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下个星期三晚上,他打不通家里的电话,妻子的手机也显示关机,他以为妻子带着女儿去外面玩了,手机没电,他并未在意。直到第二天飞机回到宁市后,他依旧拨不通家里电话,妻子手机还是关机,这时他才略微感觉不对劲。打开家门后,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连家里的那条狗都不见了。那一刹那,他的职业本能告诉他,出事了。
54
骆闻唏嘘一声,思绪拉回到了当前。他抿抿嘴,提起精神,继续往河边公园处走去。
远远望过去,严良正站在当晚徐添丁所在的那个扭腰器上晃动着身体。他不禁心中又泛起那个疑虑,严良到底是为什么会怀疑到他的?
自从他感觉出严良开始怀疑他后,他不断这么问自己,同时也把犯罪后的细节处理想过很多遍,始终不觉得哪里有漏洞。
也许是严良的一种感觉?可是他并不是个依靠感觉办案的人。即便是感觉,那也是某些细节才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但好在他知道,严良顶多只是感觉,没有真凭实据,否则也不会仅仅是反复试探了。
“这里还不错吧?”骆闻走上前,打了声招呼。
“是还不错,”严良停下身,伸了个懒腰,看着周围一些推着婴儿车,或是带着孩子散步玩耍的父母,道,“城西很适合居住,不过如果长期一个人住,即便环境再好,也未免有些无聊。”
“你该不会又打算为我介绍女同志吧?”
“哈哈,我还不至于这么多事,不过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效劳。”
“你的好意心领了。说吧,今天找我又是为了案子吧?”
“耶?你怎么知道?”严良稍微瞪大了眼睛,仿佛很惊讶。
骆闻道:“昨晚我叫了份外卖,面馆的朱慧如说她送外卖时遇到了你,你又说了很古怪的话,我想这大约是你在调查她。今天你站在这儿,离那边—”他指着发现尸体的树林,“听说尸体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哦,朱慧如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她在小区门口时,遇到了我那位朋友,问她是不是我叫了外卖,说你已经找她好几次了解情况了。”
严良咳嗽一声,道:“没错,我确实很怀疑她—以及那个郭羽,昨天我跟踪了她,今天下午我和分局的一位刑警也专门找了他们俩。他们俩口风很紧,问不出什么,真麻烦。”
骆闻笑了笑:“你一向很严谨,相信你如此怀疑他们,他们总归有很多疑点。”
“没错,疑点很充分,他们俩一定是凶手。”
骆闻心里在说,如果真的疑点很充分,你可以直接抓人呀。他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把他们俩带回去审问不就行了,需要我帮你些什么?我现在不是法医了,尽管知识没全忘光,恐怕也比不了公安里的专业法医了,而且我手上也没任何仪器,这些活都是靠仪器。”
“我来找你只不过想求证一点,”他目光直盯着骆闻的眼睛,仿佛想把他看穿,“在一个人死后,有没有办法让死者吃下半碗蛋炒饭?而且是让蛋炒饭大部分进入胃里。”
这都被他发现了吗?
骆闻心中微微一惊,脸上不动声色,装作思考了几秒,道:“当然可以,塞下去。你知道大黄鱼吗?”
“那是你们宁市的特产,听说很贵。”
“是的,相当贵。野生的大黄鱼,大概要上千块一斤吧,以前我在单位,有年快过年时,副局长给了我两条,我带回家我太太剖开后,发现每条肚子里都有个铅锤,称了一下,一个铅锤四两重,把我惊呆了。”
“哈哈,那一定是送礼的人遇到黑心商人了。不过,死人也可以这样吗?”
