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条木棍越过眼帘,木棍虽粗陋,可势如猛虎出笼,快似毒蛇钻洞,且又不断变化着,每一次变化虽都不同,可都能和下一番变化相互连接,层层推进,到最后一击时时,却有频生三变,将枪势衍变得愈发诡谲莫测。
  枪法最基本的技巧便是扎枪,扎枪者当势如破竹,一往无前,本容不了这么多变化,却因那水火二势刹那间的融合,以柔裹刚,借助水势再续后力,方才生出这些变化。
  睁开双眼,安伯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向远处奔腾在峡谷间,却各行其道的水火二君,高唤呼道。
  “两位且先并行,助伯尘成就此枪。”
  目光所及,水火二君略作犹豫,随后各招其后水火二势,并行于山峡间。
  收回目光,安伯尘深吸口气,脑中闪过势如毒龙钻山的一“枪”,目光低垂,四指紧握,食指扶之,拳头缓缓转动。
  抬起头,眸中闪过红白之光,安伯尘手臂平举,猛地迈前一步,手持银枪遥遥刺向对面崖边得那棵歪脖子老树。
  这一枪势如破竹,声势凶猛,可犹在中途时,枪杆不断轻颤着,忽左忽右,让人琢磨不透。到终途,枪势即将用老,却又忽地加速,枪尖滑过出一道弧线,却比直线还快,转眼又叠生出三种变化,一气呵成,隔空刺向对面的老树。
  一枪刺罢,安伯尘明显感觉到二十步外那颗老树枝叶轻晃,心中了然,定是这一枪携着水火二势,其力之大,引动枪风直达二十步外。
  心头掠过淡淡的喜悦,看想黯沉的天色,白昼将过,安伯尘也不知自己能在这呆上多久,可却知道机缘逝去不复返,遂也无暇多想,抄起银枪,继续练习。
  安伯尘只会这一枪,也只能去练这一枪,一个时辰若不停歇,能刺出一千余枪,一日下来便是一万两千余枪。
  月声日落,日落月升,安伯尘对着山峡高风,没日没夜的苦练着,转眼十日已过,安伯尘的这一枪何止是千锤百炼,十日过后,他总共出枪十二万次还有余,他所在崖地已被磨出一排两寸厚的足印。
  冷风跌荡,水火二势奔流在高山峡谷间,虽不算太融洽,可也并不抗拒,安伯尘明显察觉到,那火势似乎比十日前要雄厚上几分,可水势却依旧如此。
  安伯尘微觉欣慰,却无暇去想,遥望向对面山崖上那颗老树,安伯尘口吐长息,捏紧枪杆,准备刺出第十二万七千七百枪。
  眸中水火之象一闪而过,拔枪,抬臂,迈步,刺出,安伯尘一气呵成。这一枪的变化比之十日前又多了不少,枪到终途,竟叠生出七样变化,前六样变化安伯尘先前已练过无数次,这第七样变化却是刚刚悟出。
  一枪刺出,六变过后,到了那最后一变,竟引得水火二势猛然大作,火借水势,奔腾而上,隐隐有跃出山峡之势。安伯尘只觉枪尖被巨力所携,急欲往前冲去,措不及防下,安伯尘手心一滑,那杆枪竟凭空飞射而出,越过二十步之距,扎碎崖边老树,深深插入崖壁,转眼后只能见着寸来长的枪柄。
  安伯尘一怔,就在这时,他只觉天旋地转,神仙府中的山河不住颤抖摇晃着,似曾相识。
  下一刻,脚下山崖裂开缝隙,安伯尘坠落深渊……
  ……
  天色愈发黯沉,灰蒙蒙一片,好似暴雨来临的前兆。
  安伯尘睁开双眼,若有所思的看向阡陌纵横的西郊,这一回重返“神仙府”,和前几次一样,可又透着几丝不同。
  水神君早先说过,往后安伯尘想要进入神仙府难而又难,而且每次只能呆上三四日,可这一回他足足呆了十天。而且安伯尘隐隐中感觉到,若不是最后时刻刺出了他力所能及范畴外的那一枪,他还能继续呆下去。
  可这又是为何?
