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我们坐在这条凳子上等候去齐塞尔贺斯特的火车吧。我现
在告诉你我的证据,不过你先要从心里排除这种想法,即认为女仆和女主人所说的一切都必
然是真实的。万万不能让这位夫人讨人喜欢的性格影响你的判断力。
“如果我们冷静地思考一下,夫人讲的话里有些细节是可以引起我们的怀疑的。那些强
盗们两周以前已经在西顿汉姆闹得不象样子了。他们的活动和外貌已经登在报纸上,所以谁
想要编造一个有强盗的事,当然就会想到他们。事实上,已经弄到一大笔钱财的强盗往往都
是想要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下,而不会轻易再去冒险。另外,强盗们一般不会那么早地去打
劫,也不会用打伤一位妇女的办法来阻止她喊叫,事实上,打她,她会更用力地喊叫。另
外,如果强盗人数多,足以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他们一般不会杀人。还有,他们一般都很贪
婪,能拿的东西,都会拿走,不会只拿一点。最后一点,强盗们喝酒一般都是喝得净光,不
会剩下大半瓶。华生,有这么多不一般的事,你的看法怎样呢?”
“这些事加到一起,意义当然很大,可是每件事就其本身来说又是有可能的。我看最奇
怪的是竟会把夫人绑在椅子上。”
这一点我还没完全弄清。华生,显然应该是他们或者杀了她,或者把她弄到看不见他
们逃跑的地方。但是,不管怎样说,这位夫人所讲的话并不全是事实。此外,还有酒杯的问
题。”
“酒杯又怎么样呢?”
“酒杯的情况你弄清了吗?”
“我弄得很清楚。”
“说是有三个人用杯子喝酒。你觉得这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三个杯子全沾了酒。”
“是的,可是只有一个杯子里有渣滓。你注意到这一点没有?你是怎么看的呢?”
“倒酒时最后一杯很可能是有渣滓的。”
“不对。酒瓶是盛满酒的,所以不能想象前两杯很清,第三杯很浊。有两种解释,只有
两种。一种是:倒满了第二个杯子以后,用力地摇动了酒瓶,所以第三杯有渣滓。但是这好
象不太可能。对,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又怎样解释呢?”
“只用了两个杯子,两个杯子的渣滓都倒在第三个杯子里,所以产生了假象,好象有三
个人在那儿喝酒。这样,所有的渣滓不是都在第三个杯子里了吗?对,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对于这个小小的细节我碰巧做出了符合事实的解释,那么这就是说夫人和她的女仆故意
对我们撒谎,她们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相信,于是,这个案件立刻变成一件很不寻常的案
子。她们掩护罪犯一定有重大的理由,因此我们不能依靠她们,这就得全凭我们自己设法弄
清当时的情况。这也就是我目前的打算。华生,去西顿汉姆的火车来了。”
格兰其庄园的人们对于我们的返回感到非常惊讶。斯坦莱·霍普金已经去总部汇报,所
以福尔摩斯走进餐厅,从里面锁上门,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两个小时。结果为他由逻辑推理所
得出的正确结论提供了可靠的依据。他坐在一个角落里仔细观察着,好象一个学生聚精会神
地注视着教授的示范动作。我跟随着他,进行细致入微的检查。窗户、窗帘、地毯、椅子、
绳子,逐个地仔细查看,认真思考。爵士的尸体已经移走,其余的一切仍是我们早上见到的
那样。最使我感到意外的是,福尔摩斯竟然爬到坚固的壁炉架上。那根断了的仅剩下几英寸
的红色绳头仍然连在一根铁丝上,正高高地悬在他头上。他仰着头朝绳头看了好一会儿,为
了离绳头更近,他一条腿跪在墙上的一个木托座上。这使他和那根断了的绳子只离几英寸远
了,可是引其他注意的好象不是绳子而是托座本身。后来,他满意地跳了下来。
他说:“华生,行了,我们的案子解决了,这是我们的故事集里最特殊的一个案件。
咳,我多迟钝呵,几乎犯了最严重的错误!现在除了几点细节还不太清楚外,事情的全部过
程已经清晰完整了。”
“你弄清哪些人是罪犯了?”
“华生老兄,只有一个罪犯,但是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他健壮得象头狮子——他一下
能把通条打弯。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灵活得象只松鼠,他的手很灵巧,还有头脑也非常聪
明,因为这整个巧妙的故事是他编造的。我们遇到的是这个特殊人物的精心杰作。可是在铃
绳上却露出了破绽,铃绳本来不应该显出破绽的。”
“怎么一回事呢?”
“华生,如果你想把铃绳拉下来,你认为绳子应当从哪儿断呢?当然是在和铁丝相接的
地方。为什么这根绳子在离铁丝三英寸的地方断了呢?”
“因为那儿磨损了?”
