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生在浔阳江边,长在小孤山下,做卖鱼牙子,天下传名!只因闹了江州,占住梁山
泊里,随从宋公明,纵横天下,谁不惧我!你这厮骗我下船,缚住双手,丢下江心
,不是我会识水时,却不送了性命!今日冤雠相见,饶你不得!」就势只一拖,提
在船舱中,取才船索把手脚淦马攒蹄捆缚做一块,看著那扬子大江,直丢下去,喝
一声道:「也免了你一刀!」王定六看了,十分叹息。
张顺就船内搜出前日金子并零碎银两,都收拾包裹里,三人棹船到岸,对王定
六道:「贤弟恩义,生死难忘!你若不弃,便可同父亲收拾起酒店,赶上梁山泊来
,一同归顺大义,未知你心下如何?」王定六道:「哥哥所言,正合小弟之心。」
说罢分别。张顺和安道全换转衣服,就北岸上路。王定六作辞二人,复上小船,自
摇回家,收拾行李赶来。且说张顺与同安道全下得北岸,背了药囊,移身便走。那
安道全是个文墨的人,不会走路;行不得三十余里,早走不动。张顺请入村店,买
酒相待。正吃之间,只见外面一个客人走到面前,叫声:「兄弟,如何这般迟误!
」张顺看时,却是神行太保戴宗,扮做客人赶来。张顺慌忙教与安道全相见了,便
问宋公明哥哥消息。戴宗道:「目今宋哥哥神思昏迷,水米不进,看看待死!」张
顺闻言,泪如雨下。安道全道:「皮肉血色如何?」戴宗答道:「肌肤憔悴,终夜
叫唤,疼痛不止,性命早晚难保!」安道全道:「若是皮肉身体得知疼痛,便可医
治;只怕误了日期。」戴宗道:「这个容易。」取两个甲马,拴在安道全腿上。戴
宗自背了药囊,分付张顺:「你自慢来,我同太医前去。」两个离了村店,作起神
行法,先去了。且说这张顺在本处村店里一连安歇了两三,日只见王定六背了包裹
,同父亲,果然过来。张顺接见,心中大喜,说道:「我专在此等你。」王定六大
惊道:「哥哥何由得还在这里?那安太医何在?」张顺道:「神行太保戴宗接来迎
著,已和他先行去了。」王定六却和张顺并父亲一同起身,投梁山泊来。且说戴宗
引著安道全,作起神法,连夜赶到梁山泊;寨中大小头领接著,拥到宋江卧榻内,
就床上看时,口内一丝两气。安道全先诊了脉息,说道:「众头领休慌,脉体无事
。身躯虽是沉重,大体不妨。不是安某说口,只十日之间,便要复旧。」众人见说
,一齐便拜。安道全先把艾培引出毒气,然後用药:外使敷贴之饵,内用长托之剂
。五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肉体滋润。不过十日,虽然疮口未完,却得饮食如旧
。只见张顺引著王定六父子二人,拜见宋江并众头领,诉说江中被劫,水上报冤之
事。众皆称叹:「险些误了兄长之患!」宋江才得病好,便又对众洒泪,商量要打
大名,救枝卢员外,石秀。安道全谏道:「将军疮口未完,不可轻动;动则急难痊
可。」吴用道:「不劳兄长挂心,只顾自己将息,调理体中元气。吴用虽然不才,
只就目今春初时候,定要打破大名城池,救取卢员外,石秀二人性命,擒拿淫妇奸
夫,以满兄长报仇之意。」宋江道:「若得军师真报此仇,宋江虽死瞑目!」吴用
便就忠义堂上传令。有分教:大名城内,变成火窟枪林;留守司前,翻作尸山血海
。正是:谈笑鬼神皆丧胆,指挥豪杰尽倾心。毕竟军师吴用怎地去打大名,且听下
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
话说吴用对宋江道:「令日幸喜得兄长无事,又得安太医在寨中看视贵疾,此
是梁山泊万千之幸。比及兄长卧病之时,小生累累使人去大名探听消息,梁中书昼
夜忧惊,只恐俺军马临城。又使人直往大名城里城外井处遍贴无头告示,晓谕居民
勿得疑虑: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大军到郡,自有对头:因此,梁中书越怀鬼胎。
又闻蔡太师见说降了关胜,天子之前更不敢提:只是主张招安,大家无事,因累累
