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奇怪,而屋子竟没门户,更是天下少有的怪事。他好奇心
起,纵身跃入,里面地基离墙却有两丈三尺高,如不是身负
绝顶武功,多半会出于不意,摔跌一交。里面又有一道围墙,
全是白色,仍是无门。
他这时一不做二不休,跃上墙头。这堵墙比外面围墙已
高了三尺,但因地基低陷三尺,在外面却看不出来。他跃进
白墙,发觉地基又低三尺,前面一重围墙全作蓝色,墙垣更
比白墙高了三尺。跃进一重又是一重,第四重是黄墙,第五
重是红墙,那时墙高已达三丈三尺,他轻功再高,也已不能
跃上墙头,当下施展“壁虎游墙功”,手足并用,提气直上。
寻思:“难道出入此屋,都是要用绳索攀援?必定另有密门。”
左手攀上墙头,一提劲,翻身而起,坐上墙头,只见里面是
五开间三进瓦屋,静悄悄的似乎阒无一人。
他高声叫道:“晚辈冒昧,擅进宝庄。贤主人可能赐见么?”
说话一停,只听五道高墙上撞回来的回声先后交织,组成一
片烦杂之声,屋中始终没有回答。
他等了片刻,又叫一遍,突然第三进中扑出十余条巨犬,
张牙舞爪,高声狂吠,模样甚是凶恶。他本见两个童子武艺






高强,心想屋主人必是英侠一流,颇想结识,这时见屋里放
出猛犬,知道主人厌恶外客,不便自讨没趣,于是跃出墙外,
回到居所。
进屋时,只见青青正在雇匠购物,整花木,修门窗,换
地板,刷墙壁,忙得不可开交。袁承志暗喜,心想青弟助我
甚多,当日衢江江上那股杀人不眨眼的凶狠气质,不到一年,
竟然逐渐改变。
晚饭后,他把刚才所遇说了。大家啧啧称奇,都猜不透
怪屋中所居是何等样人。
次日清晨,众人聚在花厅里吃早饭。庭中积雪盈寸,原
来昨晚竟下了半夜大雪。院子里两树梅花含苞吐艳,清香浮
动,在雪中开得越加精神。
一名家丁匆匆进来,对青青道:“小姐,外面有人送礼来。”
另一名家丁捧进礼物,原来是一个宋瓷花瓶,一座沈石田绘
的小屏风。袁承志道:“这两件礼物倒也雅致,谁送的呀?”礼
物中却无名帖。青青封了一两银子,命家丁拿出去打赏,问
清楚是谁家送的礼,过了一会,家丁回来禀道:“送礼的人已
走了,追他不着。”
众人都笑那送礼人冒失,白受了他的礼,却不见他情。洪
胜海道:“袁相公名满天下,这次来京,江湖上多有传闻,总
是慕名的朋友向你表示敬意的。”众人都道必是如此。
中午时分,有人挑了整席精雅的酒肴来,乃是北京著名
的全聚兴菜馆做的名菜。一问厨师,说是有人付了银子让送
来的。众人起了疑心,把酒肴让猫狗试吃,并无异状。
下午又陆续有人送东西来,或是桌椅,或是花木,都是






宅第中合用之物。青青只说得一句:“这里须得挂一盏大灯才
是。”过不了一个时辰,就有人送来一盏精致华贵的大宫灯。
再过片刻,又有人送来绸缎丝绒、鞋帽衣巾,连青青用的胭
脂花粉,也都是特选上等的送来。铁罗汉一把抓住那送衣服
的人,喝道:“你怎知这里有个头陀?连我穿的袈裟也送来了?”
那衣店伙计给他一抓,吓了一跳,说道:“不知道啊!今儿一
早,有人到小店里来,多出银子吩咐赶做的。”
这时人人奇怪不已,纷纷猜测。青青故意道:“这送礼的
人要是真知我心思,给我弄一串珍珠来就好啦。”隔了片刻,
只见一个仆人走出厅去。青青向洪胜海道:“快瞧他到哪里
去?”不多时那仆人又回来侍候。洪胜海却隔了一个时辰才回。
他刚跨进门,珠宝店里已送了两串珠子来。
青青接了珠子,直向内室,袁承志和洪胜海都跟了进去。
洪胜海道:“那仆人走到门外,对一个乞丐说了几句话,就回
进来。我就跟着那乞丐。见他走过了一条街,就有衙门的一
个公差迎上来。两人说了几句话,那乞丐又回到我们门前。”
青青道:“那你就盯着那鹰爪?”洪胜海道:“正是。那鹰爪却
不上衙门,走到一条胡同的一座大院子里。我见四下无人,上
屋去偷偷一张。原来里面聚了十多名公差,中间一个老头儿,
瞎了一只眼睛,大家叫他单老师,似是他们的头子。我怕他
们发觉,就溜回来了。”
青青道:“好啊!官府耳目倒也真灵,咱们一到北京,鹰
爪就得了消息。哼,要动咱们的手,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呢!”
袁承志道:“可是奇在干么要送东西来,不是明着让咱们知道
么?京里吃公事饭,必定精明强干,决不会做傻事。不知是






