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
郭襄循着兵刃撞击之声赶去,只见郭芙和史孟捷、大头
鬼两人斗得正酣,樊一翁和史季强按着兵器,在旁观战。郭
襄叫道:“姊姊,我来啦,这几位都是好朋友。”
郭芙在父母指点之下修习武功,丈夫耶律齐又是当代高
手,日常切磋,比之十余年前自已大有进境,只是她心浮气
躁,浅尝即止,不肯痛下苦功钻研,因此父母丈夫都是武学
名家,她自己却始终徘徊于二三流之间,这时在史孟捷和大
头鬼夹击下已渐渐支持不住,正焦躁间,忽听得妹子呼叫,喝
道:“妹妹快来!”
史孟捷亲耳听得郭襄叫杨过为“大哥哥”,此刻郭芙又叫
她为“妹妹”,不禁一惊,心道:“难道这女子是神雕大侠的
夫人还是姊妹?”硬生生将递出去的一招缩了回来,急向后跃。
郭芙明知对方容让,但她打得心中恚怒,长剑猛地刺出,
噗地一声,史孟捷胸口中剑。大头鬼吓了一跳,叫道:“喂,
怎么……”郭芙长剑圈转,寒光闪处,大头鬼臂上又给划了
一条长长的口子。她心中得意,喝道:“要你知道姑奶奶的厉
害!”
郭襄大叫:“姊姊,我说这几位都是朋友。”郭芙怒道:
“快跟我回去!谁识得你这些猪朋狗友?”史孟捷胸口所中这
一剑竟自不轻,他身子晃了几下,向前一扑而倒。郭襄纵身
而上,弯腰将他扶起,问道:“史五叔,史五叔,你伤得怎样?”
史孟捷伤口中鲜血喷将出来,溅得她衣上点点斑斑。郭襄忙
撕下衣襟,给他裹扎。
郭芙提剑站在一旁,连连催促:“快走,快走!回家告诉
爹爹妈妈,不结结实实打你一顿,我才不信呢!”郭襄怒道:
“你胡乱出手伤人,我也告诉爹爹妈妈去!”史孟捷见她小脸
儿涨得通红,珠泪欲滴,强笑道:“姑娘不用担心,我的伤死
不了人!”史季强提着象鼻杆,猛喘大气,一时打不定主意,
不知要和郭芙拚命呢,还是先救五弟之伤。
突然之间,郭芙“啊”的一声惊叫,迎面只见两头猛虎
悄没声息的逼来,她转身欲避,却见左侧蹲着两头雄狮,瞧
右边时,更有四头豹子,原来在这顷刻间,史仲孟已率领群
兽,将她团团围住了。郭芙脸色惨白,几欲晕倒。忽听得树
林中一人说道:“五弟,你的伤怎样?”史孟捷道:“还好!”那
人道:“唔,神雕侠传令,让这两位姑娘走罢!”史季强几声
呼哨,群兽转过身子,隐入了长草之中。
郭襄道:“史五叔,我代姊姊跟你赔个不是罢。”史孟捷
创口剧痛难当,苦笑道:“冲着神雕侠的金面,令姊便是杀了
我,那也没甚么。”郭襄急道:“你的伤……可真的不打紧吗?”
郭芙一把拉住她手,喝道:“你还不回去?”用力一扯,牵着
她奔出树林而去。
史氏昆仲和西山一窟鬼都隐伏在侧,见她姊妹二人离去,
一齐奔出,来瞧史孟捷和大头鬼之伤。各人七张八嘴,都说
郭芙不该,只是不知她和杨过到底有何干系,言语之中倒是
不敢无礼。史季强愤愤的道:“那小姑娘人这么好,她姊姊便
这么强横。我五弟明明容让,她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下毒
手,这一剑要是再刺下去两寸,五弟还活得成么?”大头鬼道:
“咱们问神雕侠去,这女子到底是甚么来头。在风陵渡口,她
曾连说神雕侠的不是,我瞧神雕侠也未必会回护她。”
大树后一人缓步而出,说道:“徼天之幸,史五哥的伤势
还不甚重。这女子行事向来莽撞,我这条右臂,便是给她一
剑斩去的。”说话的正是杨过。
众人听了,无不愕然,怔怔的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人人
均有满腹疑窦,却谁也不敢发问。
郭芙携同郭襄回到风陵渡头,其时黄河已经解冻,姊弟
三人过了河,迤逦径归襄阳。一路上郭芙唠唠叨叨,不住口
的责备郭襄,说她不该随着不相干之人到处乱闯惹事。郭襄
便装耳聋,给她个不瞅不睬,至于见到杨过之事,更是绝口
不提。
到得襄阳,郭芙见了父母,递上长春真人丘处机的书信,
说他年老有病,不能起床,但全真教教主李志常率同教中好
手前来赴会。回毕正事,第一句话便道:“爹,妈,妹妹在道
上不听我话,闯下好大的乱子。”郭靖吃了一惊,忙问端的。
郭芙当下将郭襄在风陵渡随一个不相识的江湖豪客出外、两
日夜不归之事,加油添酱的说了。
郭靖这些日来正为军务紧急,忧心国事,甚是焦虑,听
大女儿这么一说,怒气暗生,问道:“襄儿,姊姊的话没错罢?”
