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走向室门,伸手推开了门,转头道:“若是你宁可任他慢慢
痛死,那也由得你,你就在这儿瞧他三十六日,我对你绝无
加害之意,你尽可放心。十二个时辰之内你如回心转意,只
须呼叫一声,我便拿解药来救他性命。”说着便要迈步出室。
小龙女见杨过全身发颤,咬唇出血,双目本来朗若流星,
此刻已是黯然无光,想得到他身上如何痛苦,此时已然如此
难当,若这疼痛每过一个时辰便增一分,一连痛上三十六天,
只怕地狱之中也无如此苦刑,一咬牙,说道:“公孙先生,我
允你成亲便了。你快放了他,取药解救。”
公孙谷主一直逼迫,为的便是要她口出此言,此时听在
耳里,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妒恨,知道自今之后,这女子对己
只有怨憎,决无半分情意,点头道:“你能回心转意,于大家
都好。今晚你我洞房花烛之后,明日一早我便取药救他。”小
龙女道:“你先给他治好伤。”谷主叹道:“柳妹,你也太小觑
我了。好容易才叫你答允,你实非真心情愿,我就再蠢,也
岂能不知?难道我先能给他治伤么?”说着转身出门。
小龙女与杨过惨然相对,半晌无言。杨过缓缓的道:“姑
姑,过儿承你倾心相爱,虽在九泉,亦是心怀安畅。你将我
一掌打死了罢!”小龙女心想:“我先将他打死,随即自尽。”
于是提起手来,潜运内劲。杨过脸露微笑,目光柔和,甜甜
的瞧着她,低声道:“此刻才是你我洞房花烛的时分呢。”小
龙女见他神采飞扬,心想:“这般一个俊俏郎君,何以老天便
狠心如此,要他今日死于非命?”胸口一酸,突觉喉头发甜,
似乎又要呕血,臂上的劲力登时消失。她突然扑在杨过身上,
情花的千针万刺同时刺入她的体内,说道:“过儿,你我同受
苦楚。”
忽听背后公孙谷主“啊哟”一声惊呼,道:“你……你
……”随即冷冷的道:“那又何苦如此?你身上挨痛,他的疼
痛便能少了半分吗?”小龙女向杨过深深望了一眼,缓缓转过
身去,迈步出室,再不回头。公孙谷主向杨过道:“杨兄弟,
再过十个时辰,我便携同灵药前来救你。这十个时辰之中,只
要你清心自持,不起情欲之念。纵有痛楚,亦不难熬。”说着
出室关门,径自去了。
杨过身上受苦,心中伤痛:“前时所受的诸般苦楚,与今
日相较已全都算不了甚么。这谷主如此狠毒,我焉能一死了
之,任由姑姑落在他手中苦受折磨?何况我父仇未报,岂能
让那假仁假义的郭靖、黄蓉作下恶事,不受报应?”思念及此,
不由得热血如沸,激昂振奋,“死不得,无论如何死不得!便
算姑姑成了这谷主的夫人,我还是要救她出来。我还得苦练
武功,给死去的父母报仇。”于是咬紧牙关,盘膝坐起,虽在
渔网之中不能坐正姿式,还是气沉丹田,用起功来。
过了两个时辰,已是午后,一名绿衫弟子端着盘子走进
来,盘中装着四个无酵馒头,说道:“谷主今日新婚大喜,也
让你好好吃一个饱。”将盘子放在渔网之侧,他手上密密层层
的包着粗布,唯恐为情花所伤。杨过伸手出网,取过四个馒
头都吃了,心想:“我既要和这贼谷主厮拚到底,便不能作践
自己身子。”那弟子笑道:“瞧不出你胃口倒好。”
突然门口绿影一晃,又有一名绿衫弟子进来,悄没声的
走到那人身后,伸拳在他背心上重重击落。先前那人没瞧见
来人是谁,已被打得昏晕过去。
杨过见偷袭的那人竟是公孙绿萼,奇道:“你……你
……”公孙绿萼转身先将室门关上,低声道:“杨大哥悄声,
我来救你。”说着解开渔网的结子,搬开丛丛情花,放了杨过
出来,她手上也缠着粗布。杨过迟疑道:“令尊若知此事
……”公孙绿萼道:“我拚着身受重责便是。”随手摘下一小
丛情花,塞在那绿衫弟子口中,令他醒后不能呼救,然后将
他缚入渔网,情花堆了个满身,这才低声道:“杨大哥,倘若