  回到现实中后,安伯尘能回忆起发生在神仙府中的每一件事,可在神仙府中,他却仿佛踏足梦境,虽不算浑浑噩噩,可却极难记起现实中的事。
  今次稍有不同,从安伯尘踏足神仙府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修行。只有修炼出青火,才能破解他额中的道符,才能让他走出琉京这座牢笼。
  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却被带入那个仿若梦境的神仙府,随后的“持枪四平,三尖相照”也是霍国公那部《说枪》里记载的枪道,而他苦练了十日的那一枪,更是昨夜于神庙中妙手偶得。
  陡然间,安伯尘微微一怔。
  莫非增长滞留于神仙府中时间的方法,就是能记起现实中的事?
  若能记得现实中的事,现实和梦境融为一体,那个神仙府中的“安伯尘”和现实中的我便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可若真是如此,为何水火二神君不提点我,看他们的样子似乎知道些什么,可却欲言又止。
  眉头皱起,又舒展开来,安伯尘心中生出浓浓的欣喜。
  如果能在神仙府中随意滞留,现实中一个时辰,等同于神仙府中一年,在神仙府中迟点苦,修炼上个几十年,重回现实也不过几日光景,可修为却会突飞猛进,炼出青火也是手到擒来。
  不行,我得再去神仙府走一遭。
  心中如是想,安伯尘坐直身子,闭合双目,屏住呼吸,却是想要硬逼出胎息状态。


第042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一抹乌云从远处飘来,渐渐变浓,压向琉京。
  “黑云压城城欲摧,还真是应景。”
  凉风袭来,司马槿打了冷颤,喃喃说道。
  转目看向一旁的少年,就见他面红耳赤,嘴唇发紫,捏紧双拳苦苦挣扎着。司马槿眸里闪过一丝古怪,正欲开口,安伯尘身体猛地往前一冲,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满脸懊恼。
  “小安子,估摸着一会儿就要下雨了,我们回吧。”
  司马槿开口道。
  眼见安伯尘深吸口气,遥望向远处的小村落,神色莫名,却不言语,司马槿暗叹口气道。
  “你虽无法回家,可是小安子,你却忘了一件事。”
  “何事?”
  安伯尘没有回头,淡淡的问道。
  “你表面上虽是离公子的仆僮,可实际上,墨云楼中一切,还不是由你说的算?”
  闻言,安伯尘先是面露疑惑,转瞬后脸上浮起浓浓的喜色,扭过头,感激的看向司马槿。
  “淡定。”
  司马槿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眼下琉京局势不比往常,霍国公一死,即便琉君想要稳住国中局面,也难比登天。”
  “为何?”
  “你想啊,若你在圆井村中和一帮人打架,把最厉害的那个打败了,剩下的那些对头,你会如何处置?”
  想好久,安伯尘看向司马槿,认真的说道。
  “我在圆井村,从不打架。”
  深吸口气,司马槿强忍着去踹安伯尘的冲动,眼见少年挠了挠头,羞赧的一笑,司马槿也没了脾气。
  “早告诉过你了,你说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俗称冷笑话,偏偏你还乐此不疲起来……总之,宜将剩勇追穷寇,斩尽杀绝的道理你总懂吧,左相和霍国公是死对头,昨夜一战杀死霍国公,群雄无首,霍国公那一派的人马定会方寸大乱,左相这时候出手,定能将霍派余党清剿殆尽,如此机会他又怎会放过?”
  “遍数琉国,除了霍国公外,又有几人能左相抗衡?霍国公死后,这琉国便是左相的天下,就算琉君想要保全霍国公那派,可一来左相救驾有功,二来,霍国公勾结谋反之罪牵连甚广,因此,即便琉君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坊间传闻,琉君和左相有断袖之好,宠爱有加,经此一役后,左相之位更是稳如磐石。”
  司马槿娓娓道来,安伯尘初时有些迷糊,可渐渐的也能听懂八九分,心知司马槿所指为何。
  “红拂,你的意思是说,离公子会有事?”