郭襄嘻嘻一笑,说道:“姊姊大惊小怪,我跟一个朋友去瞧瞧
热闹,又有甚么大不了啦!”郭靖皱眉道:“甚么朋友?叫甚
么名字?”郭襄伸伸舌头,道:“啊哟,我可没问他名字,只
知道他外号叫作‘大头鬼’。”郭芙道:“似乎是甚么‘西山一
窟鬼’中的人物。”郭靖也听到过“西山一窟鬼”的名头,这
一批人虽说不上恶行素着,却也不是正人君子,听得小女儿
竟和这干人厮混,更加恼怒。但他素来沉稳,只是“嘿”的
一声,便不再问。黄蓉却将郭襄好好数说了一场。
当晚郭靖夫妇排设家宴,替郭芙、郭破虏接风洗尘,却
不设郭襄的座位。耶律齐出言相劝岳父和岳母。郭靖道:“女
孩儿家若不严加管教,日后只有害了她自己。襄儿从小便古
古怪怪,令人莫测高深。你做姊夫的,也得代我多操一番心
才是呢。”耶律齐唯唯答应,不敢再说。
郭靖夫妇惩于以往对郭芙太过溺爱,以致闯出许多祸来,
对郭襄和郭破虏便反其道而行之,自幼即管束得极是严厉。郭
破虏沉静庄重,大有父风,那也罢了。郭襄却是口中答应,心
里一百二十个的不愿意。这晚听丫鬟言道,老爷太太排设家
宴,故意不请二小姐。郭襄一怒,索性便不吃饭,一直饿了
两天。到第三天上,黄蓉心疼不过,瞒着郭靖,亲自下厨煮
了六色精致小菜,又哄又说,才把小女儿调弄得破涕为笑。黄
蓉的烹调本事天下无双,她久已不动,这时一显身手,自教
郭襄吃得眉开眼笑。但这么一来,夫妇俩教训女儿的一片心
血、一番功夫,却又付诸流水了。
其时蒙古大军已攻下大理,还军北上,另一路兵马自北
而南,两路大军预拟会师襄樊,一举而灭大宋。这一次蒙古
事先筹划数年,志在必得,北上的大军由皇弟忽必烈统率,南
下大军由蒙古皇帝蒙哥御驾亲统,精兵猛将,尽皆从龙而来,
声势之大,实是前所未有。是时秋高气爽,草长马肥,正利
于蒙古铁骑驰骤。
蒙古大军尚未逼近,襄阳城中已一夕数惊。岂知临安大
宋朝廷由奸臣丁大全当国,主昏臣奸,对此竟然不当作一回
事。襄阳告急的文书虽是雪片价飞来,但朝廷中君臣相互言
道:“蒙古鞑子攻襄阳数十年不下,这一次也必铩羽而归,襄
阳城是鞑子的克星。惯例如此,岂有他哉?吾辈尽可高枕无
忧,何必庸人自扰?”