甚么意思?”命洪胜海把程青竹、沙天广、胡桂南等人请来,
谈了一会,都是猜想不透。
青青道:“公差的脏东西,咱们不要!”当晚她与哑巴、铁
罗汉、胡桂南、洪胜海等搬了送来各物,都放在公差聚会的
那个大院子里。
次日青青把传递消息的仆人打发走了,却也没难为他。那
仆人恭恭敬敬的接了工钱,一再称谢,磕了几个头去了,丝
毫没露出不愉的神色。袁承志等严密戒备,静以待变,那天
果然没再有人送东西来。
这天晚上又是下了一晚大雪。次日一早,洪胜海满脸惊
诧之色,进来禀报:“屋子前面的积雪,不知是谁给打扫得干
干净净,这真奇了。”袁承志道:“这批鹰爪似乎暗中在拚命
讨好咱们。”青青笑道:“啊,我知道了。”众人忙问:“怎么?”
青青道:“他们怕咱们在京里做出大案来,对付不了,因此先
来打个招呼,交个朋友。”沙天广笑道:“说来倒有点像。可
是我做了这么多年强盗,从来没听见过这种事。”
程青竹忽道:“我想起啦,那独眼捕快名叫独眼神龙单铁
生。不过他退隐已久,这才一时想他不起。”
又过数日,众人见再无异事,也渐渐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天正是冬至,众人在大厅上饮酒闲谈,家丁送上个大红名
帖,写着“晚生单铁生请安”的字样,并有八色礼盘。袁承
志道:“快请。”家丁道:“这位单爷也真怪,他说给袁相公请
安,转头走了,让他坐,却不肯进来。”洪胜海奉了袁承志之
命,拿了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的名帖回拜,并把礼
物都退了回去。






接连三天,单铁生总是一早就来投送名帖请安。程青竹
道:“独眼神龙在北方武林中也不是无名之辈,怎么鬼鬼祟祟
的尽搞这一套,明儿待我找上门去问问。”胡桂南道:“这些
招数可透着全无恶意,真是邪门。”
铁罗汉忽然大声道:“我知道他干甚么。”众人见他平时
傻愣愣的,这时居然有独得之见,都感诧异,齐问:“干甚么
啊?”铁罗汉道:“他见袁相公武功既高,名气又大,因此想
招他做女婿。”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笑。沙天广正喝了一口
茶,一下子忍不住,全喷在胡桂南身上。胡桂南一面揩身,一
面笑道:“独眼龙的女儿也是独眼龙,袁相公怎么会要?”铁
罗汉瞪眼道:“你怎知道?”胡桂南笑道:“那你怎知道他有女
儿?”
众人开了一阵玩笑。青青口里不说甚么,心中却老大的
不乐意,暗想那独眼龙可恶,别真的要招大哥做女婿。这天
晚上,取来七张白纸,都画了个独眼龙老公差的图形,写上
“独眼神龙单铁生盗”的字样,夜里飞身跃入七家豪门大户,
每家盗了些首饰银两,再给放上一张独眼龙肖像。
次日清晨,洪胜海在她房门上敲了几声,说道:“小姐,
独眼龙来啦。袁相公陪他在厅上说话。”青青换上男装,走到
厅上,果见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陪着一个瘦削矮小的老
头在喝茶。袁承志给她引见了。青青见这单铁生已有六十上
下年纪,须眉皆白,一只左眼炯炯发光,显得十分精明干练。
只听他道:“小老儿做这等事,当真十分冒昧。不过实是有件
大事,想恳请袁相公跟各位鼎力相助,小老儿和各位又不相
识,只得出此下策。不想招恼了各位,小老儿谨此谢过。”说






