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羽身体瘦弱,但大叔这么说,他也只好勉强地做着不标准的引体向上。心里却在说,为什么不是大叔做引体向上,我去扭腰器上摆弄?
骆闻道:“有事找我吗?”
“不,也没什么事,只是……”他抿了下嘴,道,“我刚去面馆,朱慧如说警察没再来过,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骆闻微笑了一下,道:“没什么,不必感谢我,总之,我希望你们以后能忘掉这些事,也忘掉我,如过去一样,生活下去。”
“是,”郭羽抿抿嘴,奋力再做了个引体向上,道,“您帮了我们这么多,可是到现在,我们依然不知道您如何称呼,实在……实在很不应该。”
骆闻呵呵一笑:“我说过的,事情过去以后,我和你们并不认识,我们彼此是陌生人,知道吗?这对你们好,对我也好。如果你真想感谢我,就记住这一条吧。”
郭羽犹豫了一下,眼中微微泛红,停下引体向上,默然朝骆闻低下头致意,道:“我记住了。”他想了想,又道:“那么也许几年后,彻底风平浪静了,我们能光明正大地跟您做朋友吗?”
“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骆闻看了他一眼。
郭羽结巴着道:“因为……因为您的付出。”
“也没什么吧,”骆闻抬头望着小河,用低得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
“那么……可以做朋友吗?”郭羽忐忑地问。
骆闻没有回答,过了半晌,平淡地说了句:“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哦。”郭羽满脸失望地低下头。
骆闻笑了下,看着他道:“你和朱慧如怎么样了?”
“什么……什么怎么样?”
骆闻笑意更深:“年轻人像你这么害羞的倒是少见得很。”
郭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
“怎么?”骆闻有些奇怪,“经历这些事,你们还没有确定关系吗?”
“这个……”郭羽整张脸都红了,“我……我给不了她幸福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我现在工作不好,而且……我家里条件不好。”他很为难地说出了实情。
“不必这么在乎物质条件吧。我看得出,朱慧如明明对你是有感觉的。”
郭羽轻吐了一口气:“我会努力工作,争取过几年变得好一些。”
“那时再表白?”
“嗯……”
骆闻轻轻摇了摇头:“人不一定非得工作多好,赚多少钱才有资格追求幸福的。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给不了她幸福。她要的幸福仅仅是物质条件吗?男人总觉得要追求事业,而忽略家庭和亲人,这真是一种自私透顶的表现。”
郭羽抬起头时,看到骆闻已经低着头慢慢离开了,他一直觉得大叔很神秘,很厉害,不过此刻,他突然有种感觉,这大叔似乎很可怜。
44
赵铁民穿着便服,径直走进严良办公室,扫了眼旁边几个严良带的硕博,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严良站起身,领赵铁民到了旁边一间小会议室,关上门,道:“说吧。”
赵铁民皱着眉,打量了他几眼,道:“你找林奇问案子,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严良笑了一下,坐进椅子里,道:“你后悔让我介入调查了?”
赵铁民叹口气,收敛了表情,道:“你是知道原因的,你这样我会很为难。”
严良道:“你放心,我跟他嘱托过,我现在不是警察,所以我介入调查的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这样啊。”赵铁民脸色稍有和缓,马上道,“抱歉,刚才我的态度不好。”
严良冷笑了一声,道:“我明白,你在你的位置上有你的立场。”
赵铁民咳嗽一声,做了个一切撇开的手势,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有一些,不过我还需要寻找证据加以核实我的猜想。”
赵铁民目光发亮,急问:“你发现了什么?”
严良双手交叉起来,摆出无可奉告的姿态:“目前我发现的只是猜想,在没有找到证据前,我不会告诉你。”
“你!”赵铁民瞪起了眼,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怕你的猜想最后验证是错的,没面子,所以你才要核实后再说?”
严良道:“大概就是这样吧。”
“什么叫大概!”赵铁民一脸的不满,他刚刚不过是想用激将法激他一下,谁知严良却老老实实承认就是因为怕猜错了没面子。以他对严良的了解,严良可不是这么容易服软的人啊。
严良微微一笑:“请给我一些时间寻找准确答案吧。赵大队长,这次的对手绝不是普通级别,你要有心理准备。”
赵铁民皱了皱眉,停顿了一下,道:“你需要核对哪些信息,交给我,我会派人给你提供你要的答案。”
“不,”严良摇摇头,“暂时我不需要找其他人帮我调查。当然,也许以后需要,我会再告诉你。”
赵铁民盯着他瞧了半天,他知道严良的脾气,只好吞了口气,道:“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严良拿出一支笔,在黑板上画了起来:“截至目前,一共六起命案。其实也可以归结为两起命案。包括孙红运在内之前的五起命案,犯罪手法基本一样,警方采集到的线索也基本一样,可视为一起命案。徐添丁的这一次,所有犯罪手法与之前截然不同,可以设定为第二起命案。这一点,你没意见吧?”
“嗯,是的,可以这么说,六起案子可以归类成两起。”
“在我接下去表达我的观点之前,我需要先向你解释一个数学命题。你知道高次方程吗?”
