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自己这一计虽称不上万无一失,可步步算透,将那安伯尘引入陷阱……他怎么可能逃出?不但他自己无事,连那个假公子也一同带回……
  萧侯眼珠直转,心情亦久久无法平复。
  不是他自大自负,而是他的确有资本不将安伯尘放在眼里,别说是安伯尘,就连霍国公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这琉京乃至琉国,他唯一忌惮的也只有七擒七纵令他不得不俯首称臣的离公子。如今离公子一死,当年凭借一己之力断送陈国大好河山的笑面狐再无人能制,于是他的第一步便是翻手夺取离公子所留下的家业,随后步步为营,成为另一个离公子,乃至超然于墨云楼之上的存在。
  可他绝没想到,他势在必得的一计,竟被那个毫不起眼的小仆僮破解。
  莫非我真的老了吗?
  嘴角泛起苦笑,萧侯看着登楼而上的少年,下意识的想起自己昨夜登上七层时,那个站在窗棂边,负手远眺的身影。
  虽只有一瞬,可青衫飘荡,卓尔不群,仿佛临风剔羽的雄鹰,亦好像那个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离公子。
  瞳孔陡然一缩,萧侯心头生出一丝忌惮。
  如此少年,平日隐忍如斯,比我还深,可公子一“死”却好似脱困虎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抢在自己前面将这墨云楼收入掌中。最关键的是……他还只是个十三四的少年人,今日尚且如此,待到他走出琉国,岂不是会成为那种乱世大枭!
  看着安伯尘面无表情的从自己身旁走过,萧侯不由暗叹一声。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少年也算是吾道中人,若能好生培养,日后定又是一个祸国巨枭。
  满心疲惫的安伯尘哪里知道一旁怪老头心中已然转变的想法,“牵”着笑眯眯的离公子走到司马槿身前,挠了挠头道。
  “离公子回来了,这墨云楼又可以住下去了。”
  他刚说完,脑门一痛,却是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的少女突然一个暴栗敲来,嘟着嘴,满脸不爽。
  “干嘛不告我?”
  “昨晚你睡着了,还是我将你抱回房的。”
  安伯尘揉着脑门,无奈的说道。
  “抱?”
  闻言,司马槿面色微红,指节凸起的拳头又捏了起来。
  “你还做了什么?”
  想了想,安伯尘一本正经的道。
  “还做了很多坏事。”
  话音方落,对面的少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呀,天生就只会讲冷笑话。”
  这一打岔,司马槿也没再提安伯尘前往国公府之事,而安伯尘羞赧的一笑,挠了挠头,看向站在楼台上的离公子,就听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
  “啧啧,伯尘平安回来,真是可喜可贺……却不知准备如何处置老夫?”
  回身看向讪笑着的老头,安伯尘略一思索道。
  “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萧先生所图的是这座墨云楼,而伯尘却没打算久呆琉京。倘若萧先生能一同加入这场戏,等演完这出,我和司马槿离开琉京,墨云楼以及公子的产业自然悉数归入萧先生名下。”
  一旁的司马槿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可见着侃侃而谈的安伯尘,略一犹豫,将口边话语收回。
  眸里乍现出一缕精光,转瞬消没,萧侯耷拉下眼皮,摸着下巴道。
  “伯尘就不怕老夫再害你一回?”