  “正是,离公子和霍国公走得近,朝野皆知,乃是霍国公在野之助。这次可要麻烦了。”
  司马槿叹了口气道,黛眉蹙起。
  “可是离公子和琉君关系也很好。”
  安伯尘说道。
  司马槿点了点头,拨弄着一旁的狗尾巴草,思索着道。
  “也正因如此,以我猜测,左相一时半会不会对离公子出手。兼之离公子在民间享有美誉,种种传奇故事,那墨云楼暂时还能住上一阵。不过,你若想借离公子之手给你家人送金银财宝,可得谨慎小心,以免被左相抓住把柄或是看出破绽。”
  安伯尘脸色微红,刚想说什么,滚滚雷鸣声响起,片刻后,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不说了,先回墨云楼。”
  司马槿拍了拍安伯尘,起身祭出二首黑蟒,转眼间两人御蛇飞入天头云间,不现了踪影。
  ……
  墨云楼第七层,阁台边摆着张檀木桌,桌上放着一只酒壶,身着黑袍的老人懒洋洋的喝着小酒,时不时偷眼瞟向对面少年。
  “这么说,你昨夜便已料到霍国公会遇难?”
  伸了个懒腰,司马槿漫不经心的问向萧侯。
  “正是。”
  放下酒盅,又吃了颗花生米,萧侯面露得色道。
  “原因?”
  “原因有三。”
  眸中掠过一丝精光,萧侯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安伯尘,干咳了声道。
  “早先见着霍国公率亲兵出府,老夫便已知道他此行凶多吉少,第一,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这一战是被逼出手,左相和他对峙了这么多年,却在今日突然发难,若无十分把握,绝不会如此,真亦假时假亦真,即便左相看起来有再多破绽,也不过是用来迷惑霍国公的障眼法,因此他霍国公踏出府门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的结局。”
  司马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另一边的安伯尘面色一紧,却是突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爽约的少年。
  霍穿云,他还好吗?昨夜前往国公府时并没看到他,莫非是霍国公心知此战不敌,早先将穿云藏了起来……那他现在在哪。
  看向楼外烟雨蒙蒙,细雨如梭,安伯尘心中牵挂,却又没来由的想起离公子临终前留下的那首绝句。
  九十九阁烟尘迷,千百楼台迩相遗……
  “其二,是因为离公子。”
  闻言,安伯尘心头一动,转目看向萧侯。
  察觉到安伯尘终于被自己的话吸引,老头微微得意的抚摸着胡须,幽幽说道。
  “离公子之能,红拂小姐或许不知,伯尘也只是略知一二,可老夫却知晓七八成。论及谋略,便连老夫也甘拜下风,如此离公子又怎会糊里糊涂的被人杀死在荒郊野岭?而离公子假死,恐怕也是猜到霍国公不日将遭不测,他和霍国公相互为援,若霍国公一死,这琉京对他而言再非容身之地。”
  安伯尘和司马槿虽不知萧侯从前的身份,可这几日相处下来,也知道他是一老奸巨猾的主,就拿今日之举来说,手段不可谓不高明。连他都对离公子心悦诚服,由此可见,这个驱福避凶不知躲哪去的离公子当真不可小觑。
  “萧老话中似乎有些破绽。”
  沉吟着,司马槿开口道。
  “红拂小姐但说无妨。”
  萧侯抿了口酒水,玩味的看向司马槿。
  “既然离公子能令萧老都拜服,他的本领当可称得上国中之士,若他留下,和霍国公联手,出谋划策,未尝不能赢下这一局。”
  “红拂小姐果真心思细腻,聪明才智连大多男子也不及。离公子既然选择抽身而退,那定有他的道理,不外乎三点。一则那左相之能,犹在离公子之上。二来,离公子不愿和左相正面冲突,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非是谁都舍得。第三……”
  悠哉悠哉的抿了口酒,萧侯冷笑一声道。
  “依我之见,离公子来到琉国乃是有所图,当下放弃,恐怕因为如今局势令他再难图之。与其留在琉京身陷乱局,还不如趁早抽身而退,得以自保。”
  看向萧侯,司马槿淡淡一笑。
  “萧老这是话中有话。无论离公子为何离去,可都说明了一点,左相之能不在他之下,甚至还要高出。”
  “红拂小姐一语中的。如今我们这墨云楼,正处风口浪尖,稍不留神,就会被那位诡计多端的左相大人吞入肚中。”
  见着两人相谈甚欢,安伯尘只觉有些荒谬。昨夜还仿若仇敌,今日却能谈得如此融洽,且还有意无意的相互恭维着,倒让他之前白担心了。
  直到萧侯说出最后一句话,安伯尘方才了然。
