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知不知道,你自以为拥有了力量,其实是被力量所拥有。”
……被力量所拥有?
安伯尘愕然,复杂的看了眼司马槿,随后伸出双手静静打量着。
诚如司马槿所说,力量对他而言的确很重要,记不得从何时开始,他的生活只剩下吃喝睡觉想念以及追求力量,当他拥有的力量越来越大,他的生活俨然被力量所把持。他需要力量来保护自己,需要力量来破局,需要力量来生存……他虽拥有了力量,可同样的,他也被力量所拥有,甚至……奴役?
修道修道,只是单单为了获得力量?
都说道途无止境,倘若从追求力量的角度来说,的确如此,一山更比一山高,无论天下间有多少重境界,总有更高的境界,即便拥有了无上力量,到那时,定然还想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可如果修道只是为了追求力量,那修道的目的和修道本身却又相互矛盾了。
修道者修的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与天道合,与万物顺,如若只追求力量,那终究会被力量所束缚,失去了修道本身的意义。可如若不追求力量,只求一颗道心,那便无法拥有十足的把握守护住皮囊与魂魄,无法在道途上更进一步。
修道也修力量,可力量既非道本身也非道全部,既不可或缺,又不能为之奴役。
换而言之,道与力量相生相克,把握得当方能共存于修道者心中,既不迷惘也不生惑……
……
和风流转,司马翘着腿坐在软塌上,托着脑袋静静看向闭目凝神的安伯尘。
他打坐时候似乎变了个人,从容洒脱,原本就很淡的眉宇愈发的淡然,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去管一样。
按常理来说,历史中的英雄戏文里的主角们,要么是浓眉大眼、龙行虎步,要么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再次也会有些吓死人的天生异相,怎么也无法像小安子这样其貌不扬。可那个姓易的偏偏又把小安子写入他的“史书”,他看人向来准,从没出过差错,难不成小安子真要做几回英雄不成?
上下打量了一番安伯尘,没来由的,司马槿想起了那年琉京秋夜,被自己一句“你想学功夫吗”唬得兴奋若痴好生滑稽的小仆僮,眸中的笑意渐渐扩散,忍不住笑出声来。
“红拂,我明白了。道与力量亦是阴阳。”
睁开双眼,安伯尘淡淡说道。
看向眸如弯月填满笑意的司马槿,安伯尘满脸疑惑,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
“当真明白了?那好,我问你,既然道与力量缺一不可,你如今急需力量却无法寻回,那又该当如何?”
收敛笑容,司马槿板起脸问道。
“迟早会回来。”安伯尘道。
“你就不急?”
“当然急,可若太过着急,那我永远也无法将它找回。”
“不错,一套接一套的。本来还打算带你多逛几处,既然你已经大彻大悟,那我们直接去南荒。”
司马槿长舒口气,笑着道,忽然间眉毛一挑,转头看向身后,面露深思。
“怎么了?”安伯尘问道。
“没什么……又有好玩的事送上门了而已。”
眸中闪过促狭之色,司马槿收回目光,一鞭子抽向野马王,野马王打了个哆嗦双腿一颤,连忙扇动翅膀继续飞去。
日头已过了中天,渐渐向西坠去,初夏的天很蓝,云儿高寡,飞龙驾穿梭在蓝天白云间,随着气流微微颠簸,不多时已过了宽广阴森的黑泽岭。
“是了,小安子。”
似乎想到了什么,司马槿扭头笑盈盈的对安伯尘说道:“有一句话你可能没听过,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你修行提升的太快,暂时失去力量,对你而言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轻握柔荑,安伯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其实,早在司马槿和他讲完红拂夜奔的典故后,安伯尘心中的执念便已经散去大半,若是放不下,又如何能拿得起?况且故事里被红拂相中的李靖能一飞冲天,他安伯尘又岂会落后分毫?重新得到属于他的力量是早晚的事,无论还要等多久,安伯尘都会稳守心境,宠辱不惊。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牛马众生……”
安伯尘低声念叨着,陡然间眉头一皱。
等等……不对啊,这话里前面后面都是在说给人当坐骑,红拂这分明是在损我!
