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季强向里硬夺,待要收回铜杵,但杵端
被杨过抓住了,竟如被生铁铸住了一般。史季强连运三次劲,
始终夺不回来。杨过发觉他回夺之力大得异常,心想:“我不
显神功,这个一身蛮力的莽夫终是不服。”突然左手往上急拗。
这一拗之力集于铜杵中部,运劲既巧且猛,按理史季强非脱
手不可,哪知他仍是牢牢抓住,只是那条和象鼻般粗大的铜
杵却弯成了曲尺之形。杨过喝道:“好!”转劲向下拗落,铜
杵从另一边弯将下来,拍的一声,断成两截。史季强被震得
双手虎口都破裂寸许,鲜血长流。但这大汉竟有一股狠劲,仍
是死命抓住杵柄不放。
杨过哈哈一笑,顺手挥出,半截铜杵笔直插下,没入雪
地之中,刹时不见了影踪。地下积雪不到一尺,那断杵却有
三尺来长,却给一插灭迹,神功实是惊人。他游目四顾,见
史叔刚、史孟捷等正在喝止虎豹,只是群兽野性发作,又见
了人血,实不易立时喝止。
杨过向郭襄打个手势,叫她用手指塞住双耳。郭襄不明
其意,但依言按耳,只见他纵口长呼,龙吟般的啸声直上天
际。郭襄虽已塞住了耳朵,仍然震得她心旌摇荡,如痴如醉,
脚步站立不稳。幸好她自幼便修习父亲的玄门正宗内功,因
此武功虽然尚浅,内功的根基却扎得甚为坚实,远胜于一般
武林中的好手,听了杨过这么一啸,总算没有摔倒。
啸声悠悠不绝,只听得人人变色,群兽纷纷摔倒,接着
西山十鬼、史氏兄弟先后跌倒,只有十余头大象、史叔刚和
郭襄两人勉强直立。那神雕昂首环顾,甚有傲色。杨过心想
这病夫内力不浅,我若再催啸声,硬生生将他摔倒,只怕他






要受剧烈内伤,当下长袖一挥,住口停啸。过了片刻,众人
和群兽才慢慢站起。豺狼等小兽竟有被他啸声震晕不醒的,雪
地中遍地都是群兽吓出来的屎尿。群兽不等史氏兄弟呼喝,纷
纷夹着尾巴逃入了树林深处,连回头瞧一眼也都不敢。
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平生哪里见过这等威势?呆呆站
着,竟不知说甚么好。
杨过道:“史氏昆仲请恕无礼,只因在下和西山一窟鬼有
约,迫得阻住双方动手。待在下这回事了结之后,你们再分
高下,在下谁也不帮,袖手观斗。”转头向煞神鬼道:“怎么
样?你们要一个个的跟我车轮战呢,还是十个儿一齐上?”
煞神鬼给他啸声震荡之下,虽然翻身站起,但心魂未定,
一时答不出话来。长须鬼一揖至地,恭恭敬敬的道:“神雕大
侠,你老人家的武功跟我们天差地远,西山一窟鬼如何敢跟
你动手?我们性命都是你老人家救的,你此后有何差遣,我
们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无不遵从。你要叫我们兄弟退
出山西,我们立时便走,决不敢有片刻停留。”
杨过见了他的神情,心中早在怀疑,这时听了他说话,问
道:“尊驾可是姓樊,大号叫作一翁么?”
这长须鬼正是绝情谷中公孙止的首徒樊一翁,他自蒙杨
过饶了性命,僻地隐居,数年来重入江湖,仗着一身卓绝武
功,成为西山一窟鬼之首。他和杨过相见之时,杨过尚未断
臂,这时戴上了人皮面具,自更认他不出,当即躬身答道:
“小人正是樊一翁,听从神雕大侠吩咐。”
杨过微微一笑,举手道:“不敢!各位既愿听从在下之言,
那也不用退出山西境界。煞神鬼老兄,你放你那四个妾侍回