  定是如今正当乱局,墨云楼也岌岌可危,两人出言恭维,谈笑风生,却是在相互暗示,愿意摒弃前嫌,联手渡过这一劫。
  好一对七巧玲珑心。
  安伯尘暗叹一声,望向窗外十里烟雨,心中微黯。
  萧侯老谋深算、藏而不露,司马槿见多识广、聪明机警,可自己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仆僮,若非因为自己还有些用,以他们之能,在墨云楼站稳脚,压根不需要自己。
  “伯尘,你来猜猜那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萧侯意味深长的声音,安伯尘正走神间,突然听到萧侯发问,有些措不及防,可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下意识的开口道。
  “难道因为霍国公留我在府中练枪?”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
  安伯尘脸色发红,心中暗暗后悔,不该班门弄斧胡乱说话,可转眼后,就见对面的老人大手拍向木桌,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目露奇光上下打量着他。
  “伯尘果真是神慧天成,只可惜老夫发现太晚。”
  唏嘘一声,萧侯道。
  “瞎猫抓到死老鼠罢了。”
  另一边的司马槿低声道,她看向萧侯,又看了眼安伯尘,眸中若有所思。
  “诚如伯尘所言,他霍国公是什么人,就算想要伯尘陪他孙儿练道技,也不会如此重视,派人送来殊为珍稀的枪道秘籍。以老夫所见,霍国公早已料到他时日无多,只因看重伯尘,方才留下这手暗子,一来借墨云楼之势扰乱左相布局,二者也为他孙子结个善缘。”
  听得萧侯所言,安伯尘心中微惊,他从未和萧侯提起过穿云的事,可萧侯却脱口而出,显然早已知晓。
  “老夫知道霍国公此战必败,而左相也不会轻易放过墨云楼,这才连夜将离公子名下产业的份子钱分为三份,分别送往璃珠殿下府,左相府,以及左派大臣的府中……”
  萧侯正绘声绘色说着他昨夜的布置,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听其声势,少说也有百多人。


第043章 进退两难
  “这么快?”
  三角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萧侯手捏猛地握紧酒盏,并没起身。
  “应当不是。”
  司马槿止住正欲打探的安伯尘,开口道。
  三人心知肚明,来者不是左相的人,便是王宫中人。于情于理,都没有在这个时候便下手的可能,可若是三人自乱阵脚,露出破绽,那就等于自投罗网。更何况,早在数日前,“离公子”便以养病为藉口,谢绝客访,此时只能静观其变。
  马蹄声渐小,却是那队人马停在了墨云楼前,又过了稍许,叩门声传来,自有仆人开门相迎。
  “小安子,你去接客……你代染病的离公子前去问询。”
  闻言,安伯尘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楼里大小事宜虽由萧侯管理,可出面张罗的却是安伯尘,眼下合该他去。
  “伯尘勿要慌张,无论来者是谁,越是镇定,越能让对方摸不出底细。记住,笑脸迎人。”
  萧侯嘱咐道。
  没再多言,安伯尘起身下楼,墨云楼共七层,平日里安伯尘一溜烟功夫便能跑下楼,此时却走得很慢。
  大雨仍旧下着,天色灰蒙,安伯尘面色平静,可心中很是烦闷,扭头看向窗外,天低云厚,仿佛眨眼间就要倾轧下来,将这座冠绝琉京的楼阁压垮。
  这才只是刚开始……
  轻叹口气,安伯尘已走到底楼,抬眼看去,百来匹骏马整齐的停在楼外,马上骑士穿着精美的铠甲,盔仅露眼,手持长戟,正是拱卫王宫的羽林军。
  “安小哥……”
  开门的仆人紧张地看向安伯尘,正想说什么,就被安伯尘止住。
  “我来应付。”
  抬脚迈步,安伯尘一脸平静的走了过去,刚踏出墨云楼,他的颊边浮起淡淡的笑意,朝向为首的将官躬身施礼。
  “公子染病在身,还未醒转,怠慢了将军,还望恕罪。”
  “免礼。”
  那名将官面色微白,双眼布满血丝,一脸疲态。
  这也难怪,昨夜被霍国公血洗深宫内苑,他们能活下来已属侥幸。
  安伯尘心中道,刚想说什么,就听那位将官忽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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