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瞧瞧我长的俊不俊?”那男人道:“看不清楚。”童兆和哈哈一
笑,又走近一步:“看清楚点,这变成大舅子挑妹夫来啦……”
一句便宜话没说完,炕上那男子突然坐起,快如电光石
火,左手对准他“气俞穴”一点,跟着左手一掌击在他背上。童
兆和登时如腾云驾雾般平飞出去,穿出房门,蓬的一声,结结
实实跌在院子里。他给点中了穴道,哇哇乱叫,声音倒是不低,
身子却是不能动弹了。趟子手孙老三忙过来扶起,低声道:“童
爷,别惹他们,看样子点子是红花会的。”童兆和直叫:“啊……
啊……我的脚动不了,红花会的,你怎知道?”不禁吓出了一身
冷汗。孙老三道:“客店掌柜的说,刚才衙门里的四个公差来拿
这两个点子,打了好一阵才走呢!”客店里的人听说又有人打
架,都围拢来看。
阎世章安顿了兄长尸身,也过来问:“甚么事?”童兆和叫
道:“阎六哥,我给红花会的小子点中穴道啦。咱们认栽了吧。”
阎世章眉头一皱,把童兆和的膀子一拉,提了起来,道:“老童,
回房去说。”他是顾全镖局的威名,堂堂镇远镖局的镖师,给人
打得赖在地上不肯爬起来,那成甚么话。哪知他手一放,童兆
和又软在地上。叫道:“我混身不得劲啊,孙老三,他妈的,你扶
住我不成么?”
阎世章一瞧,童兆和真的是给人点了穴,问道:“你跟谁打
架了?”童兆和愁眉苦脸的向上房瞧了一眼,想伸手来指一指
都不成,道:“那屋里一个孙子王八蛋!”他又挑拨阎世章给他
报仇:“红花会他妈的土匪,杀了焦文期焦三爷,人家还没空来
找你们报仇,可又来惹上你童大爷啦,啊!”孙老三低声道:“童
大爷别骂啦,咱们犯不上跟红花会结梁子,一得罪他们,以后
走镖就麻烦多啦。”
阎世章听童兆和这么骂,本想过去瞧瞧是甚么脚色,但转
念心想,对方能点穴。武功定然甚强,自己过去多半讨不了好,
兄长又死了,没了帮手,跨出一步又退了回来。这时镖师钱正
伦过来了,问孙老三:“你拿得准是红花会的?”孙老三在他耳
边轻声道:“刚才四个公差走时,关照客店掌柜的,说这对夫妇
是钦犯,是皇上特旨来抓的红花会大头子,叫柜上留点儿神,
倘若点子要走,马上去报信。我在一旁听得他们说的。”
钱正伦有五十多岁年纪,一向在镖行混,武艺虽不高强,
但见多识广,老成持重,当下向阎世章使个眼色,把童兆和扶
了起来。阎世章悄问:“甚么路道?”钱正伦道:“红花会的,咱们
就让一让吧,治好了老童再说。”又问孙老三:“刚才来抓人你
看到了吗?”
孙老三指手划脚的说道:“打得才叫狠呢。一个娘们使两
把刀,左手长刀,右手短刀,四个大男人都打她不赢。”那四个
男人其实是打赢的,不过他故意张大其辞。钱正伦愕然道:“那
是神刀骆家的人了。她会放飞刀,是不是?”孙老三忙道:“是,
是,手法真准。嘿,可了不起!”钱正伦向阎世章道:“红花会文
四当家的在这里。”当下不再说话,三个人架着童兆和回房去
了。
这一切陆菲青全看在眼里,镖师们低声商量没所见,钱正
伦后两句话可听到了。这时李沅芷走过来,乘机道:“师父,你
几时教我点穴啊?你瞧人家露这一手多帅!”陆菲青没理她,自
言自语:“是神刀骆家的后人,我可不能不管。——”
李沅芷问道:“神刀骆家是谁?”陆菲青道:“神刀骆元通是
我好朋友,听说已经过世了。刚才和人相打的那个少妇,所使
招数全是他这一派,若不是骆元通的女儿,就是他的徒弟,怎
么我看不出来?”说着很有点自怨自艾,心想:“在边塞这么久,
隐居官衙,和武林中人久无往来,当年江湖上的事儿都淡忘
了。还是因为老了,不中用了?”