无奈的转过头,未等安伯尘开口,司马槿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路说笑,待到日落时分,飞龙驾终于越过漫漫岭南,到达帝国的南端。
安伯尘和司马槿偷得浮生半日闲,乐得逍遥自在,可那位被他们当作出游藉口的小胖子却怎么也乐不出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别过来……”
绝望的看向面前的女子,李小官打着哆嗦,颤抖着的向后退却。
……
第293章 艳福
南荒多沼而少沃土,气候恶劣,所谓“日落不生辉,月照不留烟”说的正是南荒的枯败。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荒穷山恶水,瘴气弥漫,这里的百姓自然不如匡人生得丰润,大多腿短个矮,皮肤粗糙,肚皮如蛤,唇翻如蜃。因此,在大匡民间南荒人常常被称为南蛮、南鬼,兼之南荒常年来犯,于匡南边境烧杀抢掠,在大匡民间的口碑差到极点。
此时站在李小官身前的正是一南蛮子,且还是个女蛮,头戴夸张的鹿角帽,身披兽皮袄,袒胸露乳,步步逼向李小官。
如此情景换个地儿定会香艳无比,乃是李小官梦寐以求之事,只可惜他是在南荒,眼前的女子也是标准的南蛮模样,腿粗而短,裸露的小腿上还生着一排极重的汗毛,皮肤黑中透紫,嘴唇翻卷,她走向李小官时虽面带微笑,可这番笑容落在李小官眼里却比梦靥还可怕。
“你,你……别过来……”
李小官面无人色的向后倒退,一不留神踩到身后的木桶,脚底一打滑摔了个四仰八叉。
“大人……莫怕。”
这女蛮也会说大匡官话,只是说得有些生硬,她竭力想要表现得温柔,可她的声音中难免带着南荒的方言,同生硬的匡话掺杂在一起却显得有些阴冷,仿佛夜鸟鸣啸,听得李小官愈发害怕,额角处汗如雨下。
见到李小官如此模样,那女蛮也无可奈何,只得和前几次一样硬来了。
“大人……得罪。”
咽了口唾液,女蛮紫黑色的脸上闪过好笑之色,猛地蹿步扑到李小官身前,双手一阵乱摸,三下五下除去李小官的衣衫。
“不要!”
李小官撕心裂肺的吼叫着,可那女蛮子力气极大,一挺腰便将李小官扛于肩上,迈步向外厅走去。
外厅也在竹楼上,只不过四面敞开,但凡经过竹楼的人都能将外厅中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日暮时分,寨中炊烟袅袅,南荒的百姓们正忙着生火做饭。他们没有里灶,常年在竹楼外挖沟聚火做吃食,此时听见杀猪般的嚎叫声不由露出古怪的笑容,纷纷抬头望向寨中最高的那座竹楼。竹楼四层上的外厅中摆放着一只大木桶,木桶中浴汤滚烫,上面漂浮着一层漆黑黏糊的东西,有些像泥沼。
“扑通”一声,李小官摔入木桶,水花溅起时竹楼下传来阵阵哄笑。
蜷缩在浴桶中,李小官麻木的看向飘浮在脖子旁的“淤泥”,打了个哆嗦,抬起头,就见将他扛出来的女蛮正和另外几名女蛮说着蛮语,不时还转头朝他看来。会说匡言的女蛮明显地位较高,同楼中女蛮说话时态度傲慢,而楼中的女蛮们也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即便听不懂蛮语,李小官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在南荒呆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李小官每日的经历遭遇各不相同,可都要做同一件事。
绝望的看向南荒青褐色的星空,李小官张开手臂,仰头,缓缓闭上双眼。
女蛮们的脚步越来越近,间或还夹杂着嬉笑声,李小官浓墨般的眉毛一颤,“哗啦”,泥水倾盆而下,击打在李小官胖乎乎的脸上。伴随着蛮女们的笑声,七八只手伸入浴桶,有的手抓木刷,有的手拿抹布,和着“淤泥”游走在李小官赤裸裸的身体上。
天色渐晚,南荒的夜幕下散发着青褐色的光华,荒民们围着篝火跳起他们别具一格的舞蹈,阵阵肉香从木架子上腾起,向远处飘散,李小官的澡却仍没洗完。
“难不成他们要把小官洗干净,然后煮了吃?”