“当然,只是如果对于一个死尸,这样做未免恶心点罢了。人的食道比较长,把饭塞下喉咙后,还需要弄根细长的棒子慢慢塞到胃里去,就像去医院做胃镜时,医生会把整个胃镜通过咽喉塞进肚子里。这还不够,如果为了效果更接近现实,塞下蛋炒饭时,需要托弄死者的下巴,让他把蛋炒饭咀嚼一下。这样子会很恶心的。”
“哦,那样子凶手的心理素质一定异常好吧,哈哈。”严良虽然在笑着,可是他的目光闪现着锐利的亮光。
“或许如此吧。”骆闻同样淡淡地笑了一下。
“对了,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你应该看过媒体关于连环命案的报道,凶手每次杀人后,都往死者口中塞入一根利群烟,你认为凶手想表达什么意思?”
骆闻淡然笑道:“也许是凶手爱抽利群烟吧。”
“哈哈,是吗?如果凶手并不抽烟呢?”
骆闻摇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这应该是你的专长,即便我还在单位时,工作也只是找出现场能够找到的信息,关于信息背后的意义,我不懂分析。”
严良点点头,道:“那好,今天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在我的经验能力内,有什么能帮助的尽管开口,不过现在的我,未必像以前那么专业了。”
“是吗?不过我瞧你依旧相当专业。没经验的法医一定想不出来你刚刚的答案。”
“呵呵,毕竟我干了几十年。”
“好的,那么今天就先谢过了,下回我请你吃饭。”
“我等你。”
严良道别后,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回身,笑道:“我觉得你那句话真的不错,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耻的,这句话很激励人。”
骆闻朝他点点头。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骆闻心中不禁起了一丝寒意,同时,还有一种胆怯。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他在想着有生之年能否再见到妻女了。
Part7/ 必须踩进去的圈套
55
杨学军把严良带进办公室后,赵铁民挥挥手打发他离开,随后关上了门,亲自倒了一杯水,放到严良面前,自己坐在了沙发一侧,道:“老严,查了这些天,有什么结果吗?”
“还没有,有结果我会告诉你的。”严良的回答很直截了当。
“这几天城西各辖区的警察都在挨家挨户采集成年男性指纹,已经有十多万份了,可是还没找到凶手。你觉得有必要继续做下去吗?”
“当然,现有最直接的线索只有指纹一项,尽管大规模核对指纹是件很辛苦的工作,但这也是最直接的工作。”
“会有效吗?如果凶手有心想躲避,怕也不是难事。”
“任何调查都存在被凶手躲过去的可能,难道都不做吗?”
赵铁民不悦地抿抿嘴,站起身,踱步几遍,道:“关于凶手杀人后,为何在死者口中插一根香烟,最后一次又为何故意借用死者的手,在地上留下‘本地人’三个字,你有什么解释?”
“没有任何解释。”
赵铁民皱眉看着他:“这些问题连你都想不出来?”
严良冷笑一声,道:“当然,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会知道。”
赵铁民哼了一声:“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的。”
“这些问题,专案组上千人都没想出答案,我的智力不可能敌过上千人,我当然也不会知道。况且,寻找一个答案,不是靠猜,是靠从已知信息中推理出来,已知信息有限,所以答案也只有凶手一个人知道。”
“会不会是凶手故布疑阵,扰乱我们的侦查方向?”
严良果断摇头:“不会,原本案子就没线索,凶手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而且,以凶手的能力,他不屑这么做。”
“那会是什么呢?”赵铁民摸着寸头。
“我不知道。”严良说的是实话。
赵铁民瞧着他的表情,点起一支烟,吸了口,缓缓道:“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调查朱慧如和郭羽?”
严良并不否认:“林奇告诉你的吧?”
“对,听说你坚信这两人是凶手,能说说理由吗?”
严良双手一摊:“对不起,我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证明两人是凶手。”
“那你为何……”
“一种假设,尚需求证。”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你数学中的思想方法。”
严良惊讶地瞧着他:“你也懂数学?”
赵铁民撇撇嘴:“不要把我想得这么没文化好吧?”