寄书与梁中书,教且留卢俊义,石秀二人性命,好做手脚。」宋江见说,便要催趱
军马下山去打大名。吴用道:「即令冬尽春初,早晚元宵节近。大名年例大张灯火
。我欲趁此机会,先令城中埋伏,外面驱兵大进,里应外合,可以破之。」宋江道
:「此计大妙!便请军师发落。」吴用道:「为头最要紧的是城中放火为号。你众
兄弟中谁敢与我先去城中放火?」只见阶下走过一人道:「小弟愿往。」众人看时
,却是鼓上蚤时迁。时迁道:「小弟幼年间曾到大名,城内有楼,唤做翠云楼,楼
上楼下大小有百十个阁子。眼见得元宵之夜必然喧哄。小弟潜地入城,到得元宵节
夜,只盘去翠云楼上,放起火来为号,军师可自调遣人马入来。」吴用道:「我心
正待如此。你明白天晓,先下山去。只在元宵夜一更时候,楼上放起火来,便是你
的功劳。」时迁应允,得令去了。吴用次日却调解珍,解宝扮做户去大名城内官员
府里献纳野味;正月十五日夜间,只见火起为号,便去留守司截住报事官兵。
两个得令去了。再调杜迁,宋万,扮做卖米客人,推辆车子,去中宿歇;元宵
夜,只看号起时,却来先夺东门。两个得令去了。再调孔明,孔亮扮做仆者前去大
名城内闹市里房檐下宿歇,只看楼前火起,便要往来接应。两个得令去了。再调李
应,史进扮做客人去大名东门外安歇,只看城中号火起时,先斩把门军士,夺下东
,好做出路。两个得令去了。再调鲁智深,武松扮做行脚僧前去大名城外庵院挂搭
,只看城中号火起时,便去南门外截住大军,冲击去路。两个得令去了。再调邹渊
,邹闰扮做卖灯客人直往大名城中寻客店安歇,只看楼中火起,便去司狱司前策应
。两个得令去了。再调刘唐,杨雄扮做公人直去大名州衙前宿歇,只看号火时,便
去截住一应报事人员,令他首尾不能救应。两个得令去了。
再调公孙胜先生扮做云游道人,却教凌振扮做道童跟著,将带风火轰天等数百
个,直去大名城内净处守待,只看号火起时施救。两个得令去了。再调张顺跟随燕
青从水门里入城,迳奔卢员外家单捉淫扫奸夫。再调王矮虎,孙新,张青,扈二娘
,顾大嫂,孙二娘扮做三对村里夫妇内城看灯,寻至卢俊义家中放火。再调柴进带
回乐和,扮做军官,直去蔡节级家中,要保救二人性命。众头领俱各得令去了。此
是正月初头。不说梁山泊好汉依次各各下山进发。且说大名梁中书唤过李成,闻达
,王太守等一干官员商议放灯一事。梁中书道:「年例城中大张灯火,庆贺二宵,
与民同乐,全似东京体例;如今被梁山泊贼人两次侵境,只恐放灯因而惹祸。下官
意欲往歇放灯,你众官心下如何计议?」闻达便道:「想此贼人潜地退去,没头告
示乱贴,此是计穷,必无立意,相公何必多虑?若还今年不放灯时,这厮们细作探
知,必然被他耻笑。可以传下钧旨晓示居民:比上年多设花灯,添扮社火,市中心
添搭两座鳌山,依照东京体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教府尹点视居
民勿令缺少;相公亲自行春,务要与民同乐。闻某亲领一彪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
扎,以防贼人奸计;再著李都监亲引铁马军,城巡逻,勿令居民惊扰。」梁中书见
说大喜。众官商议已定,随即出榜晓谕居民。这北京大名府是河北头一个大郡;冲
要去处却有诸路买卖,云屯雾集,只听放灯。都来赶趁。在城坊隅巷陌该管厢官每
日点视,只得装扮社火;豪富之家催促悬挂花灯。远者三二百买,近者也过百十里
之外,便有客商,年年将灯到城货卖。家家门前扎起灯栅,都要赛挂好灯,巧样烟
火;户内缚起山棚,摆放五色屏风炮灯,四边都挂名人书画并奇异骨董玩器之物;
在城大街小巷,家家都要点灯。大名府留守司州桥边搭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红黄大
龙两条,每片麟甲上点灯一盏,口喷净水。去州桥河内周围上下点灯不计其数。铜