“对。我们能够检查的这一头是磨损了的。这个人很狡猾,用刀子故意磨损绳子的一
头。可是另外一头没有磨损。从这里你看不清,但是从壁炉架上看,那一头切得很平,没有
任何磨损的痕迹。你可以想出原来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人需要一根绳子,可是怕铃一响发出
警报,所以他不把绳子拉断。他怎么办呢?他跳上壁炉架,还是够不到,于是又把一条腿跪
在托座上——托座上的尘土有痕迹——于是拿出他的小刀切断绳子。我够不着那个地方,至
少还差三英寸,因此我推测出他比我高三英寸。你看橡木椅子座上的痕迹!那是什么?”
“血。”
“确实是血。这一点表明夫人的谎言不值一驳。强盗行凶的时候,她若是坐在椅子上,
那么血迹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一定是她丈夫死后她才坐到椅子上的。我敢保证,那件黑色衣
服也有同样的痕迹。华生,我们并没有失败,而是胜利了,是以失败开始,以胜利告终。我
要和保姆梯芮萨谈几句话。为了得到我们所需要的情况,我们谈话时一定要加倍小心。”
严厉的澳大利亚保姆梯芮萨很引人注意,她沉默寡言,秉性多疑,而且没有礼貌。福尔
摩斯对她态度友好,温和地倾听着她的叙述,过了一阵,终于赢得了她的信任。她没有掩盖
她对于已死的主人的痛恨。
“是的,先生,他对准我扔过水瓶。有一次我听见他骂女主人,我跟他说要是女主人的
兄弟在这儿的话,他就不敢骂了。所以他就拿起水瓶向我扔过来。要不是我的女主人拦阻
他,说不定他要接连扔上十几次。他总是虐待女主人,而女主人却顾全面子不愿吵闹。并且
夫人不愿告诉我她怎样受到虐待。你今天早上看到夫人手臂上有伤痕,这些夫人是不肯和我
说的,可是我知道那是别针扎的。这个可恶的魔鬼!这个人已经死了,我还是这样说他,上
帝宽恕我吧!我们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非常和蔼可亲,可那是十八个月以前的事,我们两
人都感到象是过了十八年似的。那时女主人刚到伦敦。以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那是她第
一次出外旅行。爵士用他的封号、金钱和虚伪的伦敦气派赢得了女主人的欢心。女主人走错
了路,受到了惩罚,真是够她受的。到伦敦后的第二个月,我们就遇见了他。我们六月到
的,那就是七月遇见的。他们去年正月结了婚。呵,她又下楼到起居室来了,她准会见你
的,但是你千万不要提过多的问题,因为这一切已经够她难受的了。”
女仆和我们一起走进起居室。布莱肯斯特尔夫人仍然靠在那张睡椅上,精神显得好了一
些。女仆又开始给女主人热敷青肿的眼睛。
夫人说:“我希望你不是再次来盘问我。”
福尔摩斯很温和地说:“不是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我不会给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苦
恼。我的愿望是让你安静,因为我知道你已经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如果你愿意把我当做朋友
一样地信任我,事实将会证明我不会辜负你的诚意。”
“你要我做什么呢?”
“告诉我真实的情况。”
“福尔摩斯先生!”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掩盖是没有用的。你也许听过我的小小的名声。我用我的名誉担
保,你所讲的完全是编造出来的。”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和女仆一起凝视着福尔摩斯,夫人脸色苍白,双眼流露出恐惧的目
光。
梯芮萨喊道:“你是个无耻的家伙!你是不是说我的女主人撒谎了?”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了吗?”
“我全说了。”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再想一想。坦率一些不是更好吗?”
