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宫回转后,安伯尘总会想起李宣所言的鬼怪。
  这世间真的有鬼吗?传说人死后便会化身鬼怪,或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或是转世投胎。
  望向茫茫田野尽头,安伯尘平心静气,渐渐进入玄而又玄的状态,散布天宇间的无穷玄奥化作星星点点扑面而来,安伯尘畅游其间,却怎么也找不到有关鬼怪的玄奥。
  他却不知,鬼为阴,是为死物,而昼生夜散时生机勃勃,天地由阴转阳,由死转生,所蕴含的玄奥都是阳之一道,又如何能寻找出关乎鬼怪的玄奥。
  片刻后,安伯尘省悟,暗叹口气收回目光,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天地混沌,仍停留在昼夜交替这一刻,即便夜褪昼生也得等到下一瞬。就在这一瞬,太阳之气突然不听使唤的蹿入安伯尘双眸,火燎火燎,却又似将什么点亮了般。玄妙的感觉生出,安伯尘心头忽有所动,极目向龙泉坊望去,只见七八条灰蒙蒙的人影围着龙泉井,身穿黑袍,佝偻着身体,不知在做什么。当先两人,一牛头,一马面,似乎察觉到安伯尘的目光,转身向安伯尘望来。
  下一刻,夜逝昼生,红日击碎冥月,冉冉升起。
  玄而又玄的感觉随之散去,目光中那七八条人影也消失不见,似被晨曦融化,又似乎从未出现过,只余安伯尘瞪大双目,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少年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挤出四个字:“牛头马面?”
  揉了揉酸辣的双目,直揉得双目干涩,安伯尘心情莫名,满脸的难以置信。
  刚刚那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夜褪昼生,安伯尘心知寻不出关乎鬼怪的玄奥,孰料太阳之气猝不及防的钻入双目,似想将他的眼珠子炼化了一般。只一瞬的滚烫过后,安伯尘再看去时,却发现这方天地又生出些许不同来……


第128章 问天问地问鬼神
  ……究竟是怎样的不同,安伯尘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能看见许多平日看不见的存在。心念鬼怪,他自然而然而的向龙泉坊看去,被太阳之气灼烧的眸子竟真的看见了牛头马面。
  再然后,昼生夜散,心头的感悟不再,那些鬼也不见了踪影,安伯尘的眸子依旧滚烫酸胀,却渐渐恢复如常,目光所及的天地也和平常无二样。
  每一次胎息,于昼夜交替时分感悟玄奥,安伯尘都会收获几分惊喜。也正因为此,自打司马槿离开后,安伯尘最期待的光景便是每日两次的昼夜交替。
  读书明智,行路明理,却又哪及自己这般,问天,问地,问鬼神。
  遥望苍莽天地,安伯尘心中生出莫名的感动,下意识的起身,朝向这方天地恭恭敬敬的一拜。
  一拜罢了,安伯尘忽觉自己太做作,尴尬的一笑,兀自挠了挠头,目光落向龙泉坊,若有所思。
  “看来这世上真的有鬼怪,行于夜隐于昼,平时看不见,只有心性纯粹的小童能看见,以及……”
  刚才那一下,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眼吧。
  揉了揉双目,安伯尘虽然好奇,可一想到适才被太阳之气灼烧时的剧痛,只好悻悻作罢。
  “那些鬼为何会在龙泉坊打转……难不成和龙女有关?莫非龙女还在那?”
  思索片刻,安伯尘暗暗笃定,这世上何来那么多巧合,无缘无故,牛头马面为何会出现在藏着龙女宫的龙泉井?
  不再犹豫,安伯尘口中念念有词:“急急如律令,鬼影去无踪!”