家去罢!”煞神鬼道:“是!”顿了一顿,说道:“四个贱人倘
若不肯走,小人用大棍子轰她们出去。”
杨过一怔,想起当日煞神鬼五个妻妾跪地为他求情的神
色,倒似对他真有情义,倘若她们情愿跟他,而他反而硬轰
四妾出门,只怕反而伤了她们之心,于是笑道:“那也不用。
她们倘若愿走,你不得强留,如果愿意跟你,唉,那有甚么
法子?你说还要娶四个妾侍,这话当真?”煞神鬼道:“小人
不要脸,家里大老婆小老婆打打闹闹,累得神雕大侠费心,又
险些害了各位兄弟姊妹的性命,如何再敢胡作非为?小人便
有这胆子,我大哥也决不容许。”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杨过道:“好啦,我的事已经了结,你们双方动手便是。”
说着和神雕退在一旁,负手背后,只待史氏兄弟和西山十鬼
再斗。
樊一翁叉手上前,向史伯威道:“西山十鬼擅闯宝庄,落
得个个遍体鳞伤,今日暂且别过,但不知宝庄要在山西安业
呢?还是回凉州去?我们好上门拜访啊。”
史伯威听他言语之中,意思是要登门寻仇,昂然道:“我
们兄弟在凉州恭候大驾。倘若我三弟竟然……竟然因此不治,
这深仇大恨岂能罢休?不用各位驾临凉州,我们四兄弟自会
上门。”
樊一翁一怔,说道:“史三哥本就有病,这事跟我们有何
干系,倒要请教。”史伯威怒气上冲,满脸通红,喝道:“我
三弟……”史叔刚一声长叹,说道:“大哥,这事不用再提了。
西山一窟鬼也是无心之失,小弟命该如此,不必多结无谓的
冤家。”






史伯威强忍怒气,道:“好!”向樊一翁一抱拳,道:“青
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转头向杨过道:“神雕
大侠,我兄弟再练三十年武功,也不是你的对手,只好服输,
这是输得口服心服。此后也不敢再见你面,你到哪里,我们
先行退避便是。”杨过笑道:“史大哥言重了。”
史伯威道:“走罢!”走到史叔刚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胳
臂,转身便行。
樊一翁听他言语中有许多不解之处,忙道:“史大哥请留
步。史三哥说我们是无心之失,除了我们十兄弟擅闯宝庄之
外,是否此外尚有冒犯之处?倘若真是我们的不是,西山一
窟鬼杀头尚且不惧,何惧向贤昆仲磕头赔礼?”
史伯威适才见他们在群兽围攻之下互掷皮帽,个个确是
不怕死的硬汉,倒也是非分明,凄然道:“你们惊走了九尾灵
狐,使我三弟的内伤无法医治,纵然磕一千个头、一万个头,
又有何用?”樊一翁吃了一惊,想起史氏兄弟率领群兽大举追
逐那只小狐狸,想不到这只小畜生竟有这等重大干系?
煞神鬼道:“这只小狐狸有甚么用?嗯,既与史三哥贵体
有关,大伙儿合力追捕便是,谅那小小一只狐狸,何足道哉?”
史季强大声道:“甚么何足道哉?你只要捉得住这只九尾灵狐,
我史老四给你磕一百个响头,啊哈!便是磕一千个头,我也
心甘情愿。”说到这里,语音竟有些呜咽。
樊一翁心想:“史氏兄弟善于驯兽,当今之世,再无胜得
过他们的了。他们既说得如此艰难,旁人还有甚么指望?”想
到这里,不自禁的向杨过瞧了一眼。
郭襄忍不住插口道:“你们说来说去,怎地不求求神雕






侠?”管见子史仲猛心中一动,寻思:“这位神雕侠武功深不
可测,说不定他有法子。”当下说道:“小姑娘你知道甚么?除
非是大罗金仙下凡,否则还有谁能捕得那头九尾灵狐?”杨过
微微一笑,明知他是出言相激,却不接口。郭襄道:“这九尾
灵狐到底有甚么希奇,请史二叔说来听听。”
史仲猛叹了口气,道:“前年岁尾,我三弟在凉州打抱不
平,和人动手,对方突然使用诡计,我三弟一个不慎,身受
重伤……”
郭襄奇道:“这位史三哥武功好得很啊,是谁这等厉害?
竟能伤得了他?”史叔刚道:“姑娘谬赞。在下这点点微末本
领,实如萤火之光。姑娘这般说,岂不让神雕大侠笑掉了牙
齿?”郭襄向神雕一瞥,说道:“他!他自然不同。我说是旁
人啊。”
史仲猛道:“打伤我三弟的,是个蒙古王子,名叫霍都,
听说是蒙古第一护国大师金轮法王的弟子。”杨过微微颔首,
心道:“原来是他,怪不得有此功夫。”
郭襄向杨过道:“神雕侠,请你去把这蒙古王子痛打一顿,
为史三叔报了这个仇罢!”史仲猛道:“这个却不敢劳动神雕
侠的大驾,只须我三弟内伤痊愈,再去寻他,正大光明的打
上一架,却也未必再输。只是我兄弟所练的内功另成一派,受
了这内伤之后历久不愈,须饮九尾灵狐之血方能治得。”
郭襄和西山一窟鬼齐道:“啊,原来如此。”
史仲猛道:“那九尾灵狐是百兽中极罕见、极灵异之物,
我五兄弟足足寻了一年有余,才在晋南发见了灵狐的踪迹。这
头灵狐藏身之处也真奇怪,是在此西北三十余里的一个大泥