当蒙古南路大军进逼大理之时,郭靖知道此番局势紧急,
实是非同小可,于是撒下英雄帖,遍请天下英雄齐集襄阳,会
商抗敌御侮大计。蒙古军行神速,没多久便灭了大理。其时
大理国国主是段兴智,是一灯大师的曾孙,号称“定天贤
王”,年方稚幼,立后未及两年而亡,国亡时由武三通、朱子
柳、泗水渔隐等救出。
当各路英豪会集襄阳之时,蒙古北路大军也已渐渐逼近。
英雄大宴会期定于十月十五,预定连开十日。这一日正是十
三,距会期已不过两天,东南西北各路好汉,犹如百川汇海,
纷纷来到襄阳。郭靖、黄蓉夫妇全神部署军务,将接待宾客
之事交给了鲁有脚和耶律齐处理。武敦儒、耶律燕夫妇和武
修文、完颜萍夫妇从旁襄助。
这一日朱子柳到了,泗水渔隐到了,武三通到了,全真
教掌教李志常率领本教十六名师兄弟到了,丐帮诸长老和帮
中七袋、八袋诸帮首到了,陆冠英、程瑶迦夫妇到了……一
时襄阳城中高手如云,群贤聚会。许多前辈英侠平时绝少在
江湖上露面,因知这一次襄阳英雄宴关连天下气运,实非寻
常,又仰慕郭靖夫妇仁义,凡是收到英雄帖的十之八九都赶
来赴会。比之当年大胜关英雄大会,盛况尤有过之。
十月十三日晚间,郭靖夫妇在私邸设下便宴,邀请朱子
柳、武三通等十多位知交一叙契阔。酒过三巡,丐帮帮主鲁
有脚始终未至,众人只道他帮务纷繁,不暇分身,也不以为
意。众人欢呼畅饮,纵论十余年来武林间轶事异闻。耶律齐、
郭芙夫妇伴着武氏兄弟等一班小友另开一桌,席上猜枚赌饮,
更是喧声盈耳。
正热闹间,突然一名丐帮的八袋弟子匆匆进来,在黄蓉
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黄蓉脸色大变,霍地站起,颤声道:“有
这等事?”众人吃了一惊,一齐转头瞧着她。只听黄蓉说道:
“这里并无外人,你尽管说。此事经过如何?”众人见她说话
之时目眶含泪,料知出了不幸之事,只听那八袋弟子说道:
“今日午后,鲁帮主带同两名七袋弟子循例往城南巡营,哪知
直到申牌过后,仍未回转。弟子等放心不下,分批出去探视,
竟在岘山脚下的羊太傅庙中,见到了鲁帮主的遗体……”众
人听到“遗体”两字,都不自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弟子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呜咽,要知鲁有脚武功虽不甚
高,但仁信惠爱,甚得帮众的推戴。那弟子接着道:“那两名
七袋弟子也躺在帮主身畔,一人已然毙命,另一个身受重伤,
尚未气绝。他说他三人在庙外遇到蒙古的霍都王子,帮主首
先遭了暗算。两名七袋弟子和他拚命,也都伤在他的掌下。”
郭靖气得脸色惨白,只道:“嘿嘿,霍都,霍都!”心想
若是早知有今日之事,当日在重阳宫中对他就不该手下留情。
黄蓉道:“那霍都留下了甚么语言没有?”那弟子道:“弟
子不敢说。”黄蓉道:“有甚么不敢说?他说教郭靖、黄蓉快
快投降蒙古,否则便和这鲁有脚一般,是不是?”那弟子道:
“帮主明见。霍都那恶贼正是如此妄说。”丐帮中习俗,黄蓉
虽然早就不任帮主,但帮众不论当面背后仍是称她为“帮
主”。黄蓉皱眉道:“鲁帮主的打狗棒,自然也给那霍都抢去
了?”那弟子道:“正是。”
当下众人纷纷离席,去瞧鲁有脚的遗体,只见他背心上
中了一根精钢扇骨,胸口肋骨折断,显是霍都先以暗器在后
偷袭得手,再运掌力将他打死。众人见后,尽皆悲愤。
这时襄阳城中所聚丐帮弟子无虑千数,鲁有脚为奸人所
害的消息传将出去,城中处处皆有哀声。
郭襄平日和鲁有脚极为交好,常常拉着他到郊外荒僻处
喝酒,一老一少,举杯对酌,郭襄磨着他说些江湖上的奇事
趣谈,一耗便是大半日,两人都引为乐事。羊太傅庙离襄阳
城不远,也是郭襄和鲁有脚常到之处。她听说这位老朋友竟
是在那庙中被害,心中悲痛,当即打了一葫芦酒,提了一只
菜篮,便和平时一样,来到庙中。
其时将近子夜,郭襄放下两副杯筷,斟满了酒,说道:
“鲁老伯,半个月之前,我还曾和你在这里对酌谈心,哪想到
英雄惨遭横祸,魂而有知,还请来此享一杯浊酒。”说着将对
面的一杯酒泼在地下,自己举杯一饮而尽,想到这位忘年之