  转眼后,他的身体被火光笼罩,下一瞬化作虚无,却是变成了无影无踪的火苗,蹿出墨云楼。
  雄鸡报晓,可除了贪早养家糊口的小贩们,又有谁会起这么早。安伯尘来到满是脂粉酒糟味的龙泉坊,放眼看去,周遭空荡荡一片,半个人影也没。不及多想,安伯尘飘飘然来到龙泉井旁,陡然一怔,却是忽地想起,那日他和司马槿进入龙泉是因为正逢子夜月儿高悬之时,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或是阵法,这才进入井中。
  不过,既然是鬼影去无踪,想来也能进去。
  不再迟疑,安伯尘飘上井栏,一头钻入。
  火行术虽没水行术那般写意,却胜在灵动,如火苗般跳跃,轻盈如棉絮。安伯尘化身无形之火,飘飘然往下,约莫两柱香后方才到达井底,粗粗估计,这龙泉井少说也有百余丈,寻常人若是掉下怕是会当场丢了小命。
  和上次一般,井中湿气极重,或许因为安伯尘化身无形之火,虽无形,却能看清周遭的事物。
  没来由的,安伯尘想起和司马槿共处井底时的情景,嘴角泛起笑意,略带苦涩。可转眼后,安伯尘一怔,目光所及,就见不远处躺着一具尸体。白衣白鞋,没有头颅,皮肤苍白无比,手中还握着柄纸扇。他在湿井中躺了不知多久,尸身却未曾腐烂,且还散发着玉石般的光芒,甚是古怪。
  “难不成牛头马面来此是为了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伯尘喃喃道,下一刻,他看见了贴于无头尸身胸口处的道符,心头一动,安伯尘拾起道符。
  道符背面那行娟秀的小字没入眼帘,安伯尘手臂忍不住的颤抖起来,鼻子不禁有些发酸。
  相处了一月有余,安伯尘又怎会认不出她风格独特的笔迹,只不过,这些字颜色发红,显然不是用墨所书,而是……心头一紧,安伯尘深吸口气,低声念了出来:“司马家来人,不得已归去,宽心,勿念。”
  “原来她不是不辞而别,可那纸鸽传书又是怎么回事……是了,小官说他和萧侯是在傍晚时收到传书,可那个时候我和红拂还在玄德洞天。”
  安伯尘心中懊恼,很明显的破绽,他却迟迟未能察觉,一心以为司马槿不守承诺,得了仙家秘籍便匆匆离去,若非今日误打误撞重回龙泉,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
  “那纸鹤定是司马家人所留……她不会有事吧。”
  双拳紧握,安伯尘人在井底,可心却已经飞到千里之外的吴国,只想现在便赶过去。
  却有一柄利剑悬于头顶,若非额心的缩地符,安伯尘哪会管什么琉国乱局、两妖之争,二话不说去找司马槿。可现如今,他只能留在琉京,心中惦记着千里之外的司马槿,却也只能空想。
  这一刻,安伯尘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修炼,修炼到青火,突破地品,走出琉京前往吴国。
  一个多月来,安伯尘从未如此坚定过,他向往传说中的仙神,向往那条充满种种奇迹而又神秘之极的修炼之路,可也只是向往而已,权当美好的憧憬。
  和司马槿不同,在他身后没有驱策的鞭子,在他面前也没有魂牵梦萦的诱惑,虽说想要抓住命运,可他心底深处却以为命运已被扭转。因此,更多的是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刻苦修炼枪道也不过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倘若就这么下去,安伯尘空有奇遇天份,自己不珍惜,暴殄天物,终究会泯然于众,将来难有所作为。
  而眼下,安伯尘却不得不发奋图强。
  既为了司马槿,也为了那终究仍未抓于手心的命运。
  若非今日这番机缘巧合,他永远无法知道司马槿是被司马家带走的,两人从此错过,再难相见。说到底,还是因为造化弄人。
  化回原形,安伯尘盘坐于井底,轻轻摩挲着珠链,心情莫名。
  既有担心,也有愧疚,还有一丝失落。
  挣脱二蛇之局,掌握了左离来历,看清了琉君的真面目,又在暗中树立了“无邪居士”的身份,安伯尘只觉一切尽在掌握,蛇妖虽凶狠、琉君虽深藏不露,却也难不了他。直到今日安伯尘才发觉,原先的想法实在可笑,他也不过是看得比旁人清楚点罢了,其他的仍未改变多少,否则又怎会在不经意间,糊里糊涂的弄丢了司马槿。
  安伯尘深吸口气,看了眼身旁的无头尸,嘴角泛起苦涩。