  “合则两利。”
  安伯尘不假思索道,见识过霍国公那无比威严的一刀,再看向阴阳怪气的萧侯,安伯尘虽知此人一肚子坏水,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已没什么可怕。
  “好,一言为定,这场戏算老夫一个。”
  冷笑一声,萧侯也是毫不犹豫的说道。
  墨云楼七层楼阁上,笑眯眯的离公子凭栏而立,在他身旁是同样眯眼而笑的青衫仆僮,可从今日起,却又多了个阴森森的老头。两人都是一脸笑容,可心中所想的却各不相同。
  萧侯惦记着的是这座俯瞰京城的高楼,以及一旁“深藏不露”的少年。既不是王侯权贵子弟,又非世家出身,如此人物正适合培养成另一个笑面狐,祸乱天下,将大匡世家连根拔除……不过,想要做成此等大业,还需通晓自己毕生所得的阴谋诡计,如此方能成“大器”。
  隐约中,萧侯已将安伯尘当作他的“接班人”,心里不由微觉宽慰,却不知此时的安伯尘心无它念,只想着一件事。
  偌大京城收入眼底,再往外,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安伯尘面色平静,甚至还挤出一丝笑容,可他心里却如暴风雨中的大海,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被霍国公摄入道符,从此往后,他便只能呆在这琉京,甚至连圆井村也无法回。琉京很大,他甚至还未走全,可道符摄入的那一刻,一个远超大匡的神奇世界飞闪而过,此时再看去,这琉京小得不能再小,仿佛一只牢笼,将他死死困缚于这巴掌大的土地上。
  从前的安伯尘憧憬繁华的琉京,如今的他只想着如何才能走出。
  走出的方法有两样,一是霍国公主动解封,二是修炼至青火。可司马槿出身司马世家,到如今也未修炼到地品,而他只是个寻常仆僮,方才踏上修行之路,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修炼出青火。
  五日间的事仿佛流水一般掠过眼帘,从公子被“杀”,到挟持王馨儿暂且脱身,再到眼下侥幸掌握墨云楼,这一切看似风光,好像戏里故事一样神奇,可安伯尘却觉得他就像风中柳絮,身不由己,任凭摆布,到如今竟连小小琉京都无法走出。
  “如何才能……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高阁上,少年喃喃低语着,这句话并不深奥,很多人都想过,可绝大多数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或是走马斗犬,或是情窦初开,却从来不会去想这些。
  一旁的萧侯眸里闪过异样的光彩,越看安伯尘越觉与众不同,心中暗道侥幸,若是昨晚那一计奏效,日后这大匡岂不是又少了个乱臣贼子。
  低咳一声,萧侯手抚胡须,老气横秋的说道。
  “伯尘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需掌握他人的命运。谋人心,谋国运,谋朝纲,只有将这天下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手心,方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萧侯凭栏而立,手捋胡须,若再多一方纶巾,一把羽扇,倒有那指点江山的狗头军师气质。可他侧目望去,少年怔怔地站着,对他这番数十年风雨沧桑总结出的臻理置若罔闻。
  “修道,只有修道才能获得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看向少年略显落寞的背影,司马槿犹豫着开口道。
  萧侯眼皮一跳,就见安伯尘猛地转身,看向司马槿。
  “红拂,你教我修道吧。”
  “想要拜入为师门下可没那么容易。”
  笑嘻嘻的看向安伯尘,司马槿煞有介事道。
  “为师想吃桂花糕,尘儿,陪为师去逛街。”
  话音方落,萧侯眼皮又是一跳,就见安伯尘二话不说,耍开步子向司马槿走去,手臂扬起时正中“离公子”的屁股,被打了一下屁股的“离公子”转过身,笑眯眯的盯着他。
  “哼,红颜祸水,区区小姑娘哪会什么修道,莫非是双修大法……也不知哪里冒出的野丫头,真是……真是有辱斯文!”
  见着安伯尘对自己的韬略谋术丝毫不动心,反而被一个小丫头勾走,萧侯心中气恼,而那“离公子”竟还笑眯眯的盯着他看,顿时火冒三丈,又一巴掌落向离公子臀部,将“离公子”拍正,随后冷哼一声,擦了擦手,拂袖而去。
  ……
  “快点,快点……”
  “不够,再深一点……”
  “诶呀,安伯尘,你是不是男人,才几下就气喘吁吁了……”
  “……安伯尘,你可要端正心态,一般人为师可不会这么教他的。”
  ……
  藏玉厅,风卷窗帘,少女斜躺在床榻上,吃着桂花糕,看向哼哧哼哧做着俯卧撑的安伯尘,眸子弯成月牙状,里面满是笑意。
  哼,让你昨晚偷偷跑出去,这么好玩的事都不叫上我。既然你想学道法,那从此以后,你再没好日子过了。
  扭头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朱雀街,和风拂面,吃着桂花糕,司马槿只觉得好生惬意,深藏心底的烦恼似乎一下子淡了许多。
  她并没发现,短短五六日间,她对安伯尘的态度已大不一样,这在司马门阀冰公主身上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或许从她离开吴国,离开那个势可倾国的门阀,离开了必须花费无数心思才能存活下来的家起,她渐渐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没有那些勾心斗角,没了连族中长辈都为之叫绝的冷血手段,有的只是本该属于她的无瑕笑容,就仿佛又回到了“梦里”那个地方……
  有件事安伯尘并不知道,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夜西城遇见安伯尘时,在司马槿袖中藏着一张杀符。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可有些事,若是为难了也只得如此,好在她是司马家的公主,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为难。


第028章 红拂传道(下)
  “两百……够了,停!”