有人进来,你就躲在门后。你身中剧毒,我到丹房去取解药
给你。”
杨过好生感激,知她此举实是身犯奇险,自己与她相识
不过一日,她竟背叛父亲来救自己,说道:“姑娘,我……我
……”内心激动,竟然说不下去了。公孙绿萼微微一笑,说
道:“你稍待片刻,我即时便回。”说着翩然出室。
杨过呆呆的出神:“她何以待我如此好法?我虽遭际不幸,
自幼被人欺辱,但世上真心待我之人却也不少。姑姑是不必
说了,如孙婆婆、洪老帮主、义父欧阳锋、黄岛主这些人,又
如程英、陆无双,以及此间公孙绿萼这几位姑娘,无不对我
极尽至诚。我的时辰八字必是极为古怪,否则何以待我好的
如此之好,对我恶的又如此之恶?”他却想不到自己际遇特异,
所逢之人不是待他极好,便是极恶,乃是他天性偏激使然,心
性相投者他赤诚相待,言语不合便视若仇敌,他待别人如是,
别人自然也便如是以报了。
等了良久,始终不见公孙绿萼现身。杨过越等越是担忧,
初时还猜想定是丹房中有人,盗药一时不得其便,时刻渐久,
心想纵然取药不得,她也必过来告知,瞧来此事已然凶多吉
少,她为我甘冒大险,我怎可不设法相救?于是将室门推开
一缝,向外张望,门外静悄悄的并无人影,当即溜了出来,却
不知公孙绿萼陷身何处。
正自徬徨,忽听转角处脚步声响,他忙缩身转角,只见
两名绿衫弟子并肩而来,手中各执一条荆杖,显然是行刑之
具。杨过大怒:“姑姑宁死不屈,这无耻谷主竟要对她苦刑逼
迫!”当下放轻脚步,跟随在两名弟子之后。那二人并不知觉,
曲曲折折的绕过几道长廊,来到一间石室之前,朗声说道:
“启禀谷主,荆杖取到。”推门入内。
杨过心中怦怦而跳,见那石室东首有窗,于是走到窗下,
凑眼向内张望,岂知小龙女不在室内,公孙绿萼却垂首站在
父亲之前。公孙谷主居中而坐,两名绿衫弟子手持长剑,守
在绿萼左右。
谷主接过荆杖,冷冷的道:“萼儿,你是我亲生骨肉,到
底为何叛我?”公孙绿萼低头不语。谷主道:“你看中了那姓
杨的小子,我岂有不知?我本说要放了他,你又何必性急?明
日爹爹跟他说,就将你许配于他如何?”杨过如何不知公孙绿
萼对己大有情意,但此刻听人公然说将出来,一颗心还是怦
然而动。
公孙绿萼低头不语,过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朗声说
道:“爹爹,你此刻一心想着自己成亲,哪里还顾念到女儿?”
公孙谷主哼了一声,并不接口。公孙绿萼又道:“不错,女儿
钦慕杨公子为人正派,有情有义。但女儿知他心目中只有龙
姑娘一人。女儿所以救他,就是……就是瞧不过爹爹的所作
所为,别无他意。”杨过心中大是激动,暗想:“这贼谷主乖
戾妄为,所生的女儿却如此仁义。”
公孙谷主脸上木然,并无气恼之色,淡淡的道:“依你说
来,那我便是为人不正派了,便是无情无义了?”公孙绿萼道:
“女儿怎敢如此数说爹爹。只是……只是……”谷主道:“只
是怎么?”绿萼道:“那杨公子身受情花的千针万刺,痛楚如
何抵挡?爹爹,你大恩大德,放了他罢。”谷主冷笑道:“我
明日自会救他放他,何用你从中多事。”
公孙绿萼侧头沉吟,似在思量有几句话到底该不该说,终
于脸现坚毅之色,说道:“爹爹,女儿受你生养抚育的大恩,
那杨公子只是初识的外人,女儿如何会反去助他?倘若爹爹
明日当真给他治伤,将他释放,女儿又何必冒险到丹房中来?”
谷主厉声说道:“那你为何又来了?”公孙绿萼道:“女儿就知
爹爹对他不怀善意,你逼迫龙姑娘与你成亲之后,便要使毒
计害死杨公子,好绝了龙姑娘之念。”
公孙谷主两道长眉登时又即竖起,冷冷的道:“哼,当真
是养虎贻患。把你养得这么大了,想不到今日竟来反咬我一
口。拿来!”说着伸出手来。绿萼道:“爹爹要甚么?”谷主道:
“你还装假呢?那治情花之毒的绝情丹啊。”绿萼道:“女儿没
拿。”谷主站起身来,道:“那么哪里去了?”