说话之间,钱正伦和戴永明两名镖师又扶着童兆和过来。
孙老三在上房外咳嗽一声,大声说道:“镇远镖局钱镖头、戴镖
头、童镖头前来拜会红花会文四当家的。”
上房门呀的一声打开,那少妇站在门口,瞪着镖局中这四
个人。孙老三把三张红帖子递上去,少妇不接,问道:“有甚么
事?”
钱正伦领头出言:“我们这兄弟有眼无珠,不知道文四当
家大驾在这儿,得罪了您老,我们来替他赔礼,请您大人大量,
可别见怪。”说罢便是一揖,戴永明和孙老三也都作了一揖。
钱正伦又道:“文四奶奶,在下跟您虽没会过,但久仰四当
家和您的英名,我们总镖头王老爷子跟贵会于老当家、令尊神
刀骆老爷子全有交情。我们这位兄弟生就这个坏脾气,就爱胡
说八道的……”少妇截住他的话头,说道:“我们当家的受了
伤,刚睡着,待会醒了,把各位的意思转告就是。不是我们不懂
礼貌,实在是他受伤不轻,有两天没好好睡啦。”说时忧急之状
见于颜色。钱正伦道:“文四当家受的是甚么伤?我这里可带
有金创药。”他想买一个好,那么对方就不能不给童兆和救治。
少妇明白他意思,道:“多谢你啦,我们自己有药。这位被点中
的不是重穴,待会我们爷醒了,让店伴来请吧。”钱正伦见对方
答应救治,就退了出去。
少妇道:“喂,尊驾怎知道我们的名字?”钱正伦道:“凭您
这对鸳鸯刀跟这手飞刀,江湖上谁不知道?再说,不是文四当
家的,谁还有这手点穴功夫?你们两位又在一起,那自然是奔
雷手文泰来文四爷和文四奶奶鸳鸯刀骆冰啦!”少妇微微一
笑。钱正伦捧了她又捧她丈夫,她心中自然乐意。
第二回 金风野店书生笛
铁胆荒庄侠士心
李沅芷见钱正伦等扶着童兆和出来,回归店房,心想点穴
功夫真好,这讨厌的镖师给人点中穴道后一点法子都没有,师
父明明会,可是偏不肯教,看来他还留着甚么好功夫,怎生变
个法儿求他教呢?回到房里,托着腮帮子出了半天神。吃了饭,
陪着母亲说闲话,李夫人唠唠叨叨的怪她路上尽闹事,说不许
她再穿男装了。李沅芷笑道:“妈,你常说没儿子,现在变了个
儿子出来还不高兴吗?”李夫人拿她没法,上炕睡了。
李沅芷正要解衣就寝,忽听得院子中一响,窗格子上有人
手指轻弹了几下,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小子,你出来,有话
问你。”李沅芷一楞,提剑开门,纵进院子,只见一个人影站在
那里,说道:“浑小子,有胆的跟我来。”说着便翻出了墙。李沅
芷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也不管外面是否有人埋伏,跟着跳出墙
外,双脚刚下地,迎面就是一剑刺来。
李沅芷举剑挡开,喝道:“甚么人?”那人退了两步,说道:
“我是回部霍青桐。喂,我问你,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干么你硬
给镖局子撑腰,坏我们的事?”李沅芷见那人俏生生的站着,剑
尖拄地,左手戟指而问,正是白天跟她恶斗过的那个黄衫女
郎,给她这么一问,哑口无言,自己凭空插手,确没甚么道理,
只好强词夺理:“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你少爷就爱管闹事。不服
气么?我再来领教领教你的剑术……”话未说完,刷的就是一
剑,霍青桐更加恼怒,举剑相迎。
李沅芷明知剑法上斗不过她,心中已有了主意,边打边
退,看准了地位,一直退到陆菲青所住店房之后,突然叫道:
“师父,师父,人家要杀我呀!”霍青桐“嗤”的一笑,道:“哼,没
用的东西,才犯不着杀你呢!我是来教训教训你,没本事就少
管闲事。”说完掉头就走。哪知李沅芷可不让她走了,“春云乍
展”,挺剑刺她背心,霍青桐回头施展“三分剑术”,李沅芷又被
逼得手忙脚乱。她听得身后有人,知道师父已经出来,见霍青
桐长剑当胸刺来,一纵就躲到了陆菲青背后。
陆菲青举起白龙剑挡住霍青桐剑招。霍青桐见李沅芷来
了帮手,也不打话,剑招如风,连续十余记进手招数。交手数
合,便发觉对手剑招手法和李沅芷全然相同,可是自己却丝毫