  如鱼得水的混迹琉京,此时他才发现他有多渺小,至少无法像司马槿那般让人掉了脑袋还借此给他传书。正是因为自己的弱小,才会一次次陷入局中,面对那些他本不想面对的人或事。
  下意识的,除了左离二人外,在安伯尘心中又多出一个对手来大匡另一个不弱于赵家的门阀,司马家。
  安伯尘清楚的知道,司马槿是不愿回去,她若回去,等待她的命运只有远嫁匡皇室。
  可他连左相和离公子都对付不了,更别说拥有无数传奇、实力深不可测的司马家,因此,他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努力修行,让自己变强,抓住命运,不再让造化再随便玩弄他。
  盘坐在潮湿的井底,安伯尘想着心事,全然不知他的心态正发生着微妙的改变。
  这一坐便是老半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安伯尘轻“咦”了一声,挠了挠头,只觉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糟糕,忘了去白狐书院。”
  站起身,安伯尘将那张道符放入怀中,又看了眼地上的无头尸,抿了抿嘴,张口吐出咒语,化身无形之火向上飘去。
  光在这干想也无济于事,如今能做的便是抓紧时间修行,早日脱困琉京,才有再见到她的可能。
  ……
  白狐书院,四楼的甲等学舍中,学子们愁眉苦脸的诵读着《国礼》,偷偷瞟向脸色发青眉头时不时跳两下的老夫子,心中苦笑,暗道那安伯尘当真是一个异类,能让德高望重的严夫子天天气得面色铁青的,琉京上下恐怕也就他一个了。从入学至今,那安伯尘竟还没上过一堂课,白狐书院的学子们都觉得无比荒唐,偏偏他似乎一直走着大运,琉君不管,严夫子管不了,连想陷害他的厉公子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糊里糊涂的入了大狱。
  学子们正叹息时,就见门口闪过一道人影,反应最快的自然是严夫子,他猛地蹿起来,刚想发作,可目光所及却见来人是宫中侍卫。皱了皱眉头,严夫子刚想开口,那侍卫已疾步走上前来,对着他的耳朵说道着什么。
  转眼后,严夫子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侍卫,渐渐的,眉宇间浮起一丝凝重。
  “今日就到这,尔等回家好生温习功课。”
  说完,严夫子紧跟着那侍卫匆匆向外走去,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学子。
  众人之中,只有马文长面色如常,无华和张布施相视一眼,面露深思。
  “京内形势如何?”
  匆匆行于林荫小道间,严夫子面露急色,张口问道。
  “厉家府兵两千疾发朱雀街,祭出六品道符两张大败金吾卫,眼下估计已将墨云楼围住。”
  闻言,严夫子神色微变道:“君上可有令下?”
  那侍卫略一犹豫,开口道:“君上急点羽林军,准备平乱。”
  “这么快,怎么可能……”
  严夫子猛地停下脚步,面露狐疑,陡然间,揪住那侍卫,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那侍卫眼见暴露,欺负厉夫子年迈,正欲将他推开,就见老夫子冷不丁的拔起木屐,对着他脑袋瓜就是一下。
  侍卫应声倒地。


第129章 血染墨云楼(上)
  楼阁高处,一盏茶,一鼎香。
  墨袍男子笑了笑,好整以暇的吹散盏边的热气,轻抿了一口。
  目光越过三四条街市落向白狐书院,左相嘴边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真不愧是八十年前死谏匡帝的严大胆,胆大心细,都大把年纪了,还是一副爆脾气。”
  左相话音方落,从楼阁另一角传来莫名的笑声:“难得你还有心思去想从前的事,看来你也老了。”
  布衣笑颜,离公子负手立于阁楼一角,看向十步外的左相,暗叹口气:“当年那个糊里糊涂的儒生寻上门,想必,她也快回来了。”
  左相没有说话,双眼眯起一条缝看向离公子,那道细缝中冷光连连,仿若毒蛇游弋在洞口,随时准备着暴起蹿出。
  似乎没感觉到左相的杀意,离公子依旧风度翩翩,笑容温醇。
  “话说,那个无邪居士终于现身,你可想好对策?”