隔了一会儿,夫人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继而是一种坚决的表示,最
后,她重新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神态。她茫然地说:
“我知道的都说了。”
福尔摩斯拿其他的帽子,耸了耸肩说:“对不起。"我们再也没有说什么,便走出了这
间起居室,离开了这栋房子。庭院中有个水池,我的朋友向水池走去。水池已经完全冻住
了,但是为了养活一只天鹅,冰面上打了一个洞。福尔摩斯注视了一下水池,便继续往前走
到大门。他在门房里匆忙地给霍普金写了一封短笺,交给了看门人。
他说:“事情也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是为了证明我们第二次不是白来,我们一定
要帮霍普金做点事情。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他我们要做什么。我看现在我们应该到阿得雷德—
—南安普敦航线的海运公司的办公室去,这个公司大概是在波尔莫尔街的尽头。英国通往南
澳大利亚还有另外一条航线,不过,我们还是先去这家较大的公司。”
公司经理见到福尔摩斯的名片以后,立即会见了我们,福尔摩斯很快地得到了他所需要
的情况。一八九五年六月只有一条航船到了英国港口。这条船叫"直布罗陀磐石"号,是这家
公司最大最好的船只。查阅了旅客名单,发现了阿得雷德的弗莱泽女士和女仆的名字。现在
这只船正要开往南澳大利亚,在苏伊士运河以南的某个地方。它和一八九五年比较基本没有
变化,只有一个变动——大副杰克·克洛克已被任命为新造的"巴斯磐石"号船的船长,这只
船过两天要从南安普敦开航。船长住在西顿汉姆,他可能过一会儿来公司接受指示,如果我
们愿意等,可以见到他。
福尔摩斯先生并不想见他,但是想了解他过去的表现和品行。
经理认为他的工作表现是完美无瑕的。船上没有一个官员能够比得上他。至于为人方
面,他也是可靠的。但是下船以后,却是一个粗野、冒失的家伙,性情急躁,容易激动,然
而他忠实,诚恳,热心肠。福尔摩斯了解到主要的情况后,我们就离开了阿得雷德——南安
起敦海运公司,乘马车来到苏格兰场。可是他没有进去,却坐在马车里,皱着眉头沉思。过
了一会儿,他叫马车夫驾车到查林十字街的电报局,拍了一份电报,然后我们就回到贝克
街。
我们走进屋子以后,他说:“华生,不,我不能这样做。传票一发出便无法搭救他了。
曾经有一两次,我深深意识到,由于我查出罪犯而造成的害处要比犯罪事件本身所造成的害
处更大。我现在已经懂得需要谨慎,我最好是哄骗一下英国的法律,而不要哄骗我的良心。
我们先要了解更多的情况,然后再行动。”
快到傍晚的时候,霍普金来了。他的事情进行得不够顺利。
“福尔摩斯先生,我看你真是个魔术师。我有时候认为你有神仙一样的能力。你怎么会
知道丢失的银器在水池底下呢?”
“我并不知道。”
“但是你让我检查水池。”
“你找到这些银器了?”
“找到了。”
“我很高兴帮助了你。”
“可是,你并没有帮助我。你使得事情更困难了。偷了银器又丢到附近的水池里,这是
什么强盗呢?”
“这种行为当然是很古怪的。我只是想:不需要银器而偷了银器的人,也就是为了制造
骗局而偷的人,一定急于丢掉银器。”
“为什么你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我不过是想可能如此。强盗们从窗户那里出来以后,看到眼前有个水池,水池的冰面
上还有一个洞,藏在这里不是最好吗?”
斯坦莱·霍普金高声说:“啊,藏东西的最好的地方!是的,是的,我全都明白了!那
时天色还早,街上有人,他们拿着银器怕被人看见,所以他们把银器沉到水池里,打算没有
人的时候回来再拿。这个解释很恰当,福尔摩斯先生,比你的有关骗局的说法要好。”
“是的,你的解释很好。无疑,我的想法是不着边际的,但是,你必须承认他们再也找
不到这些银器了。”
“是的,先生,是的。不过这都归功于你。可是,我却受到很大挫折。”
“挫折?”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阮达尔一伙强盗今天上午在纽约被捕。”
“哎呀,霍普金!这当然和你的说法——他们昨天夜里在肯特郡杀人,不一致了。”
“正是这样,完全不相符合。不过,除去阮达尔们,还有别的三个一伙的强盗,或者也
许是警察还未听说过的新强盗。”
“是的,这是完全可能的。你打算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要是不把案子弄个水落石出,我是不安心的。你有什么启发给我
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
“是什么呢?”
“我提出那是个骗局。”
“为什么是个骗局,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
“当然,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我只不过给你提出这个看法。你也许会觉得这种看法有
些道理。你不留下来吃饭了?那好,再见吧,请告诉我们你的进展情况。”
吃过晚饭,收拾了桌子,福尔摩斯又谈到这个案子。他点上了烟斗,换上拖鞋,把脚放
到燃得很旺的壁炉前。突然他看了一下表。
“华生,我想事态会有新的发展。”
“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几分钟之内。我猜想你一定认为我刚才对待霍普金态度不好。”
“我相信你的判断。”
“华生,你的回答太妙了。你应该这样看,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属于非官方的,他所了
解到的是属于官方的。我有权利做出个人的判断,可是他没有。他要把他知道的一切全说出
去,不然的话,他就不忠于职守。在一个还没有定论的案子里,我不想使他处于不利的地
位,所以我保留我所了解到的情况,直到我的看法确定以后再说。”
“什么时候确定呢?”
“时候已经到了。现在请你看这场奇怪的戏剧的最后一幕。”
刚一听到楼梯上有声音,我们的屋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最标准的青年男子。他
的个子很高,长着金黄色的胡须,深蓝色的眼睛,皮肤带着受过热带太阳照射的那种颜色,
步伐是那样敏捷,这足以说明他不但身体强壮而且非常灵活。他随手关好门,就站在那里,
两手握成拳,胸膛一起一伏,努力压制着心中难以控制的感情。
“请坐,船长克洛克。你收到我的电报了吧?”
我们的客人坐到一把扶手椅上,用疑问的眼光逐个望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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