讨不到便宜。她剑招越快,对方越慢,再斗数合,她攻势已尽被
抑制,完全处在下风。
李沅芷全神贯注,在旁看两人斗剑,她存心把师父引出
来,想偷学一两招师父不肯教的精妙招数,然见师父所使“柔
云剑术”与传给自己的全无二致,但一招一式之中,显是蕴藏
着极大内劲。
霍青桐“三分剑术”要旨在以快打慢,以变扰敌,但陆菲青
并不跟着她迅速的剑法应招变式,数合之后,主客之势即已倒
置。霍青桐迭遇险招,知道对方是前辈高手,心下怯了,连使
“大漠孤烟”、“平沙落雁“两招,凌厉进攻,待对方举剑挡格,转
身欲退。哪知对方剑招连绵不断,粘上了就休想离开,霍青桐
暗暗叫苦,只得打起精神厮拚。
这时李沅芷看出了便宜,还剑入鞘,施展无极玄功拳加入
战团。霍青桐连陆菲青一人都已敌不过,哪禁得李沅芷又来助
战?李沅芷狡猾异常,东摸一把,西勾一腿,并不攻击对方要
害,却是存心开玩笑,以报前日马鬣被拉之仇。回教男女界限
极严,妇女出门多戴面纱,霍青桐此次要事在身,料知争斗必
多,因此不戴面纱,以免与人动战时不便。她向来端严,哪容得
李沅芷如此轻薄胡闹,心头气急,门户封得不紧,被陆菲青剑
进中宫,点到面门。霍青桐举剑挡开。李沅芷乘机窜到她背后,
喝声:“看拳!”一记“猛鸡夺粟”,向她左肩打去。霍青桐左腕翻
转,以擒拿法化开。李沅芷乘她右手挡剑、左手架拳之际,一掌
向她胸部按去,这一掌如打实了,非受重伤不可。霍青桐一惊,
双手抽不出来招架,只得向后一仰,以消减对方掌力。
哪知李沅芷并不用劲,一掌触到霍青桐胸部,重重摸了一
把,嘻嘻一笑,向后跃开。霍青桐急怒攻心,转身挺剑疾刺。李
沅芷一避,她又是一剑。她竟是存心拚命,对陆菲青的剑不架
不闪,尽向李沅芷进攻。
陆菲青日间见到霍青桐剑法精奇,早留了神,他原只想考
较考较,决无伤她之意,见她对自己剑招竟不理会,待刺到她
身边时便凝招不发。这时霍青桐攻势凌厉,李沅芷缓不开手拔
剑。被迫得连连倒退,口中还在气她:“我摸过了,你杀死我也
没用啦。”霍青桐一招“神驼骏足”挺剑直刺,剑尖将到之际,突
然圈转,使出“天山派”剑法的独得之秘“海市蜃楼”,虚虚实
实,剑光霍霍,李沅芷眼花缭乱,手足无措,眼见就要命丧剑
下。
陆菲青这时不能不管,挺剑又把霍青桐的攻势接了过来。
李沅芷缓了一口气,笔道:“算了,别生气啦,你嫁给我就成
啦。”霍青桐眼见打陆菲青不过,受了大辱又无法报仇,见陆菲
青一剑刺来,竟不招架,将手中长剑向李沅芷使劲掷去,竟是
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陆菲青大吃一惊,长剑跟着掷出,双剑在半空一碰,铮的
一声,同时落地,左手一掌“拨云见日”,在霍青桐左肩上轻轻
一按,把她直推出五六步去,纵身上前,说道:“姑娘休要见
怪。”霍青桐又急又怒,迸出两行清泪,呜咽着发足便奔。陆菲
青追上挡住,道:“姑娘慢走,我有话说。”霍青桐怒道:“你待怎
样?”陆菲青转头向李沅芷道:“还不向这位姐姐赔不是?”
李沅芷笑嘻嘻的过来一揖,霍青桐迎面就是一拳。李沅芷
笑道:“啊哟,没打中!”闪身一避,随手把帽子拉下,露出一头
秀发,笑道:“你瞧我是男人还是女人?”霍青桐在月下见李沅
芷露出真面目,不由得惊呆了,愤羞立消,但余怒未息,一时沉
吟不语。
陆菲青道:“这是我女弟子,一向淘气顽皮,我也管她不
了。适才之事,我也很有不是,请别见怪。”说罢也是一揖。霍
青桐侧过身子,不接受他这礼,一声不响,胸口不断起伏。陆菲
青道:“天山双鹰是你甚么人?”霍青桐秀眉一扬,嘴唇动了动,
但忍住不说。陆菲青又道:“我跟天山双鹰秃鹫陈兄、雪雕陈夫
人全有交情。咱们可不是外人。”霍青桐道:“雪雕是我师父。我
去告诉师父师公,说你长辈欺侮小辈,指使徒弟来打人家,连
自己也动了手。”她恨恨的瞪了二人一眼,回身就走。
陆菲青待她走了数步,大声叫道:“喂,你去告诉师父,说
谁欺侮了你呀?”霍青桐一想,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将来如何算
帐,停了步,问道:“那么你是谁!”
