哇哇乱叫。余鱼同不等他
定神,掀起桌子,碗筷菜肴全倒在他身上。顾金标睁不开眼,
哪能避让。滕一雷和言伯乾等忙纵过救援。余鱼同又掀翻一
张桌子,阻住敌人来路,暗忖此时虽可脱逃,但逃不多远,势
必又会给追上了,唯有觅地躲避,以待外援,闹市之中,最
稳妥的躲避处莫过于官家监狱。
酒楼上登时大乱,酒客纷向楼下奔跑。余鱼同纵到那孙
老爷面前,拍的一声,结结实实打了他个巴掌。那孙老爷只
觉眼前金星乱冒,坐倒在地。余鱼同扯住他胡子,提了起来,
紧紧扭住。众捕快大惊,奔上救护。余鱼同抱住孙老爷不放,
向滕一雷等招手道:“老大老二快来啊,我得手啦,你们快来
把鹰爪孙赶开。”众捕快听得土匪要绑架孙大善人,抽出铁链
铁尺,连叫:“好大的胆子!”向滕一雷等奔来。
这几名捕快哪在滕一雷心上,但孟津是大地方,和捕快
衙役一争斗,官兵马上就到。滕一雷暗骂余鱼同狡猾,踢倒
一名捕快,拉了顾金标飞身下楼。言伯乾大叫:“咱们是官兵,
来捉强盗的啊!”但混乱中又怎听得清楚?转眼间彭三春已打
倒了一名捕快,其余的连连呼哨,招集同伴,远处当当当铜
锣响起,看来大队援兵便要赶到。言伯乾喝道:“彭师弟,快






走!”师徒四人冲下楼去,众捕快怎拦得住,只用铁链锁住了
余鱼同一人。
言伯乾等一行四人逃出孟津,找了个荒僻地方休息。彭
三春大骂余鱼同诡计多端。言伯乾阴沉沉的道:“谅这小小孟
津衙门,也不能庇护了他,咱们今晚就去劫狱,把这恶贼劫
出来痛痛快快的折磨。”彭三春怕官,听说要劫狱,很是踌躇,
可是师兄的话又不敢违拗。到得三更,各人蒙起了脸,向孟
津衙门奔来,彭三春落在后面,很不起劲。言伯乾知他甚是
勉强,也不点破。将近官衙,忽见前面人影一晃,有人一掠
而过。言伯乾见这人身手甚快,向徒弟叮嘱:“小心!”忽然
身后有人低呼:“是言兄么?”言伯乾转过身来,见是滕一雷
和顾金标。滕一雷道:“大伙儿齐心来干,那更好啦。”顾金
标道:“咱们不能让这臭贼痛痛快快的吃一刀就算,先得让他
多受点儿罪。”他脸上给烫起了无数热泡,对余鱼同可恨入了
骨。当下六人越墙入内。
陈家洛和上官毅山细问醉仙楼的老板,再也问不出甚么
了,只知那秀才后来给捕快锁了去。陈家洛听说余鱼同被捕,
便放了心,就算犯了死罪,官府公文来往,也得耽搁好久才
会处决,于是和上官毅山去拜访孙大善人。
孙大善人是当地首富,田庄、当铺不计其数。他见上官
毅山和一个自称姓陆的公子来访,心中吓了一跳,打好了主
意,如果龙门帮要钱,只好舍财消灾。哪知上官毅山寒暄了
几句之后,口风转到那天在酒楼闹事的秀才身上,孙大善人
更是吃惊,连称:“兄弟年纪这么一大把,素来不敢得罪甚么
人,要是江湖上朋友们手头不便,兄弟一向量力而为,决不