沼中……”煞神鬼奇道:“大泥沼?是黑龙潭么?”史仲猛道:
“正是。各位久在晋南,自然知道,这黑龙潭方圆数里之内全
是污泥,人兽无法容身。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引到这
树林之中。”煞神鬼恍然大悟,道:“啊!怪不得贤昆仲不许
我们进入林中。”
史仲猛道:“是啊。想我们姓史的到晋南来是客,便再无
礼,也不能霸占晋南之地,此事当真是迫不得已。那九尾灵
狐奔跑迅捷无伦,各位适才都是亲眼得见的。我们率领兽群,
在林中围得密不通风,眼见灵狐便可成擒,不意各位在林中
放起火来。野兽受惊乱窜,给灵狐逸了出去。说来惭愧,我
们虽尽全力,终于追捕不得。那灵狐这一逃回巢穴,再要诱
它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了。我三弟的内伤日重一日,势难拖延,
我兄弟忧心如焚,以致行事莽撞,言语中缺了礼数,还请各
位担代则个。”说着抱拳唱喏,眼光却望着杨过。
樊一翁道:“此事须让我们西山十鬼告罪才是。但不知贤
昆仲先前如何诱那灵狐出来?此时何以不能重施故法?”史仲
猛道:“狐性多疑,极难令它上当,这灵狐尤其狡狯无比。我
们用了一千多只雄鸡,每隔数丈烤熏一只,将烤鸡的香味送
入黑龙潭中,再让它今天吃一只,明天吃一只,一直食了两
个月有余,防备之心渐减,这才慢慢引到这森林之中。这一
回它受了大惊吓,便是再隔十年,也不会再上当了。”樊一翁
点头道:“确是如此。但若我们直入黑龙潭捕捉,那又如何?”
史仲猛道:“这黑龙潭数里内全是十余丈深的污泥,轻功
再高,也是难以立足,不论船只、皮筏、还是木排,都是不
能驶入。那九尾灵狐身小体轻,脚掌既厚,奔跑又速,因此






能在污泥上面滑过。”
郭襄突然想起自己家中豢养的双雕,她妹弟三人常自骑
雕凌空为戏,这神雕的躯体比之她家的双雕大逾一倍,只怕
两个人也载得起,于是说道:“神雕侠,只要你肯踢予援手,
便有法子。”杨过微笑道:“史氏昆仲是降狮伏虎的大行家,他
们尚自束手,区区纵愿尽力,复有何用?”
史仲猛听他口气,竟是肯出手相助,这是他兄弟生死的
关头,再也顾不得旁的,双膝一曲,便在雪地中跪下,向着
杨过拜了下去,说道:“神雕大侠,舍弟命在旦夕,还望大侠
垂怜。”史伯威、史季强、史猛捷三人也都跪了下去。
杨过急忙扶起,连称:“不敢。”闪电般的眼光在郭襄脸
上一转,说道:“你说我有法子,倒要听听小妹妹的高见。”郭
襄道:“你骑在大雕身上,不就能飞入黑龙潭了?”
杨过哈哈大笑,道:“我这位雕兄和寻常飞禽不同,它身
子太重,不会飞的。它的铁翅一扫能毙虎豹,便是不能飞翔。”
转头向史氏兄弟说道:“说不得,小弟姑且去出力一试,若是
不成,诸位莫怪。”
史氏兄弟大喜,心想这位大侠名满天下,自是一诺千金,
倘若他亦无法,那也是命该如此了。史伯威又拜了几拜,道:
“如此便请大侠和山西诸位大哥同到敝处休憩,从长计议。”
樊一翁道:“这祸端因我兄弟而起,自当听由差遣。”史
伯威道:“不敢。大伙儿不打不成相识,各位若不嫌弃,便请
交了我兄弟这几个朋友。”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适才过招动
手,均知对方了得,双方本无仇怨,只不过一时言语失和,当
下各自客气了几句,相互结纳起来。