  话音落下,安伯尘“扑通”一声趴倒在地,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摇晃着修长双腿,司马槿托着下巴看向安伯尘,眨闪着大眼睛,玩味的一笑。
  “这套炼体之法看似简单,做起来也容易,可却能最大程度锻炼人体肌肉,激发肉身的潜能。男子修炼道法、道技于女子不同,女子大多用于防身,而男人则用来战斗,因此有三样极为关键。一是肉身强度,二是道行深浅,三则是心境。”
  “肉身强度是基石,道行深浅是关键,心境高低则是保障,三者缺一不可,而道法、道技则是手段……反正你晚上还要去国公府练拳,今日肉身修行便先到这里,接下来开始修炼道行……”
  司马槿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可不可以先学道法和道技?”
  安伯尘开口问道,随之而来的却是司马槿的冷哼。
  “小安子,你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了?无论道技还是道法都需肉身、道行和心境三者合一方才能修炼,道技稍易,可道法却需要天分才能学会。”
  “道法和道技又有什么区别?”
  不理会司马槿的讽刺,安伯尘疑惑的问道。
  “所谓道法,其实就是传说中的法术,厉害点的呼风唤雨、千变万化,就和祭出道符差不多。修行者中真正修炼道法者少而又少,除了些世家门阀外,也就只有那些隐世门派。修行者分为三类,绝大多数修的是道技,剩下的修的是长生,而修炼道法者最少,皆因修炼法术要功法秘籍、要高人指点,更要天赋。”
  “不是只有一本《文武火修行术》吗?怎么还有其他功法秘籍。”
  安伯尘心生不解。
  “《文武火修行术》是入门基础,也是唯一一部上古时候仙人们流传下来的秘籍,可这么多年了,总会有些天才横溢之者创出法术,依据《文武火修行术》编写出法术秘籍。”
  或许是吃了她最喜欢的桂花糕,司马槿今日倒也能不厌其烦的和安伯尘讲解。
  “至于那道技……用我的话来说便是武技。或是近身搏斗,或是运用兵器,可都需借助武火之势,火势越大,越是厉害。而修炼出青火,也就是地品修士,可以火势外放,以火势聚成兵器之状。不过这样打起架来太耗元气,也只有傻瓜才会如此,所以绝大多数名将都会取青火和以玄铁铸造成兵器。至于天品修士,他们所炼化的白火不但能外放,还能飞离己身,也算是法术的一种。因此,修炼到天品修士的阶段,即便只修道技不修道法,也能使几手粗浅的法术。”
  一口气说了这么大段,司马槿口干舌燥,抿了口茶,却见安伯尘仍愁眉不展。
  “怎么,我说的不够明白?”