赵铁民稍微思考了下,道:“平方?立方?”
严良摇摇头:“平方、立方都是叫多次方程,数学上定义的高次方程,是指五次方以上的方程。”
“嗯,然后呢?”
“我相信你几十年前读高中、读大学时,一定没接触过高次方程。”
“嗯……好像是没有。”
严良道:“无论高中还是大学,非数学系的学生,能接触到的最多是四次方,不会接触到五次方以上的高次方程。平方、立方、四次方的方程,都有现成的公式代入,能算出答案。而高次方程,现代数学很早就证明了,高次方程——无解。没有现成的公式可以直接求解。那么数学上该如何求解高次方程呢?办法只有一个,代入法。你先估摸着假定某个数是方程的解,代入方程中运算,看看这个数是大了还是小了,如此反复多次,才能找到方程的解,或者,找到最接近方程解的答案。”
赵铁民疑惑道:“可是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破案也是同个道理,大部分案子都很简单,就像四次方以内的方程,通过调查取证,把各种线索汇集到一起,按照固定的常规破案套路,就像代入公式,马上能得到嫌疑人是谁。可是这次案子不同,凶手很高明,案发后留下的线索不足以推理出谁是嫌疑人。这就像我说的高次方程,没有公式可套,常规办法无法找到答案。”
赵铁民微眯着眼:“常规办案手法找不出嫌疑人,那你的意思?”
严良用粉笔在黑板上快速地写下三个字——“代入法”。
赵铁民思索着道:“你是想先找出可疑对象,再把可疑对象放到案子中,假定是他犯罪,然后看看他是否符合案子中的凶手特征?”
严良点点头:“没错。这案子无法正向推理得出凶手,只能反过来,先确定凶手,然后再判断如果是他犯罪的话,一切是否能解释得通。”
赵铁民立刻问:“那么你已经有嫌疑人的人选了?”
严良点点头。
赵铁民急忙道:“是谁?”
严良道:“我还不太确定,在我完全确定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这次案情的复杂度,超过了我的想象。两起截然不同的命案,就像两个高次方程组成的方程组,而需要求解的未知数,未必只有一个,也许……是三个。”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遥远处,过了片刻,接着道:“解方程的第一步,是明确方程组里究竟有几个未知数。然后再把几个数代入,判断是否就是要找的答案。我现在做的,正是判断方程组里一共有几个未知数。接下来,我会找出这几个未知数,把他们代入。最后,验算方程组是否成立,那时就需要你这边的调查取证工作了。”
“好吧。”赵铁民表情透着无奈,严良的脾气他很清楚,而且严良也不是他下属,他没法强迫严良。如果换成他手下任何一个,谈破案居然谈到了领导几十年没碰过的解方程,他早就上去掐死他了。
赵铁民只好换了个话题:“你看过卷宗后,对凶手为什么给死者插根烟,徐添丁案子里,凶手又为什么要在死者身上割血条,这几个问题有什么看法吗?”
严良道:“我说过了,这次的方程组,出题人太高明了,留下的函数非常多,无法直接解算得出答案,必须用代入法。而你的这几个问题,是解方程最后一步,验证方程是否成立时。而到了那一步,我相信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已经呼之欲出了。所以,现在这几个问题,不用着急。”
赵铁民皱着眉,强忍着拆掉数学系教学楼的冲动,听严良传播了一回数学思想,只好敷衍着道:“嗯……也许你这种很特别的破案思路,嗯……真很特别,也不妨尝试啊。”
严良道:“现在,我有两个问题,需要你来核对。”
“你说。”
“孙红运的尸体还在市局吗?”
“在法医冰柜里,暂时还没火化。”
“请查验一下孙红运尸体的脖子等处,看看是否有类似灼烧留下的痕迹。”
“哦?为什么?”见严良不再宣教数学理论,赵铁民也瞬间恢复了好奇心。
严良道:“我找过骆闻,跟他说了案子,几名被害人都是被人用绳子勒死,可是被害人与凶手间,似乎没发生直接的肢体冲突,我问他有几种能够实现。他列举了几种,其中一种办法就是先用高压电棍把人击晕,随后勒死,据说同类案子他们宁市前几年出现过。而高压电棍电人后,一定会留下触电形成的电击伤,所以需要重新检查孙红运的尸体。”
赵铁民点点头,道:“很好。骆闻这家伙到现在还这么专业啊。”
严良冷笑一声,目光瞥向窗外,幽幽说了句:“他当然很专业。”
赵铁民道:“你的第二个问题呢?”
“我记得刑释人员释放时,都被要求登记地址和联系方式,尤其是重刑犯,以便当地社区和派出所监视对方是否走上正途?”
“对,是有这个规定。哦不……你说得也不对,不是监视刑释人员,而是社区和派出所会不定时地送上爱心和必要的帮助,让刑释人员早日融入社会,成为社会和谐大家庭的一分子。”
严良白了他一眼:“对着我,别用你那当官的口吻,讲些冠冕堂皇的话。”
赵铁民尴尬道:“呃……好,就算你说的是对的。”
“那么我问你,哪里能查刑释人员的居住地、个人身份等信息?”