“你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真要吃小胖子,又何必等到今天。”
寨外不远处的山坡上,安伯尘和司马槿一人抓着一只千里眼怔怔地看着,神色复杂。
他们都知道李小官在南荒犯下的事,只是没想到他的下场竟会是这般。
三月间琉国兵败,老帅暴毙,李小官率领虎贲营一路南下,走过聚满叛军的南顾丘,过了野兽横行的黑泽领,又绕过兵强马壮的南方第一大省,到达南荒。南荒的地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地域面积比得上三两诸侯国,却因山穷水恶瘴气不绝,难建府城,遂立寨聚居,等同于大匡的府县,寨中建竹楼,以避瘴气和野兽。谁也不知道南荒有多少寨,有人说五百,有人说八百,也有人说三千,且不管它有多少寨多少荒民,总之都奉蛮王为尊。蛮王这个称号自然是匡人起的,南荒的百姓称他们的王为南帝,李小官到达南荒的第一天,不早不晚,恰好撞上南帝巡视边境的车驾。
南帝难得有心情巡边,却突然出现了一支大匡军队,为首的胖子将军手持双锤,昂首挺胸,一副洋洋得意之色,南荒将士哪还会有其它想法,只当是对面的大匡得到消息派奇兵前来偷袭,想也不想便抄家伙扑杀上去。李小官常犯迷糊可也不傻,见状也不再得意,急忙率领一众虎贲绕着南荒边境逃窜开来。虎贲营的将士虽不是修炼者,可吃了两年多蛟龙肉,个个精力旺盛,坐下的战马也跟着喝过蛟龙汤,同样精神矍铄,人不困马不乏,岂是南荒的劣马能赶上的。就这样,李小官率领虎贲营在南荒边境兜起圈子来,在一个多月里连过数十寨,气得南荒诸寨咬牙切齿。至此李小官逃跑的功夫初成,也在南荒闯下偌大“名气”,荒人中鲜有不知道大匡胖将军者。
也亏得这一个月正逢南荒春祭,精兵猛将以及巫修们都在守卫南荒东山,而李小官又是往西面逃跑,这才没被抓住。
和大匡不同,南荒是两权分治,南帝下治荒民,巫宗上奉荒神,虽说互不干涉,可这么多年过去,祖训早已被抛到一边,哪还会像初时那么干净。追捕李小官的是南帝的人马,一月未果,南帝气急败坏可又放不下面子向巫宗借巫修,只能祈祷麾下将士早日抓到“大匡胖将军”。却不料,南帝未曾开口,巫宗反倒不请自来。
或许是为了落南帝面子,又或许有别的什么图谋,巫宗并没派出一兵一卒,也没召来巫修,只是传话给李小官,言道看中他的本领才学,愿将他招安。除了一番吹嘘得天上地下的好话外,还许以他金银财宝美貌女子。
李小官这辈子何曾被人这么夸过,只当遇上知己,兼之还有送上门的财宝美女,左思右想,反正琉国兵败,他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不如先诈降享受一段日子后再从长计议。
于是乎,李小官便成了大匡乃至中土历史上,第一个被南蛮招安的大匡将军。
李小官想的是美,只可惜现实和想象往往相距甚远……
……
“他的小日子过得也算潇洒,天天有美女帮着洗澡。小安子,你羡慕不?”
耳边传来司马槿玩味的声音,安伯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透过千里眼,安伯尘能清楚的看见那几个满脸春色的蛮女,即便他不怎么在乎丑美,可若天天被这样的女子搓来揉去洗遍身体,安伯尘定会觉得生不如死。
同情的看了眼紧闭双眼的李小官,安伯尘放下千里眼,思索片刻道:“红拂,我总觉得这其中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我知道……比如你那虎贲营为何都会听李小官的命令,小胖子再能逃可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他能逃一个月实在是有如神助,还有,那巫宗为何要招安小胖子。还有……为何要用淤泥帮他洗澡?”