敢小气。”上官毅山道:“那位秀才相公和小弟有点渊源,不
知为甚么和孙老爷打了起来。”孙大善人道:“我实在不知,看
他们神色,似乎要绑架兄弟。”于是说了当时情形。
陈家洛暗忖:“十四弟怎会约人来绑架他,中间一定另有
隐情。孟津几名捕快,又怎能把十四弟逮去,难道此地另有
能人?”于是对上官毅山道:“那么请孙老爷引我们去监狱探
探这个秀才。”孙大善人忙道:“这秀才当晚就给人劫出狱去,
难道你们不知?”陈家洛更是奇怪,向上官毅出使个眼色,告
辞出来,只见许多公差捕快乔装改扮了,在孙宅前后保护。
上官毅山和陈家洛等来到孟津龙门帮头目家里,派人到
衙门打听,果然那秀才当晚便给人劫出,还伤了好几名牢头
禁子。陈家洛双眉深皱,和徐天宏琢磨了半天,丝毫没有头
绪。
晚饭后众人到监狱附近踏勘,骆冰忽然一指墙脚,道:
“瞧!”众人一看,喜形于色。上官毅山却莫名其妙。徐天宏
道:“这是十四弟留下的记号,他说给仇人追逼,迫得向西逃
避。”章进道:“甚么仇人?定是缠着他的那个少年。”徐天宏
道:“这少年的武功不及十四弟,局面不致如此紧急,料来另
有别情。”文泰来道:“咱们快去。”
众人向西寻去,到了郊外,在一株大树脚边记号又现,但
见画得潦草异常,显得处境十分危急。众人加紧脚步,在一
条通到山中的岔路边又见到了记号。
文泰来和章进当先奔驰入山,沿途只见所画的记号愈来
愈不成模样,有时只是随手一钩一画。转了几个弯,章进忽
然咦的一声,纵上前去,在一株小树上拔下一枝竹箭。文泰






来和徐天宏同时叫了出来。他二人久历江湖,见多识广,认
得这是湖南辰州言家拳的独门暗器。文泰来怒道:“原来追逼
十四弟的是言伯乾这奸贼。”这时骆冰又从树丛中发见了几枝
竹箭。周绮忽然惊呼一声,指着地下。众人看时,见是点点
血迹。沿着血点追寻过去,拨开树丛,忽见黑黝黝的一个山
洞。山洞浅小,仅足容身,洞旁竹箭、钢镖、飞锥、小钢叉
等落了一大堆,想见余鱼同那日受人围攻时打得十分激烈。众
人十分担忧,不知他性命如何。
徐天宏和文泰来捡起各种暗器细看,钢镖和飞锥武林常
见,瞧不出用者身分,发小钢叉的人却极少,不知是何等人
物。从诸般暗器看来,围攻余鱼同的至少也有四五人。
那天滕一雷、顾金标、言伯乾等六人越墙入狱,想找狱
卒逼问监禁余鱼同的所在。宋天保忽然脚下一绊,险些跌了
一交,俯身看时,见一人给反背绑在地下,忙提他起来,晃
亮火折,见是个身穿号衣的狱卒,口中塞着甚么东西,眼睛
骨碌碌的乱转,说不出话来。言伯乾右手扠住他喉咙,左手
挖出他口中之物,却是两块绣花手帕。言伯乾低喝:“今天抓
来的秀才关在哪里?快说!你一叫就扠死你。”那狱卒吓得不
住发抖,说道:“在……在那边第三……第三间牢房。”言伯
乾懒得再绑他,手下使劲,狱卒顿时闭气而死。滕一雷道:
“快去,怕已有人先来劫狱。”
众人赶到牢房,果然听得有锉物之声。顾金标晃亮火折,
见一个黑衣人蹲在余鱼同身边,显是他朋友前来救人。余鱼
同见到火光,叫道:“有人来。”黑衣人并不理会,锉得更紧。






滕一雷低喝:“是谁?”黑衣人突然跃起,回身一剑,这一剑
又快又准,寒光闪处,剑锋已及面门。滕一雷身子虽胖,动
作却极迅捷,右手铜人疾向剑刃压下。黑衣人手上剧震,虎
口发痛,知道对方力大异常,不敢恋战,回剑向覃天丞刺去。
覃天丞一让,黑衣人已跳出牢房。言伯乾道:“别追,劫人要
紧!”这么一交手,满牢狱卒都已惊醒,知道有人劫狱,登时
大乱。滕一雷在牢门口一站,喝道:“你们快锉,我在这里抵
挡。”言伯乾和顾金标各自拿出铁锉,同时使力,不一刻已把
锁住余鱼同手脚的铁链锉断。
言伯乾扣住余鱼同脉门,和彭三春两人合力抬出牢房。衙
役军士涌上来拦截,都被滕一雷挥铜人打伤。众人见他猛恶,
不敢近前,只在远处呐喊。顾金标当先开路,宋天保、覃天
丞断后,拥着余鱼同越墙而出。哪知监狱外已有大队军士守
候,刀枪并举,围了上来。顾金标、言伯乾、彭三春分头迎
敌,砍伤了几名,但官兵人众,呐喊杀上。
混战中突然墙角一条黑影飞出,奔到余鱼同身边。覃天
丞过来拦阻,那人手一扬,覃天丞只感到胸口剧痛,已中了
甚么暗器,支持不住,蹲下地去。宋天保一呆,那人已拉了
余鱼同逃走。宋天保大叫:“师父,那……那人逃啦!”
余鱼同却并不急退,蹲在地下匆匆画了些记号。言伯乾
扑将过去,斜刺里突然一剑刺到。言伯乾举环一锁,那人剑
法奇快,早已变招,拆不两招,余鱼同把一名军官拉下马来,
跃上马背,纵马驰近,大叫一声,向言伯乾迎面冲来。言伯
乾向旁跃开,余鱼同拉住使剑人的手,将那人提上马背,两
人一骑,向西奔去。