杨过打量室中,只见桌上、柜中满列药瓶,壁上一丛丛
的挂着无数干草药,西首并列三座丹炉,这间石室自便是所
谓丹房了。瞧着公孙谷主的神情,绿萼今日非受重刑不可,只
听她道:“爹爹,女儿私进丹房,确是想取绝情丹去救杨公子,
但找了半天没找到,否则何以会给爹爹知觉?”
谷主厉声道:“我这藏药之所极是机密,几个外人一直在
厅,没离开过一步,这绝情丹突然失了影踪,难道它自己会
生脚不成?”绿萼跪倒在地,哭道:“爹爹,你饶了杨公子性
命,命他出谷之后永世不许回来,也就是了。”谷主冷笑道:
“若是我性命垂危,你未必便肯跪地向人哭求。”绿萼不答,只
是抱住了他双膝。
谷主道:“你取去了绝情丹,又教我怎生救他?好,你不
肯认,也由得你。你就在这儿耽一天。你虽偷了我的丹药,却
送不到那姓杨的小子口中,总是枉然,十二个时辰之后,我
再放你罢!”说着走向室门。
公孙绿萼咬牙叫道:“爹爹!”
谷主道:“你还有何话说?”绿萼指着那四名弟子道:“你
先叫他们出去。”谷主道:“我谷中众心如一,事无不可对人
言。”绿萼满脸通红,随即惨白,说道:“好,你不信女儿的
话,那你便瞧我身上有没有丹药。”说着解去上衫,接着便解
裙子。公孙谷主忙挥手命四名弟子出外,关上了室门。片刻
之间,绿萼已将外衫与裙子脱去,只留下贴身的小衣,果然
身上并无一物。
杨过在窗外见她全身晶莹洁白,心中怦的一动。他是少
年男子,公孙绿萼又是身材丰腴,容颜俏丽,一看之下,不
由得血脉贲张,但随即想起:“她是为数我性命,这才不惜解
衣露躯,杨过啊杨过,你若再看一眼,那便是禽兽不如了。”
急忙闭眼,但心神烦乱之际,额头竟轻轻在窗格子上一碰。
这一碰虽只发出微声,公孙谷主却已知觉,走到三座丹
炉之旁,将中间一座丹炉推开,把东首的推到中间,西首的
推到东首,然后将原在中间的推到了西首,说道:“既是如此,
我便允你饶那小子的性命便是。”绿萼大喜,拜倒在地,颤声
道:“爹爹!”
谷主走到靠壁的椅中坐下,道:“我谷中规矩,你是知道
的。擅入丹房,该当如何?”绿萼低首道:“该当处死。”谷主
叹道:“你虽是我亲生女儿,但也不能坏了谷中规矩,你好好
去罢!”说着抽出黑剑,举在半空,柔声道:“唉,萼儿,你
若是从此不代那姓杨的小子求情,我便饶你。我只能饶一个
人,饶你还是饶他?”公孙绿萼低声道:“饶他!”谷主道:
“好,我女儿当真大仁大义,胜于为父的多了。”挥剑往她头
顶直劈下去。
杨过大惊,叫道:“且慢!”从窗口飞身跃入,跟着叫道:
“该当杀我!”右足在地下一点,正要伸手去抓公孙谷主手腕,
阻他黑剑下劈,突觉足底一软,却似踏了个空。杨过暗叫不
妙,急提真气,身子斗然向上拔起。公孙谷主双掌在女儿肩
头一推。公孙绿萼身不由主的急退,往杨过身上撞来。
杨过跃起后正向下落,公孙绿萼恰好撞向他身上,两人
登时一齐笔直堕下,但觉足底空虚,竟似直堕了数十丈尚未
着地。
杨过虽然惊惶,仍想到要护住绿萼性命,危急中双手将
她身子托起,眼前一片黑暗,不知将落于何处,足底是刀山
剑林?还是乱石巨岩?思念未定,扑通一声,两人已摔入水
中,往下急沉,原来丹房之下竟是个深渊。
第十九回地底老妇
杨过身子与水面相触的一瞬之间,心中一喜,知道性命
暂可无碍,否则二人从数十丈高处直堕不住,那是非死不可。
冲力既大,入水也深,但觉不住的往下潜沉,竟似永无止歇。
他闭住呼吸,待沉势一缓,左手抱着绿萼,右手拨水上升,刚
钻出水面吸了口气,突然鼻中闻到一股腥臭,同时左首水波