着跪下来磕头。
袁承志连忙扶起,正要问他何事相求,青青忽道:“令爱
好吧?怎不跟你同来?”单铁生一愣,道:“小老儿光身一人,
连老伴也没有,别说子女啦!”青青又问:“那你有孙女儿没
有?有干女儿没有?”单铁生道:“都没有。”青青嫣然一笑,
返身入房,捧了盗来的首饰银两,都还了给他,笑道:“在下
跟你开个玩笑,请别见怪。不过若非如此,也请不到你大驾
光临。”单铁生谢了,心想:“这玩笑险些害了我的老命。”又
想:“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怎地老是问我有没女儿?总不是想
拜我为干爹吧?”
众人都觉奇怪,正要相询,忽然外面匆匆进来一名捕快,
向众人行了礼,对单铁生道:“单老师,又失了二千两库银。”
单铁生倏然变色,站起身来作了个揖,道:“小老儿有件急事
要查勘,待会再来跟各位请安。”收了青青交还的物事,随着
那捕快急急去了。
到得下午,鹅毛般的大雪漫天而下。青青约了袁承志,到
城外西郊饮酒赏雪。两人没单独共游已久,这时偷得半日清
闲,甚是畅快。这一带四下里都是芦苇。青青带着食盒,盛
了酒菜。两人喝酒闲谈,赏玩风景。当地平时就已荒凉,这
时天寒大雪,更是不见有人。
袁承志问起交还了甚么东西给单铁生,青青笑着把昨晚
的事说了。袁承志道:“唉,我刚赞你变得乖了,哪知仍是这
般顽皮。”青青道:“你几时赞过我呀?”袁承志道:“我心里
赞你,你自然不知道。”青青很是高兴,笑道:“谁教他不肯






露面,暗中捣鬼?”
袁承志道:“不知他想求咱们甚么事?”青青道:“这种人
哪,哼,不管他求甚么,都别答应。”两人喝了一会酒,说到
在衢州石梁中夜喝酒赏花之事。青青想起故乡和亡母,不觉
凄然欲泣。袁承志忙说笑话岔开。
坐了半日,眼见天色将晚,两人收拾了食盒回家。经过
一座凉亭,只见一个乞丐卧在一张草席上,只穿了一条犊鼻
裤,上身赤裸。青青道:“可怜,可怜!”拿出一锭银子,放
在席上,柔声道:“快去买衣服,别冻坏了。”刚走出亭子,只
听那乞丐咕哝道:“给我银子干甚么?再冷些也冻不死老子。
有酒却不请人喝,真不够朋友。”
青青大怒,回头要骂。袁承志见这乞丐赤裸了身子。在
严寒中毫无战瑟畏冻之态,本已奇怪,听了这几句话,一拉
青青的手,转头说道:“酒倒还有,只是残菜冷酒,颇为不恭,
不敢相邀。”那乞丐坐起身子,伸手道:“做叫化的,吃残菜、
喝冷酒,那正合适。”
袁承志从食盒中拿出一壶吃剩的酒菜,递了过去。那乞
丐接了,仰脖子骨嘟嘟的猛喝。
这乞丐四十岁左右年纪,满脸胡须,两条臂膀上点点斑
斑,全是伤疤。他把一壶酒喝干,赞道:“好酒!这是二十年
的女儿红陈绍。”青青笑道:“你倒识货,上口便知。”那乞丐
道:“可惜酒少了,喝得不过瘾。”袁承志道:“明日我们再携
酒来,请阁下一醉如何?”乞丐道:“好呀,你这位相公倒很
慷慨,读书人有这样的胸襟,也算难得。”袁承志听他谈吐不
俗,更知他不是寻常乞丐,两人一笑转身。走出亭去。