这时滕一雷已翻出墙外,见余鱼同逃走,暗骂言伯乾师
徒无用,大叫:“快追!”彭三春和宋天保左右挟住了覃天丞,
向余鱼同马后赶去。他们脚下甚快,奔出数里,已把官差抛
在后面。众官差眼见追不上,便收兵回去了。
滕一雷等赶了一阵,功夫便即分出高下,滕一雷遥遥在
前,顾金标和他相距不远,言伯乾却已被抛在后面,彭三春
等是更加落后了。滕一雷在辽东虽然养尊处优,功夫却没搁
下,轻功着实了得。山路驰马不便,余鱼同的马上骑了两人,
那马又非良马,追逐了一会,滕一雷越赶越近。黑暗中那马
突然踏入山道中一个小坑,左足跪了下去,头一低,把余鱼
同抛下马来。
余鱼同一个筋斗,轻轻落下。马上那人一提缰绳,那马
哀嘶一声,竟没站起,原来左腿胫骨已经折断。那人见滕一
雷追近,飞身下马,和余鱼同穿入树丛。行不数步,见前面
有个山洞,两人躲了进去。
余鱼同叹道:“李师妹,又是你来救我。”
那黑衣人便是李沅芷。她跟随红花会人众,忽然不见了
余鱼同,略一凝思,猜到他必是改走水路,便沿着黄河上溯
寻访。到得孟津,在茶馆酒楼中听得到处都谈论丑脸秀才绑
架孙大善人不遂之事,于是半夜里前来劫狱,那名狱卒就是
被她绑住的。
李沅芷救出了余鱼同,芳心喜慰,教余鱼同躺下养神,自
己在洞口守御。余鱼同坐在地上,望着她俏生生的背影,感
慨万千,一阵寒风吹来,只见她微微一颤,便脱下长袍,给
她披在身上。李沅芷自识得这位师哥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






自己稍示怜惜之情,不由得回头嫣然一笑,身上心头,温暖
异常。
正要说话,忽然前面飕的一声,一枝竹箭射了过来。余
鱼同见她没察觉暗器袭到,忙伸手将她一推,左手接住竹箭,
叫道:“留神暗器!”
话声未毕,外面又掷了一块飞蝗石进来。李沅芷闪身接
住,只听得外面喝骂:“奸贼,快滚出来,免得大爷动手。”同
时几个黑影迫近洞口。余鱼同提起竹箭箭尾,用打甩手箭手
法向黑影掷去,一人呼痛跳开,却是彭三春胯上中箭。
滕一雷等以敌暗我明,不敢过份迫近,诸般暗器纷纷向
洞里掷去。余鱼同和李沅芷缩在一边,捡起落在洞内的飞镖
小叉,在敌人攻近时就还敬一枝。李沅芷靠在余鱼同身上,虽
然情势危急,反觉实是生平未历之佳境,山洞寒冷黑脏,洞
外强敌环攻,然而提督府中的绣楼香闺却无此温馨。
余鱼同低声问道:“咱们怎生出去?”李沅芷笑道:“何必
出去?反正他们又攻不进来。”余鱼同急道:“天明了怎么办?”
李沅芷听他语气焦急,笑道:“好,我想法子……喂,暗器来
啦!”余鱼同向后急缩,又是一柄小钢叉钉在脚边地上。顾金
标气愤之极,两柄小叉发出,使动钢叉护住门面,抢到洞口。
李沅芷扬手发出三枚芙蓉金针。暗器细小,又在黑暗之
中,本难闪避,但她发针手法未臻化境,顾金标总算及时发
觉,猛一缩头,两针落空,只一针刺进头发,刺伤了头皮。他
头顶刺痛,想到这类细微暗器多半带有剧毒,心中一骇,疾
忙跳开,拔下金针,亮火折看时,见针尖之血并非黑色,知
道无毒,这才放心。