严良哈哈笑了几声。
赵铁民继续道:“不过这次你假设了两个这么不靠谱的人作为凶手,还坚信他们就是凶手,实在不合你的习惯。不如我给你再加一个人—骆闻?”他抬眼,打量着严良。
“你在说什么?”严良微微眯着眼。
“骆闻为什么每次都背着一个斜挎包?”
严良瞪着他:“你见过他?”
赵铁民并没否认:“看着他让我想起了还关着的那个变态佬说的,凶手背着个斜挎包。”
严良略微皱起了眉:“背斜挎包可不是特殊装扮,随便哪条街上都有一大把。”
“当然当然,凶手犯罪时背着个斜挎包,不代表他平时也是这副装扮。不过—”赵铁民细细地瞧着他,“原本你去见骆闻一次,也没什么,不过你这几天见他的频率似乎高了点吧?而且林奇告诉我,昨天你找朱慧如和郭羽时,说到凶手特征时,有点不太对劲。”
严良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半晌,才道:“你跟踪了我?”
“不,我只是调查案情。”赵铁民解释。
“所以你今天找我来,就是问我,骆闻到底是不是凶手?”严良道。
“因为你昨天描述凶手特征的情况,似乎和骆闻……”
严良笑了一声,随后摇摇头:“那又怎样?”
赵铁民站起身,给严良杯子里重新加上水,道:“骆闻我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不太了解,你和他熟。以他的专业技能,他完全拥有这次案子凶手的犯罪能力,他的心理素质——他接触过的死尸恐怕都有成百上千了,杀人后对着尸体割血条这种事当然不在话下。可是……他以前毕竟是个警察,还是他们宁市市局法医和物鉴部的双料主管,他的犯罪动机……我不理解。”
严良呼了口气,笑了笑,道:“你怎么就认定凶手是骆闻?”
“你昨天描述的凶手特征,除了骆闻,还有别人吗?”
“证据呢?”
赵铁民摊手道:“我还想问你要证据呢。”
严良苦笑一下,摇摇头:“我没有任何证据。”
赵铁民奇怪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怀疑起他?就因为他在城西,他拥有凶手的能力和心理素质?”
严良道:“我掌握的证据,只是逻辑上的,并不是法律上能认定他涉案的。不过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也可以坦白告诉你,不错,我就是怀疑骆闻犯罪。我从一开始见到他的第一天就怀疑是他在犯罪。这也是我为什么突然要求介入案件调查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我怀疑他犯了重罪,你的这些命案我压根没兴趣参与。”
赵铁民一愣,脸上透出几分尴尬,他对严良当时突然说要参与调查确实感到几分奇怪,但严良说是帮助老朋友,他当时并未想得这么深,也根本想不到是因为严良怀疑案子是骆闻干的。
他咳嗽一声,恢复了神色,道:“以你对骆闻的了解,他为什么杀人,而且还是连续杀人?杀的都是些刑释人员,他仇视法律,想要法外制裁吗?”
严良很果断地摇头:“不,他不是那种人,你错估他的正义感定位了。他的正义感一向只放在法律的框架中进行,他很厌恶超越法律之上的惩戒,哪怕这是在很多人看来正义的行为。他追求程序上的正义,所以他选择了这一行,因为他的工作能把犯罪时的细节铁证拿出来,给犯人定罪,而不是单纯靠口供、靠人证。他说过物证相比人证和口供都靠谱得多。人证也许会撒谎,口供可以靠严刑逼供,唯独物证,是实实在在,改变不了的。他更不是一个追求法外制裁的人,他说过,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耻的。”
“那么他……”
“如果真的是他犯罪,那么他一定有另外的目的,这个目的绝不可能单纯是为了法外制裁。不过,现在我并不清楚他的真实目的。”
“那么徐添丁呢?我听林奇说,你说人是朱慧如和郭羽杀的,有另外一个人替他们掩盖了罪行。那个人自然是骆闻了。他似乎和这两人并没太多关系,这又是为了什么?”