走了数步,青青好奇回头再望,只见那乞丐弯了身子,全
神贯注的凝视着左方甚么东西。青青拉拉袁承志的手道:“他
在瞧甚么?”袁承志看了一眼道:“似乎是甚么虫豸。”但见那
乞丐神情紧迫,双手箕张,似乎作势便欲扑上。两人走近去
看,那乞丐连连挥手,脸色极是严重。
两人不再上前,随着他眼光向雪地里一看,原来是条小
蛇,长仅半尺,但通体金色,在白雪中灿然生光。
注:清太宗皇太极死因不明。《清史稿·太宗本纪》:
“崇德八年八月庚午,上御崇政殿,是夕亥时无疾崩,年
五十有二。”当天他还在处理政事,一无异状,突然在半
夜里“无疾崩”,后人颇有疑为多尔衮所谋杀,但绝无佐
证。顺治六年,“皇父摄政王”多尔衮据说和皇太极的妃
子庄妃、即顺治皇帝的母亲孝庄太后正式结婚。张煌言
诗有云:“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此事普
遍流传,但无明文记载。近人孟森认为不确,胡适则对
孟森之考证以为不够令人信服。北方游牧渔猎民族之习
俗和中原汉人大异,兄终弟及,原属常事。清太后下嫁
多尔衮事,近世治清史者大都不否定有此可能。
回目中“烛影”用宋太宗弑兄宋太祖“烛影摇红”故
事。“昭阳”用赵合德居昭阳殿故事。赵合德为皇后赵飞
燕之妹,封昭仪,与人私通,后致汉成帝于死。清庄妃
为太宗孝端皇后之侄女,民间传说称之为“大玉儿”、
“小玉儿”者也。汉、宋、清三朝宫闱秘事,未尽可信,
牵扯为一,或近于诬。小说家言,史家不必深究也。






第十五回纤纤出铁手
矫矫舞金蛇
只见那金色小蛇慢慢在雪地中游走,那乞丐屏息凝气,紧
紧跟随。小蛇游出十余丈,来到一个径长丈许的圆圈。四围
都是白雪,圈中却片雪全无。眼见雪花飘入圈子便即消融,变
成水气,似乎泥土底下藏着个火炉一般。小蛇游到圈边,并
不进去,围着圈子绕了几周。那乞丐向袁承志和青青摇手示
意,叫他们不可走近。两人心想化子捉蛇,有甚么大不了,见
他煞有介事,就静静站在一旁观看。只见那小蛇向着圈子中
间一个大孔不住嘘气,过了一盏茶时分,只听嗤的一声响,小
蛇猝然退倒,洞里窜出一条大蛇来。青青吓了一跳,失声惊
呼。那乞丐怒目横视,如不是他心情紧张,只怕早已大声斥
骂了。
大蛇身长丈余,粗如人臂,全身斑斓五色,一颗头作三
角形,比人的拳头还大。袁承志曾听木桑道人说起,凡蛇头
作三角形的必具奇毒,寻常大蛇无毒,此蛇如此巨大,却是
毒蛇,实在罕见。蛇虫之物冬天必定蛰伏土中,极少出外,这
大蛇似是被小蛇激引出来,血红的舌头总有半尺来长,一伸
一缩,形状可怖。这时小蛇绕圈游走,迅速已极。大蛇身躯
比小蛇粗大何逾五六十倍,但不知怎样,见了小蛇竟似颇为






忌惮,身子紧紧盘成一团,昂起蛇头,双目紧紧盯住小蛇,不
敢丝毫怠忽。小蛇越游越急,大蛇转头也随着加快。
青青这时不再害怕,只觉很是有趣,一回头,却见那乞
丐手舞足蹈,正在大忙特忙,不住从一只破布袋里摸出一块
块黄色之物,塞入口中乱嚼,嚼了一阵,拿出来捏成细条,围
在圈外,慢慢的布成了一个黄圈。药物气息辛辣,虽然相隔
不近,却仍是刺鼻难闻。
那小蛇突然跃起,向大蛇头顶扑去,大蛇口中喷出一阵
红雾。小蛇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又落在地下游走,看来红
雾极毒,小蛇不敢接近。
袁承志突然想起,《金蛇秘笈》中记载有一套拳法,路子
有些像“八卦游身掌”,但变化远为繁复。此时见到大小两蛇
相拒互攻,忽想这拳法和蛇斗颇为相似,金蛇郎君当年创下
这路拳法,莫非是山观蛇斗而触机么?又想:这条小蛇也是
金色,倒也巧合。
那乞丐仍是不住嚼烂药物,在第一道黄线圈外又敷了两
道圈子,每道圈子相距尺许。他布置已毕,这才脸露笑容,俯
身静观两蛇争斗,那小蛇连扑数次,都被大蛇喷红雾击退。
袁承志心想:“小蛇数次进攻,身法各不相同,大蛇的红
雾却越喷越稀。再斗下去,大蛇必败。”却见大蛇突然反击,
张开大口,露出獠牙疾向小蛇咬去。小蛇东闪西避,常常间
不容发,有时甚至在大蛇口中横穿而过,大蛇却始终伤它不
到。这般穿了数次,大蛇似乎明白了敌人的招数,伸口向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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