滕一雷接过金针一看,气得哇哇大叫,说道:“老三头骨
上钉的,不就是这种金针?原来害死他的就是这奸贼。”
那日焦文期被陆菲青以金针射瞎双目,尸首过了几年才
给人在山谷中发现,其时面目早已腐坏,只从他兵器和衣饰
上才认了出来,脸上肌肉烂去,露出几枚金针牢牢的钉在头
骨之上。当日陆菲青以一把金针掷在焦文期脸上,大部分拔
回,但深入肉里的几枚却未起出。韩文冲信中曾详述此事和
金针形状。岂知当时杀焦文期的固然不是余鱼同,而今日射
伤顾金标的也并不是这金笛秀才。
滕顾两人愤怒异常,攻得更紧,但害怕金针厉害,不敢
再窜近洞口。
李沅芷眼望洞外御敌,说道:“你干么避开我?难道你见
到我就讨厌吗?”余鱼同道:“李师妹,你干么现下说这些话?
咱们脱了险之后再说行不行?”李沅芷默然不语,过了一会,
说道:“那时候你又要避开我了。”余鱼同听她语气凄楚,心
中一动,颇感歉仄。突然蓬的一声,一个火光掷在洞口,余
鱼同一呆,火把中只见她俏脸含怨,泪珠莹然,一张雪白的
脸被火光一迫,更觉娇艳。
李沅芷叫道:“他们要用烟薰。”她纵身出去想踏灭火把,
敌人暗器纷纷攒击,只得退回。不出她所料,言伯乾和宋天
保果然割了不少草来,掷在火把上,浓烟升起,顺风涌进山
洞,把两人薰得不住咳嗽。不久火把渐熄,烟却越来越浓。
李沅芷知道在洞中无法再呆,说道:“你守住洞口。”把
剑交给余鱼同,退到他身后。余鱼同听到背后衣衫抖动之声,
不知她在干甚么,回头一望。李沅芷忙叫:“回过头去!”余






鱼同大为奇怪,原来烟雾中见她在解外衣。这时他双目被浓
烟薰得不住流泪,强自撑住。
李沅芷走上前来,接过长剑,把一件长衣掷在他身上,说
道:“快穿上。”余鱼同想问。李沅芷连催:“快穿,快穿。”见
他穿了,又把剑交给了他。
这时浓烟渐弱,又是一个火把掷了过来,这次的火把更
旺,照得一片明亮。李沅芷道:“咱们分头走,你千万不可跟
我。”不等余鱼同回答,已空手纵出洞去。余鱼同大惊,伸手
急拉,却没拉住。






第十三回吐气扬眉雷掌疾
惊才绝艳雪莲馨
陈家洛等一行在山洞附近察看,又发见了烟薰火焚的痕
迹,可是余鱼同性命如何,去了何方,却无丝毫端倪。文泰
来忧心如焚,把几枝竹箭在手中折成寸断。骆冰道:“十四弟
机警得很,打不过人家定会逃走,咱们烦上官大哥多派弟兄
在附近寻访,必有头绪。”上官毅山道:“文四奶奶说得对,咱
们马上回去。”
众人回到孟津,上官毅山把当地龙门帮得力的弟兄都派
了出去,叮嘱如发见可疑眼生之人,立即回报。挨到初更时
分,众人劝文泰来安睡。徐天宏道:“四哥,你不吃饭,不睡
觉,要是须得立即出去相救十四弟,怎有精神对敌?”文泰来
皱眉道:“我如何睡得着?”又等了一会,上官毅山走进房来,
摇头道:“没消息。”徐天宏道:“这几天中可有甚么特异事情?”
上官毅山沉吟道:“只曾听人说,西郊宝相寺这几日有人去罗
唆吵闹,还说要放火烧寺。我想这事和十四爷一定没有关系。”
众人心想,和尚与流氓争闹事属寻常,无论如何牵扯不到余
鱼同身上。当下言定第二日分头再访。
文泰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余鱼同几次舍命相救的义
气,热血上涌,怎能入梦?见身旁骆冰睡得甚沉,于是悄悄






起身,开窗跳出房去,心想:“我到处瞎闯一番,也好过在房
中睡觉。”展开轻功疾奔,不到半个时辰,已在孟津东南西北
各处溜了一遍,郁积稍舒,忽见黑影闪动,一个人影向西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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