严良摇摇头:“我不知道。”
赵铁民来回踱步几圈,回过头,道:“这么说,你只是怀疑他,没证据?”
“是的。”
“行吧,那么查证据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我只希望你的怀疑是对的,可别到最后骆闻压根不是凶手,只是因为他有犯罪能力引起你的怀疑。”
严良立即道:“你要怎么做?”
赵铁民笑了笑:“很简单,拿他的指纹比对一下不就行了吗?”
严良顿时摇头:“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那样做没有任何结果—除了打草惊蛇。”
赵铁民不解道:“你怀疑他是凶手,那么采集他的指纹比对一下不就有答案了吗?”
严良不屑道:“如果那样就有答案,他就不是骆闻了。”
“他犯罪留下的指纹,难道会是个不相干的第三人的?”
严良道:“换成别人不可能,但骆闻,他就很有可能。我告诉你吧,如果是他犯罪,凭他的专业技能,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下任何证据。因为一起命案出现后,警方到现场勘查,根据现场遗留的信息、数据,能够分析得出什么结论,他了如指掌。他更对勘查会采集到的数据信息,采集的步骤,分析的过程,一清二楚。什么样的现场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还有人比他更了解的吗?所以,如果真是他犯罪,那么警方在这一连环命案得到的所有勘查结果,都是他希望你们得到的。也就是说,他不光出了一份试题,还把标准答案也给你印好了,他等着你们按照他给出的标准答案往试卷上填空而已。”赵铁民眼中一抹寒光闪过,过了片刻,他摇摇头,道:“我不信,我会去验证的。除了指纹,还有电击棒、绳子,也许,这些犯罪工具就藏在他的斜挎包里。”严良生气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了,你这样是查不到任何结论的!”
赵铁民顿时咬牙怒道:“我办案还用不着别人教!只要他真是凶手,我肯定把他的证据抓出来。”
严良抿抿嘴,和他对视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随你吧,也许你这么激一激他也好。现在我只要你帮一个忙。”
“说!”赵铁民虽然显得满脸怒气,但看样子这忙他终归还是会帮的。
严良不禁笑了出来,道:“好了,我不跟你争了。我请你开一张介绍信,我去宁市查几样东西。”
“关于骆闻的?”
“是的。”
“你一个人去?”
“对,在事情没有明朗前,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怀疑的对象。”
赵铁民点点头:“好,没问题。”
56
今天是周六,骆闻和往常一样,下楼吃了早点,回到家中,看着电视打发时间。
他的爱好很有限,以前在单位时,他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方面的活动,空闲时也是看些国外的专业书籍。这几年他的爱好就多了一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常常想着,如果能寻回妻女,那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该是多么惬意的事,也许妻子会称呼他“土豆男”,现在大概是“土豆大叔”了,那样的感觉很好。可是每次回过神来,他只能望几眼墙上的小照片。
再过三年自己就是五十岁的人了,头上的白丝也会跟着变多,那样的自己是不是太老了?
他记忆中的妻女,是八年前的妻女。记忆中的人,女儿不会长大,妻子不会变老,永远定格在当初的岁月里。只有他自己,在岁月蹉跎中,比相框中的男人老了很多,好像已经不再是他妻子的丈夫,他女儿的爸爸。
这时,门铃响起,骆闻站起身,心中带着几分好奇。
他自从住进这套房子后,几年里除了两三次维修工人找错楼层和送外卖的外,门铃没被任何人按过。
此刻会是谁?
他走到门后,通过猫眼向外窥探。
门外站着一个老头,看着有点眼熟,骆闻想了想,好像是小区物业公司的一个工作人员。
“有什么事吗?”骆闻隔着门喊了句。
对方回答道:“你好,楼下住户说家里漏水,我们上来检查一下。”
楼下?
骆闻心中快速反应了一下,楼下根本没人住,是空房子,他在阳台时,能看到楼下的阳台,没有装修,也从来没有人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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