激荡,似有甚么巨大水族来袭。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转过:“贼谷主将我二人陷在此处,岂
有好事?”右手发掌向左猛劈出去,砰的一声巨响,击中了甚
么坚硬之物,跟着波涛汹涌,他借着这一掌之势,已抱着公
孙绿萼向右避开。
他不精水性,所以能在水底支持,纯系以内功闭气所致。
此时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得左首和后面击水之声甚急。他右
掌翻出,突然按到一大片冰凉粗糙之物,似是水族的鳞甲,大
吃一惊:“难道世间真有毒龙?”手上使劲,腾身而起,那怪
物却被他按入了水底。他深深吸了口气,准拟再潜入水中,哪
知右足竟然已踏了了实地,这一下非事先所料,足上使的劲
力不对,撞得急了,右腿好不疼痛。
但心喜之余,腿上疼痛也顾不得了,伸手摸去,原来是
深渊之旁的岩石。他只怕怪物继续袭来,忙向高处爬去,坐
稳之后,惊魂稍定。公孙绿萼吃了好几口水,人已半晕。杨
过让她伏在自己腿上,缓缓吐水。只听得岩石上有爬搔之声,
腥臭气息渐浓,有几只怪物从水潭中爬了上来。
公孙绿萼翻身坐起,搂住了杨过脖子,惊道:“那是甚么?”
杨过道:“别怕,你躲在我身后。”公孙绿萼不动,只是搂得
他更加紧了,颤声道:“鳄鱼,鳄鱼!”
杨过在桃花岛居住之时曾见过不少鳄鱼,知道此物凶猛
残忍,尤胜陆上虎狼,当日他与郭芙、武氏兄弟等见到,也
是不敢招惹,总是远而避之,不意今日竟会在这地底深渊之
中相遇,当下坐稳身子,凝神倾听,从脚步声中察觉共有三
条鳄鱼,正一步步的爬近。
公孙绿萼低声道:“杨大哥,想不到我和你死在一处。”语
气中竟有喜慰之意。杨过笑道:“便是要死,咱们也得先杀几
条鳄鱼再说。”
这时当先一条鳄鱼距杨过脚边已不到一丈,绿萼叫道:
“快打!”杨过道:“再等一下。”伸出右足,垂在岩边,那鳄
鱼又爬近数尺,张开大口,往他足上狠狠咬落。杨过右足回
缩,跟着挥脚踢出,正中鳄鱼下颚。那鳄鱼一个筋斗翻入渊
中,只听得水声响动,渊中群鳄一阵骚动,另外两条鳄鱼却
又已爬近。
杨过虽中情花剧毒,武功却丝毫未失,适才这一踢实有
数百斤的力道,踢中鳄鱼后足尖隐隐生疼,那鳄鱼跌入潭中
后却仍是游泳自如,想见其皮甲之坚厚,心想:“单凭空手,
终究奈何不了这许多凶鳄,斗到后来,我与公孙姑娘迟早会
膏于鳄吻,如何想个法子,方能将这些鳄鱼尽数杀死?”伸手
出去想摸块大石当武器,但岩石上光溜溜的连泥沙也无一粒,
只听得两头鳄鱼又爬近了些,忙问:“你身上有佩剑么?”
公孙绿萼道:“我身上?”想起自己在丹房中除去衣裙,只
余下贴身的小衣,这时却偎身于杨过怀中,不由得大羞,登
时全身火热,心中却甜甜的喜悦不胜。
杨过全神贯注在鳄鱼来袭,并未察觉她有何异状,耳听
得两头鳄鱼距身前已不过丈许,身后又有两头,若是发掌劈
打,原可将之击落潭中,但转瞬又复来攻,于事无补,自己
内力却不绝耗损,于是蓄势不发,待二鳄爬到身前三尺之处,
猛地里双掌齐发,拍拍两声,同时击在二鳄头上。鳄鱼转动
不灵,杨过掌到时不知趋避,但皮甲坚厚,只是晕了一阵,滑
入潭中。就在此时,身后二鳄已然爬到,杨过左足将一鳄踢
下岩去,这一脚踢得重了,抱持绿萼不稳,她身子一侧,向
岩下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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