交从此永逝,不禁悲从中来,垂泪说道:“鲁老伯,我再跟你
干一杯!”说着一杯酹地,自己又喝了一杯。
她酒量其实甚浅,只是生性豁达,喜和江湖豪士为伍,也
就跟着他们饮酒大言,这时两大杯酒一干,朱颜陀晕,已觉
微微潮热。
黑暗中忽见门外似有人影一闪,心想鲁有脚的鬼魂当真
到了,叫道:“是鲁老伯么?你英灵不昧,请来一会。”她一
颗心虽然怦怦乱跳,却也甚想见见鲁有脚的鬼魂。却听一个
女子声音说道:“你三更半夜在这里捣甚么鬼?妈妈叫你快些
回去。”一人从庙外闪了进来,正是郭芙。
郭襄好生失望,说道:“我正在招鲁老伯鬼魂相见,你这
么一冲,他怎么还肯前来?姊姊,你先回去,我随后即回。”
郭芙道:“又来瞎说八道了,你这个小脑袋中,装的尽是胡思
乱想。鲁有脚的鬼魂为甚么要来见你?”郭襄道:“他平日和
我最好,何况我还答应跟他说一件心事,说好是在我生日那
天告诉他的。岂料他竟然等不到。”说到这里,不由得黯然神
伤。
郭芙道:“妈妈一转眼不见了你的人影,掐指一算,料得
到你定是到了这里。你这小猴儿虽然调皮,可怎翻得出妈妈
的手掌心?妈妈骂你越来越大胆了,说不定那霍都还躲在左
近,你一个小娃儿,深夜孤身来到这里,岂不危险?”郭襄叹
了口气,道:“我记挂着鲁老伯,也就没想到危险了。好姊姊,
你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儿,说不定鲁老伯的鬼魂真会来和我见
面。不过你别开口,吓走了他。”
郭芙平时不大瞧得起鲁有脚,总觉得他所以能做丐帮帮
主,全仗母亲扶持提拔,心想他的鬼魂当真便来,我也不怕。
她又知这个小妹妹的脾气,她既要在此等待,除非爹娘亲来
喝阻,自己是无论如何劝她不回的,于是坐了下来,叹道:
“二妹,你年纪越大,倒似越不懂事了。你今年十六岁啦,再
过得两三年,便要找婆家了,难道到了婆婆家里,也是这般
疯疯癫癫的不成?”
郭襄道:“那又有甚么不同?你跟姊夫成了亲,还不是和
从前做闺女那般自由自在?”郭芙道:“嘿!你怎能拿旁人跟
你姊夫相比?他是当今豪杰,识见处处高人一等,自不会拘
束我。他这等文才武略,小一辈中,又有谁及得上他?你将
来的丈夫能有他一半好,爹爹妈妈便已心满意足了。”
郭襄听她说得傲慢,小嘴一扁,道:“姊夫自然了得,但
我不信世上就没及得上他的人。”郭芙道:“你不信,那便走
着瞧罢!”言下甚有傲意。郭襄道:“我便识得一人,比姊夫
好上十倍。”郭芙大怒,道:“是谁?你倒说来听听。”郭襄道:
“我为甚么要说?我自己心中知道,那便是了。”郭芙冷笑道:
“是朱三弟么?是王剑民么?”她说的几个都是少年英侠。郭
襄不住摇头,道:“他们连姊夫也还及不上,怎说得上好过他
十倍。”郭芙道:“除非你是说咱们的外公啦、爹娘啦、朱大
叔啦这些前辈英雄。”
郭襄道:“不!我说的那人,年纪比姊夫还小,模样儿长
得比姊夫俊,武功可比姊夫强得多啦,简直是天差地远,比
也不能比……”她一面说,郭芙便“呸,呸,呸!”的“呸”
个不停。
郭襄却不理会,续道:“你不肯相信,那也由得你。这个
人为人又好,旁人有甚么急难,不管他识与不识,总是尽力
替人排解。”她说到后来,一张俏脸微微抬起,悠然神往。
郭芙怒道:“你净在自己小脑袋瓜儿里瞎想。鲁有脚死了
之后,丐帮没了帮主。妈刚才说,乘着英雄大宴,群豪聚会,
便在会中推举,大伙儿比武决胜,举一位武功最强之人出任
帮主,以免帮中污衣派、净衣派两派又起纷争。你所说之人
既然这么厉害,叫他来跟你姊夫比一比啊,瞧是谁夺得帮主
之位。”
郭襄“嘻”的一笑,道:“他不见得希罕做丐帮帮主。”郭
芙怒道:“你怎敢瞧不起帮主的职位?从前洪老公公做过,妈
也做过,难道你连洪老公公和妈也敢瞧不起么?”郭襄道:
“我几时说过瞧不起了?你知道我和鲁老伯是最要好的。”
郭芙道:“好罢!你就叫你那个大英雄来跟你姊夫比一比
啊。眼下当世好汉都聚会在襄阳,谁是英雄,谁是狗熊,只
要一出手就分得明明白白。”郭襄道:“大姊,你说话就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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