赵铁民撇撇嘴,道:“我们公安的内部网站上。”
“所有警察都能查到这块信息吗?”
赵铁民摇头道:“这块涉及人员隐私,当然不是随便哪个警察都能看的。监狱系统的人、政法委的人、派出所、刑侦队一般都有账号能查,唔……另外嘛,地方公安的领导应该都有权限查的吧。”
“就是说很多警察都能看到该项信息?”
“当然了,每个辖区都要知道辖区内有哪些刑释人员,很多时候办案要重点留意有前科分子。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严良看了他一眼,道:“你认为凶手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法外制裁,”赵铁民很肯定地道,“孙红运那五个都是刑释人员,最后一个徐添丁虽没坐过牢,派出所倒是进了很多趟,也差不多。”
严良道:“我不知道凶手真正的杀人动机,但我认为法外制裁的假设很牵强。好吧,暂时抛开犯罪动机。你认为,凶手杀了这么多刑释人员,他是怎么找到他们,知道他们是刑释人员的?”
赵铁民道:“几个被害的刑释人员都生活在城西,凶手也应该长期居住在城西一带,所以对这里的人员情况很了解。知道这些人是刑释人员。”
“我的问题是,他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困难的,一般哪户人家里有个刑释人员,附近住户肯定有所耳闻。”
严良摇摇头:“你太想当然了。”
赵铁民脸上流露出不悦,他做到刑侦支队长了,手下直接管的就有几百号人,除了严良外,还从没人会说他想当然,皱眉道:“那你说呢?”
“事实上,一个人是很难知道附近区域内,哪些人是刑释人员。凶手总不会路上找人问,哪户人家坐过牢吧?给你一天时间,让你上街问,我相信你一个都问不出来,其他人都会把你当神经病看,并且牢牢记住你,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是凶手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赵铁民嘴里虽冷哼了一声,但心里还是认同严良的说法。
严良继续道:“想知道区域内有哪几个刑释人员,并且得到对方的具体体貌特征、住址,以便犯罪前的跟踪,是否只有查询公安内部网站这一个方法?”
赵铁民眼中寒光一闪,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你认为这案子是公安内部人犯的?”
“不一定是内部人,只要能登录网站查看的人。”
赵铁民转过身,闭上嘴没说话,严良的这个假设太可怕了,如果真是内部人干的,警察犯罪,杀害多人,即便案子告破,恐怕也要震动四方了。那时该如何处理,不是他赵铁民能够决定的事。
严良看出了他的顾虑,道:“你放心,这案子不会是警察干的。”
“可是你这么说……”
“我说了,现在我查到的一切,都处于假设阶段,我会很快找到最后的正确答案。总之你放心,这案子不会是警察干的。”严良很肯定地望着他,目光充满了坚毅。
45
当晚,赵铁民的办公室内,杨学军告诉他陈法医对孙红运的二次尸检结果,死者脖子处确有一处挫伤,看着很可能是电击伤。此外,更早的四名被害人验尸照片上,也发现了脖子处有类似伤痕。可以判断五名被害人确实是先遭受高压电棒袭击,随即被凶手勒死的事实。不过最后一起徐添丁的身体上,找不到相似的伤痕。
赵铁民听完,点点头,杨学军准备离开,他思索一下,叫住了他:“你去把这个结果告诉严老师。”
“好的。”杨学军应了声。
“另外……”赵铁民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杨学军跟前,凑近道,“你偷偷安排人,跟踪严老师,记住,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这……”杨学军想了片刻,突然睁大了眼睛,“您是怀疑严老师是凶手,故意试探他?”
“试探个屁!”赵铁民撇撇嘴,冷哼一声:“你在想什么呢!严良怎么可能是凶手,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杀人。”
杨学军尴尬低下头:“那……那为什么要跟踪严老师?”
赵铁民皱着眉道:“他说他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还要继续核实,却不肯告诉我。我是让你派人跟着他,看他到底去了哪里,去见哪些人,尽可能偷偷把照片拍下来给我。我总觉得这家伙话里有话,对我隐瞒了什么。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市局里的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杨学军很爽快地点头:“没问题。不过这严老师到底是什么人,你让他参与到案子里来,他不是警察,恐怕……不合适吧?”
赵铁民唏嘘一声,叹口气:“他原来是警察,刑警,最好的刑警,不过后来出事了。”赵铁民看着杨学军,这小子当刑警后一直跟着他,严良的事倒也没必要对他隐瞒,便道,“他以前是省公安厅刑侦专家组成员。”
“啊!”杨学军吃惊地张大了嘴,他知道省厅的刑侦专家组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进的,连破过很多起大案的赵铁民都没评上,专家组的组长是省厅主管刑侦的高副厅长,他没当副厅长前就已经是全省闻名的神探,破过好多起轰动一时的大案,其他成员包括省内几个大市的刑侦副局长、总指导员等,专家组成员的身份不光标明了刑侦经验丰富,也标明了警衔一定很高。
赵铁民继续道:“严良过去是省厅刑侦总队的副指导员,也是省公安学院的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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