司马槿接口道,早在她得到南荒密报时便发现了这些疑点,可她也知道即便疑点再多,小安子也不会抛下李小官不顾。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直接去抢人?”想了想,司马槿开口问道。
“不急。”
凝望半晌,安伯尘忽而一笑:“且等入夜,我自有打算。”
林风从远处吹来,呼呼作响,月光流散,掠过两人渐渐隐去的身影。
“哗啦”一声,鸦雀高飞,冲散枝枝叶叶,从丘林的另一端响起一声轻笑,听不出意味。
第294章 南荒巫宗(上)
月儿攀爬过树梢,升上中天,少时藏入灰蒙蒙的云霭,这月光一没,整个星空都变得黯淡起来。
黯淡的天幕下,篝火残灭,夜风轻荡,南荒八百寨仿佛陷入了古老画卷,悄无声息,只余一抹斑驳的青褐色。
竹楼四层,李小官人穿着一条裤衩,四仰八叉的躺着,鼾声如雷。
“小胖倒是清减了不少。”
耳边响起司马槿故作忧愁的叹息声,安伯尘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当他仔细看去,却也发现李小官是比从前瘦了两圈,可皮肤却很是光滑细嫩,丝毫不像一个从北到南饱经风霜的将军应有的皮肤。
“他洗澡时用的那些泥倒是好东西。”
司马槿眼睛一亮,喃喃道。
和司马槿不同,安伯尘对李小官的皮肤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李小官在南荒的遭遇。小官的遭遇说不上离奇,也说不上复杂,可其中却透着一丝难解的荒谬,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绳子吊着小官,将他一步步引诱到南荒。
放下对力量的贪婪,安伯尘又变回了琉京时候机智远胜勇武的少年郎,且念头更加通达,从司马槿口中得知了南荒形势后,安伯尘隐约猜到几分,可对其中的缘由仍无法理清。
“红拂,开始吧。”转向司马槿,开口道。
“好。”司马槿应声道。
虽无法看清司马槿的身形相貌,安伯尘却能感觉到她的跃跃欲试,神游入梦为安伯尘的独门绝技,司马槿曾听安伯尘说起过,一直很是好奇,今夜能亲身体验也算是如愿以偿。
夜探南荒寨子,两人自然是神游出窍,安伯尘是神魂,司马槿则是元神。天地命三魂合一后,安伯尘如今的神魂看起来已和肉身无二样,眉眼清楚,线条柔和。可司马槿的修为仍停留在地品境界,元神的境界也未提升,能辨人形却看不清面庞,好在司马槿元神出窍时总会带上一张白色的面具,遮挡住模糊不清的面容倒也不显得那么怪异。
牵起司马槿的手,安伯尘走向李小官,目光落向李小官眉宇间的那团漩涡,心中忽然一动。
“怎么停下了?”司马槿问道。
“之前计划先探小官的梦境,再探那蛮女的梦境,可这样一来却太耗时间。既然梦境能够交叉,那么,也应该能够这样……”
说着,安伯尘看向依睡在厅门旁的那个蛮女,扬起手臂,目中闪过紫光。
随着安伯尘的手一寸寸的收回,蛮女眉宇间的漩涡竟缓缓升起,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牵引着,向安伯尘手心飞来。
面露喜色,安伯尘伸出手抓住那团漩涡,然后按向李小官眉心处的漩涡。
两团漩涡一金一灰,差别明显,起初各自流淌,渐渐的,就仿佛两股水流般首尾相衔,开始交合流转,不过并未融合。也就是说,两人依旧保持独立的梦境,却在彼此间有联系的地方相互交叉。
“红拂,屏息凝神。”
说话间,安伯尘握紧司马槿的手腕,手心传出柔和的雷势将司马槿包裹,随后化作一道流光飞入漩涡。
……
天幕下是两方截然不同的世界,左边的世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集市街坊,商铺茶馆酒肆戏庄应有尽有,间或还有几座青楼,路上人头攒动,男女老少,热闹非凡。
“小安子,左边那块好像琉京。”
“嗯,那就是小官的梦境背景。”
脚踩天云,搂着司马槿,安伯尘缓缓向前飞去。
自打聚合神魂后,安伯尘这还是第一次神游入梦,和从前不同安伯尘已无需借助梦境佑神,自己便能召云而飞。
和想象中所料无差,对于胸无大志的小官来说,在繁华的琉京里当一大官人已是他平生第一愿望,他的梦境背景自然是繁华热闹的琉京。却不知道,等小官也发掘出属于他自己的力量后,他还会不会只守着半座琉京,只想着当他的大官人,还是像之前的自己一样被力量迷惑了本心,险些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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