  “不是。”
  想了想,安伯尘开口道。
  “只不过在戏文里经常道,说什么年轻武将杀了一德高望重的老将。可你曾说过,修行时间越长,火势越大,等火势饱满冲破品级,从青火衍生出白火。那些老将理当修行更高,可天品却打不过地品,实在奇怪。”
  闻言,司马槿鼻尖皱起,却是思索着如何回答。
  好半晌,司马槿方才摇了摇头道。
  “戏里的故事虽真真假假,可你所说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地品修士斩杀天品修士并不罕见,原因有很多。比如说道技玄妙,比如火势雄厚,又比如说肉身力量的强横等等。修行者有三火,炎火、青火和白火,火的品阶不同,炎火不敌青火,青火不敌白火,而炎火只能运行于体内,增强速与力,青火能外放,白火更能飞离体外,且修炼的年岁越久,元气越深厚,每品火的差别也就越大。可是,人的元气亦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衰弱,元气衰弱,连带着火势也会衰颓。”
  “炎火修行者一般能活到八九十岁,比普通人略好一些,可也不过五十岁左右元气便会大降。青火修炼者拥有百来岁的元寿,六七十岁时便会元气衰落。白火修炼者元寿高达一百五十来岁,顶尖天品修士甚至能活到两百岁开外,一般情况下百岁左右元气衰落,可只要能修炼出精火,尚能暂留一丝希望。”
  “什么希望?”
  安伯尘问道。
  沉吟着,司马槿吊足安伯尘胃口方才一字一顿道。
  “突破天品,成就神师的希望。举头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只有成就神师,才能拥有超过五百载的元寿。其实每品都是一样,炎火修士在五十前岁突破到地品,地品修士在七十岁前突破天品,只有这样他们的修行之路才能继续往下走。”
  闻言,安伯尘咋舌。
  “每一品都需要数十年才能突破?”
  “这得看个人的天份和造化。若你天分高,运气好,指不定十来年内便可突破到地品,历史上也有二十岁前便修炼到地品的天才,不过大多都师出名门。当然,无底洞者另当别论。”
  十来年……而且还必须是运气好……
  安伯尘心头微黯,下意识的捏紧拳头。
  他可不想被关在琉京这座囚笼里长达十数年,可若霍国公不帮他解除道符,他必须炼出青火才能破解那道符的封印……等到霍国公回心转意也不知要等多少年,必须得靠自己,靠自己努力修炼,炼出青火……可青火又该怎么炼呢?
  “扯远了……关于武技,不对,是道技,打个比方。人体就好比大缸,道行就好比缸中物,炎火者装着沙土,地品修士装着石头,天品修士装着金铁,一般情况下碰撞起来自然是装着金铁的缸最牢固,可也有例外。若大缸裂了条缝,石头落光,只剩一两颗,那自然撞不过沙缸。又比如有的缸天生就大,比别的缸大很多,即便里面装的是沙,也能撞的过石缸。这下可明白?”
  “可是,不管怎么撞,都应该是缸先碎……”
  犹豫着,安伯尘道,转眼一只桂花糕扑面砸来。
  “哼,说了是打个比方……好了,不管是修炼道法还是道技,总之道行尤为重要,而道行的修炼便是火势的修炼,每一品火必须修炼到极致,盈满体内经络穴位,蓄满上中下三丹田,方才能突破到下一品。所以说,道行是关键,你还是先练几月火势,然后我再传你几手道法。”
  闻言,安伯尘大约了解了三火的差别,也知道三火定有许多玄奥之处未被司马槿说出,想了想,安伯尘看向司马槿道。
  “我还是想先学道法。”
  安伯尘自然知道道行是关键,可道行的提升并非朝夕可得,此时的他迫不及待的需要一防身战技,只要王馨儿一日留在琉京,安伯尘也一日无法心安,昨夜若不是那个霍家少年出手,恐怕他已被王馨儿的人擒去。
  “心急吃不着热豆腐,道技一开始便能修炼,可道法至少也需要半年的元气才能修炼。你修出炎火才两天,根本无法修炼道法。”
  咬了一口桂花糕,司马槿轻描淡写的说道。
  闻言,安伯尘心中失落,可转瞬想起了发生在“神仙府”中的事,那两个老人临走前曾出手助相助炎儿,让他从一小童长成少年人。
  所谓元气应当是指道行了,若梦里的事是真的,那以我如今的道行应该足够修炼法术。
  深吸口气,安伯尘心怀侥幸,向司马槿道。
  “红拂你说的是,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红拂……”
  低声咀嚼着,司马槿莫名的看了安伯尘一眼,思索许久,叹了口气道。
  “你还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也罢,试试就试试。道法都是不传之秘,即便最基本的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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