杨过却道:“兄弟这便上黑龙潭去一趟,不论成与不成,
再来宝庄拜候。”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听他没叫旁人同去,
素闻他行事独来独往,虽有出力之心,却是不敢自荐。杨过
向众人一抱拳,转身向北便行。
郭襄心想:“我此来是要见神雕侠,现下已经见到了。他
虽容貌丑陋,但武功惊人,扶危济困,急人之急,果然当得
起‘大侠’两字,我此行可算不虚。”但想他不知如何去捕捉
九尾灵狐,好奇心油然而生,不知不觉的缓步跟在杨过后面。
大头鬼待要叫她,转念一想:“她一意要见神雕侠,必是
有何言语要跟他说。”史氏兄弟不知郭襄的来历,更是不便多
说甚么。
郭襄随在杨过之后,相隔数丈,一心要瞧他如何去捉灵
狐,只见杨过渐行渐快,神雕和他并肩而行,迈开大步,竟
是疾如奔马。顷刻之间,郭襄已落在杨过之后十来丈,遥遥
望见他大袖飘飘,似在雪地中徐行缓步,可是和他相距却越
来越远。郭襄展开家传轻功,出力追赶,但不到一盏茶时分,
杨过和神雕的背影已缩成两个黑点。郭襄急起来,叫道:“喂,
你等我一等啊!”就这么内息一岔,脚下踉跄,一交摔在雪地
之中。她又羞又急,不禁哭了出来。
忽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甚么哭?是谁欺
侮你了?”郭襄抬头看,竟是杨过,不知他如何能这般迅速的
回来。她既惊且喜,立时又觉不好意思,低下头来,掏手帕
拭抹眼泪。哪知适才奔得急了,手帕竟是掉了。
杨过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掂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笑道:
“你是找这个么?”郭襄一看,正是自己那块角上绣着一朵小






花的手帕,突然说道:“是了,便是你欺侮我啊。”杨过奇道:
“我怎地欺侮你了?”郭襄道:“你抢了我的手帕去,不是欺侮
我么?”杨过笑道:“你自己掉在地上,我好心给你拾了起来,
怎说是抢你?”郭襄笑道:“我跟在你后面,我的手帕便是掉
了,你又怎能拾到?明明是你抢我的。”其实郭襄跟随身后,
杨过早就知晓,故意加快脚步,试试她的轻功,觉得这个小
姑娘年纪虽幼,武功却出自名家所授,一发觉她在雪地摔倒,
生怕她跌伤,急忙赶回,见她身后数丈之处掉了一块手帕,当
即给她拾起,只是他行动奇速,倏去倏回,虽然在前却能拾
到她的手帕。
杨过微笑道:“你姓甚么?叫甚么名字?尊师是谁?为甚
么跟着我?”郭襄道:“你尊姓大名?你先跟我说,我才跟你
说。”杨过这十余年来连真面目也不肯示人,自是不愿对一个
陌生姑娘说出自己姓名,道:“你这姑娘好生奇怪,既不肯说,
那也罢了。手帕奉还。”说着轻轻一扬,手帕四角展开,平铺
空中,稳稳的飞到郭襄身前。郭襄大感有趣,伸手接住,说
道:“神雕侠,这是甚么功夫?你教给我好不好?”
杨过见她天真烂漫,对自己狰狞可怖之极的面目竟是毫
无惧意,心想:“我且吓她一吓。”突然厉声道:“你好大胆,
为甚么不怕我?我要害你了。”说着走上一步,举手欲击。郭
襄一惊,但随即格的一笑,道:“我才不怕呢。你如真的要害
我,还会先说出来么?神雕大侠义薄云天,岂能害我一个小
小女子?”
纵是恬退清高之人、山林隐逸之士,听到有人真诚赞扬,
也决无不喜之理,杨过虽然不贪受旁人谄谀,但听郭襄说得






恳挚,确是衷心钦佩自己,不禁微笑道:“你素不识我,怎知
我不会害你?”郭襄道:“我虽不识你,昨晚在风陵渡却听到
许多人说你的事迹。我心中说:‘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定要见
见。’因此便跟着大头鬼来见你了。”
杨过摇头道:“我算是甚么英雄?你见了之后,定然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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