佛寺前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青龙一条,周回也有千百盏花灯。翠云楼前也扎起一
座鳌山,上面盘著一条白龙,四面灯火,不计其数。原来这座酒楼,名贯河北,号
为第一;上有三檐滴水,雕梁绣柱,极是造得好;楼上楼下,有百十处阁子,终朝
鼓乐喧天,每日笙歌聒耳。城中各处宫观寺院佛殿法堂中,各设灯火,庆贺丰年。
三瓦两舍,更不必说。那梁山泊探细人,得了这个消息,报上山来。吴用得知大喜
,去对宋江说知备细。宋江便要亲自领兵去打大名。安道全谏曰:「将军疮口未完
,切不可轻动;稍若怒气相侵,实难痊可。」吴用道:「小生替哥哥走一遭。」随
即与铁面孔目裴宣点拨八路军马:第一队,大刀关胜引领宣赞,郝思文为前部,镇
三山黄信在後策应,都是马军。第二队,豹子头林冲引领五麟,邓飞为前部,小李
广花荣在後策应,都是马军。第三队,双鞭呼延灼引领韩滔,彭圯为前部,病尉迟
孙立在後策应,都是马军。第四队,霹雳火秦明引领欧鹏,燕青为前部,跳涧虎陈
达在後策应,都是马军。第五队调步军师头领没遮拦穆弘将引杜兴,郑天寿。第六
队,步军头领黑旋风李逵将引李立,曹正。第七队,步军头领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
,穆春。第八队,步军头领混世魔王樊瑞,将引项充,李衮。这八路马步军兵,各
自取路即今便要起行,毋得时刻有误。正月十五日,二更为期,都要到大名城下。
马军步军一齐进发。那八路人那依令下山。其余头领尽跟宋江保守山寨。且说时迁
越墙入城,城中客店内却不著单身客人。他自由的街上闲走,到晚来东岳庙神座底
下安身。正月十三日,却在城内往来观看那搭缚灯棚,悬挂灯火。正看之间,只见
解珍,解宝挑著野味,在城中往来观看;又撞见杜迁,宋万两个从瓦子里走将出来
。时迁当日先去翠云楼上打一个尖,只见孔明披著头发,身穿羊皮破衣,右手拄一
条杖子,左手拿个碗,腌腌,在那里求乞,见了时迁,打抹他去背说话。时迁道:
「哥哥,你这般一个汉子,红红白白皮面,不像叫化的。城中做公的多,倘或被他
看破,须误了大事。哥哥可以躲闪回避。」说不了,又见个丐者从墙边来;看时,
却是孔亮。时迁道:「哥哥,你又露出雪也似白面来,亦不像忍饥受饿的人;这般
模样,必然决撒!」却才道罢,背後两个人,劈角儿揪住,喝道:「你们做得好事
!」回头看时,却是杨雄,刘唐。时迁道:「你惊杀我也!」杨雄道:「都跟我来
。」带去僻静处埋怨道:「你三个好分晓!却怎地在那里说话?倒是我两个看见;
倘若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却不误了大事?我两个都已见了,弟兄们不必再上
街去。」孔明道:「邹渊,邹闰昨日街上卖灯,鲁智深,武松已在城外庵里。再不
必多说,只顾临期各自行事。」五个说了,都出到一个寺前。正撞见一个先生,从
寺里出来。
众人抬头看时,却是入云公孙胜;背後凌振,扮作道童跟著。七个人都点头会
意,各自去了。看看相近上元。梁中书先令大刀闻达将引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扎
,以防贼寇。十四日,却令李天王李成亲引铁骑马军五百,全副披挂,城巡视。次
日正是月十五日。是日好生晴明,梁中书满心欢喜。
未到黄昏,一轮明月却涌上来,照得六街三市,熔作金银一片。士女挨肩叠背
。烟火花炮比前越添得盛了。是晚,节级蔡福分付教兄弟蔡庆看守著大牢,「我自
回家看看便来。」
方才进得家门,只见两个人闪将入来,前面那个军官打扮,後面仆者模样。灯
火之下看时,蔡福认得是小旋风柴进,後面的却不晓得是铁叫子乐和。蔡节级便请
入里面去,现成杯盘,随即管待。柴进道:「不必赐酒。在下到此,有件紧事相央
。卢员外,石秀全得足下相觑,称谢难尽。令晚小子欲就大牢里,赶此元宵热闹,