  离公子问道。
  左相蹙了蹙眉,半晌开口道:“你杀了厉霖,不正是嫁祸安伯尘,想要把无邪居士引出。何必问我。”
  离公子笑了笑,不置可否道:“我只是草莽闲人,哪比得上左相大人你一手遮天。只要左相大人在君前说上两句,那安伯尘再入绝境,无邪必现身。”
  他话音方落,身体便化作一团散沙,却是左相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前,一掌劈下。
  “想要杀我,何必急在一时?等她回来,才是那最后一战。”
  散沙聚拢,出现在旁侧一角,离公子笑了笑,温文尔雅的说道,随后再度化成散沙,随风而远荡。
  青烟缭绕,左相负手而立,遥望王宫方向,神色变幻。
  ……
  出了龙泉坊,安伯尘看了眼天色,已至午后。
  “也不知老夫子会如何处置。”
  寻了个偏僻角落,安伯尘化回原形,摇头苦笑,抬脚便向书院走去。不多时到了书院,安伯尘目光落向马厩,就见马厩里只有两三匹马,当下诧异。
  “安公子,大事不好了!”
  却是那小厮见着安伯尘,快步跑了上来,面露急色。
  “出了什么事?”
  安伯尘心头一紧,沉声问道。
  “厉……厉家反了!别人都说厉家奔着墨云楼去,想要杀你!”
  闻言,安伯尘大惊,狐疑的问道:“好端端的厉家为何要反?还要杀我?”
  小厮嗫嚅着,犹豫半晌才道:“刚才严夫子路过时候嘴里嘀咕,说……说厉公子死了。”
  心头剧震,安伯尘睁大双目,眸里闪过难以置信之色。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琉君命人暗杀了厉霖,转瞬后否定,琉君城府之深堪称琉京第一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厉霖死后厉家定不会善罢甘休,毕竟厉霖是独子,未来的厉家家主,这传承一断,对于厉家可谓是灭顶之灾,就算拼得家毁人亡也要报仇。至少在没有找到厉家罪证时,琉君不会下此毒手……糟糕,小官!
  安伯尘心头一慌,哪还想得了其他,飞身奔向马厩中的骏马,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安伯尘?”
  转目看去,来者却是广平县主。
  “你要做什么?”
  急步上前,广平一把抓住缰绳。
  “去墨云楼。”安伯尘双目聚神,冷声道。
  广平县主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你不在墨云算是走了大运,还回去送死做什么?”
  看向苦口婆心的广平县主,安伯尘微觉古怪,却是不知她为何突然转了性子。转眼后了然,她哪是为自己,分明是因为无邪居士,想来她心中还在怀疑自己和那“无邪居士”有牵连。
  扯开缰绳,安伯尘猛踢马腹,深吸口气道:“多谢殿下好意,可墨云楼有我同伴,伯尘不得不回。”
  说完,安伯尘不再多言,驾马向墨云而去,气得身后的广平县主直跺脚,心中暗骂这安伯尘实在是蠢蛋一个,明知厉家叛军已发往墨云楼,而他修为全失,此去墨云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哼,无邪居士就不该救你!真是,真是气死本宫了!”
  广平县主满脸恼意,扭头瞪向那小厮:“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本宫备马!”
  “可是……”
  “可是你个头!”
  广平县主冷哼一声,径直走入马厩,跃身上马,拉紧缰绳,头也不回的向墨云楼而去。
  ……
  “王兄,严夫子等了好久了。”
  “就让他等着吧。”
  王宫,御书房,李鈺头也不抬道,继续批阅奏折,下首的女子喝着茶,却没了以往的从容不迫。
  “王妹,你似乎很关心那个安伯尘。”
  依旧没有抬头,李鈺漫不经心道。
  闻言,璃珠公主放下茶盏,摇了摇头:“王兄想偏了,只不过若真放任厉家如此,在京中起事而置之不理,王兄的威信何在。”
  嘴边浮起莫名的笑意,李鈺扔掉笔,看向故作平静的璃珠,哂笑道:“本王的威信早已没了,你又不是不知你王兄的打算。所谓的威信对本王而言当真可有可无,只要能报得大仇,为日后的琉君开辟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琉国,本王就算被千夫所指万民所骂,又何妨?”
  鼻尖一酸,璃珠看向殿堂上那个面色苍白却气宇轩昂的男子,眼眶已湿。
  也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会露出他的意气风发、真龙之姿,明明可以做琉国数百年来最伟大的明君,立下不世功业,可他偏偏执意如此,坐视大妖乱国,忠臣枉死,世家横行,成为日后史书中口诛笔伐的昏君。
  若不是那个人……
  死死拽紧拳头,璃珠强忍着眸眶中的泪花,指甲深嵌肉里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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