陆菲青捋了一下胡须,笑道:“两个都是小孩脾气。算了,
算了,这是我徒弟李沅芷,你去告诉你师父师公,我‘绵里针’
……”他骤然住口,心想李沅芷一直没知道他真姓名,“……就
说武当派‘绵里针’姓陆的,恭喜他们二位收了个好徒弟。”霍
青桐道:“还说好徒弟哩,给人家这样欺侮,丢师父师公的脸。”
陆菲青正色道:“姑娘你别以为败在我手下是丢脸,能似
你这般跟我拆上几十招的人,武林中可并不多。我知天山双鹰
向来不收徒弟,可是日间见你剑法全是双鹰嫡传,心中犯了
疑,因此上再试你一试。适才见你使出‘海市蜃楼’绝招来,才
知你确是得了双鹰的真传。你师公还在跟你师父为喝醋而争
吵吗?”说着哈哈一笑。
原来秃鹰陈正德醋心极重,夫妻俩都已年逾花甲,却还是
疑心夫人雪雕关明梅移情别向,数十年来口角纷争,没一日安
宁。霍青桐见他连师父师公的私事都知道,信他确是前辈,可
是仍不服气,道:“你既是我师父朋友,怎地叫你徒弟跟我们作
对?害得我们圣经抢不回来?我才不信你是好人呢。”说着背
转了身子,她不肯输这口气,不愿以晚辈之礼拜见。
陆菲青道:“你剑法早胜过了我徒儿。再说,比剑比不过不
算丢脸,圣经抢不回来才教丢脸呢。一个人的胜负荣辱打甚么
紧?全族给人家欺侮,那才须得拚命。”
霍青桐一惊,觉得这确是至理名言,骄气全消,回过身来
向陆菲青盈盈施礼,道:“小侄女不懂事,请老前辈指教如何夺
回圣经。老前辈若肯援手,侄女全族永感大德。”说罢就要下
跪,陆菲青忙扶住了。
李沅芷道:“我胡里胡涂的坏了你们大事,早给师父骂了
半天啦。姊姊你别急,我去帮你抢回来,那红布包袱里包的,便
是你们的圣经?”霍青桐点点头。李沅芷道:“咱们现在就去。”
陆菲青道:“先探一探。”三个人低声商量了几句。陆菲青在外
把风,霍青桐与李沅芷两人翻墙进店,探查镖师动静。
李沅芷适才见童兆和走过之时,还背着那个红布包袱,她
向霍青桐招了招手,矮身走到一干镖师所住房外,见房里灯光
还亮着,不敢长身探看,两人蹲在墙边。只听得房内童兆和不
住哇哇怪叫,一会儿声息停了。一名镖师道:“张大人手段真高
明,一下子就把我们童兄弟治好了。”童兆和道:“我宁可一辈
子动弹不得,也不能让红花会那小子给我治。”一名镖师道:
“早知张大人会来,刚才也犯不着去给那小子赔不是啦,想想
真是晦气。”一个中气充沛的声音说道:“你们看着这对男女,
明儿等老吴他们一来,咱们就动手。这几个也真脓包,四个人
斗一个女娘们还得不了手。只是这案子他们在办,我不便抢在
头里。”童兆和道:“你张大人一到,那还不手到擒来?你抓到
后,我在这小子头上狠狠的踢他几脚。”
李沅芷慢慢长身,在窗纸上找到个破孔向里张望,见房里
坐着五六个人,一个四十多岁、气派威武的面生人居中而坐,
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张大人,见那人双目如电,太阳穴高高凸
起,心想:“听师父说,这样的人内功精深,武功非同小可,怎么
官场中也有如此人物?”只听阎世章道:“老童,你把包袱交给
我,那些回回不死心,路上怕还有麻烦。”童兆和迟迟疑疑的把
包袱解下来,兀自不肯便交过去。阎世章道:“你放心,我可不
是跟你争功,咱们玩艺儿谁强谁弱,谁也瞒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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