看望一遭。望你相烦引进,休得推却。」蔡福是个公人,早猜了八分;欲待不依,
诚恐打破城池,都不见了好处,又陷了老小一家性命;只得担著血海的干系,便取
些旧衣裳,教他两个换了,也扮做公人,换了巾帻;带柴进,乐和迳奔牢中去了。
初更左右,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儿村里夫妇,乔
乔画画,装扮做乡村人,挨在人丛里,便入东门去了;公孙胜带同凌振,挑著荆蒌
,去城隍庙里廊下坐地;(这城隍庙只在州衙侧边。)邹渊,邹闰挑著灯在城中闲
走;杜迁,宋万各推一辆车子,迳到梁中书衙前,闪在人闹处;(原来梁中书衙只
在东门里大街住。)刘唐,杨雄,各提著水火棍,身边都自有暗器,来州桥上两边
坐定;燕青领了张顺,自从水门里入城,静处埋伏:都不在话下。不移时,楼上鼓
打二更。却说时迁挟著一个篮儿,里面都是硫磺,焰硝,(放火的药头,)篮儿上
插朵闹蛾儿走入翠云楼後;走上楼去,只见阁子内,吹笙萧,动鼓板,掀云闹社,
子弟们闹闹嚷嚷,都在楼上打哄赏灯。时迁上到楼上,只做卖闹娥的,各去阁子里
去看。撞见解珍,解宝,拖著钢叉,叉上挂著兔儿,在阁子前走。时迁便道:「更
次到了。怎生不见外面动掸?」解珍道:「我两个方才在楼前,见探马过去,多管
兵马到了。你只顾去行事。」言犹未了,只见楼前都发起喊来,说道:「梁山泊军
马到西门外了!」解珍分付时迁:「你自快去!我自去留守司前接应!」奔到留守
司前,只见败残军马一齐奔入城来,说道:「闻大刀吃了寨也!梁山泊贼寇引军都
到城下也!」李成正在城上巡逻,听见说了,飞马来到留守司前,教点军兵,分付
闭上城门,守护本州。却说王太守亲引随从百余人,长枷铁锁,在街镇压;听得报
说这话,慌忙回留守司前。却说梁中书正在衙前醉了闲坐,初听报说,尚自不甚慌
;次後没半个更次,流星探马接连报来,吓得一言不吐,单叫:「备马!备马!」
说言未了,只见翠云楼上烈焰冲天,火光夺目,十分浩大。梁中书见了,急上得马
,却待要去看时,只见两条大汉,推两辆车子,放在当路,便去取盏挂的灯来,望
车子点著,随即火起。梁中书要出东门时,两条大汉口称:「李应,史进在此!」
手捻朴刀,大踏步杀来。把门官军吓得走了,手边的伤了十数个。杜迁,宋万却好
接著出来,四个合做一处,把住东门。梁中书见不是头势,带领随行伴当,飞奔南
门。南门传说道:「一个胖大和尚。轮动铁禅杖:一个虎面行者,掣出双戒刀;发
喊杀入城来!」梁中书回马,再到留守司前,只见解珍,解宝,手捻钢叉,在那里
东冲西撞;急待回州衙,不敢近前。
王太守却好过来,刘唐,杨雄两条水火棍齐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
於街前;虞侯押番,各逃残生去了。梁中书急急回马奔西门,只听得城隍庙里火炮
齐响,轰天震地。
邹渊,邹闰,手拿竹竿,只顾就檐下放起火来;南瓦子前,王矮虎,一丈青杀
将过来:孙新,顾大嫂身边掣出暗器,就那里协助;铜佛寺前,张青,孙二娘入去
,爬上鳌山,放起火起。此时大名城内百姓黎民,一个个鼠窜狼奔,一家家神号鬼
哭,四下里十数处火光冲天,四方不辨。却说梁中书奔到西门。接著李成军兵,急
到南门城上,勒住马在鼓楼上看时,只见城下军马摆满,旗号写「大刀关胜」,火
焰光中,抖擞精神,施逞骁勇;左有韩滔,右有彭圯,黄信在後催动人马,雁翅般
横杀将来,已到门下。梁中书出不得城去,和李成躲至北门城下,望见火明亮,军
马不知其数,却是豹子头林冲,跃马横枪,左有马麟,右有邓飞,花荣在後催动人
马,飞奔将来。再转东门,一连火把丛中,只见没遮拦穆弘,左有杜兴,右有郑天
寿,三筹好汉当先,手捻朴刀,引领一千余人,杀入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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